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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才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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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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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嫂


 

一场疫情隔断了我与故乡的路。站在窗前,穿过形形色色的都市霓虹,我遥望故乡的苍茫,不仅想起了我的大嫂。

在我的兄弟姐妹八个(六男二女)中,大哥是老大,大嫂也就是名副其实的大嫂。大嫂虽然不识字,但她——

活泼开朗

在山沟农村,我们湾子也算是大的了,近400人。在湾子里,我们不同姓却同辈分的兄弟姐妹自然多。那时候一则集体,二则文化生活落后,村民在一起取乐的就是相互调侃嬉闹,大嫂也不例外。并且,在调侃嬉闹中,只要是不出格言行,大嫂都能接受,从不红脸与乡亲们闹尴尬不愉快。

大嫂嫁到我家的时候刚过18岁,且第二年大哥就应征入伍当兵去了。大嫂一个人在家和我们这些小叔、小姑们一起生活。村里同辈兄弟们经常跟大嫂开玩笑,问她说:“兰芳,你家老大不在家,你每天夜里找哪个小叔子陪睡呀?”

每当这时,大嫂都会假意一沉脸说:“我找哪个小叔子陪睡,与你鸡巴吊相干,瞎吆喝个球哇!”逗得乡亲们哈哈大笑。

又有人接着笑声说:“是!是不与他鸡巴吊相干,他就是担心,你那小叔子太小,解决不了事呗!”

“真是吃咸饭操蛋(淡)心。我小叔子是解决不了事儿!要不,今晚,你来?你有那贼胆么!”

“不敢!真的不敢,你小叔子太多,我怕成太监!”

“那你还不是‘隔着筛子看美人——干瞅眼儿’,馋个啥吊嘴咧!”

哈哈哈哈……逗得众人笑声一片。

有时候,农村里的同辈男女间开玩笑也有动手的。有次,一位异姓兄弟开着玩笑,就伸手去摸大嫂的胸部。大嫂“啪”的给了他手臂一掌说:“去!这儿是你这狗爪子也能摸的!”

“哦!你家老大能摸,小叔子能摸,就我不能摸呀!”

“就是我家老大能摸,小叔子能摸,你不能摸,咋啦!你没有大嫂,但有弟媳,你回家问问弟媳,她让你摸么?”

哈哈哈哈……在场的人又是一阵笑声。

村里同辈兄弟们跟大嫂开这样的玩笑也是有根据的。因为兄弟姐妹多,大嫂过门的时候我这个老五才5岁,小弟老六才2岁,小妹还没出生。就是老四也不过8岁。我和小弟还真没少陪着大嫂睡(父母有事离开的时候,都是大嫂照顾我们)。

正因为如此,大嫂在村里很受乡亲们亲近。

 

勤劳善良

大嫂的勤劳不仅在我们湾子、整个大队,甚至整个人民公社都是出了名的。生产队干活,每天上工时走在最前面的是她;收工时走在最后面的也是她。插秧时插得最宽最快的是她。收割时割得最宽最快的也是她。挑担子时,担子里装得最满的是她,跑得最快的也是她。她几乎年年被评为劳动模范。59年参加公社兴修水库的时候,因为劳动积极,还被火线“入党”,成为我家第一名共产党员。

在家里大嫂的辛劳更不用说。兄弟姐妹多,且能做点事的又都在读书,没读书的不能做事儿。所以,许多家庭劳动都摞在大嫂身上。如:种菜园,担吃水,烧火做饭,洗衣浆衫,亦或是照顾我们几个小叔、小姑……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的活儿,大嫂几乎承担一半。

大嫂的善良在我那方圆几十里也是众所称道的。同湾子里,无论是张三,还是李四,只要遇上难处,只要大嫂能出手相帮的,她一定出手。记得那年大旱,生产队里收成大大降低,分到每家每户的粮食就更加的少。有家异性兄弟因儿女多且小,缺乏劳动力,每月的粮食都是过了20就见缸底。第二年春,青黄不接,因为饥饿,两个小的都奄奄一息。大嫂知道后,硬是让自己孩子每吨少吃几口,把一半的粮食借给那家,救了那俩孩子一命。不仅如此,就连外村人路过湾子时,只要有事找来,大嫂从不让人说话掉地,都尽力而为。故而,路过之人,找大嫂要水喝额,要口饭吃的,借伞的,借钱的……样样都有。其中,好多念着大嫂的好,成了大嫂一生的朋友。

 

敬老爱幼

虽说,几年后大哥退伍回来,与我们分家了,但大嫂仍然没忘记作为大嫂的榜样作用。无论是敬老——孝顺父母,还是爱幼——关心照顾我们几个小叔,小姑,她都做到了以身作则。

那时候,一切生活物资都靠国家定量供应,许多材料都是远远不够的。比如,布料,大人一年一丈五尺布票,小孩一年一丈或者八尺布票。莫说一年秋冬两季不同样,就是同样,在生产队干活,肩挑脚磨,风蚀汗沁,内外有别,也是“瞎子拣菜——差得差”呀!所以,穿衣大多还是靠生产队分点棉花自己纺织。我们家这个任务基本都是大嫂承担了。他总是说,母亲生养儿女多,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不能太累。只要是织布的线上了织布机,大嫂就抢着织。每次生产队一收工回到家里,她就坐到了织布机上,“噶几噶几”的织起来。

由于父亲生来身材矮小体弱力亏,家里许多男人的活也是母亲承担,加上又生养儿女多,昼夜操劳,不足50就患上了伤风咳嗽,又没有钱医治成了老毛病,每到腊月二十几一操劳就加重,常常是卧床到第二年立春天气和暖才起床。这期间的缝补浆洗大多都是大嫂代劳。尤其是,每年的年前,大嫂都要熬夜受冻替母亲为我们小叔,小姑每人做一双过年的新鞋,或者把裁缝为我们小叔、小姑做的新衣搅上扣眼,订上口子,或者把我们的旧衣服洗干净,缝补好,让我们也能像村里其他孩子一样过一个快乐的新年。

父亲去世后,母亲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加上以前咳嗽注射“链霉素”太多,副作用,使得母亲的双手颤抖,拿不了碗和筷字,吃饭困难。又是大嫂把二哥、三哥、四哥及嫂子们召集在一起说:“老妈妈一辈子生养你们这么多儿女,还卖了嫁妆,四处求人,四处乞讨,让你们一个都识文断字,操劳一辈子,不容易。现在她这样了,我们也该敬点孝,伺候伺候她!”

征得哥哥嫂子们的同意后,大嫂又说:“虽然老五,老六,考学了,工作了,成家有子了,但老六在襄阳,六五在街上,都上班,没时间不说,他们都是公家分的半间房,太窄,老妈妈去了连个放床的地儿都没有,你让他们咋办啦,况且他们小,我们当哥哥嫂子的应该替他们担待点,老娘就我们在老家的兄弟四个家里轮,我们四个人每人一年伺候老妈三个月。我是老大,明天开始,我把老妈接到我家去,然后依次是老二、老三、老四,你们有意见么?”哥哥嫂子们听大嫂这样说,一个个都爽快地答应了。

就这样,在大嫂的带动下,母亲被在乡下四个哥哥嫂子轮流照顾了十几年。母亲在世的时候,常常对我说:“五儿,你大嫂还真有个大嫂的样儿!”母亲这话虽然平淡,但足可以看出大嫂在母亲心目中的分量。

在家里是这样,在外面大嫂也是这样。同村的,不同村的,只要是按乡下习俗称呼辈分的,大嫂一律严格遵守,老的尊敬,小的爱护,从不乱越。方圆十里凡是知道大嫂的人,没有不说她开明贤惠的。

 

注重亲情

大嫂一生注重亲情,年纪大了更是如此。

古人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去;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可我没有这种感觉。父母去世后,大嫂常跟我们小兄弟姐妹说:“现在老爹爹,老妈妈不在了,这个家我是老大,就是家长。你们之间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就跟大嫂说,大嫂绝不会偏袒谁,压服谁!别相互间吵吵闹闹,让外人笑话!”

无论是出了嫁的小姑,还是成了家自立门户的小叔,亦或是出了嫁的侄女,成了家的侄子,大嫂都会像家长一样照顾着。出了嫁的,在婆家闹什么不愉快,大嫂都会第一个赶过去,弄清楚所以缘后,该批评谁批评谁,绝不自私护着自家姑娘;成了家的,夫妻间闹别扭,大嫂都会第一个上门,弄清楚来龙去脉后,该批评谁批评谁,绝无里外之别。近100人的大家族,因为有了大嫂,从没被外人指指点点。

说实在的,在小兄弟姐妹七个中,我是受大嫂照顾最多,时间最长的一个——因为姐姐妹妹出嫁后,成了别家人,除了走亲戚之外,她们都是自立的,大嫂自然关顾的少。在老家成家的三个哥哥嫂子成天和大嫂在一起,跟大嫂一样劳动生活,自然也不用大嫂关顾多少。六弟虽然跟我一样考学出去,在外面工作,可他在襄阳,路程远,他回来的少,大嫂也去的少,关顾更是有时常。唯独我,在镇上工作,大嫂赶个集就来了,我散个步就回去了。

大嫂来的时候很少空手来。新鲜的蔬菜出来了,她带着新鲜的蔬菜来;自家养的土鸡下蛋了,她带着新鲜鸡蛋来;新谷上场了,她带着新鲜大米来;新油出榨了,她带着新鲜香油来;瓜果上市了,她带着新鲜瓜果来……这为我拮据的生活减少了许多压力。

每次回老家,只要听见我们和乡亲们的说话声,大嫂就会像迎接久违的客人一样迎接着,并尽家里所有,变着法子给我们做我们爱吃的饭菜。走的时候不仅给我们带上一些新鲜蔬菜,还要像送客人一样,把我们送出村外,并一再嘱咐,有时间一定多回来玩玩,别想着爹娘不在了,回来没人招呼你!只要有大嫂在,你们回老家就有地儿睡觉,有地儿吃饭!

在大嫂的带动下,在老家的哥哥嫂子们对我们都是一样的亲,让我的人生总有来去。

有时候,我们也给大嫂3050100元的小钱,或者给她带点她爱吃的零食,或者买件廉价的衣服或鞋子,大嫂总有说不尽的感激话,好像她受到了我们多大恩赐似的,全然把她自己给我们的恩惠抛在脑后。

我常常在心里想:“此生有大嫂如此,何等幸事!”

 

为大嫂伤

我万万没有想到,大嫂一生勤劳善良,敬老爱幼,亲情至深,老来却患上了老年痴呆症。最初,侄儿侄媳妇没把这消息告诉我。直到16年秋,我从北京回老家时,在街上听人说才知道。

由于到家时天已经撒黑,要收拾在街上的窝,我和老伴决定第二天回老家去看她。第二天我们给大嫂买了点她爱吃的点心正准备走的时候,遇见了大嫂的大闺女——我的大侄女。我们约她一起去看她妈。

还没进村,我们就看见大嫂右腋下夹着一把零星柴火(她患病后,每天就记得捡柴火),在村民上街途中的小池塘堤坝上向我们迎面走来。

“你们咋这咱(方言,这时的意思)回来了啊!”因为侄女告诉我们,她妈妈已经严重到不认识人了——把女儿当妹子,把儿子当兄弟。为了证实一下,我们故意没先和她打招呼。

“你和我们说话,你晓得她是哪个咧!”老伴听大嫂相问,指了指侄女,反问她。

大嫂瞅了瞅侄女说:“她我咋不晓得咧。她不是对门湾子里的大妹子吗!”

听了大嫂的回答,老伴眼泪一下在眼眶里打转,那么能干的一个人,如今却连自己的闺女都不认识。

“那,你晓得我是哪个咧?”老伴又指着她自己问。

“看你说的,你是街上的五娘,云兰,我认得!”大嫂说。

“那,他呢,他是哪个?”老伴又指着我问大嫂。

“你把大嫂当傻子呀!他是老五,庆勇呗,我咋不认得!”

听大嫂这样回答,我和老伴的眼泪一下滴落下来,大嫂连自己亲闺女、亲儿子都不认识,却认得她这个妯娌和我这个小叔子。可见大嫂的选择记忆对于我们是多么深刻。

晚饭后,我和老伴准备散步回街上。出门的时候大嫂本来在路边捡柴草,看见我们要走,呼地把柴草扔在路边,大步追过来说:“天黑了,你们还回去呀!就在我那儿睡,你侄儿侄媳妇的床空那儿,有地儿睡!”

“大嫂,我们散散步就回去了,大路,又不远!”老伴说。

“那你们就早点走!越晚越黑……真是的,你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连大嫂的一粒米,一口水都没见到!”大嫂一边送我们,一边在嘴里念叨。

我看见大嫂说这话的时候满是内疚。我和老伴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大嫂自己都弄不到嘴去,却还清晰感觉到没有招待好我们两个难得回来一趟的妯娌和小叔子,心里内疚。

去年正月尾,我们在北京接到侄儿、侄媳妇打来大嫂去世的电话。老伴当即泪流满面,说:“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回去送大嫂最后的一程。”

“不仅我们要回去,灿(儿子)也要回去,小时候,他的老妈(方言:大伯母)那么疼爱他!”我说。

于是,儿媳妇立即打电话让她亲娘过来帮忙照顾孙子,让我们回去。

送走大嫂后我的心里感到无比失落——因为大嫂照顾我的时间有52年!

如今,每次回老家,虽然依然有哥哥嫂子照顾,可没有大嫂总觉得没有家的感觉。

愿我的大嫂在天堂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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