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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典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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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19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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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典馥:亦叙亦议皆成篇,总关世间悲与愤 —鲁迅名篇《记念刘和珍君》重读

记念刘和珍君是鲁迅先生于1926年为纪念发生在北京的“三一八”惨案而写一篇的杂文。从行文思路与表达方式看,这是一篇有别于一般意义上的杂文——中亦叙亦议,或悲或愤,或哀或恨,无不渗透着鲁迅鲜明的情感态度,浸染着作者强烈的思想内蕴强烈的抒情性寓于断续而精到的叙写中力透于沉重而鲜明的议论中称得上是一篇独特的抒情体杂文重读鲁迅这一名篇,掩卷长思,情不自已。

特色《记念刘和珍君》展示的题材内容蕴含着鲜明的情感倾向,抒情深度非同寻常

这篇作品共七个小节,每一节都自然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感情变化过程自成体系。可以说,七个小节就形成七次起伏、七波澜,真称得上“一文七波”或“一波七折”。在七个波澜中,不仅文中内容不尽相同作者的情感发展有强弱的变化

其一,有痛述写作动机,抒发心中怨愤 “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献于逝者的灵前。”

其二,有诉说苦闷情怀,催促自己写作:“我们还在这样的世上活着;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

其三,有追忆交往经历,抒写哀伤心情:“在四十余被害的青年之中,刘和珍君是我的学生。”“常常微笑着,态度很温和。”“在我的记忆上,那一次就是永别了。”

其四,有痛斥残暴无耻,揭露丑恶嘴脸:“这不但是杀害,简直是虐杀,因为身体上还有棍棒的伤痕。”“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其五,有痛诉烈士遇害,讽刺残忍暴行:“同去的杨德群君又想去扶起她,也被击,弹从左肩入,穿胸偏右出,也立仆。但她还能坐起来,一个兵在她头部及胸部猛击两棍,于是死掉了。”“三个女子从容地转辗于文明人所发明的枪弹的攒射中的时候,这是怎样的一个惊心动魄的伟大呵!中国军人的屠戮妇婴的伟绩,八国联军的惩创学生的武功,不幸全被这几缕血痕抹杀了。”

其六,有揭示“请愿”意义,总结惨案教训:“至于这一回在弹雨中互相救助,虽殒身不恤的事实,则更足为中国女子的勇毅,虽遭阴谋秘计,压抑至数千年,而终于没有消亡的明证了。倘要寻求这一次死伤者对于将来的意义,意义就在此罢。”“人类的血战前行的历史,正如煤的形成,当时用大量的木材,结果却只是一小块,但请愿是不在其中的,更何况是徒手。”“然而既然有了血痕了,当然不觉要扩大。至少,也当浸渍了亲族;师友,爱人的心,纵使时光流驶,洗成绯红,也会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的和蔼的旧影。” 

其七,有赞颂烈士精神,抒发怀念深情:“我目睹中国女子的办事,是始于去年的,虽然是少数,但看那干练坚决,百折不回的气概,曾经屡次为之感叹。”“呜呼,我说不出话,但以此记念刘和珍君!”

作者情感主线就是这样,主要由“悲”(对烈士罹难的悲伤)和“愤”(对敌人制造惨案的残暴行径及反动帮凶的卑鄙嘴脸的愤慨)两种情感交织而成,它们或强或弱,时浓时淡更替变化从第一节开始,作者由哀伤渐而进入沉痛至愤激,到第四节情感由悲而上升到愤慨,此为第一次高潮至第五节再类似重复一次,此为第二次高潮接着作者便渐渐减弱,由强烈的悲愤退入冷静、深沉的反思,最后又转为哀悼收结。如此起伏变化,作者的情感由弱到强、由缓而抒发,形成了一阵助推一阵的情感浪涛,尤其是作品中间两次相继出现的抒情高潮,既悲又愤的情感更是汹涌澎湃,冲刷乃至震荡着读者的情感神经,唤起读者的情感的强烈共鸣,令其与作者一道悲哀,一道愤激,一道呐喊

特色二:《记念刘和珍君》独出奇思,反客为主,以抒情主线

一般的杂文,无疑要以议论为主,而本文则独出奇思,反客为主,以抒情作为文章主线,愈显其抒情体杂文的特色。抒情作为一种表达方式,通常情况下,在记人、记事的散文中,是作为叙述的升华和点缀而出现的,它必须以描叙为基础鲁迅的《记念刘和珍君》一文却将它们的位置倒了过来——抒情是贯穿全文的中心线索,而记叙成了“并联”在这条抒情中心线索上的附属品

《记念刘和珍君》一文七节,内容上各节相对独立,但都有一个共同的情感基调,即表达了对刘和珍烈士的哀悼之情、对惨案制造者的声讨、控诉之情这些情感交织着将全文连缀起来。本文的抒情这条线索不管如何变化,它始终是连贯而完整的。相比之下,第四、第五两部分纪念的主体的记叙内容却是简略的、断续的、零散的。文中,作者侧重记叙了自己与刘和珍烈士的认识、交往以及她牺牲的缘由和具体经过,但这些内容的交代并集中一次性叙述完成,而是将它们铺垫性地分散在各节之中铺叙,使之成为抒情的导火索或催化剂。这样安排有关刘和珍君的叙述材料就构成了一条忽明忽灭、若即若离、时隐时现的副线,鲁迅先生的抒情主线互相映衬、彼此交织相得益彰

特色三:议论语句与叙述情节直接或间接地抒写了作者的悲愤之情褒贬之态。

《记念刘和珍君》文中有不少议论语句与一些叙述情节,这些内容或直接或间接地抒写了鲁迅的悲愤之情,表达了他的褒贬之态。作者情发于不幸者的惨死,而侧重她们的生前,所以摒弃了那些虚而不实的想象式的安慰,始终将遇难者与性命相联于残酷、恶劣的历史与现实之间,并与中国的未来紧紧相系。

请看——“刘和珍是我的学生”,但她“不是‘苟活到现在的我’的学生,是为了中国而死的中国的青年”。鲁迅含悲之笔,以一个“亲族、师友 、爱人的心”“深味”这浓黑的非人间的悲凉和微漠的悲哀与淡红的血色,他顿然感受到了中国女子的“从容”“微笑”与“伟大”鲁迅的心由此震动,他写道:“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与幸福者?”作者的感情的确是悲哀与愤怒之至他认为三月十八日是“民国历史是最黑暗的一天”,因为他“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四十多个青年的血,洋溢在我的周围,使我艰于呼吸视听,那里还有什么言语”

鲁迅多次表示“写点东西了”但一直没有下笔。在他眼里,凶残的当局下劣的流言家是罪恶的制造者掩盖者,如果罪恶不止,那么青年学生所流的血便无从止息。唯其如此,他“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以我最大的哀痛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后死者菲薄的祭品,奉献于逝者的灵前。”这种深味与哀痛真是难以言状,所以鲁迅很难完整完有关刘和珍的详细的情节,而只能忍含深痛的时断时续的。我们“我说不出话来”这样的话中深切体味出鲁迅阴凉秋雨般的那种惨哭、悲哀激愤。

纵观鲁迅在全文中的感情发展变化,作者记念的目的部分就已奠“悲”与“愤”、“爱”与“憎”的感情基调,势压人。在记念的内容部分,鲁迅悲愤的情感波涛一般汹涌澎湃,高潮迭起,引领读者沉思于冰火的淬炼、血泪的喷注之中。在记念的意义部分,作者情感的涌动已沉淀和升华为对社会对人生的深刻思索。

总之,《记念刘和珍君》文爱憎分明的立场、悲愤交织的情感贯穿文章的始终的角度看,此文确是一篇凝重肃然的祭文;从的角度看,此文又是一篇锋芒尖锐的战斗檄文。鲁迅把对烈士的热情赞颂对反对派的愤怒挞伐巧妙结合在一起,悲愤情感涌流化为深沉哲思,而张扬起一面爱的大情化激愤的丰碑,为那个时代的沉默民族敲响了惊醒的警钟,前行的猛士吹奏起激励的进军号角,真可谓是——

亦叙亦议皆成篇,总关世间悲与愤


                                            2019.01.09,稿于釜溪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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