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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成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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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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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案

延绥府半月内发生三宗命案,死者皆是富商大户,有头有脸的人物,现场均在书房,死后被割去头颅,墙上留下血字:七天后再杀一人。凶手做案干净利落,未留下丝毫痕迹,知府刘知远束手无策,只得派兵保护富户,严令捕快抓紧破案。

此法到也奏效,第八日清晨,负责保护富户的官兵均回报平安无事。刘知远大喜,认为凶手怕了这雷霆之势,无计可施,早饭后,正招集捕头商讨破案,南城驿丞来报,朝廷派来采办皮货的使臣昨晚在驿馆被害。刘知远听了这话仿似晴天打了个霹雳,怔怔地瞧着驿丞,鼻翼翕动,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延绥府是边城重镇,朝廷在此开办榷场与外贸易。采办使是巡抚小舅子,姓陈,名浦,陈浦常年往返延绥,每次来刘知远都热忱款待,昨晚方会了面。

捕头方真见大人愣神,轻咳一声,问:“陈大人尸首何在?”驿丞回道:“在驿馆。大人未到,卑职不敢移动尸身。”方真嗯了一声,他问尸首是想知陈浦是否也被割去了头,驿丞回答尸身,一字有差,意思大大不同。刘知远走神是想陈浦并非富户怎的也被杀,听了两人对答,说:“去驿馆。”驿丞当先引路。陈浦办得是皇差,又常来延绥府,驿馆因此专为他建了个小院。

刘知远等一干人来到陈浦房间,只见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上身裸露,下穿短裤,脖子割开一半,血水浸透被褥,顺床腿流到地下,墙上书有两行血字:“七日杀一人岂可言而无信?大人守株待兔,愚蠢,愚蠢。”字迹潦草歪曲,与此前现场留下的一致。

刘知远又惊又怒,回衙门后写明案情,亲身报送巡抚衙门。巡抚张有为命人传见,和颜问道:“刘大人可瞧出此案有什么蹊跷?”刘知远脸上露出愤慨,恨恨地说:“大人,卑职不管什么蹊跷,七日内破不得此案,提头来见!”

巡抚摇了摇头:“如此便正好落人圈套?

“圈套?”刘知远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神色茫然,脸上火气消了大半。

张有为慢条斯理地说:“刘大人是否想过,凶手这样凶残是心存嫉富,还是存心挑衅官府?”刘知远嘴巴微张,刚说了个“这”,张有又说:“大人嫉恶如仇,勇气可嘉,行不可取,贸然蛮干只怕要堕人奸计,我不限你期限,你也不必因陈浦的死心存压力,总之万事以破案为先。”刘知远行事稳重,有古人贤风,主动限期是恐上官沉不住气,干预破案,见巡抚这样说,心中一块重石落地,仿佛醍醐灌顶般连声称是。巡抚叮嘱了几句,送刘知远出了抚衙。

刘知远回延绥府后立即部署,命捕快四出,明查暗防,盘诘过往客商,凶手在严密布控下收敛了许多,近月没有做案,不过案情也没有进展。捕快见案子陷入死局,渐渐放松警惕。忽有一晚凶手连杀五个做生意的掌柜,且全割去头颅。

一石激起千层浪,凶手这样残暴,使得延绥府富商或举家远避,或重金雇武师护院榷场有大半商家关门,贸易近乎停顿。边境稳定基于两国互通有无,现下货物囤积延绥府,北国缺少南朝出产的必需品,生活面临困境,国主阿刺甚是不满,以损害贸易为由遣使者向延绥府提出接手此案。南朝承平已久,延绥府历任官员对北国提出的要求向来选择退让,北国使者认为此次也当如此。那知一说,刘知远断然拒绝。北国使者不甘心,闹到巡抚衙门,张有为劝使者不要干涉他国政事。使者软硬兼用,语锋逼人,说若不依便告诉贵国皇帝。张有为淡淡地说:“贵使请便,本朝法令虽则严谨,却从不向着外人。”   

使者见张刘二人不为所惧,是此前没有的事,沉吟半晌问:“过几日敝国商人来榷场交易,张大人能否保他们周全?”张有为说:“榷场是为方便两国百姓而设,保护来商周全,理所当然”使者要求写保书。张有为拒绝。使者悻悻而去。

几日后,北国十几名皮货商来到延绥府。张有为嘱咐刘知远衣食住行须安排谨慎,并亲自挑选一队精兵宿卫。

当晚,驿馆张灯结彩,刘知远率延绥府有名望的商贾陪宴。阵阵笙歌响起,几巡酒过后,压在众商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去。宴罢,刘知远仔细检查驿馆防卫,见人人恪尽职守,各处均无漏洞,放心回到府衙。

午夜时分,刘知远睡梦中听得方真叫大人,心头陡然一沉,起身问何事。方真告诉说驿馆起火。刘知远忙披衣出门,月光下,只见南城火光通天,方位正是驿馆,催促说:“快,快去救火!”方真不动,小心翼翼说:“大人,卑职发现火情赶去查看,客商住的房间被人泼了油,火势汹汹,一个也救不出来……。”

刘知远不等他说完,连喊备轿,心急火燎地赶到驿馆。此时驿馆已变成一片火海,一具具火龙喷出的水柱中房屋一间间倒塌。刘知远叫苦连天,深知这场大火是针对皮货商,怀着万分之一的指望,问跑来禀报的亲兵队长北国客商是否还在房内。

驿馆发生大火,队长自知难逃罪责,战战兢兢地说:“回大人的话,这火起的可疑。”刘知远见他答非所问,脸上满是灰尘,安慰几句,命人快马禀报巡抚衙门。张有为得报连夜赶到延绥府。天明后,大火扑灭,官军从火灰中检视出十余具没有头颅的焦尸,核查人数正好与北国来的货商相符。刘知远提出上奏朝廷,张有为认为死尸身份未查清不应妄奏另外官军护卫下杀死许多人,凶手决非一般,查明背后主使及所图谋的事是当前首要,此时上报徒然给朝廷添忧,嘱咐驿馆的事不可泄露。刘知远心想:“纸里怎能包的住火?”面上应承,暗中则写奏章遣心腹送到京城。

驿馆被毁终究瞒不住,城中流言蜚语,扑天盖地,商贾吓得魂飞魄散,争相逃离延绥府,榷场一片凄凉,再无往日繁华景象。刘知远见此呈文巡抚衙门要求关闭。张有为不许。

不久,圣旨下来,巡抚张有为知情不报降为延绥知府,刘知远办事不力,本该革职,念往日有功,降为候补同知,协助张有为破案。刘知远上奏前已做好发配准备,不意结局大出意料之外,心中诧异,安排好钦差,将同来宣旨并帮同破案、与自己有数面之缘的六扇门掌门柳长风请到书房,打听消息。柳长风说:“大人有此善局全靠张大人从中调理。”当下告诉了中缘。刘知远听了又是感激,又是惭愧。

原来张有为料定刘知远上奏,于是暗中写了道奏折,说明自己的处置方略,派了个能干的小吏进京打点。刘知远的折子先送到京城,皇帝看了叫大臣商议,担心北国动兵者主张息事宁人,把案子交对方来办;老成忠义者认为一味满足北国条款有损本朝威严,双方各持一端争执不下。过了一日,张有为奏折送到京城,皇帝看完,对他的提议深以为然,下旨照办。柳长风便是张有为打点的其中一个,是以知道内情。

刘知远感慨万千,问柳长风有无破案之法。柳长风微微一笑:“张大人对此案极有见解,大人可向他请教。”刘知远对张有为心怀愧疚,求恳说:“张大人来延绥府还需几日呢,柳掌门若知道什么请先告诉吧。”

柳长风迟疑片刻说:“张大人言道:‘凶手倘为了图财手段不至那么残忍,若因为寻仇,死者除陈大人,或茶商,或贩卖丝绸,或瓷器,全是生意人,中间会有什么关联?’”这话本是张有为问柳长风,刘知远听得入神,接口说:“罪官已查过了,死者经营的货源均产自江南,人人规规矩矩,彼此间并无过深交情。”柳长风说:“货源不重要,交情再深能及得上家人?再者北国货商也遭了暗算。”刘知远起身深深一辑:“是,请柳掌门指教。”

柳长风忙还礼:“刘大人客气,您是治理一方的能臣,柳某不过江湖粗人,指教万不敢当。”捋了捋长须:“张大人不日便来延绥府,咱们一切听他吩咐就是。”刘知远见他这样说,认为张有为对案子已成竹在胸,心中大喜。柳长风问:“刘大人在城中可有别院,打算如何安置家眷?”言下之意,是请刘知远搬出府衙。刘知远孑身来延绥府上任,独居府衙后院,柳长风这话虽有些刻薄,也在情理之中,便说:“罪官已和万福寺明慧大师讲好,只待张大人到来便可搬过去住。”柳长风嗯了一声,捋须不语。

过了几日,张有为交割完事务来到延绶府。刘知远欣然求见,那知张有为连续数日只谈论当地的风土人情,破案的事一字不提。刘知远心下怏怏,自己是待罪之身,累张有为降职,心里有愧,不便相催。如此过了几日,北国又派使者前来。张有为带刘柳二人接见。使者先问案情,跟着要求开放榷场,恢复交易,不然便由北国代管。刘知远知道所谓代管是对方派兵南下,当即相驳。

使者大发脾气说,刘大人已不是知府,无权说话。张大人,请奏请贵国皇帝,我国百姓缺铁少盐,三日内不开榷场大家兵戎相见。延绥府距京城千里,即便十日也不能来回,况且事情还需朝议,使者的话明显出于刁难。刘知远因罢官一口气堵在心里,见使者咄咄逼人,不怒反惊,脑中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张有为笑吟吟说:“贵使,敝国并未关闭榷场,何须开放。”使者一怔,寻思这话是实情,说三日后敝国派一队商来榷场,请张大人安排交易吧。张有为答应了。

使者走后,张有为以破案为名将死者留在城内的家丁和伙计请到衙门。此前,刘知远已问了死者亲属,得知死者当晚均未与夫人同睡。张有为以此为契机,入坐后,细问死者案发前后的情形。大家初始顾虑重重,不肯说。张有为推心置腹,晓明案子牵扯的利害关系,说到本案不破,榷场从此关闭,北国为获取所需会派兵抢掠时,一个年轻人站了起来,吞吞吐吐说:“小……小的有事禀报。”

张有为颔首笑了笑,请他坐下说。年轻人坐下后犹豫一会说:“我家老爷那几日常把自己关在书房,大人,这算不算?”张有为点点头,问是否还有其他情状。年轻人摇了摇头:“其他的这会想不起来。”张有为说:“好,你想起了可随时告诉刘大人。”

年轻人一说,其他人纷纷开口。张有为命师爷将众人说的全记下,随后命衙役四处散播。接下来,张有为以官府名义将商家存在城中的商品强行搬到榷场,张贴布告说充公。众家丁伙计齐到衙门讨说法,张有为先是置之不理,后来烦了命捕快将为首的几个送入大牢。延绥府向来民风剽悍,见官府不讲理,百姓聚到衙门前要人。

张有为调来大队官兵,命捕快传话:“一个时辰不离开者按造反论处!”百姓不为所惧,反聚的更多。刘知远担心闹的不可收拾,便找柳长风商议劝张有为不可把事情做的太过,寻遍城中却不见他的踪影,无奈只得独自去见。他恐多生事端,自后门而进。张有为早料他来,派捕头方真在后门等候,说:“张大人自有分寸,请刘大人安抚百姓,近日不便相见,有事小人可代为传话。”说完,方真送刘知远到正门,向百姓说:“张大人有命,众乡亲若再聚而不散惟刘同知是问!”百姓闻声怒不可遏,但想到刘知远昔日爱民如子,是个难得的好官,不愿使他夹在中间为难,人人恨恨而回。

刘知远与张有为虽同省为官,然一上一下,添之张有为城府极深,于这样安排只觉奇怪,想不出半点端倪,但他毕竟任知府多年,托人一打听,得知张有为正忙于筹备砖石木料及军需粮草,柳长风自那日同见使者后去了北国,忖道:“莫非要用兵?”他素来主张和平,因此主动任职边境,见战事欲起,料想张有为纵然再胆大妄为,断不敢擅行己意,转念又怕北国得知消息借口出兵,心中惴惴,寻思惟有加紧破案恢复榷场交易,战事才能消弥于无形。有了这念头,刘知远请方真向张有为传话,说自己半月内定可破案,万事请以和为先。张有为回话褒奖了几句,说本府明白你的心意,诸事自有分寸,你只管好好办案,有难处找方真去办,府衙不必来了。命贴榜文,说自己忙于修城,案子由刘知远全权来办。

刘知远心想:“上司交下属办事当面吩咐即可,何必公诸于众?破案不让进衙门,这命令未免有失情理。”他猜不出上官之意,只觉如此安排必有深意,便请方真代为感谢。

第三日,北国货商应约而至。张有为吩咐榷场官吏全部商品以低于原来一倍的价格交易。北国货商大喜而回。不久,北国派来更多货商来延绥府。张有为说:“榷场没有多少货物了,去江南购买缺少银两,时间也来不及,烦请耐心等待,本府晓谕离开延绥的商家限期回来,否则变卖他们的家产购买贵国所需,届时将低于原来价格交易。”众货商听了无不欢天喜地。

消息传开,一片哗然,百姓痛恨张有为奴颜媚骨,取宠外邦,大家恐聚众生事牵连刘知远,于是状纸如雪片般投到巡抚衙门,但因新巡抚尚未到任,所告的事如泥牛入海全无音讯。消息传到北国,一些部族首领欣喜若狂,源源不断地将皮货运入榷场。刘知远见张有为做法愈发荒诞,深思熟虑后请方真传话求见。

过了一天,方真回话,三日后府衙相见,嘱咐说:“三日内不得出万福寺一步。”刘知远虽然好生奇怪,仍是答应下来。第四日天一早,刘知远来到衙门。当值的衙役见了忙请他到班房奉茶。刘知远问:“张大人可在衙门?”一衙役回答在。刘知远说:“好,烦请禀报,茶却不必。”衙役不敢怠慢,即进去禀报。

过了许久,方真自里面出来,神情谦然说:“刘大人,张大人请您辰时再来。”刘知远看了眼东方的天空,太阳已升起一丈多高,说道:“卯时过去一半了,就在这里等吧。”方真面露难色,犹豫片刻说:“请大人移步班房,待会若见了什么,一切暂且忍耐。”刘知远听了便不想使他为难,念头一转,点头说:“好,刘某决不会生事。”

方真引他到班房径自去了。过了一柱香的时辰,刘知远听得庭院中有人叫柳爷,心头突地一跳:“柳长风!”探头向窗外张去,只见柳长风和一个五十开外的汉子自外面走来,两人皆是北国百姓打扮。

刘知远先是没有在意,眼光一瞧那汉子,心中大惊,险些叫出了声,原来他样貌与先前一个被害的皮货商极其相似。刘知远望着他们走进后衙,虽认为样貌相似不足为奇,仍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又过了一柱香时辰,方真端饭进来。刘知远无心吃饭,问:“张大人可有功夫?”方真放下托盘说:“请大人用饭。”刘知远胡乱吃了一阵,把碗一推说饱了。方真说:“好,咱们去榷场。”

“去榷场?”刘知远一怔,随之说好。

榷场在城北三里,设有专门榷署,并不归延绥府辖制,但因榷署主官的品级不知府,许多事需仰仗知府维持,久而久之,演变成惟命是从。刘方二人骑马出了北城,远远见前头车马蚁聚,货积如山。刘知远忧心忡忡,说道:“方捕头,北人贪婪成性,若以张大人的法子交易只怕竭尽延绥府所有钱财也不能够。”方真微微一笑:“大人说的极是,不过张大人已安排妥善,不必咱们忧心。”刘知远嗯了一声,只觉无论张有为如何安排,对方既然千里迢迢把货送来,非狠赚一笔不能轻易罢休。

不多时走进榷场,二人牵马穿行。只见商品琳琅满目,两国客商讨价还价,热闹非凡刘知远看得眼花缭乱,浑然以为自己身处幻境之中,数次揉搓眼皮仍难相信看到的情景是真,望着穿流不息的商旅心中惊喜交集。方真向左边指:“大人看,张大人!”

刘知远顺他手指瞧见被杀的几名商人簇拥张有为一大车皮货指指点点不禁骇然:“他们不是……。”

方真叹了口气:“一切都是阿刺的阴谋,这人用计歹毒,若非张大人窥破只怕战事早开,打的一塌糊涂。”当下说了缘由。

原来阿刺一直想兴兵南下,苦于找不出借口,于是使出连环计策,遣人威胁延绥府商家让他们赴北国暂居,随后杀人冒充他们的尸体。驿馆失火是他们买通驿丞,尸体早藏货物之中。陈浦被杀是阿刺忌惮刘知远能干,欲借张有为将其扳倒,岂知他将计就计,明里由刘知远破案,暗遣柳长风赴北国劝回延绥府商家,向各部首领陈说利弊。各部首领已被张有为重利所诱,又听闻他做好应战准备,兴兵难讨好处,不如坐地发财。

刘知远恍然,问是否真按张有为说的交易。方真说:“倘不如此,北国心怀怨愤,张大人一番辛苦必然付之东流。”刘知远不胜感叹:那我朝岂不损失许多钱财?方真嘿嘿一笑:“钱财身外物,各商家劫后逃生损失些银子算什么,榷场一开,用不多久便可赚回来。大人,张大人向咱们招手呢,这便过去吧。”

刘知远望着身畔一个个笑逐颜开的商,脑中闪出两个成语:欲壑难填与饮鸩止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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