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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成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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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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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收即事三则

王成祥

“算黄算割”又叫了……

“算黄算割,算黄算割(随黄随割)……”儿时的记忆里,每年的麦子泛黄时节,不知道从哪儿飞来一种鸟,落在麦地周围和人们居住房前屋后的树枝上,不停地鸣叫,从早到晚,口中滴血般啼叫,告诫人们适时收割,不能错失良机。

“算黄算割”是一种易鸟,体长30-35厘米。头部和颈部的羽毛呈暗灰色,背部和两翅上表面深褐色,胸部和两翅下表面是白色,并有黑色的横斑,尾部为黑色,生活在山地森林中。“算黄算割”是庄稼人根据叫声分辩出来的名字,从立夏开始,尤其是到了麦黄季节,叫得最凶;过了夏至,农民将麦子收割到打谷场上,“算黄算割”销声匿迹不知道飞哪里去了,直到第二年的麦子泛黄,它又飞回来,落在曾经的田间地头,发出那紧迫的叫声---算黄算割……

时间更迭,谁也说不清“算黄算割”是从哪个朝代、哪一年、哪一月开始,每到麦子快要成熟时飞来了,用声音向麦农发出警告,适时收割,不能错失良机。小时候母亲讲“算黄算割”故事,说有一庄稼人非常懒惰,麦子已经熟的在地里脱落,还懒得收割,“算黄算割”围着麦田叫得嘴里滴血,也没有引起重视,结果被一场冰雹打烂在地里。从此,庄稼人非常敬重“算黄算割”,这是我小时候切身记忆。

关于算黄算割的由来,听老辈人说,这种鸟谁也不知道叫啥名,有地方也叫布谷鸟,对错没有人争论,当地以叫声“算黄算割”普遍被庄稼人接受。流传最广的一个说法是有一年麦子已经泛黄即将收割,突然下起了冰雹,将成熟的麦子打得颗粒无收,一庄稼人看到一年的辛劳付之东流,顿时口吐鲜血化为鸟,展翅而飞,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不知去向。而到了每年麦子即将成熟时节,它飞回来了,在田间地头的树枝上,一声接一声地发出紧迫的惨叫。还有一种说法,“算黄算割”是古代时候一秀才所变,这位秀才为了赶考,没及时割麦子,等赶考回来时,麦子已经落在地里,颗粒无收,而考试时心里又牵挂麦子,分散精力也落榜了,最后一口血吐出来就不省人事,然后成了一只口中滴血无休止啼叫的鸟,到处告诉人们:算黄算割、算黄算割!传说归传说,寓于人们,粮食是农民的命根子,马虎不得。

中国的农民,世世代代依靠土地繁衍生息,种下庄稼打的粮食,是最基本的生存保障,生命也随四季庄稼的生长在循环,秋种夏收是规律,人的生老病死也是必然,我每次回农村老家,长辈们谈论起生命的终结,总是那么的如此淡定自如,于他们根植的黄土地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而他们最大的心愿就是风调雨顺,年年都是好收成,他们围绕粮食演变出无数传奇故事,形成独具一格的中国农耕文化,仅麦子作物,诉说不完话题,每年麦子成熟时节,也是农民最为开心的时刻,一年的辛劳为的是有个好收成。麦子是主粮,千千万万农村家庭生存的根基,收割麦子是庄稼人的希望,同时受天气影响,也是他们最胆怯时刻,一旦天公不做美,所以付出成了泡影。麦子收割形容是 “龙口夺食”,生怕老天爷做怪,下连阴雨或者冰雹,一年的辛劳付之东流。

我工作离开农村的那些年间,再也没有听到“算黄算割”熟悉的声音。村里人说,农业实现机械化,减轻了人工收割繁重的劳动,缩短了收割时间,再加上分田到户,增加了人们的责任心,他们更懂得抢收抢种的重要。颗粒归仓,成为一种习惯;再加上老天爷睁眼,灾害天气变少了,麦子都能适时收割,“算黄算割”再也很少见了。然而2023年河南省发生历史罕见连阴雨,造成大面积麦子烂在地里,“算黄算割”又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而且是昼夜不停在叫,叫得庄稼人心里发毛。

传说难以考证,也许“算黄算割”生性就具有这种啼叫的本能。寓于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折射出中国农耕文化,人们繁衍生息对精神食粮的渴望,对灾害的厌恶与恐惧。勤劳智慧的先人们,在漫长的历史烟云中,创造出了一整套与天地争时间、从龙口夺食的对策,“算黄算割”是漫长历史长河中的一粒沙尘,它永远沉淀在我们这代人的记忆里。

打谷场(裹场)说起

在没有电、没有水泥和任何预警设施,人们完全靠天生存的时代,为了逃避不可抗拒自然灾害对环境的影响,我们的祖先最早掌握了观天时变化的基本规律,看天像,把握出行时晨,庄稼按节令适时收种,收割是最关键的一个环节,而收割后的除槺晾晒同样重要,庄稼人为了不浪费一粒粮食,他们摸索出了一整套方法,对收割的作物,进行脱壳、晾晒、归仓,打谷场就成必备的阵地,如何建造满足生产需要的打谷场,农民有自己的办法,我们老家蒲城一代把打谷场叫场,造打谷场叫裹场。

裹场是有季节性的。流传“三月不裹场,麦子土里扬”,这是硬标准。农民经过秋播夏收(种)一年的辛劳,成熟的庄稼收割回来先要有搁放之处,然后再经过碾打、晾晒多道工序的处理,才能入仓。只有庄稼行当的“把式”勤快人,才能造出合格的打谷场。它也是农耕文化的重要载体。

怎样在农田里建设打谷场?首先得预留出薄地(不喜欢长庄稼)为场面用地,长期搁放堆放秸秆,作为牲畜过冬的饲料,到了每年的开春,存放的麦秸秆已经被牲畜用得所剩无几,庄稼人再将底子打扫干净,给一个叫耙的木铁结构农具,套上两匹牲口,把坚硬的土层松开,再换成用荆条等编成的耱,同样套上两头牲口,人站在上面,将松软的土层压平整,然后给上面撒上糠壳,用名叫碌碡(圆柱体,内便略小,外延略大)的畜力农具,将酥松的土壤压实、碾平,每下一次雨,都要进行一次这样的循环作业,多则10遍(次),少则也得3-5遍,等到麦子成熟的时候,打谷场坚硬的程度除满足对庄稼的碾打晾晒外,还能承载各种拉运的车辆和农具。农民把成熟的麦子收割到打谷场上,不像现在机械化收割直接是颗粒,而是先堆存成一个一个的小山包,放上十天八天不等,然后再扒开(摊场),晾晒后碾打,堆放目的一是传统的碾打方式,跟不上需要,另外收割后的麦子还有一定的成熟空间,堆放一段时间能增加产量,颗粒更为饱满,也能避免突如其来的天气变化,雨水造成庄稼得不到及时处理而发霉变质。

碾打晾晒仅麦子最短也得一个月时间,在这期间,不论男女老幼(也有在外工作回来帮忙),集中在打谷场上干同样的活儿,如果说收麦是一场战争,那打谷场就是阵地。在此期间,每逢下雨,都要重新对打谷场进行碾压,直至麦子直接晒干杂质处理干净,入户入仓,麦秸再变成牲畜过冬的饲料,打谷场算完成了50%的任务,到了秋收的谷子、玉米、荞麦等豆类作物全部碾晒完毕,打谷场才完成一年的使命,来年再次轮回。也有勤快的庄稼人将剩余场地及时翻耕,来年种上早熟的燕麦,在大面积麦子成熟之前的20天左右,将燕麦连根拔,然后按照以往裹场的程序碾压,如果下雨地有墒还好,没有墒就得挑水洒(也叫泼场),这是应急方式,虽然能增加点粮食收入,但保证不了打谷场的质量,几乎一季的麦子都是在土里碾打晾晒,杂质过多,品质也好不到哪里。而这也不是谁都能干,必须有充足的劳动力和农具牲畜储备才能完成。

农村土地包产到户以前,生产队大锅饭,集体作业,裹场对一个家庭不会产生影响,农具牲畜都是生产队公家的,集中使用,一个生产队有一个打谷场就够了,可分田到户就不一样了,每家每户必备有打谷场,这样牲畜农具就显得十分紧张,过去全村裹场有3-5个青石碌碡完全满足需要,分田到户就不一样了,时令不等人,赶季节在同一时间干同样的活儿,多少户人家就得有多少碌碡和配套的牲口和劳动力,不具备条件的家庭,每到了裹场时间那急迫的程度,用热锅上的蚂蚁形容一点不为过。记得那是1983年,我们村分队的第一年,我既没有劳力也没有牲畜农具,完全是一穷二白的庄稼户,眼看别人家慢悠悠在赶着牲口在一遍一遍在场里来回转,我甘着急没办法,幸好在校当班主任的同学,让全班同学在场面地上跑早操,就这样勉强碾打了5亩麦子,质量就可想而知。

后来,农村实现机械化,农村有了跑运输的拖拉机,稍加改动用来裹场,速度快,效率高,除满足自家需要外,还给全村人、甚至外村有偿服务,由此才缓解了裹场的紧张局面。再后来联合收割机的出现,国家政策到位,农村实现了村村通水泥路,农民再不用为了裹(碾)场发愁,收割机将麦子从地里收购回来直接晾晒在水泥地上,干净省时,从此,中国农民彻底告别了裹(碾)场繁琐的劳动,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农业现代化。裹(碾)场作为几千年农耕经济的产物,农业生产、农民智慧的结晶,作为一种文化,已经成为写入史册的记忆。

场里趣事

成熟的麦子收割后堆放在打谷场上,经过碾打、晾晒、去槺壳多个工序后,实现颗粒归仓。而这些环节必须通过繁重的劳动完成,而摊场贯穿所有工序全过程,首先得有好天气,当盛夏火红的太阳辐射大地,像蒸笼一样闷热的人无处藏身,这才是庄稼人碾晒麦子最佳时机,这是农民把热根本不当回事,他们不分男女老幼在打谷场上,进行一项艰巨而最有成就感的劳动--摊场(晾晒麦子),先是拿扫帚的人将偌大的打谷场刷扫一遍,然后男劳力先用麦钩子、秸杈的大型农具将带穗的麦垛子揭开,平摊在打谷场的角角落落,妇女们再用木(铁)杈把麦子均匀地摊开,麦秸经过几个小时暴晒,发出吱啦的声音,说明已经晒到位了,这时,年长有经验的“把式”们头顶草帽,手拿鞭子和粪笼(用于接牲口的粪便),然后给牲口(骡、马、牛)带上鞍子,系上绳索,套在碌碡上,进行最关键的工序---碾场,摊场的女人们已经完成了第一道工序,回家做中午饭,碌碡碾场要给牲口带上笼嘴,蒙住眼睛,防止偷吃麦秸和被外来意外干扰的惊吓发生事故,这个过程最少得持续4小时,由于炎热的天气,捉碌碡的人需要歇脚,每架配备2人,而牲口就没有这样的待遇,它们必须坚持到底,在我印象中的生产队时期,最多有十多匹碌碡,排成长队,在摊平的麦子上慢悠悠的一圈一圈的旋转,老农和牲畜一样头顶烈日,被碾压金黄色的麦穗在烈日照耀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预计温度最低在40度以上,明显能看到牲畜身上流下一道道的水印,捉碌碡的老农一边不停地拿鞭子抽打着牲口,一边用肩上搭拉的毛巾不停地擦汗,过不了多久,毛巾全成湿的,旁边的人把汗颜的毛巾拧干,再在水缸里过一遍递给对方,始终不耽误碾场。

夏日的高温暴晒,认他们苦涩难忍,但内心却洋溢着丰收的喜悦。就这样他们和拉碌碡的牲口在打谷场上一圈一圈不停地转悠,直至麦穗平展发亮才算完成场里的第二道工序,这时妇女们纷纷赶来准备起场,这时男人们把碌碡放在固定地方,牲口安顿停当,稍休息后,妇女们已经将麦秆运利索了,场里只剩下麦粒和糠壳,她们把用撒杈、推耙、扫帚联合作业,把搅和在一起的麦粒和糠壳堆起来,这时卸了碌碡的男人们将手里的赶牲口的鞭子、粪笼换成了木掀和杈,进行他们具有技术性挑战的最后一道工序--扬场,通过风的作用,将混杂槺壳等杂质与颗粒分家,放在现在条件下,有风机和多种现代化设备,分离不是问题,你想放在40-50年代没有电和任何机械的年代,分离完全靠自然风吹,那的确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有风还罢了,没有风这得靠庄稼人的本事了,扬场对于那个时代的人来说,绝对是一项拼技能的硬技术,场中间像小山一样的麦

堆,不管有风还是无风,经过几个老农一个晚上的历练,第二天肯定麦粒是麦粒,杂质是杂质,分离的清清楚楚。所以,在农耕经济时代,扬场的人普遍受人尊敬,提耧下籽擩麦稭,扬场能用左右掀,被誉为庄稼活难不倒的农村的行家里手。

收割回来带穗的麦秸,经过摊、起场,晾晒、扬场、入仓多道工序完成后,再将碾压过的麦秸进行重复处理(腾干)后,秸秆作为牲畜过冬饲料储备,正应了唐代诗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如今的农业生产已经实现了机械化作业,大批的农村青年进城务工,几千年农耕经济积累下来的传统生产工艺,也一点一点地被现代文明所取代,直至消失,永远被人们遗忘。而沉淀几千年的农耕文化,是先民们智慧的结晶,也是一个国家社会社会变迁的见证,挖掘和梳理农耕文化,蕴含着巨大的时代价值,可以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活化传承、古为今用,更好地服务当下“三农”与乡村振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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