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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忖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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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1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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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是为了复原心中的记忆

每个人在生命的历程中,都有些阶段性的记忆,有的记忆与自己的命运有关,譬如生存环境、家庭背景和生活条件;有的与自己的选择有关,譬如关于生路、活路和出路方面的记忆。

我对读书的记忆是从小学三年级开始的,那年,我得了三好学生奖,回到家后,母亲挺高兴,给我舀饭时,特意给我碗里多捞了些面片子。因为小时候,我们家的饭食多数是土豆和南瓜为主,看是糊糊面,其实没有多少面条。通过母亲的笑脸和给我吃独食,我觉得上学和得奖,是个光荣的事情,因而到了五年级的时候,我的新教室尽管是个经过羊圈改造后的窑洞,粪味、土味经常在我们的嗅觉里弥漫,但作为班里前一二名学生,我经常受到班主任老师的夸赞。有段时间,老师对我的夸赞形成了一个惯性,只要他鼓着一双小小的眼睛,往班上一扫,我就知道他说“这、这周表现好的,是汪、汪……汪惠芳(我后来改名为汪忖芝)”这句话。虽然有点口吃,但这位姓张的老师,在我的眼里特别慈祥和蔼。为什么要夸赞我呢?因为雪捂得再厚,脚冻得再肿,手上的冻疮再多,我是个在恶劣天气下能够坚持走进教室的学生。

当年,因受文化大革命的影响,文革结束后,全国的小学好像延续一个学期,目的是让学生再巩固一下学习课程,但是小学是五年制。到了五年级就,就面临升初中。记得在那年暑假,舅舅特意赶四十多里路将我捎到西峰一中校门口,指着校园说道:“好好读书,将来你考高中时,一定要考进这个学校,从一中出来,你就能考个好一点的大学,能改变你的命运。”

人在特殊时期,有时一句话,就能让你竖起梦想的旗帜。听了舅舅的这句话,我心里暗下决心:我将来一定要进一中,一定要考上大学!念成书后要在城里生活,要把妈妈带进城,给她做油饼吃!因为弟弟在两岁多的那年秋天,我跟着母亲在地里铲莲花白,亲眼看见他饿得拿着白菜叶子嚼。当时,母亲就丢下手里的活儿,抱着弟弟走了。晚上,她回来了,还提了两碗炒熟的豆粉。原来,母亲为了弟弟,出门讨饭了。在七十年代初期,估计村里出门讨饭的人,是我母亲一个。母亲在小学时代就跳级上学,自带天赋异禀,但在我家里受了怎样的魍魉和苦难,作为长女,从我记事起,就有了一幕幕难忘的记忆。

但是,现实与我的梦想距离太远了。可以说,自从我到小学四级时,我就面临辍学的威胁。我之所以受到老师的夸赞,就是怕自己离开学校,念不成书。有一次,我在煤油灯下看书时,听到了父亲深沉的叹息。那一夜,我失眠了,熬到后半夜,在朦胧的月光下,我就踏上了上学的路。靠着学校的大门睡了一觉,才听见了村里的鸡叫声。

尽管我对学校有种朝圣般的依恋。但是,我不能不重视父亲的压力和忧愁。1979年的春天,我刚升入初中不久,为了减轻父亲的负担,我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离家出走。于是,我借清晨上学之际,带着不到十岁的妹妹一路逃奔,打算投靠与父亲离异的母亲,在母亲那儿读书。怕父亲追来,我俩一路小跑,一口气走了四十多里路,过了西峰南城,妹妹终于走不动了,瘫坐在路边。为了激励她,我就拿上学的事儿刺激她。说到了妈妈跟前,就能上个好学校。妹妹经我一哄,来劲了,起来跟着我继续往前走。

我俩走啊,走啊,由于我的鞋帮裂了,走起路来拧巴拧巴的,索性脱掉鞋子,提在手里往前走,直到太阳快要落山时,才见到了母亲。当时,母亲见她的两个小女儿从80多里路之外徒步走来,本身就很震惊了,当看到妹妹的两条腿肿得像木桩似的,禁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我哭着说了我跑来的缘由:“我爸不让我念书了……”

可是,生活漂泊不定的母亲怎有能力和条件支持我和妹妹读书呢?我俩在母亲这里东躲西藏地混了半个多月,父亲就追来了。看到父亲的那一瞬间,我眼前一片黑暗。我知道,在父亲跟前,任何挣扎和抗拒的力量都是弱小的,最终,我和妹妹还是顺从了父亲。那天,黑云低垂,好像要下大雨,但就这么悬着。父亲骑着自行车前面捎着妹妹,后面捎着我,又沿着我们来的路线,往回走。当时,麦苗有两秸高了,正在茁壮成长。可我感觉自己这条承载着梦想的活路,像被什么东西堵截了,堵得我难过,悲哀,绝望。从那天起,我对自己的人生有了痛苦的思考。

1984年腊月的一天,年仅19岁的我在冬雪和寒风的绞杀下,坐着自行车,在一路摇摇晃晃的进了生命中的另一个家。在刺耳的唢呐声中,我拜天跪地,蜕变成了一个媳妇。从那天起,我种地,生儿,围着锅台旋转,在一复一日做着一个农人的事情,也在日复一日中寻找着发家致富的出路。尽管重心在过日子上,但我内心深处,总缠绕着对学校和梦想的记忆

1995年春天,我和老实吧唧的老汉背着铺盖进城了。在城西的一个旮旯里开起了个饭馆。现在想起,都有点不明白我当初为啥把饭馆开在了那里。就在那里,老天好像故意给我推开了一扇窗,让我见到了形形色色的顾客,譬如拉油的、拉木材的、坐台的、吸毒的、打架的、卖龟和蛇的,还有推销古董的。有一次,我端菜送到隔壁的旅社时,一个顾客正在铝箔纸上吸着大烟,问我吸不吸?话没说完,我说“不吸”。一日,一个顾客带来了一条二尺多长的小蛇,要卖给我,说他越南战场上因为钻猫耳洞,落下病根,得了前列腺炎,没钱看病,在山里抓了这条蛇,贵贱给他30元看病。我看他可怜兮兮的,就买了下来。发现蛇这条小蛇盘成圈儿,比较温顺,就顺手装在上衣口袋里。给客人敬酒时,这条蛇竟然爬了出来,把一桌顾客吓了个人马仰翻。还有一日,一位老头立在店门口,手里拎着一条线绳,下面吊了一只巴掌大的灰壳乌龟,问这个鼈你要不要?说把鼈放在店里风水好。我还遇到一个女人,说她在河里捞砂子时,捞出了小铜罐罐,神秘兮兮地拿出来让我看……

自古以来,饭馆和旅店是个容易容纳三教九流的地方。在经营小饭馆期间,我接待过由附近的农牧局人带来的澳大利亚客人、搞房产的老板、派出所的民警、银行职员等上层社会的人,也接触过在社会上名声比较响亮的“大哥”等人。我的店既得到了照顾,也受到了欺凌。一次,我因为几个街霸频频欠账,主动跟一个“老大”要账,结果人家瞪着眼睛说道:“我们这些人走在街上,连苍蝇都不敢碰我们的眼睛,你这个鸡巴大的老板,怎么就不识抬举呢?”自然,有这类人当你的顾客,你的店不可能没有打架的现象。开饭馆的那几年,我那个小店被砸过几次?打过几次架?估计左邻右舍至今都有记忆。有一次,我见老汉被几个欠账的小伙围着打,想到自己若不反抗,这个店就会被吃掉了。于是拉开了决斗的架势,但还没扑到跟前,就被人家摔了个丈八远。

可以说,是饭馆里的所见所闻,逼我写出了《挣钱》这本处女作。也是自1999年出版了《挣钱》之后,我以文人和自由职业的身份,游走在各个社会阶层之间。人如果不融入主流社会,思想就将跟不上时代的脉搏,找不到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如果没有一颗感恩生活、坚守信仰的心,就看不到美好的人和事物。多年来,随着社会经济的快速增长,我身边的一些原本普通的兄弟姐妹,经过多年艰苦卓绝的奋斗,有的成了企业家,有的成了女强人,有的当了领导。他们之中有的人甚至改变了一个地方的面貌,让一些原本落后的村镇在政府的支持下,成了现代化、工业化的农业产业集群地,一些贫困的农民因此进入了新型组织。当然,在时代大浪的搏击之下,也有一些人自我失控,酿成大错,譬如一个在我眼里比较优秀的朋友,因为好赌,不到一年时间输了五六百万。“都是我的心太贪了!”说完这句话,她一个跟头倒立在墙上,倒着脸看着我。从这类人的身上,我发现了人性的起源、图腾和撕裂的因与果。

一个地方,总有标志性的东西,就像庆阳 ,有个红色南梁,人们把这种标志称为地域符号。文学创作也不例外,要形成一个故事,让人物在这条故事链上像农业产业链似的繁衍生息,就要一个符号性的东西。从哪里来呢?对我而言,只能在记忆中寻找。有些作家,依靠阅读和想象,提炼桥段,完成一个精彩的故事。我不行,我必须靠记忆库中的素材,来搭建小说的世界。即使一些记忆像拉皮筋似的拉长,延伸,达到虚构和魔幻的境界,但细节必须是记忆的真实再现。只有这样,才能写活一个人,才能把人的属性、社会性、宿命性写出来。

也许读者会问我,为什么在《凤冠出世》这本书中,拿涉案文物“凤冠”来说事?生活中到底有没有这个东西?我的回答是:因为庆阳,从周王朝到现在,从地上到地下,从山川到大塬,无处不有文化的影子,所以我写的故事,不能不带文化性。至于凤冠,要说它有,就有;说它无,就无。就像佛教中提示的:不驻于心,不住于相。它在我构架的故事中,充其量是个文化符号。而围绕这个符号所展开的人和事,肯定与我身处的地域和对这个时代的记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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