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院子里的玫瑰开了,我想起母亲:母亲中等身材,皮肤白皙、白里透红红的脸,笑起来像花儿一样好看;看见花儿,我就想起母亲、想起家乡的白玫瑰:那开满山岗、田垄、河畔,一蓬一蓬的花朵,似我写在故乡的祭文、刻着母亲娇好面容。
五月,家乡的白玫瑰开了吗?那漫山遍野的野玫瑰还是那样深情绽放、洁净无瑕吗?妈妈呀!我在梦里总看见你哭;你哭着不出声,像刚淋过雨的花儿,默默流泪,一句话也不说。
花开花笑,又总是哭泣,是妈妈留给我关于她生动的记忆。如今,母亲走了、花儿谢了,妈的脸庞在我渐渐老去的记忆里变得越来越模糊了。然而,看见花儿,我就想起母亲,想给母亲写些文字:这含泪敲出的一字一句陪伴着我的暮年时光。它们似每一朵花开,绽放母爱芬芳;又像玫瑰花刺一样扎在我指尖、刺痛我心房。母亲出身贫寒,勤劳节俭一生,生就花容月貌,却甘守清贫,无怨无悔。妈从小跟着外婆学打草鞋,9岁就和外公一起背着草鞋叫卖。15岁出嫁,在婆家学会女工、刺绣、做鞋、打鞋样,样样精通。我喜欢妈妈绣花的样子。小的时候常把她精心刺绣的如意、海棠、玫瑰,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的把玩。妈说,好看吗?我说,它们都笑着呢、当然好看了。
母亲36岁生我,活到84岁寿终。我们相依为命五十余载不乏磕磕碰碰,然而,她临终留给我的记忆却是那样平静与安详,像花儿凋谢一样,无声无息的走了。记得,孙子吴塑巨出生的那年5月,母亲来泾县小住,夜晚突发心梗,无痛而终。算来,母亲去世22年了。
那年五月,忙完母亲丧礼,老伴和我一道去太平新丰为母亲处理后事。庆幸老家开通了班车。五月,玫瑰花盛开的季节,我怀着无尽思念重返老家,一路上心中自有别样苦涩。车窗外,村庄、楼宇、树林、草地,眼前的景物似是而非。车到横杆村,见路边的田埂上、山坂边开满了一篷篷白花,甚是醒目。这是我童年和母亲居住过的地方。老伴为我打开车窗,风儿轻拂送来缕缕花香,沁人心脾的花香是那样浓烈;仿佛母亲的呼吸温润而纤细的渗透着浸润我的五脏六腑;我哭泣着任泪水挂满脸腮,离愁别绪像潮水般涌上心头……有人下车,我迫不及待从窗口伸出头来,看白墙黑瓦,绿树成荫,听乡音缭绕,似在问候、似在呼唤……我索性下车,含泪吮吸着故土花香,耳旁,似母亲唤我小名:春琴倪,春琴倪,这么贪玩,天都晚了,还不记得回家吃饭……我极目搜寻,想看一眼母亲。乘务员喊上车了、上车了。我蹲在地上哭泣,老伴连拖带拽把我拉上车。一车人看我。我转身落坐,忽然,一只鸟儿扑腾腾从车顶飞过落在一棵树上不停地叫唤——啊!村庄、麦田、树林,妈妈的桑树坡上开满了野玫瑰,白花花一片连着一片;我把无尽思念泼洒在亲亲土地、眷恋故乡、洁白花朵;那些泪光莹莹的花儿似在为我悼念、为我编织——哦,满山漫陇的花环,风儿送来阵阵幽香.....
妈妈呀!你的呼唤随风远去,花儿却开在故乡、开在我心中,如您的呼唤和叮嘱:人在世上,要人说声好,不容易。你们都要好好的。此生,为了父亲的尊严,为了母亲的嘱咐。我孜孜以求,一生进取。从来不敢懈怠生命。
母亲信奉耶稣,便把她留下的唯有一间房捐给了教会。河畔上莲宜姐的大儿子克谨挑走了母亲不舍得烧的上等木柴。年迈的母亲总是捡些枯枝烂叶烧缸缸灶,不听劝。许多杂物和她十分珍惜的用具都给了老伴的表兄丙生家。宏村的肉宝姐来迟了,搬走剩下的两床旧棉絮。母亲平时不舍得穿的新衣服都送给了乡邻。妈每次从我这里回家总是带走很多衣物,有的还是特地问人要了回去送人的。为母亲焚烧杂物,那些衣裤鞋帽瞬间化为乌有,升腾着一股刺鼻的令人窒息的浓烟。母亲一生勤俭,又“吝啬”。她把过日子省下的钱都借给别人;那些无厘头的欠贷和残破借条都成了废纸。如今,这些对我都不重要了。然而,那些焚烧和掩埋便是成了我一生的霾和痛。
离开老家那天早上,我依依和乡亲们道别。反倒觉得歉疚、愧对左邻右舍这么多年来对母亲的照顾。想到母亲冬天起来迟,隔壁铁匠铺炉火正旺着,老师傅总是让她拿水瓶去装开水;便是让老铁匠挑走了楼上的木炭和火煤。铁匠老婆过意不去,硬是塞了些鸡蛋和竹笋给我。忽然间,觉着故土是那样令我眷恋,又好像,我还把母亲留在故乡,只是告别一段时间。
再见了母亲,车渐行渐远,我仿佛听到母亲的叹息和哭泣。远处,一片又一片洁白花丛,仿佛叠印着母亲的脸庞。
再见了故乡,我会再来老家,再看这满山满垄的野玫瑰,再访母亲的足迹。
可是,一别数年,我再也没能去过新丰;那个让我心疼又令我难忘的老家。
五月,家乡的白玫瑰开了吗?那些焚烧和掩埋后重生的思念和希望,一年又一年开出的洁白花儿,是游子刻在故乡的祭文、是故乡为游子燃烧的白火焰;它们像一盏盏亮着的灯,点亮故居,呼唤远方——
五月,家乡的白玫瑰开了吗?
我亲亲的土地、青青桑麻,我清贫的爷爷和父亲;
我美丽的外婆和母亲,我用什么来祭奠您的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