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电话里跟我商量,麦子生腻虫了,是等小川(三弟)回来打药,还是雇人?我说,小川每月就那几天假期,还是雇人打吧。母亲同意了。挂了电话,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我是家中长子,近年来,母亲有事总是依赖三弟,用她的话说,我和二弟事多,为一星半点的事耽搁不值当,这话十分不合常理。父母是土生土长的庄稼人,庄稼人眼里,除了儿女和种地,还有什么能令他们挂怀。我臆意推想,母亲既然和我商量,定是先打了我的算盘,只不过心里觉得这是一种麻烦。当即,我向单位申请第二天休假。
母亲对我突然回家又是欢喜,又觉意外,用一种惊奇而疑惑的眼光望着我说,你今儿咋回来了,不上班吗?我说休班,问她是否买好了农药。母亲明白了我的意图,欢喜的脸上立时显出不安,进而有些无措,顿了顿说,今儿不能打药。我问,咋不能打?母亲说,风大,药水都刮了,打不到棵儿上。
望着院中迎风摇曳的梧桐树枝,我知道自己莽撞了,风天不能打药的常识小时便知,我竟未先关注天气预报。母亲念叨说,不上班就在家好好歇一天,来回跑啥,打药不是啥大事。母亲口中的家指的是我城里的小家,我无心分辩家的观念,说:“娘,家里还有啥活,今天我都拾掇利落。”“啥活……嗯,前两天家后锄树把西院电线砸断了。”母亲迟疑了一会说:“西院只放家什柴禾,孬天收拾,用手电一样,不用修。”
“电灯和手电咋能一样。娘,梯子呢?”一听母亲打退堂鼓,不等她说完便在院中找梯子,心里暗暗自责,树是上月锄的,娘不说,我咋也粗心大意。
“多半年没用,让木板压住了。”母亲见我真要修,便找理由阻止。“那就挪开呀,又费不了多大事。电线都在西院吗?”我大步出了家门,想到主线用了多年,决定全换。母亲应了声,在呢。跟了出来。她见阻止不了,只得帮衬。
扯线中,母亲见原来使用的电线绝缘皮一弯即破,感慨地说,看着好好的,咋不经用呢。我告诉她是电线老化,再不换,雨天有漏电的危险。哦,怪不得呢,一到阴天下雨就没电。母亲语声有些恍然,这话令我心头一颤。母亲补充说,刮大风的时候灯泡一闪一闪的,电视不敢看,说不定也是线老的事。我嗯了一声,脸上热辣辣的,心中惶恐不安,说:是,以后不会出这症了。
隔了一会,我忍不住问母亲,电线老出症咋不跟我说呢。母亲笑着说,又不是多大的事,不能看,就不看,有啥要紧的。母亲做事向来认真,不是糊弄的人,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愿给我们添麻烦,这是天下所有父母的心态。为儿女可以不顾一切,割舍一切,把任劳任怨当作是天经地义,对于儿女,宁肯辛苦万分也不沾一星半点。儿女的事再小在他们心中也为大,自己遇到事无论多么急手或重要,一旦需要儿女来办都觉得微不足道。
新线扯好了,母亲每间房都试了试,眼中露出一种新鲜,笑容满面,说以后刮再大的风,下两天雨都不用摸黑了。母亲高兴之下吐露了心声,我心头一阵难受,母亲不识字,勤快惯了,现下不似早年有那么多手工,真不知阴雨连绵的日子怎么熬过。
父母对儿女的心思是矛盾的,有难处首先想到儿女,想让儿女帮着处理,又怕占用儿女的时间,带来负担。孰不知,儿女对此充满了怎样的愧疚。人恋旧,父母都喜欢守着老房,迎来送往,忍受孤独,却不肯与儿女同住。可怜天下父母心。或许,只有等到自己老的那一天才能理解为人父母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