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月光透过树枝斑驳而不规则地洒在老房的墙面,窗棂和院中某些地方,天闷的让人喘不过气来,没有一丝的风,暗处的夏虫叽叽嗡嗡。李阳坐在井台旁的青石上,一手提着瓶老酒,另手握了条啃得七零八碎的熟狗腿横膝而放,眼珠目不转睛地注视窗户上部的横框。那里趴着条肥大的壁虎,它前方尺许处有只忽闪着翅膀,扑腾正欢的飞蛾。房是土坯建筑的老房,窗是松木打造的木窗。壁虎随着猎物忽起忽落缓缓地游前游后。李阳腰板直而前倾,岿然不动。他心里揣着个念头,是否行动取决壁虎猎捕能否成功。
其实,李阳来前已下了决定,只因方才出现的一个变故大大消減了胆性,这才把赌注下在壁虎身上。主人在李阳进家,确切说是李阳见主人熄了灯,蹑手蹑脚地推开篱笆做的大门潜入院内。
李阳进来后一口酒,一口肉,听着房中哗哗的洗浴声,甜美的歌声,一阵阵心潮澎湃,血脉贲张,有四次恨不能踹门而入,每次即将迈出第一步时又坐回原处。然后懊恼地喝下一大口酒,狠命咬下一大块肉。李阳酒量不高,瓶中的酒喝到三成的时候,晕乎乎的站起来,说了个“干”,摇摇晃晃地刚迈出两步,门“吱呀”一声开了。
李阳吓得一颗心险些破喉而出,身子因过于紧张木然立在原地,不知躲避。惶恐中,只听“唿啦”一声,一道水幕倾来。李阳吃了一惊,不及跳开,双膝以下已全着了道,有几滴飞溅脸上唇边,热烘烘的带有硫磺味儿和花香。主人随之关上门,上了门闩,连手也未露。李阳由惊转羞,又悔又怒,羞是自己居然受了惊吓,悔自己未趁门开闯入,怒主人泼出的水溅脏了新买的鞋裤和用一个月口粮偷偷换来的狗肉。即便主人此举纯属无意,自己冒昧造访,且怀有邪恶目的。
鞋面传到两脚的温度点燃了在李阳心中压了两年的怒火,放下酒瓶狗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门口,正准备提脚踹门,蓦听主人在门后惊问:谁!语声低沉,掩不住娇丽之音。
李阳心头一颤,酒随之醒了大半。曾经有十五年的时间,他甘为这声音驱使,陶醉喜欢,有两年,具体说两年零三个月极是厌烦,直到临来之前。此刻不知怎的,心中忽然生出莫名的恐惧,怒气顿去,双膝发软,大气不敢喘。正不知如何应付,房中“哇”的一声,传出婴儿的啼哭。
李阳一愕,随之恍然:我怎忘了孩……不,是小杂种。怒气再次占据了胸臆,血向上涌,恨不能一脚踹开门冲进屋内。只听主人柔声说,黑牛不哭,黑牛乖,娘抱黑牛打妖怪。孩子哭闹声中,门后“当当”两声,门板微微一动,不知主人用什么东西顶在门板后面。
李阳站在门外,痴痴呆呆。主人的话似巨石投入静潭,在他内心深处激起强烈的震憾。
“你快走吧,以后别再来了,孩子爹知道了可不饶你!”房中,主人轻轻地拍打孩子,口中哼着催眠曲,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
“不要脸!”李阳心神一敛,低声怒骂。
主人不知是没听见,还是装作未听见,或者有恃无恐,句句不离“黑牛”,语声又轻又柔,听不出半分异常。李阳被这声音浇灭了火气,寻思:原来她有相好,是谁呢?脑中迅速将熟悉的人滤了一遍,只觉人人都是,又均不是。随之心想:她心高眼高,寻常人怎瞧得上。
他懊恼地回向原处,拾起酒瓶狗腿,不走,也无吃喝之欲,一屁股坐在井台上,反复思想:是谁,那人是谁?眼睛盯着窗棂。隔了一会,飞来一只飞蛾。彼时孩子哭闹声已息,主人不久发出细微的酣声。李阳就这么坐着,目光漫不经心地望着飞蛾,直到爬出壁虎,聚精会神地瞧着它们,把赌注压在壁虎身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月亮渐渐隐没树梢之后,窗棂上没有了树影,院中起了一点凉风,远近的景物变得模糊不清。虫鸣没有消停的意思,依旧有节奏地叽叽嗡嗡,西北天空时暗时明,隐隐传来阵阵雷鸣。李阳瞪大眼睛,借着扑上扑下的飞蛾,隐约见壁虎或俯伏在窗框与墙体相接的地方,或半个身子缩进墙缝,像块泥巴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杨树叶哗哗作响,院中尘土飞扬,闪电移到头顶,一道道划破苍穹,雷声轰隆。虫鸣在风雷电的交集中消停下来,偶有一两只知了不知受了惊吓,还是预感即将有雨来临,振动鼓膜,“吱~吱”叫几声,扬翅远去。李阳坐的倦了,于壁虎的猎捕是否成功已没了信心,见这情形,晃悠悠站起来,萌生了回家的打算。便在这时,飞蛾停止扑腾,落在距壁虎约五指外的地方。李阳精神一振,低声骂道:找死。脚下不自禁的向前挪了几步。闪电光亮下,只见那壁虎极缓极缓地爬向飞蛾,对方显然未觉,肚腹一鼓一鼓的,羽翼蠢蠢欲动。
李阳看得心荡神驰,身向前躬,眼睛瞪的大大的,只待壁虎一击成功。突然间左边面颊上又痛又凉,随之右边也是一样。李阳一怔,心中想到是雨时,蓦听“哗啦”一声,雨点击打在各种物件上,发出“扑扑,唰唰,当当”,各种声响。一霎时,李阳被雨水浇成落汤鸡,滂沱大雨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睁不开眼。李阳用拿酒瓶手的手背抹了把脸,挡在额前,借着闪电光看时,壁虎和飞蛾已全无踪影。他心疼为今晚行动买的鞋衣,无暇去想旷时持久的猎捕是什么结局,再无心思打主人主意,三步并做两步跨进房子右边,用茅草搭的的灶间。酒肉向灶台上一放,正想脱下湿衣,转念想到拿狗肉的手油腻,低声骂了句“晦气”,手臂长伸,接了几捧从棚檐落下的雨水,搓洗了几把,这才脱下衣裤,依样画葫芦,分别搓洗一番,也不舍得拧干,两手分别托了一件,望着瓢泼也似的大雨,一时怔忡不定。
李阳就这么站着。时间不长,院中由于排水不畅,成了一片汪洋,雨势没有歇的意思,闪电近而更亮,轰隆隆的焦雷一个胜过一个,在天空炸响,震的耳鸣嗡嗡,心惊胆颤。李阳低声咒骂老天,退到灶台旁边。流到灶间的雨水已漫过脚背,草棚靠房搭建,三面无墙,风挟着雨不断拂进棚下,整个草棚仅灶台周边勉强可避。隐隐听得屋内传出孩子的哭声,主人轻声安抚,口中不住叫“黑牛”。李阳心头又是一阵激荡。
此时风势愈大,吹动树枝呼呼作响,依理说李阳不能听到主人声音,由于孩子哭声尖锐,因此倾听,那轻柔的声音透过风雨,雷鸣,可细细地钻入耳中。李阳脑中嗡嗡,呆呆地想,她为什么要给孩子起这名字?突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左边眼前一晃,余光瞧去,却是靠近大门的墙倒了丈许宽,心下愕然。他每天数次在这院外溜达,墙体虽是夯土建造,墙基却里外包了青砖,尤其是大门两侧更打了墙垛。正讶异间,蓦见豁口处人影一闪,院中蹿进一个魁梧高大,身穿簑衣的人来。
李阳吃了一惊,缩身躲在灶台一侧。这时一道极亮的闪电划破夜空,院中几如白昼。李阳恐那人瞧见自己,身子又缩了缩。一晃眼间,只见他叩窗叫道:喜凤,喜凤。
这两声出口,唬得李阳险些背过气去。来人竟是屋中主人喜凤的公公李前,心头怦怦乱跳:他怎的从堤上回来了?
李阳和村里的劳力在村支部书记李前带领下去五十里外的金水河修堤,昨天收工前向李前请假说,姐姐家距这儿不远,想去看看,在她那儿住一晚。李前慨然应允,嘱咐他明儿别误了工。李阳请下假,撒开两腿,途中半刻不停地赶回本村。这时见李前突然出现眼前,心里发虚,认为他窥破自己回来的目的,惴惴不安地转望豁口处,见未倒塌的墙后露出一头牲口的屁股,像骡子,又像马,并不见李兵。牲口是灰色的,训的服服帖帖,不动,不出声,若非仔细看,借着闪电也不易瞧见。
主人喜凤说,爹,你不在堤上,下这么大雨咋回来了?
“是啊,下这么大雨,爹心里挂着你,这就骑了头骡子回来了。”李前嘻笑着说。李阳心下诧异:他说话怎没正形?脑中浮出李前做人严谨,干事利落,不怒自威的形象。喜凤说,爹,俺歇着了,你回吧,让人见了说闲话。
“谁,谁敢说闲话?三疙瘩家,还是四毛驴的老娘?看我不收拾他们!”李前抬高了嗓音。李阳听李前不是因为自己回来,心中稍宽,即又闪出他不安好心的念头,又觉绝无可能。屋内半天没有声音,喜凤不知使了什么法儿,李前开口不久,孩子便止住哭泣。
李前敲打窗棂说,凤,宝儿咋没声音了?
“睡着了。爹,你回吧。大兵知道了不好。”隔了半晌,喜凤的声音从窗边轻声传出。
“他敢!凤,爹这两天想你想的厉害,顶风冒雨的赶回来,你好歹开下门,爹进屋歇歇脚,赶明儿还要催工呢。”李前语声先急后缓,话说的愈发下流。屋内又是半天没动静。
李阳再不相信,眼前情形不容他不信喜凤和李前有一腿,心说,他俩怎搞到一起?只觉此事难得理喻,有一点似乎明白了,细想仍有些糊涂,就是李前或借的骡子力将墙推倒,他干嘛推倒?
从墙倒到李前说出露骨的话不过三四分钟,这数分钟雨势渐渐减弱,雷电移向东南,天空一明一暗间,狂风一阵急,一阵缓,树枝摇曳着像张牙舞爪的巨人,空气凉爽起来,冷风不断从棚下穿过,李阳打了个寒战,紧缩身子,怀抱湿衣,冻得上下牙关格格直响,两眼盯着李前,硬忍着不敢出声。
“你开不开门?不开,我要踹……不,我把房子弄塌,砸死你娘俩!李前忽然变得不耐烦,用拳头使劲砸了几下窗格,恶狠狠说。
“你……爹,宝儿是你的孙子,你没完没了的纠缠俺,让大兵咋做人!”
“少他娘的扯淡,妈个巴子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宝是谁的种!”李前语声充满了愤恨。
“爹,你说啥呢,宝儿是……”
“什么他娘的宝,老子不会生养,大兵……奶奶的,黑牛崽子!”
李阳一晚上听到好几次黑牛,此刻听了心头一阵激动:黑牛,黑牛,难道……难道……
眼前浮出两年前一个画面,也是这样闷热的夜晚,天空有闪电,雷声轰隆,他独个在院子里喝闷酒,栅门“吱呀”一声开了。他以为是母亲回来了,既不招呼,也不去看。来人轻手轻脚地走到身前,半天不说话。
他那时已喝的醉醺醺,抬头睨向来人,“娘“字刚吐出一半,身子怔怔地站了起来,结结巴巴说:你……凤,你咋来了。来人正是喜凤。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喝酒呢,给,五香茴香豆,狗腿肉,都是下酒好菜。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两包用牛皮纸包裹的东西,一手托了一个笑盈盈的递到他面前。他愣了愣,眉眼一垂,牛皮纸透出阵阵香气,诱人食欲。双手慢慢抬起,指尖与包裹将触未触之际,蓦地里脑中闪出一个人影,手臂一挥,“啪”地将东西打飞,跟着像头爆怒的狮子吼叫:你走,走,拿卖身的东西打发人,门都没有!
喜凤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杏眼瞪视,流露出委屈,幽怨,无助和含情脉脉;嘴角微颤,一副欲哭,又强忍着不哭的神态。
他被她这种神情瞬间化去愤怒,替而代之的是柔情,温声说:回吧,凤,回家吧,明儿就要成亲……让人见了不好。说到成亲时眼眶一热,喉头哽咽,忙侧身望向别处。黑暗中,喜凤从他语声而知道了心情,默默走进屋内,轻声说:黑牛哥,屋里这么黑,你咋不点灯呢?
“哦,就点!”他一个箭步窜进屋内。喜凤的身子随之贴了上来,软绵绵地贴在他坚实的肩膀上。喜凤与生未有过的冲动加上体香,使他慌了手脚。相识以来,两人即使幼年光屁股时也未有过这么亲密接触。
他想推开,想退开,口中说:别……别,俺娘快回来了……
喜凤两只细嫩的胳膊不知哪里来的邪力,突然变得如同铁臂,左右一圈,死死地箍住对方手臂,与他脸贴脸,身子贴身子,紧凑的无丝毫缝隙,口中说,大娘被我支开了,黑牛哥,你今儿要了我吧……嘴里说着,软软的嘴唇贴上他的嘴唇。
他与喜凤青梅竹马,认为两人必成连理,一直又敬又爱,从未有过丝毫亵渎之心,即便听说她要嫁别的男人,由爱转恨,也只是恨,未有任何邪念。喜凤热烈的举动弄得他初始不知所措,片刻之后,被勾出男人最原始的冲动,双臂一挣,将她拦腰抱起,踏进里屋,往床上一放。突然,窗外闪过一道电光,照的屋内亮如白昼。
就在这电石火花间,他瞧见喜凤眼皮紧闭,晕红双颊,胸口分列两座小山,起伏不定,身子直挺挺的,便似只待宰的羔羊。他呼呼地喘了两口粗气,黑暗中,眼前浮出她一张张天真无邪的脸,耳畔回荡着她银铃般的欢笑。猛听得轰隆一声,天空仿佛炸开,大雨“哗”的一声倾斜下来。他受此一惊,如醍醐灌顶,口中叫一声,我不能!双手抱头欲逃。
喜凤翻身坐起,如蛇般的细腰缠了过来。铁骨终被柔情所化。
良久,良久,雨停了下来。蛙声,蝉鸣一阵阵传入耳中。喜凤坐在床沿上系纽扣,一个个系的极慢极慢,终于她系好最后一个纽扣,双手一垂,身子一动不动。
他赤身躺在床上,回想方才的激情,就像做梦一样,也是一动不动。两人闷坐了一会,喜凤说,黑牛哥,我走了。他嗯了声,仍是一动不动。喜凤轻叹了口气,趿拉着鞋,出了里屋的门。他身子不动,心却随脚步一步步远离,跟到门外,忽听“哎哟”一声……
那晚是喜凤滑倒在地,引得他心头一揪。此刻听得喜凤又是“哎哟”一声,颤声说,爹,你要砸死俺娘俩……一惊之下,回转过神来。只见李前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根带铁勾的绳索,欲勾窗格。李阳又惊又怒,霎时明白墙倒的原因,心中骂道,老东西来下马威。便要出来阻止,猛听得墙外发出骡子的闷哼,踏踏几声蹄响,跟着“扑通”一声,有重物摔倒在地。
李阳不去看也知是那头骡子被人动了手脚,既然有人,他不敢急于现身。听李前慌声问,谁在捣鬼,出来!
“爹,是我。”墙外一个低沉的声音答道。
“李兵!”李阳在心里叫道。
“哦,大兵啊,你不在堤上呆着,回来干嘛。李前收起绳索,慢条斯理地说。
“爹,你不在堤上,回来干嘛?”李兵从黑暗中走出,反问道。
“老房老墙的了,下这么大雨,我不放心,回来看看。”李前迎向儿子说。
“是吗?爹,你来时好像还没下雨。”
“是没下雨,等雨下来就晚了,你看这墙……”
“啊”,“哎呦”。
两声惨呼后,父子俩一个仰天倒地,一个蹲在地上。倒地的随之跃起,手中多了根绳子。蹲在地上的见状,一手捧腹,一手持了把明晃晃的尖刀,恶狠狠地向前扑上。
李阳目不转晴地瞧着他爷俩一面说,一面走近对方,老子突然用绳子套住对方的脖颈,儿子倒地之际猛地从腰后拔出一把尖刀,插进老子小腹。只看的惊心动魄,骇然失色,想叫想喊一时桥舌难下。
大雨在李前父子搏斗中停了下来,风势愈发猛烈,刮的院里的杂物劈哩啪啦作响。李阳从灶后慢慢探出身来,眼瞅着李前父子从打斗到扭成一团,泥水中滚来滚去,心中恶念斗生,衣服往灶台一放,操起脚边铲草灰用的铁铲,一步步走到两人身前。此时,李兵在上,双手掐住老子的脖子,身子前探。从双臂外抖内圈的姿势和瞪大眼睛,咬牙切齿的神态来看,他是要置老子于死地。李前一手被压在身下,另手仍握尖刀,一点一点刺向儿子喉间。他父子命悬俄顷之际,全神贯注,均未察觉有人在旁窥视。
李阳见状,也不忙下手了,在旁边瞧着,只待哪个先败,立刻补上一铲,或刺上一刀,造成让外人看来是两败俱伤。他就这么耗着,就像等壁虎猎捕飞蛾,前者是作赌注,现下想坐收渔翁之利。
李前手中的刀尖极缓极缓地送到距儿子喉头两指处。李兵兀自保持原来的姿势与神态,双臂却抖动起来,瞧情形立刻会喉破血流,当场殒命。
这本是李阳往日时时期待的结果,此刻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怜悯。他知道李兵患有癫痫,情绪不能激动,不能紧张,据说也不能同房……想到同房,李阳心头又涌出与方才一样的激动,即便只是据说。眼见他口水横流,头脑晃动着向刀尖上撞,心中一急,再无半分迟疑,提脚把李兵踢了个筋斗,随之铲子挥出,重重打在李前拿刀的手腕处,“当”的一声,尖刀震到一步之外。
李前惊痛之中瞧见李阳,脸上露出恐怖,诧异的神色,喉头“呃呃”两声,想说又说不出。李阳一铲既出,第二铲毫不犹豫,跟着第三,第四,“啪啪啪”,尽往李前头脸上招呼。拍到第七铲时,李前已是血肉模糊,不省人事。蓦听喜凤喊:黑牛哥,再打就死人了,你想好咋办了吗?
李阳一怔,停下了手,循声望去。房檐下,喜风袒胸露乳,怀里抱了个孩子正向这边看,心中一阵躁动, 眼光不自禁瞧她的酥胸。见那孩子口含乳头,小手按住妈妈乳房,一动一动地揉搓,脑中随之浮出那晚的情景,霎时间,喜爱,伤心,憋屈,愤怒,怨恨,数种心境全涌到胸臆,双手用力地握铲把,恨不能将她拍翻在地,完成今晚来的目的。
喜凤说:黑牛哥,你给他包一下,别让大兵咬断了舌头。语声又轻又柔,便似妻子支使丈夫一样随意自然。
李阳听了这话,似被尖锥扎破的气球,也似冷水浇上烧火棍,“哧”的一下,火气全消。正要照着话做,一低头,见自己近似全裸,想到裤头前后有不少破洞,脸上一热,嚅嚅说,我去穿衣服。喜凤说,磨叽也不看时候,还不快救人。跟着又说,宝他爷爷是村干部,死了虽不是小事,谁让他干这缺德事了?自食其果。只是他爷俩拼死拼活的因为我,传出去非让人笑话不可。黑牛哥,你想想法子,说啥也不能让他死在这院里。
李阳与喜凤自幼相识,一颦一笑,或一言一语便可将对方心思摸的一清二楚,见她说话慢条斯理,知她巴望李前父子全死,心说,她心肠咋变得这么狠?哼,两年对我不理不睬,可不是狠吗。他原来恨李兵,恨他横刀夺爱,后来心想,如果喜凤不贪人家的钱,李兵再有能耐也不能硬来。他对李前始终没有多大仇怨,方才出手有醋劲,有嫉妒,也有把对喜凤的恨转到他身上的原因。便说,你放心,我掘个坑把他俩一块埋了,一了百了。
这话刚一出口,被踹倒后抽动不止李兵挣扎站起,右手掌缘在嘴角和下巴上抹了一把,摆摆手,喘吁吁说,别……别埋我,咱们商量……商量……
此时,风势兀自猛烈,天空已然放晴,明月如镜,万点繁星,身上脸上沾满泥浆和唾液的李兵在月光下摇摇晃晃,污秽不堪,说不出的恐怖狰狞。李阳回身瞧了眼,心中只觉糁的慌。
“商量什么,连媳妇都保护不了,废物!”喜凤没料到丈夫这么快站起,心里发虚。
“我……喜凤,你恨这老不死的,我也恨,他害春菊投河,害死我娘,我……我……他不是我亲爹……”
春菊是李兵的亡妻,与婆家同天去世,相差不到一个小时,都是跳河。据李前的说法,儿媳发癔症,糊里糊涂地从桥上掉进河里,老伴跟着后面,见儿媳落水,急忙下河救人,却忘了自己不会游水,等他赶到时,两人双双浮在水面。
这些话漏洞百出,若从旁人口中转述,即使不被当成凶手,也必认为胡扯。李前是村支部书记,死的是至亲,大家都不疑心。李阳和喜凤也不怀疑,听了李兵的话各自一愕。
李兵蹒跚地走到李前身前,想在他身上踹了几下,无奈双膝发软,腿脚抬不起来,说,李阳兄弟,你把这老东西拖到墙后,把墙推倒,咱们就说他是砸死的。喜凤以后跟你暗地里做夫妻,我顶个名,成不成?
喜凤抢先说,你会不会恨我们?李兵说,如果你不离婚,咱们搭伙过日子,我就不恨。喜凤喜声说,真的。李兵缓缓说,真的。喜凤腰身一扭,欢天喜地走到李阳身前,动情说,黑牛哥,你答应他,以前怕老东西报复,我连句话也不敢对你说,以后不用……说着说着,想起往日受的屈辱,放声痛哭。
李阳望着她梨花带雨的俏脸左右为难,答应对不住李兵,也不合自己秉性;不答应眼前局面难以收场,可能会入监坐牢。但有一点,无论答不答应,只要李兵活着,就不能光明正大地让小黑牛叫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