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无花果

进入罗盘村地界，公路越来越窄，弯道越来越多。路过一个小卖部，一棵姿态不凡、叶宽枝壮的灰褐色果树，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放慢车速，用手机快拍了张片片，准备发到朋友圈，问问果树的名字。

一条大黑狗突然从果树后的院子里窜出来，汪汪乱叫一气。我一分神，突然加速的车子，生生撞断了果树靠路边的两根大枝。

倒下的树枝差点砸着车窗玻璃，吓出我一身冷汗，别把车子给砸坏了。小球似的青色果子，可怜巴巴地朝公路下方滚动，宽厚光滑的绿树叶，居然有乳白色的汁液渗出。

没想到，果树在受伤时，也会掉泪。我伤感地抓拍了一张片片，看到车身没有擦伤，便继续转动方向盘。

车刚开出十几米，一个扛锄头的中年男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挡在公路中间大吼，停车！停车!

我吓了一跳，急忙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赶时间，我是来村里给……

管你是来干什么的，我只知道，你的车撞断了我家两根无花果枝，撞掉了那么多嫩无花果。男子面无表情地打断我的话。

我一脸惊讶，想不到，无花果树如此帅气。虽然吃过松软甘甜的无花果，却从来没有见过无花果树，更没有见过成长中的无花果。城里卖无花果的很少，那次吃无花果，还是一个乡下同学亲戚送的。

男子把锄头放下来，握在手上，没好气地说，帅气，还鬼气呢。撞了无花果树就想跑，哼，你跑得出罗盘村吗？

两根树枝，赔你200元。我自觉地掏出了紫红色钱包。

男子瞪大眼睛，200元？你打发叫化子？

我看了看钱包，为难地说，那，你说应该赔多少？

男子眼珠一转，赔多少，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不算，得由无花果树说了算。

无花果树又没长嘴，它怎么说话？我纳闷间，陆续赶来的村里人已经替年轻男子算起了账。无花果树一年结多少无花果，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一家分多少斤，一斤值多少钱。读小学五年级的女儿吃不成无花果，身体和学习要受影响。每年卖给中医的50斤无花果，今年怕凑不够了。掉了的嫩无花果到成熟要卖多少钱，还要影响明年结果，最严重的是如果断了两根大枝的树子死掉，那可就亏大了。无花果营养好，可以治好几种病。无花果树很少见，整个罗盘村就这一棵，贵气着呢。七嘴八舌一算下来，我得赔男子18760元钱。

撞断树枝有错，赔点钱应该，可男子一张口就是18760元，这明明就是欺生和敲诈。打开钱包，看着钱包里的2000元钱，我一半愤怒，一半无助。如果不是有几十个留守女童在村小等我，我真想一气之下调转方向盘回城了。

好说歹说，赔了2000元现金，留下金项链和银行卡，我才脱了身。

20分钟后，我终于把车开到了目的地，罗盘村小学。随等候多时的校长走进一间大教室，几十个女孩齐刷刷站起来，一边鼓掌一边欢呼：许老师好，欢迎许老师！

同学们好，请坐下。看到这群留守的女童，想起那些散落在公路边的青色无花果，我的心微微地疼了一下。

打开笔记本，我开始给孩子们上课。这堂课与课本无关，是关于留守女童青春期的健康知识。到互动游戏环节时，我发现窗外站着一个人。仔细一看，居然是敲诈我的中年男子，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第二排的绿衣女孩。

撞断无花果枝的事已经了结了，他还追到村小来干什么。他会不会是想打绿衣女孩的主意，想到这里，我吓得声音都变调了。我急急走下讲台，准备向校长求助，男子一闪身不见了。

讲座结束后，我忧心忡忡地打开车门。刚才坐第二排的绿衣女孩突然跑了过来，我拉住她的手，想要叮嘱她几句。她却递给我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许老师，爸爸让我把这个给你，爸爸还让我对你说，对不起。

打开塑料袋，里面赫然是一叠钱、一根金项链和一张银行卡。

握着失而复得的银行卡、金项链和2000元钱，我的心里五味杂陈。转身看女孩时，她已经跑开了。

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女孩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小成了一个青色的无花果。

我的眼镜，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

《青无花果》，首发于《2016中国年度微型小说》2017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