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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传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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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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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风里


在卧室,我铺好床把玲玲的小被子疏开,灌好暖水袋给她放被窝里。虽然暖气开着,但是到了下半夜不知是气压不足还是天气冷的缘故,房间里还是比较冷的。把她喜爱的那个脸蛋儿粉红色、头上长着棕色发丝的布娃娃放她枕头边儿,因为睡觉时她总好抱着它。从天气预报得知,明天气温还要下降,在妻原有被窝基础上,我又给她添了床被子。

 这段时间安琪经常加班加点,每天都回来很晚。晚饭后我帮玲玲整理完幼儿园作业,与孩子看了会动画,以往这个时间安琪也快到家了。在家没事,我们爷儿俩出去遛着弯儿顺便接了次,因为外面比较冷孩子也累了,我们就回来了。

“爸爸,妈妈怎么还不来呀?”玲玲用小手挤着困乏的小眼睛,对着我说,“妈妈不来,我们可......怎么办呢?”

“你妈妈来过电话了,她晚些回来。”方才我接电话时候她知道的啊?我说,“爸爸搂你睡好吗?我呀,会讲好多故事呢,对吧?”

“可是........”玲玲疑惑道,“明天排节目,我穿......什么衣服呢?......”

“喔,你还没睡醒,妈妈呀——她就回来了!”

我三下五去二给孩子洗漱完,就把她塞进了被窝。哄着玲玲睡的当儿,安琪熟悉的颜面就在眼前晃动起来。由于最近没白没黑的劳累,她那苹果似的脸面像是有点瘦削了,昔日里白净且透着红润,现在看上去似乎有点悄然减退的迹象。虽然不那么明显,但是,对她细心观察我还是发现了丝丝异样,就像我们这儿出名的储存到来年春上的红富士苹果,尽管还是那样好吃受看,可怎么也不如摘的时候那般鲜亮,那样水灵。看得出来,她好像有点儿强打精神,在竭力掩饰着过度疲乏的身心。吃饭也没先前多了,尽管饭菜我都是换着样儿给她搭配。是味口不好还是身体有什么不适?我催她几次了要陪她去医院检查,她总说这阵子忙,没事的,可心里我总觉不踏实。这样漫无边际的想着,不知不觉里孩子睡熟了。已经晚上九点四十,安琪坐最后一趟班车也发出了,多说再有十来分钟就该到家了。我把玲玲被窝掖好,给安琪拿了件外套就下楼到附近停车点接她去了。因为冬天这时候基本静夜,外面行人稀少担心她安全;其次,玲玲一觉能睡个把小时,我出去顶多用十来分钟,以前都是把门锁好也是这样做的。所以,我麻利的把一切收拾停当,就三步并做两步下楼了。

 方才我与玲玲出来的时候,只是有一点瑟瑟凉风,感觉就是清冷。现在东北风骤起,马路两旁秃了的树的枝干,被风吹得吧嗒吧嗒的撞击声,电杆上面的电线被风肆虐的嗖嗖声,路边的牌匾、灯箱、广告牌、通讯线、电缆线还有其他什物被风吹得这声那声,它们与狂风的呼啸声相互衬托,遥相呼应,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路灯,无精打采的在马路两旁萤火虫似的摇曳闪烁。晚间花云展现的天空,现在被风吹得碧空如洗,银河灿然。那轮明镜似的皓月,在人们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视线里,乍一看去像是要被大风刮走了似的总是晃动。路上没有几个行人,偶尔见着一个,也是把自己裹个严实,露着两只眼睛像赶场子似的步履匆匆。车辆比以往明显少多了,间或有一辆,也是一路呼啸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寒冷吓懵了似的,急忙赶回去躲避这令人措手不及的天气。

 接安琪的路线要拐出小区院落往北走,是顶风,那风从脖的狭缝灌进来像针扎似的刺得脖颈一阵阵生疼。我索性倒着走,如果方向在心里感觉掌握不好或担心有看不到的异物怕绊倒时,我就正过身来走几步或者回过头来斜着身子,把眼睛眯条缝儿认真看看。这样倒腾走着,一次我正过身子觑着眼睛看的时候,发现前方有两个人在并肩朝我迎面走着,暗淡的灯光下,那模糊的身影看上去离我大概有百米左右。走到快一半的时候,发现其中有个人象是我们家安琪。紧赶几步仔细确认,她还被人搀扶着。我心里禁不住“咯噔”一下,也顾不得什么冷呀、风啊,立马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疾奔她跟前,身边也就是有人,我才强忍着泪水没有掉下来。

“安琪,你怎么了?”我紧张无比地问。

“你是隗老师吧?”没等安琪开口,跟她差不多岁数的扶她的女人说,“安琪经常说起你。下午在班上,她有点发烧,我们都劝她早回去到医院看看,怎么也说不动她!”

 “玲玲她爸,”安琪告诉我,“这是我们在一块儿的张姐。”

“张姐,给你添麻烦了。”我给安琪穿着外套,边对着那女人诚恳地说。安琪和我提起过,单位就她们两个住这附近,分别住在离停车点不是很远的两端。所以,在这样寒冷天气里对张姐的这种爱心,我发自肺腑的心存感激。“张姐,真是太谢谢你了!”

 “快别说了,我们都是好姐妹,赶紧扶安琪回家吧。”

 我扶过安琪,另只手贴她额头上试了下体温:“怎么这样热呀?”我边走着说,“现在,你感觉怎样?”

“隗老师,我陪你去医院给安琪看看吧?”张姐走了没几步,回过头来说,“夜里厉害了更麻烦。”

“没事的张姐,家里有药。”安琪也转过头来赶紧回着话,“这一透风,我感觉好点了,你放心吧。”

 见张姐转身迎着风走了,我扶着安琪才一步步往回挪着。她告诉我,和她一块做检验的另个女同志今天有事请了假,下午发现身体不适的时候,本来从附近药店买药吃过了的,可是作用不大,体温老是反复降不下来。她说:“我也想早点儿回来,可是,大家都在加班加点,我能稍有不适就走了吗?这是发往“一带一路”沿线s国家援建项目的第一批设备,质量不仅要求高,上面催得也紧,留给我们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了。再说,这活积攒了还是我们的呀?大道理虽然我讲不出来,可是我知道,无论质量还是工期,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哪怕是丁点的差错,我们都承担起......”

看着她羸弱的身子,我泪水禁不住就下来了。我好后悔、好恨自己啊!在这些不算短的日子里,我明明发现安琪的身体有些异样而仅限于对她提醒嘱咐,对于其他人是管用也是可行的,可是对于安琪这种争强好胜,平时拿自己身体不当事儿出了问题还硬撑着一拖再拖的人,是无论如何不起作用的。在班上我知道,她负责几十号人的产品检验工作,先别说两只眼睛在班上瞪得跟铃铛似的不许有丝毫差错了,光巡回查看质量时候走路,她们偌大个车间整个班下来,我粗略估算也有十多公里,就别说产品检验时候思想高度集中和脑神经每天绷得紧张程度了!可是回到家见着我和孩子,安琪疲惫的身子就像刚冲了个热水澡似的,整个身心才会放松下来;又恰似回到了自己的安乐窝一样,她既感到幸福、愉悦,看上去又是那样妥帖、舒适。有时候她边整理家务,嘴里还哼着曲儿。见我在书房待时间长了怕用脑过度,让我出去活动她知道也不好说服我,她就把玲玲抱进来一下骑我脊背上,娘儿俩跟我就开始闹腾了。不一会儿,整个家就变成了欢乐的海洋。或者,她会恶作剧的借让我与她分享某种好的食品的名义,在放入我口里或手上的当儿,她会冷不丁往我腮上抹些污渍扭头跑了。待我反应过来追上去,我俩就围着那张偌大的餐桌转着圈儿疯撵着;累了跑不动的时候,那模样活像是两只斗累了的公鸡,脸儿红红的,喘着粗气两眼瞪着,抻着脑袋在那里对峙着。每逢这时,她会挑逗般笑着说:“抓我呀?呵呵,你过来抓我呀?”有时还做着怪模样儿。很多时候瞅着她的“杰作”我那花脸儿,她自己就忍不住笑得不行了......从她快活开心的脸面上看得出来,她整个人儿,无处不洋溢着从心底里渗透出的那种惬意和幸福的感觉。有时候时间很晚了或睡醒一觉见我被窝空着,她会热杯牛奶拿上几块蛋糕端过来,顺便也会劝我几句,象“别开夜车呀,要早点儿趴窝”之类话语。想让我陪她说说话感觉寂寞的时候,她就从背后两只胳膊搭在我的前胸,脑袋贴我后颈上像孩子般的开始“缠磨”你了......这一切都在告诉我,安琪深深地爱着孩子,深深地爱着我,爱着我们的家!并且,她已经把我和孩子视作了她的生命,就跟我一样。平日里,我知道她生活节奏快,这是常年在班上她精神高度集中和思想过度紧张造成的。所以,家务活我几乎全包揽下来,并且暗下决心,我要最大限度的减轻安琪在家的负担!当然,这些都必须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默默完成。我就想,每天上班她已经累这程度了,那些做不完的家务,我和孩子无休止的再拖累她,不能让她彻底放松有个好的休息环境怎么行?我上班比较自由点儿,在家能完成的工作我就不去班上,实在推不开要班上做的,我就拼命似的抓紧做完。目的只有一个:再也不能让安琪回到家劳累了!谁知,才过了不几天安琪就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她也是装在心里,不声不响的在晚间或上班前把她认为该做的事情抢着做完。尤其不能让我接受的,她上班带的饭菜,以前我都是头天晚上洗净切好把用的备齐,待来日清晨准备好早饭后,我不多会儿就把她带的午饭做好并为她装盒保温了。因为安琪上班路远食堂饭菜吃不惯,她说还是自己做的好吃,经济、实惠。我心里知道,她是怕有丁点浪费上班才带饭菜的,有时候我还偷偷的在她随身带的挎包里塞上几块巧克力或几块蛋糕几个水果之类的。为这,她还正儿八经的本着脸“数落”过我。但我知道,她嘴上虽这样说,可心里还不知道怎样乐呢!平日里,早上六点钟我准时起床,有时候才五点多我还睡着,朦胧而又混沌的意识告诉我,安琪是去卫生间了。待手机铃声响起,我定好时间起床的时候才发现她被窝空着,卧室门虚掩,床上只剩下我和熟睡的玲玲了。我会下意识的猛一激灵,赶紧跑卫生间或到其它房里寻找安琪,有时候会在门口和楼道里碰上她,手里提着为我们买的早餐。多数她都是在厨房忙着,灶上是变着样儿为一家人做的早餐,案板上和她手上做着的,就是我和孩子还有她上班带的午饭了。本来在幼儿园孩子是可以吃午饭的,因为伙食不是很好价格也贵,所以,有些家长中午还是愿意把孩子接回家的。因此,在不是很忙或时间许可的情况下,我宁愿多跑点路费点儿功夫,也不能让孩子缺了营养。对于这一点,安琪还是很赞成的。然而,她那些不动声色和令人看起来“顺理成章”的“自然”变化,起初我还懵懵懂懂的蒙在鼓里,我就埋怨说:

 “早上这些事情我都理顺好了的,想吃什么你告诉我。”实际上头天晚上都是跟她商量,有时还问玲玲。我说,“我虽然晚起了会儿,可是几点做什么,咱们几点开饭,包括你几点到单位我心里都有数。——我做的饭菜是不是不合你味口?”

 “哥,不是的。”安琪还是习惯婚前那样称谓我。她接上说,“甭说你做的饭菜挺好吃了,你就是给我舀碗水喝,在我看来比别人舀得也要甜上千倍,万倍!在家你做的够多了,我睡不着就是早起了会儿,真的没什么。——这都是我该做的呀?”

 “以后不许说在家谁做多了谁做少了,如果我俩换个位置,我相信,你做的比我还要好。”看到她犹存未尽的倦容我心里就不是味道了。“安琪.......对你,我感到......体贴不够,照顾......真是太少了......”

 “不,我感觉挺幸福的.......真的挺幸福呀!只要有你.......哥,真是这样......”安琪那两只会说话的眼睛默默看着我,脑袋深情地贴在了我前胸上......

 我抚着她秀发认真说:“我工作比你轻省,以后,早上你不必这样了......还是我来做,啊?.....”她默默应着,我以为也该可以了,其实并不尽然。

 我慢慢发现,早上只要我连续早起两次甚至一次,安琪就会趁我睡熟的空儿,“偷”着起来“补偿”我一次,尽管时间还早。刚开始,我醒了就过去埋怨她:

 “你睡懵了吗?——看才几点,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躺着睡不着了,就当起来活动活动吧。这,也该到起床的时候了。倒是你,每天睡那么晚起得还那样早,对自己都不上心,还说别人呢!——去,陪玲玲再睡会儿,免得她害怕了。”

 不仅如此,每天晚上睡前我查看客厅和其它房间的时候(检查煤气、电源、门窗是否关好),发现我整理过的有些东西现在更规整了,玲玲学习空间里和她摆弄的零碎东西,先前都是睡前或早上起来我归并,现在摆放整齐没有一点杂乱无章的迹象。卫生间、盥洗池、茶几、床头橱......被安琪擦拭得锃明透亮能照出人影儿来。本应早上我擦的地板不知什么时候被安琪也悄无声息的干完了。看着里里外外整理得洁净、有序和那令人爽心的摸样儿,仿佛不这样做她心里就像亏欠了谁的似的。

 打这我才看出来,事情已经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样,现在完全变了形状走了模样了。对安琪如此做法我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为此我多了个心眼,睡觉时我会死靠着她。凡事大体都是这样:假如你把一件事情或某个人种在心上想要关注的时候,尤其这个人还躺你身边,我想,睡觉你都会睁一只眼的。

果不其然,东方刚一露鱼肚白也就五点左右的样子,屋里还黑着,安琪床灯不开——尽管光线柔和并不影响我们休息,她谨小慎微摸索着披好上衣,因为去卫生间通常她都是开灯只穿睡衣,所以我看出了问题。就在她欠起身子,刚要小心翼翼漫过玲玲下床的时候,我抬起头打开我这一侧床灯,疑惑着轻声问:

“起这样早,你做什么去啊?”

“以为你睡着了呢。是我不好,影响你了。”

“没有。”

“ 睡不着了,我想起来......”

“起来活动活动?”不等她说下去,我接过话头坐起来说,“安琪,你不能这样了......行吗?”

“没什么,躺着也觉乏得慌,还不如起来活动着好些。”

 “不,”我急着说,“你不能再瞒着了,以后说什么我都不许你早起了!在班上你已经够累了,家里整理不好的地方你可以告诉我。我工作比你轻心,体质比你好,甭说这点小事了,就是为了你和孩子我付出生命又能怎样?......这样例子很多呀?因为我是你的老公、你的男人啊?我不保护你们谁保护?”说着说着我有些动情了,“安琪,我不会忘记,打跟了我你就受苦受累。先前上班的时候,你都是带些剩菜、剩饭,累一天了晚上回到家,夜里还要和我床前脚后的照顾老人。那时候,日子过得那样紧巴,你从没嫌弃过,没一句怨言......我忘不了老母亲临终说的话:‘安琪来我们家,是咱们祖上修得福分......照顾好她......’”

 “哥......别说了......”不等说完,安琪一下捂住我的嘴,脸上抽搐着偎在了我的怀里。“你心思我咋不知道,反正......我也不能看你太累了......”

 我两手把她往怀里又可劲揽了揽,脸颊贴她腮上缓缓地说:“那会儿虽然苦了些,你总说我们生活的很充实,心里是甜的。我知道那是一种啥力量支撑着我们。这两年有了起色我们算是翻过身来了,说是对你弥补只定你会跟我急眼,我就想,你......好好享受生活行吗?你毕竟是女的,是弱者,不能再这样了......啊?”看着她前阵子还光滑红润的脸蛋儿现在明显瘦削了,灰白色里带点儿暗淡憔悴的模样儿,弹性也没原先好了,看上去仿佛在隐隐失去昔日的光泽。看到这些,我心里就觉着发酸,眼睛发涩了......“安琪,睡不着了,只要你在这里躺着......我见了,心里也觉好受些......知道吗?你不爱惜自己.....对我,对孩子.......就是不负责任......”

......

 开始不几天里,有些事情安琪虽然还是跟我争着抢着,尤其早上那些家务,都被我断然拒绝了才养成了现在的习惯。可是,现在看着她虚弱的身子和吃了没一半剩的饭菜,我心里就不是味道了......

这次说什么不能依她了!明天无论如何得去医院和她查一下,让她请天假,那怕请半天也行。对安琪,我再也不能犯从前那种低级错误了!想到这里,我揩了揩脸上泪水,豁然在她脚前蹲下来。

 “哥,我能走。”先前我俩一在块儿,玩高兴了她经常让我背她。所以,我这个动作她一点不陌生,也不疑惑。“我就是有点发烧,这会儿好多了。”看我不起来她提了提嗓门说:“不打紧了,我真的能走呀?”

 “不......安琪......”我忍着心里酸楚,“你......上来吧......”

 “哥,你怎么了?”听声音不对,安琪赶紧蹲下,抓着我胳膊说,“现在,我真的好多了......回家吃点药,不就好了吗?......”她晃着我胳膊,分明的带着哭音了,“哥......你不着急了......行吗?.......”

 “我背你......回家......”我抑制着内心的情感,声音颤颤地坚持着,“这样......我会,好受些.......”

这时候风刮得更紧了,加之顺风我步履也快,那情形宛如前面有个硕大无朋的磁场吸着,后边有无数人在全力推着我与背上的安琪似的,往前疾驰着,疾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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