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生死

对面的公猫老来找我家母猫玩。

这两只猫都是灰色毛发，体格尚小，拿人来比喻，约莫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脖子上都套着坊间五神器之猫儿圈，防虱子用。看起来很像是一对儿双胞胎。

刚回家的时候，发现我家那只猫臃肿了，心里还感叹乡村的山水养人，自叹回家估计又要长肉了。原来却是怀孕了，看着对面那只懵懂顽憨的公猫，颇有点体会到一个父亲在女儿出嫁时的心情。真个是好白菜被猪拱了。

看着嬉戏的两只猫，温暖之余，有些神思恍惚。家里前面还养过一些猫，农村的老鼠不少，养猫也是颇有必要的。自我记事起便知道两只。

第一只是黄色毛发。不知养了多少年，只知道村里一户人家的母猫生下它之后，便送给了我家，直到养成了加菲猫。后来也不知是老了还是懒了，家里常有老鼠。家里人骂它，它也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眯着眼睛晒太阳，徒呼奈何。我也是喜欢闲散的，颇觉得志气相投，即便是它偷了邻居的腊肠，我也觉得是它聪明可爱。

但有一次我是真的揍它了。

那天一只燕子撞到了一扇窗户上，直勾勾地掉了下来，仰躺在地上，估计是刚学会飞的小燕子。我笑了半天，想放它走来着，近看实在可爱，便忍不住用箱子装了起来。后来看见家里的猫在嚼着什么东西，身边是一些羽毛，心下一惊，忙看我的箱子，果然燕子没有了。我大怒，追上去踢了它一脚，它吃痛跑开了，踢完我就后悔了，不会踢出什么好歹吧，它又知道什么呢。我实在是没想到，放箱子里它都能给叼了去。

我也曾砸过鸟窝，用枪打过鸟儿，但最愧疚的始终是那只燕子。因为是我的喜欢害了它。

那之后又过了很久，有一次回家连着几天没见大黄猫了，问家里人都不知道。有人说曾看见一只很肥的黄猫被车给轧死了，被人扔进了垃圾堆里。我那时想，再也不会有一只猫能令我那样喜爱了。

但我错了。有一次赶集日，一只迷途的花猫来了我家，便养上了。那只猫的毛发像绸缎一样，生为人也必是一个妩媚的女子。那时它也还小，我不知道小猫是怎样养活的，听婆婆说，那个冬天它有两次都差点死了，婆婆用新鲜的柚子皮在它鼻尖捏汁熏了几次才撑过来。

这只猫与大黄猫的余生恰恰相反，灵活机警，抓遍了方圆数十米人家的老鼠。也许大黄猫年轻时也是这样雄姿英发，可是岁月不饶人，同样也不饶猫。小花猫给了喜欢闲散的我另一种视野，让我看到了另一种人生与猫生。

小花猫不像大黄猫和我亲近，但后来我总算也能摸到它。我想很久之后，它会不会也像大黄猫那样，拖着胖胖的身子，整天在太阳底下眯着眼睛。可惜我是看不到了。

有一天晚上，它从街对面跑过来，正巧一辆面包车开过去，我心下一紧，想叫又怕吓到它反而让它慌了，便看着没有出声。接着它和面包车一起减速，我松了口气，谁料看到对方减速，又都加起速来，我看着它被前轮轧过，心中还抱着一丝希望，但紧接着后轮又碾过去了。

尽管如此，它还是踉跄着跑进了里屋，大人们跑进去看，我不忍。听着它的叫声渐渐微弱，而后再没有声息。对于轧死动物的车，我向来不去拦住要赔偿的，但这次我却有一种冲动想要讨个说法。到底什么说法呢，我说不出。街坊拦住了车，爸走过去看到是认识的，对面道了歉也就算了。

所谓生死，是怎么样的。子庄子曰：“予恶乎知悦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我哪里知道喜欢活着是不是迷误呢？我哪里知道，害怕死亡，不是像幼年流落在外面不知道回归故乡呢？我哪里知道，死了的人不会懊悔他从前渴求活着呢？）“又或者，对生死的执念，只是对那些美好记忆的执念吧。

　 当我看着嬉戏的两只猫，神思还是飘了回来。“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