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画

“熔就糖霜丞相呼，宾筵排列势非孤。纸糊阁老寻常事，糖丞来年亦纸糊。”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诗句，每每念起这句诗，总能想起那抹夕阳下越拉越长的背影。

小时候，有一种“魔力”，叫糖画，能“治疗”我的一切不开心，调皮被数落，考试没考好，骑车摔破膝盖…后来只要是不开心，我就会下意识去到那个公园，找到那个老爷爷，最后，总能心满意足地拿着糖画快乐地回家。

老爷爷是手艺人，在公园卖糖画已经十几年了，经常听他给别人骄傲地讲，“糖画可厉害了，是我们四川大名鼎鼎的陈子昂发明的！”我小时候一直以为他会魔法，是个魔法师，三两下就能把锅里的糖稀变成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动物，每当开始画的时候，我会和很多小粉丝一起挤在摊前，脑袋凑起，伸长脖子，屏住呼吸，眼中充满了一致地期待。要是谁能转到龙，大家都会哇哇地送上钦佩的大拇指。不过，能不能吃到这条“龙”，主要还得看运气。所以，每次转转盘的时候，我都会先祈祷，有时候还会将好运“哈”在手上，再去转盘，生怕转到了很小的动物。

不过只要是能见到老爷爷画龙，就是心灵地享受了，是不是我转到的，倒是不打紧。只见老爷爷，目光从容，淡定地用小圆勺舀起铜桶中的糖稀，以腕力带动勺子，随意挥洒在光洁的大理石板上，先画雏形，整条龙的轮廓就有了。像龙一类的“大作”，一般得用三四勺糖稀，这也是我喜欢龙的原因之一，吃起来也扎实。老爷爷不慌不忙开始勾细节，或提、或顿、或放、或收，不一会龙鳞，龙爪，龙须，龙尾就出来了，速度飞快，一气呵成。紧接着老爷爷用小铲刀的尾端，给龙点睛，眉宇间的神色也庄重了起来。后来我问他为什么给龙点睛要比给其他动物点睛更卖力，他笑笑，淡淡地说，“中国龙有灵性，要敬畏。”最后粘上竹签，随着老爷爷喉咙深处掷地有声地一声“起！”，一条“全须全尾”的龙，就被老爷爷抬手举了起来，在阳光的照射下，一条五爪金龙仿佛飞在了半空中，我脑海中想瞬间想到了卖油翁的“无他，唯手熟尔”。

随着年龄的增长，学业压力的增大，糖画摊仿佛成了我的“避难所”，每当我满腹牢骚，唉声叹气地走到这里，老爷爷总是温柔且坚定地说“别抱怨”“明天就都好了”“要努力”“坚持就是胜利”…慢慢的，老爷爷从一个魔法师变成了一个人生导师。在老爷爷气定神闲，“笔走龙蛇”地完成了一个又一个糖画的过程中，我的愁眉，展开了。

这天，我吃到了免费的龙，却高兴不起来。

和平时一样，去到公园找老爷爷。他告诉我说，家里人不同意他再出来辛苦，并且现在买糖画的人也越来越少了，说他年纪大了，他拗不过家人。在叹息中，老人对我说：“我要回老家了，明天开始就不来了，今天，我最后送一条龙。”我沉默地看老人神情庄重、认真地对待“最后一条龙”，在点睛的时候我发现老人曾经坚如磐石的手，竟然有些颤抖。我别过头去，不让老爷爷看到我红了的眼圈。

老爷爷将他手中新鲜出炉的“龙画”递给我，木棒上还残留着老爷爷手心里的余温，很暖。

“再见啦，小朋友。记住，别抱怨，要努力呀！”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眼角的皱纹见证了他是一个出色的手艺人。

在夕阳的余晖里，一人一车的影子被拉扯得又细又长，仿佛是他们最后的执着。

我再也没有见过老爷爷，但是每每挑灯伏案，困倦疲惫时，总能想起如卖油翁一样的老者，仿佛看见那天阳光下的五爪金龙，听见老人温柔而坚定地说“要努力”“别放弃”“坚持”…

我不再需要糖画摊来为我排忧解难，因为心中的糖画手艺人，不曾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