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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成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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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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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当为己生

嘎哒、嘎哒,云天大厦一楼大厅里,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声音悦耳动听。云秋蹙眉沉思,心跳与鞋根落地声合拍,节奏远不似那般欢快。她刚经历了一场面试,应聘策划部助理,样貌,口才,简历,加上未来工作展望,赢得包括年轻的常务副总在内的三个考官一致赞赏。

策划部长吩咐下属带云秋到会客室稍等,草草打发剩下的应聘人员,请来云秋,提出薪酬在原来基础上加两成,立刻签就业合同。三位领导以为云秋听到这样的话会喜出望外,那知她摇头说,贵公司的决定是否有些草率?起码对其他应聘者不大公平,三位领导慎重,合同先不忙着签了吧。

三位考官一愣,目光相互对望了片刻,即而一齐瞧向云秋。眼前这个简历上显示二十七岁零三个月,历年获得奖学金,历次全科考核优异的北大理科研究生先前令他们又惊又喜,现下是且惑且慌中又悔又气。惑是疑心自己听错了话,慌是怕对方瞧不上云天公司,悔是不该见云秋条件优越,露出了迫不及待的心态,人家得寸进尺争取更优厚的条件。各人心里好生有气,相互低声商议。

    云秋眼光从三人脸上一晃跟着停在策划部长身前的桌面上那里放着的简历,走近两步说,资料先留这儿吧,合同的事贵公司再三斟酌,今天来应聘的英才很多,适合做策划助理的未必是我说完转身走向门口。

策划部长认为云秋装腔作势,拿架子,见她要走,不禁摇摇头,轻声说,小丫头这欲擒故纵做的可有过了。今天是策划部招人,虽有常务副总坐阵,主管也有一半权利。常务副总见有放弃身子向后一仰,侧脸向坐在右边的人事部长叹了口气,人才难得,可惜了。

   人事部长久历聘场,知他这话是要留人,见云秋谈吐自然,眼神中不似作态留恋,显然对助理一职不感兴致,心里说,不感兴致你应聘什么嘴上喊道,云小姐,请等一下。云秋回身望着他。人事部长拿起她的简历说,云小姐,薪酬加两成,当天签合同,云天集团招聘史上从未有这先例,我们公司是求贤若渴,求才也是每个公司的用人宗旨,但例子并非对谁都能破。

云秋右臂贴在腰间,手握挎包带,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清澈的眼睛散发自信的光彩,沉默一会,走到人事部长身前,左手伸,多谢贵公司看重,我还是别留下资料了。

三位考官阅人无数,像云秋这样优秀的见过不少,如此任性的见所未见。常务副总趁云秋沉默的功夫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眉眼口鼻未加修饰,挎包是帆布材质,拼色印花,看着新潮时尚,价格不会超过百元,再看她穿的T恤衫,乞丐裤,浑身不见一件饰品,学生气未退,让人觉得独特之外,又添了几分不可思议,为之吸引,慢吞吞说,云天公司是上市企业,门槛不算低了,就算名牌大学毕业,研究生在当今算不上高学历,轻易放弃……嗯,要不这样,合同不忙着签了,你回去多方面了解云天,考虑清楚了随时和我……我们公司联系。人事部长正要把简历还给云秋,听了这话,手腕一扬,又放回桌上,说年轻人有眼界很好,但不能这山望着那山高,你回去吧,资料留下。

云秋嘴角微微一动,转身出了应聘室。现下上午十点半,工作繁忙的时间,楼道,电梯,大厅一片宁静。两个年轻的女孩坐在服务台后,见云秋从电梯房出来,起身目送。云秋冲她们微微一笑,怔忡不定地出大楼树荫下,等了多时的父母见女儿出来,起屁股下的马扎,过来迎接。

父亲手里拿把纸扇,距女儿老远便“哗”地一声抹开,笑吟吟一面为扇风,一面问怎么样,闺女,面试顺利不?

几十岁的人了,一点眼力劲也没有。母亲横了丈夫一眼,马扎顺势塞到他的手里“瞧你说的,我咋没眼力劲了。”父亲瞥了眼门口的保安,把两个马扎都套在臂弯上,陪着笑脸退开小半步,神情很是尴尬,手中折扇兀自摇的不紧不慢。

母亲把脸一板,欲要再说。云秋说,妈,你少说两句,这又不是家里。母亲一张严肃的脸当即舒展开,眼中露出无限爱怜,柔声问:秋,通过没有? 云秋说,妈,面试的不只我一个,哪能这么快知道结果。“哦,也是,啥事都有个程序。秋,甭管多少面试的,凭咱的条件录取绝没问题。嗯,哪啥,咱们去商场。”“去商场干嘛?”“还能干嘛,给你买衣服呗。”母亲从包里摸出一瓶绿茶,拧开瓶盖递给女儿:“里凉飕飕的,你呆了多半晌,妈没敢要冰镇的。

你们进去了?云秋接过绿茶问,母亲脸色有些迟疑,顿了顿说,我上了趟厕所。云秋喝了口绿茶,手遮眼帘,抬头望向云天大厦招牌。日光下,不锈钢做的“云天集团”四个巨字灿烂耀眼。

云秋说,妈,我不缺衣服,你们回吧。

“啥?”母亲有些惊讶

云秋不搭话,从包里取出手机看了眼,又放回去,迈下台阶。

父母不约而同地紧跟在后面。母亲说,马上参加工作了,还穿学生装哪成,听妈的,今儿咱们好好买几件名牌。

对,听你妈的,咱上万达商场。父亲附和

去商场干啥,尽是地摊货,要幌大,质量还不过关去品牌店,东西贵是贵了些,但上档次母亲白了丈夫一眼,语气越说越重。父亲一向被强势的妻子欺压惯了,不敢分辨,小声嘀咕说,万达正宗货。母亲只含糊听到正宗,问丈夫,啥东西正宗?父亲唔唔答道,品牌店,品牌店的东西正宗,咱们去步行街。

爸,你陪妈去买衣服吧,我去办件事。云秋在父母说话间叫来一辆出租车,径自坐在副驾驶座上,摁下车窗,回头便吩咐司机开车。司机稍稍一怔,缓缓踩下了油门。

父亲左臂挽了两个马扎,右手拿折扇,开门不便,眼瞅着女儿坐车离去,心里不由得焦急。母亲的手倒是闲着,但她平日指使丈夫惯了,侍候上车,见车动,忙抢身上前去车向前移出一步抓了个空。她又急又慌,口中喊,闺女,妈还没上车呢!拔腿便追,

云秋充耳不闻,关上车窗,从后视镜见母亲追了几步,停身掏出手机拨号,当即从包里拿出自个手机,调成飞行模式。司机瞥见了,摇头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问:姑娘,你这样就不怕父母担心?云秋一心想摆脱父母,还不及瞧司机模样,听到问她,侧脸去瞧,这人脸上皱纹横生,头上有不少白发,年龄似乎比爸爸大不了多少面孔却比他苍老,心头一动,问他有没有女儿。

司机说,我有儿子,没闺女。他们一般大吗?云秋将手机放回包内。司机说,差了两岁。云秋说,这样还好些,不会像独生子女娇贵,事事劳心。司机又摇头叹了口气姑娘,你还没结婚吧?云秋脸上微微一红,停了片刻说没有。她恼父母对自己管束太至今连男朋友也没谈,恐司机追问,岔开话题说,师傅,我在前面路口下车。

司机长叹了口气,现在这年轻人,父母管的多了嫌烦,管少了埋怨,里外落不是,老话说最累父母心,父母的心累不累,只有自己做了父母才能体会。

云秋知他这话有触而发,不是刻意说教,听来仍如泡沫在玻璃上擦来擦去,说不出的刺耳心烦,沉声让司机停车。司机向两边瞧了瞧,转向右边车道,说年轻人都不愿听劝,除了父母,人人都拣好听的说,唉,好话误人不浅。两里多一点的路,车钱不用付了,别开车门……

他一句话没说完车外“啊”的一声,一辆电动车撞中车门,歪倒在地

云秋照计时器上的数字扫码付钱,不等车靠边停稳便开车门,司机说别开车门时,她一怔之下听得有人惊呼,跟着是嘭,哎哟,脑子嗡的一声,乱成一团。

司机自后视镜中瞧见骑电动车的是个中年妇女,下车后自车后绕到她身前,探身叫了两声大姐中年妇女斜趴在地上,口中有气无力地哼哼唧唧,听有人,手按腰间,侧身睨视声音来源,哎哟、哎哟地呻吟几声说,你开的车?“是我大姐,您哪儿不舒服?”司机扶起她身旁的电瓶车问。

说话,云秋下了车,附近和路过的人慢慢聚拢过来

中年妇女口中咝咝嚎嚎又是挺腿,又是揉腰,哪儿不舒服?你当感冒发烧呢!腰腿撞断了,动不了,哎哟……。司机扶电瓶车时见车体完好,连漆都没磕破半点,对方倒地过程他全瞧在眼里,听她这样说,知道遇上讹钱的了,眉头微蹙,打眼向云秋瞧去,见她双手环抱胸前,凝目望着中年妇女,眼光温和,流露关切,心想:做烂好人啊,事情是你惹的忍气向中年妇女说,大姐。咱要真疼的厉害去医院。

呵,大家听听这话,听听,人被撞的不能动了他还问真假。哼,啥人啊这是。中年妇女痛苦的脸上露出极大的不满。

司机神情淡然,让人瞧不出是无可奈何,还是不知所措。旁观中有人劝他司机师傅,赶紧送医院吧,大热的天,没事谁也不躺在地下。好几人随声附和。中年妇女又说,大哥,你认为碰瓷是不是?那好,你躺地上试试!

这两句话她说的底气十足,丝毫不滞,浑然不像受伤的模样,且越说越情绪是激动,说完脑袋一垂,伏在地上,呼呼喘气。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地打量云秋和司机,七嘴八舌,有的说,人老躺着可不行,谁有伞,给她遮个凉;有人说,打120没有?大热的天,好人也给烙坏了;有人问,这女的咋回事,中暑了?

有人回话说,没中暑,撞人家车上了。

那人说,哦,没见她哪儿伤啊?

回话的人说,是没伤,人车屁事没有,说话气也足,明白着想讹人家。

现下是三伏天,树荫下都让人热的受不了,何况被烈日晒得热乎乎的柏油路面,司机不用躺地上便知道其中滋味,听了众人议论,说大姐,这地面是闹区,阻碍交通可不成,你去不去医院?不去,我可要报警了。

报警,要报警,社会风气都让这种人带坏了,得好好整治他们。人群中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随声附和。

先前说送医院的那人说,事情不要总往坏处想,这位大姐是上年纪的人了,万一人家有心脏啥的呢?男孩说好,是你说的。地上躺着的阿姨,你有陈年老病没有,有的话赶紧联系家人,光天化日讹人可不成。

众人一阵嘲笑,有好事的嗯嗯、是是附合,煽风点火。嘲笑渐渐变成斥责,愈说愈烈。说送医院的人恐成众矢之的,再不敢帮腔说话。

中年妇女确实想讹几个钱,不过她缺少经验,未看清是出租车便借势趴在地上,听众人俨然把自己当成碰瓷惯犯,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撒泼无那份胆气。她双腿挺的难受,晒了半晌的柏油路面不但,还黏糊糊的使皮肤生痛作痒。她心里似打翻了五味瓶,羞愧,后悔,恼怒,恐惧,诸般情绪一霎时全涌到胸臆。

司机瞧在眼里,向云秋说,你走吧,我要报警了。

你要报警,报就是了,干嘛赶我走?云秋有些不明白。司机说,这儿离云天大厦不远,你不是躲要爸妈吗?他们说话的功夫便能赶过来

云秋心地实诚,见中年妇女伤的不重,方才她没瞧清状况,未往重的方面想,初以为司机让自己离开出于爱护,听着听着又以为他担心爸妈追来,给他添麻烦,于是走到中年妇女身畔,蹲下身将手中绿茶放在她面颊旁边说,阿姨,你能喝东西吗?我扶你坐起来,咱们喝点绿茶,双手一圈,不由分说地揽住她双肩。

中年妇女正不知如何化解难堪,便任由云秋抱入怀里,绿茶就势灌入口内。司机借这当口把车靠边停好,劝围观的人散。大伙知道中年妇女一喝茶,继续闹的可能性不大,好事者索然无味,口中说散了,脚下依旧恋恋不舍。便在这时,一辆警车停在圈外,两名交警下车走了过来。众人一见警察来,脚下更不肯迈动一步

司机迎两名交警身前。其中一个瞧着中年妇女,问司机发生了什么事。另一名交警挥动手臂,驱赶围观的人离开。他手臂向处,众人纷纷退后。

司机望着中年妇女,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他说报警不过想让云秋离开,心里并不想让中年妇女难堪

也没什么,阿姨晕倒了。云秋自司机目光中瞧出他心软,上前

“哦,阿姨,你中暑了吗,要不要去医院?交警摘下挂在肩上的对讲机便呼叫。云秋跟着说,不是中暑,她血糖低,头晕,这会好多了。交警握着对讲机,打量中年妇女,疑惑不定。

妇女恐被戳穿了底细,心里发虚,不敢迎目相向。云秋说,警察同志,这街段马上就是高峰期了,您到别处忙吧,我扶阿姨去那边歇会。师傅,麻烦您把阿姨的电瓶车推过来,说着中年妇女径向树荫下走去。

中年妇女再没有了先前的蛮横,任由云秋搀着,一声不吭

交警见了这情形,嘱咐司机几句,开车离开了。他们一走,围观的人见没热闹可看,陆续散去。

姑娘,你陪大姐聊会,我走了。司机电瓶车推到中年妇女身畔师傅,你等等。云秋站了起来,阿姨,我付了车钱咱们再聊。司机已说了不收钱,心里也确不想收,却不知怎的心里对云秋特有好感,极想跟她说几句话儿,便二维码在车里呢,到那边扫吧,先自上车。云秋跟过来,钻进车内扫码。司机伸手挡住,夸赞云秋有手段,轻描淡写地便止住了一场讹诈。云秋涩然一笑我哪那有什么手段是她自个再闹了。老大一把年纪了,就算自个豁出去,总要为儿女考虑,讹诈俩钱,闹得人尽皆知,让儿女以后还怎么做人。说话间,她自后视镜里见中年妇女匆匆骑车而去,不禁轻叹了口气。司机也看见了,目不转睛地瞧着她走远,问云秋还去不去别的地方。

云秋嫣然一笑,问道,收钱吗,不收钱,就载我一程。

“大叔今儿为你免费服务,你想去哪儿?司机对她说不出的喜爱

“那就先去劳务市场。云秋迟疑着说。司机应了声好,心里嘀咕,去哪里做什么,找工作吗?劳务市场在城北,司机调转方向,半小时后,车开到地方。只见人头攒头,几乎无立足之地,嘈杂声乱哄哄的,隔着老远传入车内。司机把车停在树荫下,瞥了眼窗外,忍不住,姑娘,你要找工作吗?我能帮你找个轻松体面的

云秋手握内把手正要下车,听了这话心微微一动,笑盈盈问:您能帮我找什么工作?司机脸上出迟疑之色你什么学历?云秋不过随口一问,见对方犹豫,咯咯一笑,说出“研究生”三字,推门下车,钻入熙熙攘攘的人流。

云秋家在江南,有个孪生姐姐叫云春,俩人模样相似,一般的聪明乖巧,父母视为掌中的两颗名珠,珍爱无比。孰料天有不测风云,云春五岁时患白血病去世,父母悲痛欲绝,万千宠爱全集云秋身上,事事包揽安排,盼她出人头地,光大门楣。但宠爱并不溺爱,且管束极严,无孔不入,高考志愿填的都是距家不远的大学。云秋在父母管制下慢慢的性情不再温顺,生出叛逆之心,原来本科毕业就能找个好工作,为得清静偷偷报考了两千里外的北大。她认为父母定会大发雷霆,但想从此能摆脱束缚,满心欢喜地准备好了挨批。岂知父母看到北大研究生录取通知书,诧异之下,随之欢天喜地,一个说:闺女啊,你为云家可争了大光了;一个说:秋,甭担心没人照顾,你去哪儿,咱们就把家安哪儿。

就这样,父母双双辞工陪云秋来到北京。母亲在一家私营企业干临时工到也罢了,父亲原工作单位是市电业公司,这一放弃,云秋倍感惋惜,又是郁闷,又是愧疚,诸般心境交集,不服中生出抗拒,暗暗立誓:此生一定按自己的想法活出样来。

读研究生第二年,她用历年得的奖学金,做家教攒下的报酬和学校资助的创业资金,共七万余元,托人在家乡省会的郊外租了三亩地,与高中一位叫方晴的同学种植花卉。方晴大学读的是农科,灵活的营销方式结合专业知识,加上辛苦付出,两人很快回收成本,三亩也变成了七亩。毕业时,十亩又变成了二十亩,花卉由原来的几十个品种扩展到百余种,并试种了几样水果。规模扩大,云秋单凭电话和网络操作难以应付,于是向父母提出回乡工作。母亲仍是你去哪儿,就把家安在哪儿的话;父亲稍有异议,但在强势的妻子面前半字也不敢提。

                     

来省城后,父母全力以赴的张罗女儿婚事和工作,半年下来,当地婚介所跑了大半,招聘信息、公务员和事业编考核基本滤了一遍。云秋一面应付父母,一面经营花圃,每天都是连轴转。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她曾几次拿话试探,想让父母帮着分担,每次只开了个头,母亲立刻拉下脸,语气大变,说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咱们虽出身农村,但自你爸爸跳出农门,鲤鱼翻身,十多年没插秧耕田了,难不成转了一圈又回农村?秋,好歹咱也是北大研究生毕业,没留北京,妈依了你,省城再待不下,爸和妈的脸可没地方搁。

云秋有次忍不住,想说不回农村,种的也不是稻田,但想父母要的是自己出人头地,坐办公室,种花也好,种草也罢,只要是跟土地打交道,即便种金产银他们也不会同意,因此连那句你在哪儿,家就在哪儿也不争辩了。

云秋在劳务市场转了一圈,带着一对年轻的农民工夫妇返回停车地。司机远远见他们提着大包小包,愣了愣,忙下车迎接,说姑娘,原来你是接亲戚的伸手去接那女的行礼。那女的甚是腼腆,侧身躲到丈夫背后,说俺不是老板的亲戚,是……是给她打工的。

司机眼望云秋,目光中露出狐疑之色。云秋呵呵一笑说他们是帮我种地的。师傅,麻烦送我们去西苑花圃。司机怔了怔,疑惑的眼光闪过一丝惊奇西苑花圃,姑娘,……那是你的花圃?云秋笑而不答。农民工夫妇趁他两个说话的功夫走到车畔。司机心里疑惑,但知此时问不出什么,便帮着把行礼放进后备箱,依云秋吩咐驱车赶往西苑花圃。

途中,云秋为农民工夫妇买了许多日常用具及换洗的内衣。购买时,云秋讲明所有东西由她付钱,夫妇俩可自己心思挑选。

这对农民工夫妇在外打工年,像这样礼遇属头一次两人一时均不知所措,说什么也不同意。云秋让了一会,将自个相中的东西一件件拣入购物车。男人慌了手脚,不住说不成,不成,使不得,可使不得……

女人拦着云秋不让她买。云秋笑盈盈将她拨开,直把购物车装满方才作罢。

到西苑花圃时已近中午,云秋提前打了电话,让方晴和也是一对夫妇的两名员工迎接。她先自下车,吩咐他们帮忙卸行礼,等人全部离开,嘴角含笑地问司机师傅,你愿不愿意给我打工?

司机对云秋的好奇和喜爱又添了三分,眼望一座座蓝膜覆盖的大棚宏伟气派,里面花团锦簇,四下硕果累累,鸟鸣啾啾,说不出的亮丽清新,心旷神怡,叹了口气说这里的工作可比城里强多了。

这么说您同意了?好,劳您驾,明天七点半华小区接我,咱们出趟远门。云秋笑呵呵地从包里取出张名片,双手恭恭敬敬递给司机

“云华小区?”司机从云秋眼神中证实了她住的地,两手缓缓伸出去接过名片:你真打算雇我?云秋嘴角边露出顽皮:怎么,嫌我这庙小?

“不,不,那倒不是。”司机唯恐云秋反悔似的,连声解释。

“那就好,不过工资要按天开,按月的话……我一月出不了几天门,平时您忙自个生意。大叔,您一天挣多少,我给您开双倍。”云秋十分干脆地说道。

冲你叫这声叔,还谈什么钱。姑娘,想什么时候用车了,随时给大叔打电话。司机一边说,一边摸出手机,瞧着手中名片,忽然想起云秋先前对付妈妈的法子好,笑问号码能不能打通云秋明知他开玩笑,双颊仍不禁一红打的通。大叔,您笑我有两部手机是不是?司机叹了口气说,年轻人图方便,多用部手机是正常。云秋听他话里有话,便说你存上好了,这号码包管任何时候能打通。司机依号拔出,报了姓名,让云秋留存。

云秋从服务卡上知道这司机姓高,名清,那时自己未向人家报姓名,不好在大叔前面加姓,此时大叔已叫顺口,却不想叫对方高叔叔,说大叔,您要不要看看我的花圃?高清说,我到是想,可惜没那功夫,改天吧,改天行不行?云秋说,行,你啥时候来都行。随之叫方晴选了盆君子兰,请高清收下。高清也不推辞,将君子兰放进后备箱,驱车而去。

云秋和方晴吃过午饭,给母亲发了条信息,说下午陪同学见客户,晚饭不回家吃了,请父母早些休息。她这话全然是真,母亲不相信,信息一发出,电话当即打来。云秋硬着头皮接下。母亲劈头盖脸地数落一阵,语锋委婉地说,秋,在哪儿吃饭没有,见什么客户呀?

云秋吃惯了母亲这套,手机一接通,摁下免提搁到一旁,听她消了火,抓过来说,妈,客户到了,回头向您汇报,先这样。摁下挂断键,迅速关了机。方晴掩口而笑:常言说的好,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云秋说,嗯,的确不是办法,你帮我想个辙吧。方晴吐了吐舌头:我?连连摇头说,不行,不行,我自个的烂摊子还没辙呢。

云秋轻叹了口气。方晴比她大一岁,人长的高挑文静,冰雪聪明,从高中到大学,是许多男生的追求对象。她一个也瞧不上,东西除情书外一概不收。有人问,既然对人家无意,干嘛要留情书。方晴回答,不是留,是珍藏,珍藏人生最美好的时光。这话不胫而走,许多人认为方晴自我炒作,坐价待售,爱慕之心化作鄙视,陆续退出了追求行列;有持之以恒者,见她假以辞色有之,始终不冷不热,渐渐的也萌生退意,转而另寻良伴。云秋知道她对婚姻的观念是顺其自然,情书在眼里只当同学友谊来看。

方晴有一弟一妹,最小的妹妹也已育子,父母因长女婚事愁的寝食难安,一致认为她挑花了眼,有好友也这样问她。方晴反问,人非要结婚不可吗?若是如此,出生便注定了结局,还有什么趣味可谈,我今生便要为自己而活,凭人去说。

话是这样说,为逃避世俗中的闲言碎语,方晴应云秋之邀来到省城,她想把这里打造成世外桃源,可人并非从石头缝里蹦出来,许多事岂是想逃就能逃的开。方晴的父母如影追来,她被逼无奈,信口说自己在等一个人,等他援藏回来就结婚。云秋为此做了伪证。方晴父母初始信以为真,后来转动脑筋,问未来女婿回来的日期和家庭情况,直逼得方晴从网上合成照片,收集援藏信息,生生造出一个未婚夫。云秋笑她挖的坑越来越大,弄得将来不好嫁。方晴也知道这法子如同吸食鸦片和定时炸弹,早晚有撑不住和引爆的一天,每当闲下来便愁绪满怀。

云秋叹气是生出同病相怜之感。忽然间,她想起高清,寻思:他高兴叹气,不高兴也叹气,这是不良习惯,还是有烦心事压抑?嗯,他膝下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娶妻生子,烦恼比独身子女要多的多,何况还有经济负担唉,这就是生活,人生注定烦恼多多。方晴见云秋蹙眉凝思,问她可是想应付父母的话。云秋说,事已这样了,想他干嘛,我在考虑该怎么跟客户谈判。方晴听她说正事,精神一振,登时将烦恼抛到脑后。

她两个要见的客户是万华集团供应部经理。万华集团旗下有省城最大的联锁超市,如果能谈妥,西苑花圃的花草水果可顺利入驻省内各主要城市,业绩从此扩大一倍。两人对这事信志满满,主要细节已商议了几天,谈判在际,每人持了份打印出来的合同,将其中条款,谈话时的语气,应该拿捏的方寸,逐句逐字地进行梳理。

转眼到了四点云秋说,行了,离见面时间还有五十分钟,咱们冲个澡清清脑子,这就赶过去。方晴笑着说,你到沉的住气,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嗯,泰山崩于前而色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云秋说,谈判成功,大家双赢,万华集团赚得是钱,何必杞人忧天。方晴说,你看事情总是乐观,我想不杞人忧天,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如果人家另附条款,或要求更加苛刻,咱们这刚起步的小家小业怎经受的起。云秋俏脸一板新条款是大家沟通好了的,他们倘若单方面再改,咱们先据理相争,不成就当没这笔生意,又有什么大不了?嗯,到时看我眼色行事。

方晴翘指称赞:处乱不惊,真乃大元帅是也。大元帅,小女子今日惟你是瞻,只盼您这么临渊峙岳一坐,喝一声,呔,尔等对我方条款可有异议!番邦夷狄,眼光粗鄙,怎见过您这样威武娇美的人物,喝声一出,一个个定会俯伏在地,战战兢兢说,回禀云大元帅,敝邦上下非但遵从芳驾之议,儿郎也任凭挑选,只是我等世居荒外,长相……那个……呵呵……粗犷,不及中华男子……呵呵……俊朗潇洒,恐难如您心意……呵呵……去冲澡!

方晴说话之际拉着云秋的手,一面说,一面摆出各种姿态。两人平日嬉闹惯了,云秋知道方晴的担心只是调笑,因此顺她话说,见她初始说的绘声绘色,忍俊不禁,待听她越说越不成体统,口中笑骂,上前对她又呵又扭,不让她说。方晴一面躲,一面说,说到澡字,闪身出了两人的简易办公室。云秋待她出房,悄立了一会,坐在一张竹椅上出起了神。她性情安稳,并非争强好胜的人,所做种种,只是想搏得心中的一种生存。那种生存方式有时她认为是柏拉图式的乌托邦,盲目空想,因而深藏心中,谁也没有告诉,方晴也没有。空想并不同于幻想,云秋静夜,或无人之际常自寻思:女人做家庭主妇,每日里小鸟依人般相夫教子有什么荒谬了?这念头就算绝大多数,甚至千万分之一的家庭认为天经地义,云秋的父母也认为不合情理他们是把女儿当儿子养的,不仅希望她出人头地,家族振兴,传宗接待,几千年父辈寄予儿子的传统全冀望她身上了。

这样的父母怎容女儿只做别人儿媳,云秋遇上好几桩良缘终因不满母亲干涉而放弃。她每在担当中度过,身心疲惫。诚然,世间或许没几人觉得生活如意,但那样的生活换成女强人也罢了,云秋是外强内弱的女孩,方晴的话触动了她内心深处,引得往事纷沓而来,最后停在大元帅三字上,嘿嘿一笑大元帅很美啊,威风八面,或能让我摆脱现下的生活,是否知冷知热却难说的准了。

银都咖啡厅内,悠扬的琴声在金黄灿烂的灯光中飘荡,云秋和方晴各支颐下巴搅拌面前的咖啡,两人如瀑也似的秀发从肩头滑下,铺散胸前,遮住了半边俏脸。方晴的目光随服务生每一声欢迎光临瞧向门口,又缓缓转回。她两个靠窗而坐,时间从五点半到现在,街上的霞光已换成霓虹,万华集团的人迟迟未至。不锈钢制的土豪金色的长匙一记记撞在骨瓷杯发出的叮咚声中,方晴的脸色由疑惑变成焦虑,渐渐又转为阴沉,当云秋的眉头第N次蹙起时,的一声放下咖啡匙,气冲冲说不等了!

真不等了?云秋斜了她一眼,支颐的手臂平放在桌面上。不等了!方晴加重了语气。现在走,一个半小时算白等了。云秋转脸望窗外。

白等就白等好了,云秋,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信誉,跟毫无信誉的公司做生意,除了浪费更多时间,不会创出什么业绩。方晴起身拿包,见云秋不动怎么,你还要等?

云秋沉思片刻,目光缓缓转回,慢吞吞说,刘经理可能有事耽搁了,咱们再等等。……你真要等啊?方晴闻声激动吐出一个再字,随觉失态,向身右瞥了眼,压下嗓音说了后面的话。

云秋又沉思片刻,抬眼望着方晴说,再等半小时行不行?不然就给刘经理打个电话,谈判的事……改天再约。这话听着商量,实是求恳。方晴无可奈何,说你就爱体谅人,等半小时,半小时不来,立马走人,我肚子饿坏了。云秋笑着答应。

刘经理是万华集团的供应部经理,也即她两个要见的客户,方晴尚未归坐,他给云秋发了条微信,说正在云龙山庄陪客户吃饭,请云秋和方晴来茶室等候,跟着将地址和房间号发了过来,说了些赔礼道歉的话。云秋回复谢谢,我们这就赶过去。她将内容告诉了云秋,笑着说走吧,路上请你吃汉堡。方晴鼻孔中喘了几口粗气,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终住。

云方两人依信息来到云龙山庄1012室,各人手中汉堡只吃了半个,一个穿浅蓝色短袖衬衫的男人推门进来。二人怔了怔,目光相视一望,从对方疑惑的眼瞧出彼此不认得人。方晴放下汉堡,问他是不是走错了房间。

那人在两个女孩脸上打量一阵,笑容满面地走近几步,瞧着云秋说,刘经理今晚有特别重要的客户,怠慢二位还请两位小姐多多包涵。方晴问,你是万华集团的?那人说是。敝人姓亓,是……刘经理的……助手。

方晴嗯了一声亓经理,刘经理派你来,他没时间见我们了,是吗?亓经理稍一沉吟十一点之前没有安排。云小姐,合同带身边了吗?刘经理吩咐,您提的条款他全部答应,如再没别的更改,咱们现在就可以签下。

这话大出云秋和方晴意料之外。此前,双方在付款和销售方案上颇有分歧,万华集团要求三个月结一次帐,出售前所有管理费用由西苑花圃负责。这两项需占偌大成本,于根基深厚的园圃没什么,西苑花圃刚刚起步,云秋和方晴绝难承受的起因此,俩人反复核算后决定以降价为让步,请求缩短资金回拢期限,及减免售前费用负担。上星期,云秋通过微信把难处和提议告诉刘经理,希望能调整条款。刘经理回复说,供货条款是集团统一制定,并非针对西苑花圃,你们有难处,我可向宋总反映,至于能不能成,要看宋总的意思。宋总是万华集团分管供应部的副总,云秋能和刘经理牵上线是托一位同学的关系,由他吩咐下的。云秋回信说,好,有劳费心。

那同学与宋总的夫人是表姐妹,己方又做出不小的让步,云秋料想事情当能顺利。果然,前天下午,刘经理打来电话,让她把回款期限和应负费用做成新合同,当面商谈。商场人人以利益为先,诡谲多变,云秋和方晴即使做了细致准备,有同学关系,仍防对方得寸进尺,亓经理的话让她俩喜出望外,即又生出疑窦。

云秋说,修改方案仅大致向刘经理说了一下,具体数据还未进行商榷,贸然签定会不会……草率了些?方晴说,等刘经理过了目再签吧,他今天忙得脱不开身,咱们改日谈也没什么。说着站起身来。云秋也跟着站起说,先这样吧,合同的事等刘经理方便时再议。她两个认为堂堂大集团公司的部门经理不会如此玩忽职守,何况事情牵扯分管副总,亓经理来说这话应是他失约下的委婉安排,当不得真。亓经理微笑说:两位是不相信我的身份,还是觉得刘经理喝多了,随意指派,事后不认?

云秋和方晴径向外走,也不答话。将要出门之际,亓经理叫道:云小姐!云秋停下步子。亓经理说,云小姐,宋总在隔壁房间,你不想见见他吗?云秋一怔:宋总?亓经理说,对,还有两位,都是您认识的。云秋重复他的话问:还有两位,我认识的?

亓经理笑而不答云小姐,方才的话更改一下,我是宋总的秘书,单名一个源,您应该听说过这个名字吧?

                      

方晴已走到门外,听了这话一讶,心头随之再次涌出为人耍弄的愤懑,此次比咖啡馆尤其,当即停身回看。云秋向她眨了眨眼,嘴角边露出顽皮的笑来亓秘书如雷贯耳,怎会没听说过,方才我正有些奇怪呢。

方晴知她这是不让自己说话,鼻孔中轻轻向外呼气,瞧着亓源不语。亓源背向方晴,脸上神采洋溢,说云小姐奇怪什么?云秋说,跟贵公司来来往往,打了两个月交道了,只听说宋总手下有个精明强干的助手,姓亓,怎地刘经理手下也有一位?亓秘书,说句失礼不尊的话,您这姓在百家姓里比较稀奇,贵公司能有两位亓姓英才,换成是谁,除了敬仰之外,多多少少都会感到奇怪。呵呵,却没想到是同一人,我现在又有些羡慕了。

哦,云小姐羡慕什么?亓源下巴轻扬,脸上神彩又添了三分。云秋微抿口唇,沉吟说怎么说呢,万华集团供应部副经理有三个,资深员工十几个,宋总和刘经理绕开他们,派亓秘书传话,看中的不应是能力这么简单,嗯,主要出于信任。亓秘书,您能得两位领导信任,难得可,看来不日就要升迁了呵呵,真让人羡慕我先恭喜祝贺,今后还望亓经理多多照顾西苑花圃生意。

云小姐,你这是把心里的委屈算在我头上了也罢,只要两位跟领导说话时和和气气,顺利签下合同,无论什么不是都一概担待下了。亓源讪讪一笑,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气概说。

云秋在生意场上混,天性使她做不到能屈能伸,受了对方这番摆弄,面上看似比方晴沉稳,心境与她并无二致,含讽带刺地说了一通,听对方这么说,到是担心自己不肯签合同似的,不觉好笑,欲待拿话圆圆场,方晴嘿嘿笑了起来,心想她这一笑,说什么也没用了。当下笑容满面地出了房间。

亓源引她们来到1013号房间。房门开启的那一刻,云秋眼帘一闪,险些叫出声来。方晴进门后,亓源连说了三遍云小姐请,方如梦清醒般说,啊,好。身子不动。

房内共有三人,朝门而坐的是上午面试云秋的考官之一,云天公司年轻的常务副总。这人见了云秋,神色惊讶,身子动了动,眼光转望一旁,即又转回。云秋在他目光转动间,心头涌出一种欺骗,但随之又转了念,大大方方地跨进房间,笑吟吟走向一个四十来岁,秃顶发福的男人,微一弯身说:宋总,您好。双臂伸向他旁边一个珠光宝气起身相迎的妇女,握住她先自伸出的手,亲切地说:顾厅长,早知您也来这儿,我应该穿得正式些才是。说话间,她眼角瞥了瞥常务副总,略一颔首,算是跟他打了招呼。

顾厅长是宋总的妻子,现任省财政厅分管预算的副厅长,为人强悍,御下极严,大凡原则政策,小到工作态度,但属管辖范围,无一不要求高标准,混迹宦海二十年,闯下了铁娘子的声名。她对很是高兴,说有了铁娘子招牌不但向我托关系的断了觊觎之心,底下人也无一个敢贪污腐败。事情确如她说,自分管预算处以来,资金调配合理,帐目清明有序,杜绝了许多胡乱花销的渠道。顾厅长公事上不讲情面,工作之外温情款款,除了不喜欢旁人称她嫂子,而叫大姐外,遇人请托,只要不违背原则,无论亲疏,能力所及,绝不推脱。

值得一说的是,牵线西园花圃与万华集团,是顾厅长对云秋一见如故,打心里喜欢,表妹的面子反倒为次。不过她虑事周全,担心云秋让人利用,既不让她知道自己喜欢,也不向谁露一丝口风。云秋对她又敬又畏,许多事在同学那里打听清楚,几次见面都小心翼翼,方方面面不敢有丝毫惹她讨厌现下,她不住后悔来前穿吊带,未选择套裙。

顾厅长未发现云秋神情有异,笑呵呵拉着她手说,你说的,咱们先认识的,反倒生疏了,嫌我穿衣服不会搭配是不是?都是老宋的主意,说有佳客驾临,非缠着我披金戴银,穿套裙,哪里想到是小云你。哎,你们两个大男人坐的四平八稳,摆什么谱呢

宋总并非要在云秋面前摆架子,是见她与妻子亲密,没把她当外人,听妻子责备,笑眯眯地站起来说:云小姐人品端方,高总文质彬彬,两位郎才女貌,卓尔不群,出类拔萃,怎能说不是佳客?顾厅长嗔了丈夫一眼故弄玄虚,也不怕人家笑……哎哟……你不是要……说到这里,她细细打量起云秋,又看看常务副总,目光在他两人身上转来转去

这情景任谁都认为宋氏夫妇做媒说亲。云秋刚放下的欺骗重涌到心田,眼光如电般射向此刻才知姓氏,曾经面试自己的考官,见他瞪大眼睛望着自己,神色茫然,似乎对今晚这场相亲并不知情,胸膛燃起的火苗慢慢熄灭下来,欢颜说顾厅长,改天咱们一起吃顿饭。宋总,刘经理今天忙,有些条款也没有商量好,要不再定个时间?说话间轻轻挣出手来。其实,顾厅长事先也不知丈夫心思,她察言观色,瞧出男女双方均蒙在鼓里,暗自埋怨丈夫做事过于唐突,但想事情已到这步,只能骑驴看唱本,走一步看一步,于是笑眯眯地吩咐亓源去叫刘经理,向方晴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方晴在一旁早看的呆了,她只听说过宋氏夫妇,并不认识,至于高总,云秋到是向她说了面试情况,可没想到眼前这年轻人居然是云天公司高管。她注目凝视,见他面庞清新俊逸,眉宇间带着一卷书生气,与总字沾不上半边,心说:一定是万华集团老总的儿子,不然年纪轻轻的怎能做到高管的位置。走近几步,望云秋,心头如雾云笼罩

云秋话里露出了要走的意思,只是又这样会让场面尴尬,迟疑拿不定主意。

房内静了片刻,高总慢慢站起身,端详云秋,云小姐,你不肯屈就云天公司策划部助理原来有自己的公司,您有自己的公司,为什么要去应聘?此话一出,顾厅长将目光注向云秋。宋总一副事情尽在自己掌控的神情,坐回原位,端起身前的茶杯悠闲自饮。

没什么。云秋神色坦然,高总 西苑花圃小打小闹,仅是一个作坊,不敢称公司。去云天应聘是我出于被迫,嗯,确切说,是奉父母之命,并非存心胡闹,中间如果有得罪的地方,瞧在宋总和顾厅长的面上,还请多多见谅。

顾厅长在旁边渐渐听出了事情大概,斜了丈夫一眼说,小云,原来你们早认识了。老宋,这出你可没想到吧!高总心想宋总虽精明强干,情商可也太低,冒冒失失,瞒我们到也罢了,却连老婆也不告诉。他恐宋总回去后挨训,接过话说,顾大姐,今晚这事怪我。顾厅长眉眼含笑,当然怪你,怪你有眼无珠,小云这么优秀的人,居然想把人家招到手下打工。呵呵,大姐可要罚你,罚你什么呢?嗯,等大姐想好了再说。

高总陪说,我接受处罚。大姐,你是知道的,我和宋总是生意上的好友,私下里什么谈。中午在一起吃饭,我忍不住提起云小姐,向宋总说,没留下这样的人才可惜了。宋总爱才如渴,当场向我打听云小姐的情况。我包里正好有云小姐的资料,便拿出来给宋总,宋总看完,说今晚给我安排一场惊喜。我当时想,难不成你也认识云小姐?便问什么惊喜。宋总说,惊喜哪有先说的,老弟听我安排就是。也是我好奇心太重,事后千想万想,宋总神通广大,该不会真约到云小姐见面吧?呵呵,果是。是我冒失了,不该泄露云小姐的资料。云小姐,这是我的名片,云天公司下星期有场展销会,到时还请您瞧在宋总和顾大姐的面上帮忙弄几盆上档次的鲜花,嗯,会场布置也请云小姐帮忙设计。事情紧迫,云小姐勿必瞧在宋总和顾大姐的面上莫辞辛苦,拜托,拜托!具体细节咱们明天上午详谈。

这番话他说的声情并茂,不但把责任揽在了自己头上,而且扣着云秋的话两次提到宋总和顾厅长,大家听来受用,明知多半不真,面上却过得去了。人在世上任你高官巨富,还是商贩走卒,混得都是一张脸皮,面上过得去,所有不愉快可搁置不理。何况顾厅长和宋总是老夫老妻,云秋正做万华集团生意,两人都知他出于好意,虽然做的过分,些许小事也不放在心上。方晴却听得傻了,万料不到高总居然是大名鼎鼎,不靠父荫的实力型常务副总,愕然望着他,无数念头涌到胸臆。

顾厅长笑着说,能让你忍不住冒失,可见眼力不差,像小云的女孩任谁见了都会印象加重三分。当然,生意上还是要看实力,小云在在学校得几次设计大奖,才气没得说,不然,我和老宋面子再大,砸招牌的事高总肯做么?宋总情商低是老婆长年压迫下,男女感情不怎么明白,也没兴趣整明白此时仍不觉自己安排的相亲哪里有什么不妥,兴致勃勃说,云小姐能力人所共识,正是这样我才说服董事会更改合同条款。云小姐,自分管供应部以来,集团可从未破过这样的例子哟。顾厅长嘿嘿嗤笑事刚画了一撇便先邀功来了,到好意思,小云是外人吗,今后你力所能及做什么都应该。

云秋见话题在婚姻与生意穿插来去,寻思难不成拒绝跟姓高的交往,会取消原来合作?我揣着明白装糊涂,趁你们现下讨好,先做几桩生意。上前接过名片说,开门做的是生意,有生意上门哪有拒之门外的理。低眼瞥向名片,见姓氏后面是个森,随手放入包内说,高总,明天我去公司找您。宋总,更改条款的事贵公司既已允可,早签晚签不差这一刻。顾厅长,改天给您打电话,我们该回去了。说着手指背向方晴,连连挥动,示意她找个离开的理由。

云秋急着离开是见宋总借谈判搞相亲,有城下之盟之嫌,合同一签,担心日后有被动局面出现。

方晴神思远飞,眼前迷茫,未见云秋示意。宋总笑着说:云小姐稍等。掏出电话拨打。云秋知道他这电话不是打给亓源,就是刘经理,忙说刘经理有重要客户……刚说了这几个字,宋总的电话接通小亓,怎么回事……哦,好。挂了电话,笑眯眯说,到门口了,来,先把合同拿出来。

云秋无奈,只得让方晴拿合同。这时,房门推开,亓源和一个三十五六,留寸头,戴眼睛的清瘦男人进来。这男人正是刘经理,他人长的清瘦,举止投足却无不露出精悍,一进门便连声向云秋道谦。云秋嗅觉灵敏,不闻他身上有半分酒气,所谓陪客户云云显然有假,微微一笑说,刘经理,道歉的话够了,你不向顾厅长和高总打个招呼吗?

刘经理呵呵一笑顾厅长和高总不是外人,客套话不忙着说。云小姐,我这人一忙起来就没时间观念,合同呢,我马上签。两人进门时,方晴回过神来,从包内取出两份合同,展开了,双手捧着送到刘经理面前。

刘经理抓在手中瞥了眼,接过亓源递来的签字笔,走到桌前,刷刷刷,在两份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跟着盖上了公章,笑吟吟地让到一旁。云秋从包内拿出一枝笔,笔走龙蛇,也是一气签完。方晴分别在两份合同上盖了西苑花圃的印章,收起一份。

云秋舒了口气:大功告成。顾厅长,宋总,刘经理,我们这就告辞了。顾厅长早巴望这场尴尬的相亲结束,只无合适的理由,趁势说,是打车来的吗?云秋说是。

顾厅长正要说亓秘书,送两位一程。宋总起身说高总,云小姐住云华小区,你顺路,送她一程。云秋忙说,不用了,我们打车。眼角瞥向方晴,示意她帮忙推托,但见她脸上流露出异彩,如醉如痴,双目凝聚如炬,心下好奇,顺她眼光瞧去,所看的人是高森,暗自好笑难道这小妮子看上了人家?心中动了成全念头,寻思找什么理由请高森送方晴,他眼光先射了过来。云秋一怔,只觉这目光柔和亲切,如沐春晖,令人情难自禁。她今天与高森两次见面,目光相触非止一次,前者虽全属无意,这次也非故意,但因疑心方晴动情引动了深藏于心中的情愫,即使不是一见钟情,可与生俱来的男女之情,加上高森样貌事业俱佳,使本就徒具形势的克制镇定一触间卒然脸红心动,高总两字在喉头徘徊两遭,终于破口而出高总。面颊一热,紧跟着补充一句方便送我们一程吗?这话出口后脸上红晕更浓。

从云秋瞧方晴到说话不过刹那间的事,众人见了这情形,无不相视一笑。宋总没把说媒的事告诉老婆,向两个属于交待的半点不剩,事情进行的顺利,三人喜不自胜。

高森说,云小姐客气了,大家不是外人,有什么不方便的,正巧,展销会的事咱们在路上交换一下意见。云秋一万个不愿坐他的车,可话已出口,只得硬下头皮说好。高森微笑着向众人告辞。蓦地里,云秋自他神态中想起一个人来,眼光倏地转向方晴。她心里生了异样,不好意思瞧她,此时一看,只见她目光已从高森脸上移开,眼角余光兀自向他打量,于周边事物浑然不理。

云秋定下了主意,说高总,我突然想起有件事需要赶处理,麻烦你送我同学回花圃她对花卉摆放很是在行,你们路上慢慢聊。拍了拍方晴肩膀,嘱咐她路上跟高森好好沟通展销会的事,最好今天晚上拿出方案。大家对她突然改了主意很是意外,待方晴反应过来,想说自己不会搞设计,云秋已出了门。她不想让小觑,忍住了不说。

                      

云秋想起的人是方晴虚构的未婚未。方晴以假乱真,恐父母不信,照片中的服饰,背景,头型,设计的花样翻新,多达百张。云秋曾数次见过照片,每次虽都是好奇浏览,看时走马观花,看的眼花缭乱,可事情架不住反复,纵然对人的样貌记忆模糊,神态和气度却自然留在了心中。高森如果端坐不动,或不言不语,亦或匆匆一见,云方两人谁也不会多加留意,因此云秋两次与他见面都未察觉异样。方晴乍见下没有惊诧实属正常。吸引先是因为高森的身份,待听他说那番话时,举止,神韵,活脱脱似从电脑中走出来一样,方晴惊奇之下,情不自禁的为之心醉。

男人对女人一见钟情,时刻想对方相貌,回味与她相处的一颦一笑,女人也是如此。方晴虚构未婚夫不论出于怎样的无奈,毕竟是照着心中的王子拼成,说是无情,其实不由自主的用了情,人已深深地刻在了心中。

出了云龙山庄,云秋盲无目的地漫步街上,霓虹灯散发出璀璨的光芒,来往的汽车在耳畔呼呼作响,高森的影子萦绕脑际,走了两站路仍挥之不去。她惊叹世事奇异,把自己走后方晴会面临的情形想了一遍,时尔觉得好笑,时而为方晴感到欢喜,自言自语说如果他两个因此成了夫妻,可堪称一段传奇。忽然之间,她心头涌出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寻思:方晴如果结了婚,可就剩下我一个单身了。每季一次的高中同学聚会于云秋和方晴来说,场面虽不如项庄舞剑惊心动魄,荆轲在易水畔慷慨悲歌,心境却一个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句话需要小心应付,每分钟无不在煎熬中度过,最是担惊受怕的时刻。

去年,两人曾因此有过一次谈话。方晴说,云秋,咱们不是去赴会,是上刑场。不对,上刑场可以大义凛然,咱们……咱们,唉,咱们参加的是展销会,让人问价待售的商品!云秋呵呵一笑,说应景的事你何必当回事。方晴说,应景?哼,说的轻轻巧巧,你敢说自己不怕这种场合?云秋不答,接着说,下次聚会,你把自己当作关云长,或者诸葛亮,摆气势震慑全场也好,舌战八方也罢。只此一次,无人不对你敬而远之。不然就任人家去说喽。哦,赶紧把自己嫁出去也可以。两人相识多年,方晴怎不知云秋心态,听她这话大有事不关己,超凡入圣的味道,白了她一眼说:口是心非。从此,两人场面上各硬各的头皮,会前会后再不谈论这苦恼的话题。

她两个有这样的心态到不是同学取笑,说出让人难堪的话,也不是有人多口多舌,讨没趣的话说。能常聚的同学就算不是极熟极亲,人人在各领域打拼,业务往来,错综复杂,难免会求到人家门前,谁会傻到选尴尬话题让人家窘迫难堪。但因赴会的同学多得云秋和方晴父母嘱咐,或被求说媒,或帮忙劝婚,或打探口风实情,罗里罗嗦,架不住,逃不开,又不能厌烦,众人打着解铃终需系铃人的想法,只能从云方两人身上抓根本,或旁敲侧击,或转弯抹角,或干脆直言明了,聚会时有多半时间和话题围绕婚姻。

其实省城未婚的大龄青年比比皆是,云方两人如果一直生长当地,就算有沉不住的气父母逼婚,也不会落到现下这副田地,可惜她们来自农村,观念,家境,期望,世俗眼光,种种情况似大山压得父母寝食难安,这也是同学理解帮忙的原因。

每次聚会,云秋和方晴小心翼翼地应对各种状况,面上坦然,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有一次酒后上头,醉醺醺地与人谈笑说,婚姻要讲究缘份,缘份到了自会结婚。如果此生注定没有缘份,我们两个就相濡以沫,一起生活。说这话时彼此搂着对方肩头,神态像恋人一样,大家一阵嘻笑,摇头说胡闹。

如今方晴的缘份到了,或许不久结婚,等到同学聚会,云秋便连嘴上伴侣也没有了。若就此不去,势必让人说出不好意思,心惧之类的话来。她是要面子的人,怎能让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云秋神思远飞,许多悲苦,心酸的念头霎时涌满胸膛,不自禁的摸出手机,拨出方晴的号码,随之挂断,犹豫片刻,即又拨出。她先出于心慌,再打是按耐不住好奇。

听筒发出~~~”的声音,云秋的心突突乱跳,自与方晴使用电话以来,她从未有过此刻这样紧张。过了一会,话筒中传来甜美的语音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SorryThe……

不接电话!云秋眼前一片茫然,心头悲苦莫名,想再打,手上无力,没有拨打的勇气。

车流如梭,五光十色,繁华热闹的省城,夜景更加迷人。云秋手臂下垂,望着美丽的夜景怔怔地出起了神。凉风习习,吹动秀发在肩前肩后飞来飘去。云秋悄立良久,抬起握手机的手理了理遮在眼前的发丝,突然掌心振动,有电话拨来。云秋低眼瞧去,屏幕显示的名字是方晴。嗡嗡声中,她又是酸楚,又是喜欢,接通电话问,你……你回花圃了?语音禁不住有些发颤。方晴说,没有呢,你在哪儿?我想和你商量件事。

云秋脑中此时尽是感情,就势猜想方晴逃不开这类话题,便说:明天见面说成不成?感情的事急不得。方晴说感情?云秋,你不是让我做展览会的方案吗,高总发了一些资料,好多地方我拿不准,咱们商量商量。办完事没有?云秋听得是这事,心头如释重负,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温声说,好,一会园圃见。

挂了电话,云秋想起方晴的手机也调成了振动模式,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欢畅,打定主意如果方晴对高森有意,一定力所能及地促成这桩婚姻。她是通情达理的人,性子朴实,先前心绪波动是突然遭遇感情,没了方寸,现下道理想通,便一心一意的为方晴打算。半小时后,两人在西苑花圃会面。

谈完正事,云秋看了眼时间,已是2230,说了声糟糕,打开关机的那部手机。

扑天盖地的提示声中,云秋一面查看信息,一面收拾东西,嘟囔说爸妈打了十九次电话,发了……咦,云天公司怎么也……云天公司怎么了?方晴站在旁边问。

下午给我打过两次电话,可能是应聘的事。明天上午你直接去云天公司,别忘了带上这些资料。云秋应付着,麻利地将一沓资料装入公文包,放在桌面上,眼望方晴。云秋,有件事你帮我拿拿主意。方晴目光与她相接,神色有些迟疑。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云秋接通说,妈,我马上到家了,一会说。挂了电话,下巴轻扬嗯。啥事?

……你觉得高总这人怎样?方晴说第二个你时低下了头,说完抬起头来,目光不敢再与云秋对视。……很好啊。你问得是哪方面?两人一见面就谈展览会布置方案,中间说到高森时,云秋数次想扯感情,均又放下,方晴突然一提,她猝不及防,即使对他们的事早想了无数遍仍有些愕然,随之定下心来,笑着说,高总各方面都很优秀,你看上他了是不是?方晴低头不语。

云秋微微一笑,伸手去抚她肩头。手机又响了起来,她鼻孔中轻呼了口气,接通说,妈,我说了马上到……半小时进不了家门,以后我再不离家半步!放心了吧?好,挂了。

云秋挂了电话,手掌在方晴肩头拍了拍,说我该回去了,高总这人不错,好好把握。

他约我明天晚上吃饭,去不去?

去,为什么不去!云秋正要出门,听了这话回身说。

可是……

可是什么!你做梦都想嫁这样的男人,现下遇上了,水到渠成,还顾虑什么?云秋急了,她是为好友良缘而急,也是情绪所至,缓了口气说,高森无论样貌才干都是难得的佳伴,错过这良缘,以后怕很难遇上了。

嗯,这么说你看好他?可我心里害怕。方秋沉默了一会说。

傻姑娘,初次谈恋爱都这样,什么也别想,明天晚上跟人家见面。云秋匆忙出了门,她必须赶在2300进家,否则妈妈有气不能发泄,非跟爸爸闹翻天不可。

第二天,高清提前半小时赶到云华小区,见云秋神色焦虑地在门口张望。他以为自己弄错了时间,将车停靠云秋身畔,放下车窗喊了声姑娘,道歉的话尚未出口。云秋钻进车内说,大叔,去北城花卉市场!眼光瞧向小区内。

花卉市场八点以后才营业呢。高清调转车头说,你吃过饭没有?咱们先找地方吃饭。

说话间,车子开出百十米。云秋身子后仰,舒了口气,说好,你安排吧。高清把车开到一家粥铺,要了两碗红豆粥,两屉小笼包。他今日早来是心里怀了个念头,问云秋,你刚才慌手慌脚的是不是躲父母云秋说是。

昨晚回家后,妈妈问她去了哪里。云秋胡诌了一通,打了个哈欠说,累了,径回房间。她这招屡试不爽,满以为今日也像往常一样。那知妈妈把脸一沉站住了!云秋心里咯噔一下,回身叫了声妈,瞥眼见爸爸向自己先是摇头,跟着努嘴,不明何意。

妈妈本来与爸爸坐在沙发上,云秋进来时她起身迎了迎,坐回原位,双手抱怀,板脸睨视女儿。云秋见来头不善,心知不是因为应聘,也不是晚归,心想哪里惹她了?转眼见爸爸右手食中两指在额头,鼻梁和面颊上挠来划去,不知搞什么古怪,说妈,怎么了?

妈妈哼了一声丫头,做老板了,出息了,耍得爸妈团团转。云秋唬了一跳谁走露了消息?强作欢颜,上前两步说妈,您说什么?爸爸五指化拳,落到口边咳了一声。妈妈瞪了他一眼现在通风报信,晚了!云秋从爸爸咳声中已料想妈妈对自己种花掌握的确切十足,再听她这样说,知道无法隐瞒,脑中放幻灯片般将可能泄露消息的人滤了一遍,只觉人人可疑,又无一个可疑,心想既然瞒不住,实话实说好了。如此一想,心下大宽,坦然将诸般情节一五一十的说出,末了说,爸,妈,我种花是为咱们一家,可你们看不起这行业,所以瞒着不说,这可不是故意隐瞒。妈妈黑沉着一张脸说你真有孝心,明天带我们去瞧瞧那二亩坷垃地。云秋知道妈妈一旦去了西苑花圃,势必隔三岔五巡视,总之把生意搅黄为止,因此一大早偷偷溜出,想在北城花卉市场租间门面,来个李代桃僵。

高清说,你这法子只怕瞒不过去。云秋愁眉不展,说有什么法子,只能走一步说一步。高清夹了个包子,咬了口,整个送进嘴中,胡乱嚼了嚼咽肚里,说道:这么着吧,咱们去见个人,他一定能帮你解决难题。云秋眼前一亮见谁?高清说,这个……暂时保密,我先打个电话。云秋嗯了一声,瞧着他拨号。

片刻,电话接通。高清说,我八点到公司,咱们谈谈,一小时内不要让人打扰……哦,那就半小时,好。

云秋听他口气俨如老板吩咐属下,说大叔,你给谁打电话呢?高清微笑不答,问云秋打算去什么地方。云秋说,也没什么地方,就是想围城转转,看有没有合适的地块。

吃过早饭,高清载着云秋来到云天公司。云秋好生奇怪,问来这里干嘛。

找人啊。高清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云秋隐约觉得不对,脑中闪出一个人,却不敢相信是真。

高清选了个车,将车停好,摘下安全带说,咱们找的人你昨天见过,是我……

高森!他是你儿子?你怎知道我们见过,他告诉的是不是!云秋一霎时确定要见的人是高森,至于怎会突然肯定,事情过去许久才知是感觉。

高清说,是,也不是,你说对一半。他什么都不肯跟我说,也不告诉他妈。你昨天是来应聘吧?

对,应聘策划部助理。大叔,你和我爸妈一样,把孩子看的死死的,什么都想干涉,什么都干涉不了,好比抓沙子,抓的越紧,留在手中的反而越少。大叔,还不到八点昵,咱们等一会再上去。云秋向车窗外张望。如果他能有弟弟一半的性子,我干嘛操这份闲心。高清正要下车,听了这话,即又关上了车门。

                     

云秋问,他哪里不让你省心了。这话一出口便有些心慌,心想瞧架式他是要撮合我和高森,这怎么可以。便说大叔,你是不是每天都守在这儿?高清长叹了口气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老辈传下来的理,不婚不嫁,家业再大,你留给谁用。他一时伤感,将云秋绕进话里,到非有意说她。

云秋心说,原来你因为儿子不结婚叹气,做父母不易,把自己观念加在儿女身上,儿女的难处又向谁说去。不禁对高森生出同病相怜之感,说大叔,儿女自有儿女的打算,以后别这么累心了。

高清昨天与云秋一番接触,见她品貌端庄,人又能干,回去和妻子商议后,定下娶她做大儿媳的心愿。老两口兴奋的半宿没睡,高清今早这安排是和妻子商量妥的,顺着云秋的话说不累心怎成,自打他留学就没让人省心。嗯,他读的是美国哈佛大学,博士生毕业,学的工商管理,今年小三十了,比你……。打量云秋,似是认为当面说女孩年龄不妥,左眼眉毛跳了一下,改口说,美国是啥地方,枪杀,暴力,毒品,好人也给学坏喽!姑娘,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云秋说,高总知道我的情况,若是肯帮忙,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今天成全他一桩好事。从包里取出一副墨镜戴上了。方才,她瞧见方晴进了大厅。

高清明知她说的好事与婚姻无关仍是喜欢,大包大揽说,放心好了,一定帮得上。哦,下个月他去欧洲考察,要不你跟着散散心,避避风头?云秋心中一动,暗自生下一个主意,浅浅一笑说,到时再说吧。

两人下车。进了大厅,云秋主动向服务台报出高清的身份。两名女孩听得是常务副总的老爸驾临,本就甜美的脸上立时笑成了花,忙不迭声地问好,向高森的助理报告。助理说,高总和客户谈生意呢,请老爷子先到接待室。工作人员照实说了。

高清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却无可奈何。云秋明知高森口中的客户是方晴,仍问,和高总谈生意的客户是女的对不对?从手机相册中翻出方晴的照片,又问是不是她?两个女孩露出惶恐诧异的神色,一致认为云秋是高森的女友,方晴与他关系不一般,女友带老爷子前来,大有兴师问罪之嫌。两人每天迎来送往,接待各色人等,争风吃醋的场面虽属社会常象,公司内从所未见,人人心头鹘突,不知如何应付。

片刻,一个女孩轻声说高总真的在见客户。另一个女孩瞧了她一眼,嘴唇翕动,似想说,却又不敢说。云秋摘下墨镜,说我知道高总见客户,我是他今天要见的客户之一,麻烦两位向他请示,就说西苑花圃的云秋答应做策划部助理了。

这女孩一怔,随即想起云秋昨天曾来面试,欢声说原来是云小姐。高总吩咐了,您来了直接去他办公室,不必请示。云秋笑脸道谢。两个女孩暗松了口气,一个欢天喜地在前引导,帮着开电梯房,告诉高森办公位置,直到电梯门关上,始终神态恭敬,言词客气。另一个女孩将情况向高森的助理报告。高清听云秋说来云天上班,即便猜到她做助理是想敷衍父母,仍又是欢喜,又觉意外。

高森刚请方晴坐下,房门推开,助理引父亲和云秋进来。高森不意父亲和云秋认识,叫了声爸,眼光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很是惊讶。方晴起身迎接云秋。

云秋说,高总,我打算来云天上班,你欢不欢迎?高森已得助理汇报,笑着说云小姐肯屈就来云天,求之不得。方晴深知云秋性情,知她决不会来云天上班,凝视她一张俏脸,也不说话。云秋笑盈盈说,高总,我来是有条件的。高森依旧笑着说,云小姐是难得的人才,薪资待遇,职位安排,一切都没问题。云秋微笑说,高总,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些,抢先说了,是担心我提的条件办不到?或者,你就不怕我提的条件做不到?

高森青年得志,意气风发,说话居高临下,别人多委婉奉迎,何曾遇人质问,就算问的语气让人喜爱,仍微微一怔,说不是。挥手吩咐助理出去,问父亲可有要紧的事。高清原打算以帮云秋为由,促成她和儿子认识,眼见云秋把儿子拿捏的服服帖帖,乐呵呵说,是云秋的事,让她自个说好了。转身便走。

云秋忙叫住说,大叔,我的条件和你有关。

噢,你说。高清站住了。

云秋说,高总,头一个条件是请大叔做我的司机,这事我们昨天大体商量好了,以后我在你手下做事,需得再经你同意。高森瞧了爸爸一眼说,云小姐,我更正两点,第一,我和我爸各有各的工作,你照顾他的生意,我感谢还来不及,怎会不同意;第二,咱们都是为云天工作,隶属只是形式。无论从公司制度来说,还是在人权方面来讲,这条算不得条件。他一面说,一面沏了两杯茶,说到条件时,两杯茶先后送到云秋和爸爸手里,请他们坐下。

方晴待云秋坐下后,与她同坐一张沙发。高森坐在父亲对面,父子坐的是单人沙发。四人围茶机而坐。

高清手捧茶杯,望着云秋说姑娘,咱们定个协议可不可以?云秋说,您说。高清放下茶杯我们小区有不少喜欢花草的,我帮你推销,不论多少,提成都抵作工资好不好?云秋知他这是给自己找不收车钱的理由,说那敢情好啊,不过花圃以后由我同学打理,要让她拿主意。高清以为她不好意思,转脸问方晴,姑娘,你觉得咋样?

方晴在旁捉摸云秋打什么主意,见话题扯到自己身上,斜了她一眼,心说,得便宜卖乖也不怕人家笑话。说花圃虽由我打理,收益仍是一人一半,云秋说怎么办,我没意见。她这话是实情。云秋从今年五月份开始,以技术入股为借口,收益硬分给方晴一半。

那就这么定了!高清将茶杯放在桌上,神采奕奕。信息音响了一声,高清看了眼,说有人用车,是老客户,得赶紧去,你们聊。匆匆出了办公室。高森等不及起身,也就不动。

方晴接着说,高总,我来云天上班,花圃的担子全落方晴身上了,你人脉多,生意上的事还请帮忙照顾,不许劝她不干。高森说,这没问题,你还有什么条件?云秋说,来去自由,工作安排,优先调派。这条如果同意,我立马签合同。高森沉吟说,这条很符合你性格,我尽量争取。还有没有?

三条不少了吧,还能再提?云秋眼中闪过一丝顽皮。高森说,你尽管提,我尽量争取,成不成由董事会来定。云秋说,好吧。九月份纽约有一场轻工业博览会,贵公司打算什么规格参加?高森微微一笑怎么,想开开眼界?云秋说,是考察,既然决定加入云天,凡事便要有长远打算。策划部做为董事会咨情部门,公司发展愿景,产品定向目标,许多事需得先做好咨文才行。

高森瞧了方晴一眼,嘴角边的肌肉舒了舒,欲笑又收。云秋瞧在眼里,嘿嘿一笑高总,你很得意是不是?高森一愣,忙说没有,我得意什么?云秋俏脸一板不承认吗?好,我说了你可不要脸红。昨晚,你让我做展销会设计,起初还以为有什么好心,直到看了你发给方晴的资料才知想诱我上钩,现在我吃下诱饵,成了你篓的鱼,你不得意吗?哼,只怕得意很呢。可惜你这人实诚,有城府不擅伪装,高兴也好,失望也罢,一切全刻在脸上。

高森脸色胀红,云秋所说确是他所做。方晴还以为云秋加入云天公司是心血来潮,或者其他什么鬼怪打算,那知里面竟有这许多道道,对高森的好感登时大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忽然想起昨晚与云秋的谈话,心里又恼又羞,眼圈一红,低下了头,又是懊丧,又是气苦。

这情形在云秋意料之内,她到不是故意让高森难堪,昨晚见资料中介绍美国博览会,说是借鉴,两者非但无多大关联,博览会更在展销会之后。当时她未向心里去,随后见父母知道自己种花,高清今早表现,待听他说出国时心头忽然一动,虽不能认定向父母告密的是他,几件事一贯穿,让她窥出高森给自己设套,决定将计就计,顺势化解眼前危机。她知高森并非恶人,也没做什么坏事,过后有解释机会,因此不顾忌方晴的感受。

高森愣了半天说,你什么都知道了,还来云天上班?云秋说,,为什么不来。你人不坏,无论对我做什么,都是为了给公司选拔人才,我不怪你,也如你的意,但你必须让我参加博览会,不管用什么法子。高森脸上露出感激惭愧的神色,说好,我尽力去办

云秋起身说,那可多谢你了。见方晴脸上青红不定,说拿人俸禄,担人之忧,我敬佩高总对云天忠心耿耿,这事以后谁都不许提,更不许往心里去。多谢云小姐理解,这个当然。高森如释重负。云秋又说,方晴,我妈知道花圃的事了,没办法,所有担子只好由你一个人来挑。你们谈着,我溜出半晌了,家里也不知乱成啥样了。说完径自去了。方晴心想,你都成了云天的人了,还谈什么。想追她而去,身子却不愿站起。

此后,云秋规规矩矩地按时上班,闲时或随父母逛街,或带方晴介绍客户,除了逛街,只要出门便由高清接送。父母见女儿变乖,又是高兴,又是奇怪,跟踪打听,轮番套问,各种手段使尽,只查出女儿向方晴交接生意。父母欢天喜地,细细思量,觉得对女儿不住,婚姻再不忍催迫。

如此过了一月,方晴全盘接管了花圃生意,和高森渐渐熟悉,由于云秋运作的好,双方父母误会他们的关系。方晴父母见援藏青年变成公司高管,依云秋嘱咐,不管不问。

高清夫妇相中的是云秋,眼瞅着换成方晴,心里空落落的,却也无法可施。

这天傍晚,高清送云秋回家。下车时,云秋说大叔,一月期限到了,明天不用来接我了。高清随口嗯了一声,想要说些什么,云秋已下了车。透过车窗望去,一个长相斯文的青年满脸堆笑地迎来,云秋回身朝车内瞧了眼,向青年说了句,两人并肩走向一辆黑色商务车。青年抢先为云秋打开车门,驾车离开。高清好生失望,郁郁良久。

这青年是亓源,那晚以后,云方两人又跟他见了两面,每次都有刘经理在场。今天,云秋以请顾厅长吃饭为由请他来小区门口等候,这样安排自是想断了高清的念头

云龙山庄西餐厅3022包间,顾厅长轻轻摇曳手中的高脚杯,凝望云秋,似笑非笑,红色葡萄酒衬托她淡淡的红唇,散发出女人成熟的妩媚。云秋一刀刀切下牛排,叉入口中,又嚼又咽,视而不见。顾厅长瞧着她把盘中的牛排吃完,端起面前的牛排取笑说,到像饿鬼托生的,把我这份吃了吧。

请你吃饭,怎好意思抢了你的。云秋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笑嘻嘻说饱了,想吃也吃不下了。顾厅长放下牛排,抿了口酒说,小云,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觉得自己像女人。云秋愕然,怔怔地说,顾厅长,你不会……不会……宋总……

小丫头,想什么呢!顾厅长见她误会自己同性恋,把脸一板放下酒杯,叹气说,身边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官大官小,见了无不规规矩矩,不是怕就是躲,你不躲不怕,还有些肆无忌惮,在你面前我找到了做大姐的感觉。云秋想说,我原来不也规规矩矩的?想到自己吃相确属肆无忌惮,先前对她规矩是因为生意,并非真怕,便不说了。

顾厅长微笑说,高森后天去欧洲,你请我吃饭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云秋说,高总出国是因为工作,我一不图财,二不想升官,能有什么想法。顾厅长呵呵一笑,你图人,人到了手,什么都有。云秋说,顾厅长,请你吃饭是有件事请你帮忙。顾厅长说,什么事?云秋说,云天公司和万华集团因合作需要,计划在美国设一个办事处,我想请你在宋总面前说情,去国外工作几年。

顾厅长凝望云秋,缓缓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说女人应该有自己的事业,可……这事和高森商量了吗?云秋说,还没请示,但他会同意的。顾厅长,我和高总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他有女朋友。

有女朋友?顾厅长一怔,嘴唇掀动,极细极轻地说了个他,脸上随之露出刚毅的神色,说女人若想活出尊严,就不能把幻想寄托男人身上,出国工作的事,我想办法。

                       

转眼到了九月,各项工作循序渐进,云天公司派高森率队赴纽约参加轻工业博览会;万华集团由宋总领衔同期赶到洛杉机,筹建海外办事处;云秋遵照高森吩咐,往返美国东西海岸协助。说是协助,其实是准备任经理。此前,两家公司都希望由己方出任办事处经理,云天公司董事会定的是云秋,万华集团推荐亓源。多次磋商后,万华集团做出让步,云秋做正,亓源为副。高森想给云秋一个惊喜,事前未露半点口风,任命传真到后,他拿给云秋看。孰料云秋坚持要做副职。高森百般不解,但知云情难改,只得和宋总商量,办事处经理由亓源暂时代任。

亓源有雄心抱负,摆脱了侍候人的差使,幻想从此蛟龙入海,风起云涌,虽是代任,仍意气风发,诸事干的井井有条。当博览会接近尾声时,办事处也筹备就绪。

开业仪式上,宋总致辞完毕,高森宣布亓源的经理任命,跟着是亓源介绍办事处情况。高森向云秋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退进办事处大厅,在待客的藤椅上坐了。随之,工作人员送来两杯咖啡。门外,亓源热情洋溢的演讲吸引了众人的眼光。高森瞧着他的背影语声缓缓地说,既然想在国外工作,为什么突然让出经理的职务,是顾忌什么吗?宋总那样说,因为他是万华集团的人,心中实希望你来做。

云秋神色安然地端起咖啡,慢慢送到嘴边抿了口,斜眼瞧了高森片刻,放下咖啡,身子向后一仰,脸上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态,慢条斯理地问,我不做经理,你回去不好交差是吗?高森口唇掀动,我字尚未吐全。云秋又说,亓秘书事业心强,积极上进,我这人懒散的很,他做经理比我合适的多,你放心回国,今晚我向董事会发邮件讲明原因,不让你担麻烦。

高森原要说自己不担心麻烦,转念一想,她对我说话向来随意,这次如果仍言不由衷,没必要做出解释,便说,什么时候想回国了,打个电话,我想办法。云秋说,多谢高总,好不容易出来了,我不想急着回去。高森问,如果劝通你父母,你回不回国?云秋微微一笑,想说你有办法不妨劝劝,转眼见亓源过来敬酒,停住了不说。

云秋出国前欺骗父母说出差,一切妥当后,打电话说,妈,公司安排我在国外工作几年,你们保重身体。妈妈听了又急又怒几年?几年都成黄脸婆了,还嫁的出去?不行,妈找他们说理,什么公司,随便把人安排国外,这不是坑蒙拐骗吗。云秋说,劳动合同签着呢,工作服从安排,白纸黑字,找谁说理?妈妈说,咱们不干了,你回来,今天就回!云秋说,这怎么行,工作没开展呢,甩手不干是不负责任,做人可不能没根本。

母女俩你一句,我一句,最后云秋急了,说我想种花,你们非让我找工作,我听你们话工作了,又劝我回家,以为是乡下赶集啊,想来就来,想工就走,既然端人家饭碗,必须服人家管!我现在回去是违约,要赔人家钱。妈妈急忙问,赔多少?云秋说,好几百万呢,你别问了,咱们就是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妈妈沉默一会说,好,不问了,你自个多保重,缺钱了给家里打电话,你爸有。云秋听妈妈这样说,心里好生感动,想告诉赔钱的话是假,又想,这话一说,妈妈定会罗嗦的没完没了。于是硬下心肠不说。

此后,父母再打电话除了嘘寒问暖,便是叮嘱保重,回国的事一句不提。云秋认为妈妈是鞭长莫及,无可奈何,向现实服输,想象她望洋兴叹的神态,庆贺自己近二十年的管制生活终得解脱,高兴之下,当即给高森打了个越洋电话,说了赔偿的事,恳求说,高总,麻烦你安排下去,如果我父母去公司问这事,千万不能穿帮。高森不同意,说公司并无这项规定,盲目安排会造成员工心理恐慌,对公司声誉也不好。云秋说,我不管,总之你帮我解决!挂了电话。

云秋进入公司以来,高森非但在她面前摆不出半点领导架势,反被这口中客气,做事硬气的下属逼迫的步步退让,以至她愈发无天,因此循环,渐渐形成上下反转的局面。高森凭实力做大公司高管,性格绝非懦弱,不知怎的,对别人的严厉在云秋这里无论如何也使不出。云秋性格温和,与人交往极重礼数,和高森说不了几句就耍横。说者自然,受者坦然,当时都不觉不妥,事后想起都认为不合理,但下次却依然如故。这状况稍有恋爱经验的就知是相互吸引,他俩人不知是感情阅历不富和方晴的缘故。云秋在心里认定方晴和高森是一对,高森虽没这种想法,却瞧出方晴对他有意,他是感情单纯的人,担心坏了两人关系,因此未对云秋生出半点想法。

几天后的深夜,云秋睡梦中听得电话声响,迷迷糊糊摸到手机,没看清是谁的号码,便接通说,喂,谁啊?电话那头传来急促而熟悉的声音我是你姐,云秋,你赶紧起来,买最快的机票飞北京,回德城!

电话是顾厅长打来的,德城是云秋的老家,她来美国后,两人常煲电话粥,不几天改了称呼。因时差的缘故时间有限,云秋与顾厅长聊天,不知不觉将方晴冷落了。听得是顾厅长,云秋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姐,我睡觉呢,三更半夜的飞北京干嘛。顾厅长说,高森出车祸了,我正往那边赶呢,你如果想见他最后一面,赶紧回来!

姐,你说什么?姐,喂!云秋一惊而起。电话已挂断,她不及回拨,迅速穿好衣服,翻找护照。云秋心口酸痛,眼前如过电影般闪现出一帧帧图画,高森的样貌纷至沓来,脑海中空荡荡地回响一个声音不可能,怎么会……。这是她自己的声音。

云秋坐在床沿上,渐渐从突如其来的事件中冷静下来,决意给方晴拨打电话,问清原委。那知电话接通后,方晴说,怎么可能,昨晚我们还在一起吃饭呢,你是不是做了个恶梦?接着睡,我这边忙着呢,回头聊。

云秋两手捧着手机怔怔地出神,她真希望自己做了个恶梦,可通话记录显示顾厅长刚刚给自己打了个电话,千真万确。怔忡不定间,手机铃声响起,是方晴打来的。电话一接通,方晴哭哭啼啼说,云……云秋,他…………

云秋心头一揪,尽力克制情绪你慢些说,是不是他……他真的……。方晴说,是,是。断断续续说高森伤的不,至于车祸原因,直说到云秋登机也说不清。方晴在说话间截了辆出租车赶往德城。

云秋逃离父母看管,得偿二十年所愿,父母因她在美国工作,每天提心吊胆。高森怕他们知道实情后来公司生乱,编造一番说词托方晴说与云秋父母。方晴早得云秋嘱咐,和高森一段时日交往,已被他深深吸引住,借机约定,两人互通生气,一有情况立刻告诉。云氏夫妇对女儿的话深信不疑,也信方晴说的是真,她们不敢给尚在云天工作的女儿添麻烦,为能让她早日回到身边,一家团圆,两人商量后,决定卖掉老家房子,再向亲戚借钱,想法子凑足从方晴口中得知的一百五十万赔款。

回德城前,云氏夫妇见了方晴一面,想问问女儿在她这里有无存款。话到嘴边,又怕女儿听说父母要钱认为丢脸,千般顾虑下,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开不了口。方晴见这情形,以为他们对赔偿的事产生怀疑,心尖咚咚跳了一阵说,叔,婶,你们先看看花,我见个客户,一会就回。云秋妈随口说,不了,我和你叔想回德城一趟,你有啥捎带的没有?方晴见与赔偿无关,暗舒了口气,说没有,然后问回德城干啥。云秋妈说,卖房。她这话是想抛砖引玉,以为方晴会问卖房原因,自己顺势说出赔款和来意。那知她说,卖了也好,今后一家人住在省城,德城的房子留着也没用。云秋妈听了这话只得悻悻地与丈夫回德城。

其实,方晴已料到云家卖房是为了筹款,但如她所说,今后住省城,老家房子留着无用。她把这话当情报告诉了高森。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方晴拉家常般说的漫不经心,高森看重云秋,认为一旦卖了房子,事情必将演化的不可收拾。他打算把事情说清,挂了电话,驱车赶往德城。便在途中,高森被一辆失控的货车追尾后,冲破拦杆,坠入山谷,两小时后,送进德城市人民医院。

合谐号以每小时250公里的速度驰骋在古老的华北平原上,又快又稳。云秋自北京驶往省城的路上听顾厅长讲了事情原委,赶到德城市人民医院时,手术刚刚结束。方晴倚墙坐在重症监控室外,两腿一蜷一伸,头皮散乱,双眼红肿呆滞,神情近似恍惚。云秋妈蹲在她身旁轻声安慰,云秋爸与宋总侧身交谈,顾厅长隔窗注视监控室内的高森。

众人专心致志,云秋脚步声嘎哒,缓缓走到近前。云秋爸先瞧见女儿,眼睛与嘴巴几乎同时放圆张开,想叫只是叫不出来。跟着宋总,顾厅长,云秋妈也瞧见了云秋。云氏夫妇不知女儿会回国,原该惊喜的心情在知道实情和悲痛的气氛下除感诧异,毫无半点欢喜。

顾厅长握住云秋的手拉到一旁,轻声说,命捡回来了,但成了植物人,医生说,如果照料的好,不排除奇迹发生。云秋含泪点了点头。顾厅长瞧了一眼方晴,又说,有件事因为你在路上,我没有说,他……高森喜欢的是你。

云秋嗯了一声,这数月对高森颐指气使,她一直以为是性子使然,直到飞机上,凝望窗外的蓝天,形状各异的云朵引得思绪万千,浮想翩翩中蓦然觉出是喜欢。顾厅长这一说,她悲喜中有些好奇,说姐,你怎么知道?

顾厅长说,他坠下山谷后有一阵清醒,打电话求我劝你回国,他在那情形下还牵挂你,不是喜欢是什么?他求我找个理由瞒他父母,这种事怎瞒得住?是我想错了,信了你的话,早知道你们……说什么不能让你出国。云秋鼻头一酸……大叔呢……通知高叔没有?顾厅长说,已打电话了,向这边赶呢。

云秋默默走到方晴身前,叫了声妈。妈妈应了一声,起身瞧着她。

云秋蹲下身,手掌抚住方晴肩头,凝视她说我来照顾他,好了还给你,不跟你抢。人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抢咱们一起照顾,……人好了,我……我离开。云秋,我不想活在梦里了,也不怕别人说,人干嘛要在意别人的看法,为别人活。方晴侧脸相对,眼中的泪水簌簌而落。

云秋克制多时的情绪让她这话一引,如决堤的洪水宣泄而出。她强抑悲声,呜呜痛哭。方晴反抚她背心安慰,不是终究不是,像只能说是像,我难过不是因为他,是后悔我以前活的太累。这话与云秋内心深处共鸣,耳畔一阵嗡嗡,忽听妈妈说,秋,只要你以后好好地,照自己的想法,想做什么尽管去做,爸妈再不会干涉了……

云秋泪眼婆娑,朦胧中,见眼帘外有七色的彩虹,有蓝天,有白云,有繁花似锦的草地,还有茂密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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