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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传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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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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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

     (魏传德)

 ——纪念母亲诞辰一百周年

今年是母亲诞辰一百周年。今天(农历十一月初九),正是母亲七年前过世的日子。虽然老人家过世七个年头了,可是一闭上眼睛,她的音容笑貌就浮现在我脑海里。尤其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和这个寂静深沉的夜里,这种感受愈发强烈......过去的往事,那慢长的送葬的队伍和众多乡亲与母亲泪洒告别的悲壮场面,仿佛这一切昨天刚发生了似的,会一幕幕在我脑海里又清晰地展现开来......

在儿时的记忆里,父亲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虽然他很爱我们,我还尚未懂事他就撒手人寰离我们而去了。只记得,村上和上边来了很多人,是我们那儿开得第一个也是很隆重的追悼会。留给母亲的,只有几间草房和一块薄田,再就是还未成人的梯子凳般的六个孩子了。

打着,母亲脸上本来就少有的笑容再也见不着了,经常做着活就慢慢地停下了,两眼盯着一个地方,像是凝固在了那儿,喊她似乎也听不进去。家里我最小,睡觉时,母亲总把我搂在身边。更多的时候,是母亲抽泣的声音把我从睡梦里惊醒。这时,她就把我紧紧搂在怀里,泪水浸湿着我的脸颊。记不清多少次了,睡醒后见不着母亲,稍大我点的也是我唯一的姐姐,边哭边哄着我看家,是哥哥从父亲的坟边一次次把母亲找回来。没多少日子,母亲憔悴的脸庞更加瘦削了,颧骨显现出来,先前锅底似的一头乌发也过早的花白了。

这个时期,我最大的兄长就能帮着家里做点事情了。确切地说,在父亲过世的前几年,为了减轻母亲的辛劳和一家人的生计,他小学没读完就被迫辍学开始下地劳动了,并帮着母亲艰难地撑起了家庭。为此,我们兄妹五个始终觉着对大哥有很多欠缺,或者是感激,发自内心的,是对他怀有崇高而无限地深深敬意。这不是因为他勤劳、坦荡和心地无私又能公正处事的成为了队里的干部,也绝不只是因为我们彼此间的感情有何等至深,在家庭最困难众多弟妹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是我尊敬的大哥,从少年时期就勇敢而顽强的面对困苦,帮着母亲艰难地撑起了这个家!

好在,母亲经过众多乡亲的开导和我们儿女的苦苦相劝,心境逐渐明亮了。像是从一个漫长而痛苦无比的梦幻里挣扎过来似的,慢慢恢复了神志;又像是从这窝一天天长大的还填不饱肚子的孩子身上,看到了某种希望,看到了光明。从此,母亲像换了个人似的不知疲倦的白黑的忙碌着,在她眼里,好似就没有白昼之分,像是要把耽搁了的事情,一夜之间全补回来。

那会儿,我从未记得天亮了母亲起床的时候,我们都是在她拉风箱的响声里惊醒过来。我多数会在这有节奏的声音里又昏沉地睡去。待醒来,哥姐们早不见了踪影。我心里知道,除了下地劳动的大哥他们都上学去了。只有母亲在忙活,搜寻和准备着来顿一家人下锅的东西。由于粮食奇缺,几个弟兄在大哥的带领下,除了料理好那点地,无论沟沟坎坎还是叽里旮旯儿甚至乱坟岗子,凡是没人要的荒能开到的地方,大大小小都种上了作物。尽管如此,一家人总还是不够吃的。母亲还要经常把大哥派出去,来回少则几天,多了十天左右,带上家里可变卖的东西,跟着熟人到收成好些的地方换回点救命的粮食。目的只有一个:她不会因为饥饿让一个孩子倒下,那怕倾家荡产!大哥就这样穿梭般来回倒腾着。所以,多数只有我和母亲在家。

每次看我醒来,母亲总是把家里人都无法吃到的金黄色的煮玉米饼或者烧地瓜烧土豆类的,拿到我面前。我知道,母亲给他们做的都是野菜或者是我还说不上名来的青叶叶,上面搅上点不能再少了的面糊,在笼屉上蒸熟,这就是一家人的饭了。蒸菜团子虽然好吃也顶饭,用面总是多啊?这样时间长了,节余的面就能多凑合几顿了。虽然我也饥饿,很多时候都是饥饿难忍,可怎么也舍不得把母亲为我做的食物几口吞掉,尽管散发着无比诱人的香味儿。我总是一点一点地吃下去,像是头一次品尝到价格昂贵的佳肴美味似的,生怕掉了丁点细末。看我吃完,家里实在也找不到能下锅的了,母亲就跨上篮子领上我,到自家地里和哥哥们开垦的种着作物的零碎地块,寻找是否能有吃着的了。更多时候,母亲都是拿上大家换下的衣服,到村头的小河洗完了再去地里。我发现,每次洗完了衣服母亲的右胳膊会酸痛酸痛的,都要用手使劲地上下搓搓多揉一会儿,才会好点。稍大点了我从邻居们那里知道,那是冬天的月子里,母亲在河边敲开冰碴子洗衣服扎的。我们老家月子里的妇女是忌讳出门的,洗东西用凉水也是禁忌莫说是冰水了。为了不让人看着,母亲都是在有月光的夜里和快天明的时候去河边洗衣服,那情形像是偷了谁家似的。有了点阅历后我才体会到母亲那时候的心境:一家人的吃饭,她拼了命似的都忙活不饱,还顾得其他?后来,母亲洗完衣服我就让她放在篮子里,找根小棍,她在后面用手拎着,我就从前边帮母亲抬。我们娘儿俩就这样经常的在坡里东奔西巅地搜寻着,那情形,母子俩活像是行迹无定的带着篮子在四处乞讨似的。有的时候都傍晌了地里也找不到可带回去吃的东西,不是长得太小就是有的才脱去花蕾刚坐出果来。有一次,我见瓜秧上有两个扭断的瓜巴儿,旁边未晒蔫的、鲜嫩的蛋黄色花瓣散落地上。我就跟母亲说,有两个瓜像是被人摘走了。她先是一惊,查看过了显得又那般无奈:“都是饿的啊......有谁愿意这样呀?......”母亲那双被生活折磨得本就失去光彩的眼睛,像是更暗淡了......

那会儿,只要是无毒的可下咽的东西都是我们采集的对象。赶上好的时候,我能帮母亲抬回三五个碗口大的瓜来。实际上还不到摘的时候,只是家里太缺吃的了。摘到瓜儿,母亲的眉头就会舒展开来,我们就能吃顿饱饭了。没收获的时候,母亲就挖些野菜或者捋上好多能吃的嫩树叶儿,回家煮熟调上点面糊放点盐,中午也就凑合过去了。

过午,在我的印象中是母亲最忙的时候,因为上中学的我的兄长寄宿学校了,晚上哥姐们多数不上学空儿大些。他们放了学,到家放下书包不是到地里帮大哥干活就是提上篮子去挖野菜。母亲呢,都是尽力多跑些地方,多找些能糊口的东西,让我们好吃得饱一点儿。即便后来粮食多点了掺合着能吃饱的时候,母亲总是把粮食捡好、簸净、晒干,等大家放了学再去推磨压碾。这其间还要备好面里掺兑的营生和柴火,这些都需要到坡里找了。所以,为了寻找能够下咽可充饥的食物,母亲那时候带着我几乎整天长在坡里。就是现在,每当说起儿时情景到时候,我脑子里挥之不去的,仍旧是一片饥荒......

一天下午,我见母亲掰着手指在数算大哥出走的时间,正像我牵着她的衣襟见她买东西给人付钱的时候,纵然几枚硬币她数的也那样认真,那样仔细。她一会儿抬头冥想,一会儿低头沉思,满脸凝重,眼睛里闪现着困惑忧愁的目光,并不时的派我去门口看看。稚心的意识告诉我,现在家里又断粮了,我们喝菜糊糊的一点面甚至都不会有了。间或,她会自言自语说:“这是咋了,孩子该回来了呀?......”实际上我也在天天盼着,大哥每次回来都会给我捎个窝头,有时还会捎个白面饃回来。在我童心的想象里,白面饃就是天下最好吃的美食了。看着太阳就要落了,我大哥回来无望,母亲就把准备好的现在牲畜不吃烧火不用了的玉米胡、地瓜秧、榆树皮翻腾出来救命了。在我的记忆中,榆树皮面做菜糊糊有种甜丝丝的味道;玉米胡面蒸窝头当然顶饭,就是解大手费事;最难吃的就属地瓜秧面了,既苦又涩还难下咽。这些东西都须晒干捣碎,不仅好碾也出面;否则,在碾子上就压成了豆饼状的片片碎渣。家里有个磨盘似的大笸箩,晒干了收到里面,母亲就用棒槌砸,我也找个小锤在旁边帮母亲敲打,那乒乒乓乓打砸的响声,母子俩仿佛是在打铁似的。待哥姐们回到家你推我拉的衮完碾子,母亲做熟了我们吃罢饭,其他人家有的都该上床睡觉了。

这期间,有的邻里乡亲象谁家的鸡没回来或其他什么家禽走丢了,都来问我母亲。那时候,虽然十之八九的家境都很困窘,象家里人口少条件稍好点儿的还是养得起家禽的。只见母亲在地上画上很多杠杠,翻复地数几遍;然后,隔一道再数一道。这样反复的查一会儿,她就会告诉你这只家禽在你们家的哪个方位。然后会说:“没走远,慢慢找吧,兴许一会儿就回来了”。如果查的时间长,多说十分钟吧,她会着急告诉你:“不行,得抓紧找,走出去挺远了。”过去日子一问,十之八九都找到了。就是进了医院,母亲在病床上算的日期与她过世的时间,也竟然出奇的吻合,这是后话。到现在我也不明白,这种奇特的方式母亲是如何算出来的。有的时候,来家里要母亲帮着找家禽的人还没走,像谁家的孩子尽哭,不好好睡觉象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又会来人叫我母亲去给瞧孩子了。

在我的记忆里,这是母亲一生中堪称拿手的活儿。她不象闯荡江湖的郎中开了“秘方”还需讨着非常难找的“药引”,更不是象那些闭着眼睛盘腿打坐,在焚香烧纸中念着“咒语”做“法”的“大师”和摆着物品祭天拜地寻求“仙灵”的“神婆”老妈妈。母亲虽然不识字,可是,她那些看起来像是天方夜谭般的奇特方式,不知帮助了多少家庭,经母亲的双手不知疗好了多少个孩子。从我记事到离开家乡的时候,母亲经常在晚上或夜里被人叫走去给孩子治疗这些症候。就在母亲过世前一个多月的时候——那时她还未得病——为她最小的重孙也就是我的孙子还治好过。只要有孩子的,试想,有谁没有经历过夜里孩子非正常般的哭闹的事情?所以,遇到这事大家也都来找我母亲。那会儿,只要不是睡觉,母亲去那里都要领上我,就好像我是她的贴身小卫士似的,总是带在身边。只见她摸摸孩子的额头,如果不是发烧也不是饿的,问清孩子今天玩得去过的地方,她就拿上孩子穿过的衣服提着灯笼领上我,到这些地方把衣服反复地鼓捣阵子,并且嘴里声音细细的还念叨着什么;回去了,她抱过孩子把衣服抚在身上拍几下,即便再哭闹的孩子到了她怀里,也会慢慢睡着了。在我半个多世纪的生活中,除了母亲甭说见了,我从未听说过有谁如此般的做好这些事情。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无法体会到母亲这些方法的魅力和它神奇般的效果。那时候每次回到家里,我早困得不行了,朦胧的意识里,是母亲为我脱鞋脱衣服的窸窣声......

倘若没有这些事情,母亲吃过饭收拾妥了就开始纺线。打我记事到上中学,那台纺车在母亲睡觉的床头边就没挪过。还有家里那台现在看来能进博物馆了的织布机也是常年置在那儿。每年也就是除了夏天,其余时间很少有闲的时候。母亲很多时候都是边纺线边织布。我童年的日日夜夜,可以说就是在母亲纺线织布的响声里度过的。母亲做事的执着、认真和倔强劲儿,对我后来的成长和做事的态度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使我受益匪浅。她常告诫我们:“吃饭吃饱,做事做了。”这件事做不完,她是不会睡觉的。遇到天气陡变气温骤降的雨雪天,一夜之间,母亲就会做好我们每个人穿着很暖和的棉裤棉袄。由于习惯了依偎在母亲身旁,我睡醒一觉或者有个不经意地翻身,会觉着身边空荡荡的。顿时,心里的恐惧和不安就会油然而生,我是多么怕母亲离开我呀!睡觉的时候更是如此!我会揉着惺忪的睡眼懵懵懂懂坐起来,只见母亲在昏暗的油灯下,不是缝补衣服就是在缀鞋,有时候报晓的公鸡都啼过几遍了她还没有躺下。可是天不明,母亲就又起来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有三年的时间,境况就逐渐开始好转了。

母亲不失时机地养上了兔子、鸡,稍好点了又养了头猪。

活儿多了,劳累程度似乎也加大了,却怎么也看不到母亲过去那种愁眉苦脸、身心疲惫的摸样了。她恰似活脱脱的换了个人似的,做事不仅爽快利落打理的井井有条,而且腿脚也比以前快了。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推着她,身上有一种使不完的劲儿;又好像她期盼的幸福生活实现了似的,眉宇间时常流露着愉悦的神色。家里人都看得出来,见我们能吃饱饭了,母亲再苦再累心里也是高兴的,就像忙活着为她的儿子娶媳妇似的,累在身上,她却喜在心底。闲暇时,母亲会在镜子面前整整衣襟,仔细地端详会儿,拢一拢凌乱的丝发,这是近年来没有过的。母亲虽然还是穿着摞着补丁的衣服,但是,看上去非常整洁;两只眼睛仿佛也清澈多了,放着异样的光彩;脸面泛着微微红润,精神面貌明显地好于从前了。

在我的缠磨下,母亲也有难得早上床的时候。入睡前,她又像以前似的开始给我讲故事。象梁山伯与祝英台,孟姜女哭长城,还有花木兰、穆桂英、王小摸鱼、牛郎织女......就是在那时候,母亲让我认识了天上的银河、启明、北斗、织女星......据她说,七月七晚上更深夜静的时候——她说的是农历——会听到栀子树下有妇女的哭声。她说,那就是织女。讲得最多的,是她年轻时候如何给队伍上(八路军)烙大饼、做军鞋、摊煎饼的事儿,常引以为豪的是她做的军鞋不仅能超额完成任务,都说质量也好,还经常受到表扬。母亲说:“做事要做好,不能让人家提意见。”有时,在不经意中她也会说到父亲跟着队伍去过哪里哪里了。不过,母亲说着说着就不做声了,脸面沉下来,神色也变的凝重了;不一会儿,眼里的泪花会慢慢地、慢慢地溢出了眼眶,像是断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我会用小手替母亲去揩一揩。这时,她就把我搂在怀里,像是自言自语说:“他是个好人......好人啊!......”

当母亲用她织的布缝好书包把我送入学校的时候,家里除了大哥,我的其他兄长三年走一个五年走两个的都离开家乡被母亲送到了部队。他们本来都可以继续升学深造,一是家里供不起,更主要的,母亲说“现在国家正需要人的时候,打鬼子打老蒋那阵子有的还没你们大,你们不去谁去?”后来,他们从部队有的上了大学,有的成为业务精英被送到专业机构进行深造,都成长为部队上的干部。在我最小的兄长走后没几个年头,姐姐就成了一名兵团小战士,我也在不长时间相继离开故土踏上了工作岗位。只是,我们每走一个母亲就会流一次泪水,必不可少的要叮嘱你:“做事要做好,不能让人家提意见。”

后来,母亲就帮着我们看孩子。她实在看不过来了就把老家她的好姐妹们叫出来帮着看。

记得母亲在我这里看她最小的孙子和后来每次到这里小住的时候,我还是习惯依偎在母亲身旁,睡在她的身边,因为她岁数大了能方便照顾她。其实,母亲那会儿有六十出头的年纪,她白天不仅看孩子洗尿褯,很多时候下了班饭菜都为我们准备好了。所以,她那时身体还好,并不需要多少照顾。之所以愿意挨着母亲,主要从心里,我有一种好似永远也无法忘怀的、千丝万缕般的对母亲深深的眷恋。夜里,我给她往身上进进被子,掖掖被窝,母亲会睁开眼看看我,就像我小时候似的又昏沉地睡去了。看着母亲清晰的轮廓,日益增多的皱褶和近似全白了的丝发,我心里禁不住阵阵发酸,仿佛我们的家庭和我所有的一切,都刻在了母亲这张日趋衰老的脸上了......

岁月如梭。转眼间十多年过去了。

在孩子们逐渐长大变得英俊步入青年时代的同时,形成巨大反差的,是母亲脸上不断增添着刀砍似的皱纹和无情的光阴在逐步把母亲拖入愈加苍老的岁月......

随着她的重孙、重孙女、外重孙那个时期密集的陆续问世,尽管这时候她最大的重孙都上学了,母亲那个高兴啊!就像她梦寐以求的愿望实现了似的,乐得整天合不拢嘴儿;又好像旱蔫了将要衰败的花儿被甘霖沐浴了一般,又焕发出了生机展现着新鲜盎然的摸样。母亲这时就已经步入八十有三的高龄,头发也全白了。她不考虑自己上了年纪孩子也抱不动了,用她的话说,“这些孩子都大头大脸的,来一个沉似一个。”她也想帮着看,可终究不是过去了,也只有在床上或者把孩子放在婴儿车里,她帮着照应下了。

因此,母亲就开始为我们纳鞋垫。我现在脚上垫的鞋垫,就是母亲那会儿做的。在以后的十年间里,这似乎成了母亲主要的活儿。母亲纳的鞋垫,就像过去她给队伍上和为我们做的鞋子似的,虽然摸样不是很受看,就是出奇的结实,耐穿。我们兄妹六个和我的侄儿侄女们,谁没有我母亲做的像砖块厚的一摞鞋垫啊?就是在她刚病了我去看她的时候,母亲还双手颤抖着,摸索出了给我做好不久的一摞鞋垫。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兄妹四个原本在一个城市,除了我他们都陆续退休了。我四哥还有我姐的孩子在外地上学,他们毕业后都在各自的城市参加工作并结婚相继又生了孩子。所以,他俩又肩负使命去忙活各自的孙子孙女去了。当然,逢年过节孩子放假或只要能抽出时间的时候,他们也都回来照顾和尽量多陪陪母亲。那时候,母亲只是耳朵有点背眼睛花了,坐车也不是很大负担。不过坐太久了她会觉着很累,在车上两三个小时还是能够坚持下来,有时也就是觉着乏一点儿,躺一会就好了。母亲多数都是想哪个娃娃了,虽说住的附近还有她的七个重孙重孙女,再就是想老家她的好姐妹了,我们不是去送就是对方来接。那会儿,母亲真格是喜在身边的挂着身外的,就像在老家时候她牵挂远走高飞了的我的哥哥姐姐们一样。那时,母亲每年就穿梭于我们兄妹所在的城市和老家之间。不过,母亲还是在我们这个城市住的时间多,毕竟这个大家庭在这里人口最多,她喜欢的那些宝宝也多。母亲有个好处,无论走到哪里还是和在老家似的,与邻里间婆媳间处的关系都非常好,一生中从未令人讨嫌过。嫂子们常说,从未听说过我母亲对哪个儿媳有不满的闲言碎语,吃饭也从不挑食。直到躺在病床上最后几天里,她的衣服从未让别人洗过,包括我们兄妹六个。所以,大家都喜欢我母亲。她的孙子、孙女、孙媳、外甥、外甥媳到大大小小的重孙辈们的近二十口人,与我母亲处的关系更好,感情更深。在母亲过世前几年的时候,每年他们有些都要把我母亲接到自己小家里,或多或少的住些日子。尤其我的两个大点的侄儿侄媳那里,我母亲去的次数最多,住的时间最长。有一次,我不知道母亲被接走去了外地,去看她的时候正赶上侄媳打着伞从幼儿园把孩子接回家。那时,我这个侄孙也就有四岁多点,对着我们说:“妈妈,下雨也(了),去给我老奶奶,送闪(伞)吧?”我那侄媳也随口应着,说:“好呀!咱们回家拿上伞,给你老奶奶送去。”我把孩子抱在怀里,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激动或者是高兴,又是那样动情。从表情看得出来,他们确实从心里想念和期盼我的母亲,即便是刚刚离开。实际上我母亲也想念他们,更想念她的重孙们......

其实,为了预防母亲将来诸多问题,在这之前,也就是房产交易刚推向社会的时候,姐姐就让我帮她看好买下了一处楼层低点的三室一厅近百平方的房子。她说,咱们几个住的楼层都高,母亲将来住这儿出去活动不仅方便,如果身体不适离医院也近。后来通过接触才知道,我们住的对门和邻里百舍,多数都是马路对过这家在省内也是上等医院的大夫和其他医务人员。在母亲身体不好无需住院时,他们就来家为我母亲诊治,有时下了班也主动过来看看;进了医院更是尽职尽责,就像对待自己的家人似的。对他们高尚的医德和为邻里之间做出的诚挚爱心,我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并且由衷地感谢他们,并且发自内心的对他们充满了无比敬意。因此,母亲后来行动困难了才长年住到这里,说起来也就有三年多点的时间。

平时,母亲主要有住在附近已经退休的我的二哥和在外地退休的我的三哥倒替照顾。从中秋节到来年清明,因为这段时间乡下不忙,老家大哥大嫂就会过来,他们来一是陪母亲住段时间,尽一下自己的责任好孝心,其次也顺便来看看他们的儿孙。从八十年代中期往后,大哥有两个孩子在这里都有了自己的事业并陆续结婚生子,所以,他们每年都会如期过来。我们其他兄妹几个因为都有各自的事情,就作为照顾母亲的替补了。

实际上,与其说来照顾母亲,倒不如说来和母亲做伴更为确切。因为母亲哪儿都不用人操心,尽管九十出头的人了,可是,她还是和过去似的自己洗澡洗衣服,比如你出去有事,回来饭菜都会为你准备好的。当然,她做的就是慢些了。要是家里没人或者陪她说话的人走了,母亲就拄着拐棍出去串门,聊天;夏天找个阴凉,冬天就出去晒太阳。更多的时候,母亲还是为我们纳鞋垫。到了秋末初冬到时候,因为刚做了妈妈不久的这些年轻媳妇棉衣多数不会做,都是给孩子买着穿。母亲说这些衣服就是好看,真冷了还是自己做的暖和。于是,母亲就戴上花镜用大嫂从老家带来的自个种的棉花,开始为她那些还小点的重孙宝宝们做棉裤棉袄了。

先前,我曾和母亲商量过,让她跟我住一块儿,白天家里有人晚上我就回来了。或者住她小孙子那里,她那个刚学着迈步的小重孙会给她增添很多快乐,也省的哥哥们倒腾。母亲身体状况我知道,夜里又不用人当下也不会有事。我想过了,倘若母亲到离不开人的时候,我就陪她住那儿。母亲以前在那里住过几次,尤为和她这个小的孙媳格外对眼,在我们有事忙不过来的时候,母亲经常让这个孙媳带上孩子去和她作伴。开始母亲同意了,家里人都觉着很高兴。在我们收拾妥了要去接她的时候,从电话上听哥说不知为啥母亲不想来了,这种情况是没有过的。过后我又跟母亲提及此事还是想做通她的工作。母亲只是说不去了,打这儿挺好的。我也不好坚持说什么。不过我还是认为,孩子们都盼着您去,何况,年初的时候您还在其他孙子那里住过,虽然住得都那么高,您每天不是上五楼爬六楼的也好几趟吗?是啊,您体力是不如从前了,上下楼更费劲了,可是,我们都会扶着您啊?想到这里,我仿佛一下明白了:母亲以前都是拄着拐棍扶着楼梯栏杆自己慢慢上下的,从未让人搀扶过,好像你扶她一下在她看来就会给别人造成很大负担自己心里过意不去似的,即便是她的儿女。怕给别人带来累赘,这才是母亲不愿挪地方的根本所在,这就是我所爱戴的坚强无比的母亲!所以,隔三差五或者只要有时间的时候,我就往母亲这里跑。因此,当听说母亲病了,我就立马赶了过来。

说到母亲病情,开始也就是吃不上饭感觉浑身没有气力。实际上近半年来,我就发现母亲明显的不愿活动在床上躺的时间多了,除了洗澡用一下人其他倒还能够自理,再就是耳朵背得比原先厉害吃饭也不如从前了。通过和大夫们交流我曾劝过母亲,让她还是尽力多走走,即便不出去在家里多活动些也好。这话,与我母亲熟识的大夫们,在门口有时候碰上她说起话来人家也告诉过她。另外,象健胃的、助消化的药物也给她用过,效果都不是很明显。刚发现这些症状时,母亲每顿饭还能吃六七个饺子,或者吃点菜喝上一小碗稠糊的胡萝卜小米稀饭,有时还吃点水果;现在饭量那时的一少半都没有,水果也不爱动了。家里为她备好的海参、木耳、对虾可以说应有尽有,嫂子说这两天怎么也劝不到嘴里,没吃上几口,母亲就说饱了。母亲说她哪里也不疼,对什么都没有胃口也吃不下,就是感觉累得慌。

于是,我就让住我们楼上的齐大夫过来给母亲看了看,一是我们弟兄几个怕误了母亲病情,其次,以前她身体有啥问题都是齐大夫没早没晚为她诊治,对她身体状况比较了解。通过对我母亲仔细询问和简单诊断,齐大夫说各种器官衰竭症状比较明显,建议我们到医院还是为她做个深入检查。从表情看得出来,齐大夫不像先前那样诊断开药后那般自信乐观,现在满脸凝重,像是遇到了复杂而又棘手的事情。

病人一般的检查在病房里就做了。做心脏超声(彩超)的时候是我跟嫂子用轮椅推着母亲去的,因为她岁数大了做的时候需要家属帮着。所以,检查室就允许我俩进去了。我们把母亲扶到检测床躺下,在那位女检查员让我们帮着母亲侧身做的时候,就听有人说,“老太太岁数大了,我来做吧。”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科的主任医师杜主任跟了过来,因为认识,寒暄了俩句他就挪着探头开始为我母亲检查。其实,我明白刚才杜主任话的意思,他是想让我母亲在尽量不动的情况下来查,这话不好明说,所以他就亲自做了。

查的结果是全心衰竭血管内形成两个血栓,且伴有并发症肺部淤血、门脉高压和胸腔内有大量积水。据杜主任说,两个血栓万一脱落病人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他看着我说:“比起上一次住院,老太太现在严重多了。”

我想起来了,那是前年年初的时候母亲也是因为这些症状住过院,由于我当时脱不开身,是家里其他人和母亲过来也是杜主任查的;同时,也是打我记事起母亲头一次住院,当天就下了病危通知书。那会儿,哥姐们还有能脱开身的我的嫂子们都来了,因为他们都岁数大了,侄儿们就主动承担起了夜里照顾我母亲的任务。记得我与大侄儿侄媳有天晚上护理母亲,两个年轻护士交接班从我们病房迈出门就说:

“这个奶奶,看上去比前两天好多了。”

“你没见,他们一家人是怎样护理呀!......”

......

正如她们所说,我们大家,尤其我的两个大点的侄儿侄媳,白天给我母亲梳头、洗脸、喂饭、按摩,端屎端尿更不用说了;母亲觉着枕得低他们就把她揽在怀里,像哄小孩似的让她多增添乐趣,放松她的心情。晚上给我母亲烫脚、活血、热敷身上;看她睡了,她们就和我母亲通腿或者趴在我母亲枕头边迷糊会儿。正是像照顾月子里婴儿般的,还有齐大夫杜主任和其他医务人员共同努力,我们才把母亲从死神的门槛里拽了回来。以前母亲很少吃药,不过吃了就会管用,从那出院后她吃的药就常年不断了。

尽管如此,没想到母亲的身体还会发展到今天如此槽糕的境地!

检查单是我二哥拿回来的,因为我知道了母亲查的情况就跟嫂子忙不迭的把母亲推回了病房。病危通知书是母亲打着点滴的时候齐大夫送过来的。从表情看,她内心也非常纠结而又感到无奈,让我们做好最坏打算的同时,说他们也会竭力为我母亲诊治并宽慰了我们一番。

过后我曾想,如果中间母亲不出院继续那样治疗的话,或许能像上次似的起死回生逐渐好起来。退一步说,纵然经过治疗母亲躺在床上不能自理,我们也发自内心的甘愿在床前侍候她老人家,因为这样我还能随时看到我所爱戴的母亲啊?这话我的侄儿侄媳们也说过,因为人总是愿往好的方面想的,尤其自己的亲人。所以,打母亲过世后这件事成了在我心上好似永远都无法根除的伤痛,是那样不能原谅自己而愧对母亲!

母亲起初在医院住了十天,虽然看不出明显好转,但也丝毫看不出病情加重的迹象。我们每天与大夫们沟通,他们说该用的药都用了,要是做手术,我母亲这个岁数肯定是行不通的,目前也只有这样维持像上次似的慢慢等待奇迹出现了。所以,家人商量让我母亲回家边吃药边静养,因为医院怎么都不如在家方便。再说,这样占用人也实在太多,母亲也是不愿看到的,如果有啥情况离医院毕竟也近。

母亲回到家头俩天倒没看出有啥异样,尽管吃得还是那样少,也就是那么一小撮,或者喝上幼儿用的小铁碗半碗稠糊的浸鸡蛋。从三天上母亲就更加不愿吃饭,觉着呼吸困难需要坐着才会好点儿,吐得白沫样痰比在医院时更多了。在医院那会儿母亲解手别人扶着就可以解决,现在已经很费劲儿几乎不能下床了。

发现这些症状,我们把母亲又赶紧送回了医院。

母亲的病情虽然有了缓解得到了一定控制,但是进食就非常困难了。可是这次进来,从表情看母亲再也不像先前那样明朗、乐观和对什么事都看得开的样子,她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似的,心事重重而又满脸狐疑和不安。头天晚上,母亲还是像以前似的让大家回去,说都有自己的事情还有孩子上学的,她跟前有个人就行了。实际上我怕哥嫂们身体吃不消早就让他们回去了,象我两个大点的侄儿侄媳,因为他们习惯了我母亲睡熟后除三个护理的留下,其他人才会稍安心点儿离开,所以,他们还是像先前那样告诉我母亲,说一会儿走一会儿走地糊弄着她。其实,原先都是我撵着他们走,因为每天晚上他们谁都不肯让人替换,本来就睡眠不足,一般都是休息半天就又回来了。倒不是白天护理人少,他们说就是愿意守候在我母亲身边。所以,我担心时间长了他们身体吃不消才那么做的。象我母亲今天这个状况,我想他们更不会有离开的意思的了。

就在大家一边说着我母亲病情的时候,我发现母亲坐在病床上掰着手指在数着什么。她数的那样认真,那样仔细;她数一遍又一遍,就像生怕数错了似的。可是,不管她怎样数算,我发现母亲都是从一只手的无名指开始数到另只手的食指结束,无论从哪只手数起结果都是一样。开始我们谁也没有多想,毕竟过去几十年了没见母亲那样算过,我也早把这些事忘了。是母亲过世后说起话的时候,因为大家在医院都见我母亲后期这样数过,我才猛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如此算过的那些方法。所以我查了日历,母亲过世的当天,正是她在病床上算过多少遍的、生前以农历为日子的对应数字初九(十一月)。它是那样惊奇的吻合,又是那样令人费解而又不可思议!

当母亲数完,我们都觉着云里雾罩的也不好多问,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在为她的病好不起来感到焦灼、神伤,心情非常沉重。母亲把大家叫到床前。实际上我一直坐在母亲床边,她后背靠在我前胸上,我揽着母亲腰的双手就放在她怀里。她说她知道这是中心医院,她回不去了......母亲满脸痛楚又看着无奈,眼里浑浊的泪花打着转儿,攥着我手歪了歪头对我着说:“我不走......你别离开我......”

听到这,我见大家都在抹泪,虽然自母亲病情加重来我的泪水也从未断过,可是,当看到他们这几天有的难过得暗自抹泪的时候,我就告诉他们,从脸上务必不要让她老人家看出来,那样会增加她的负担。刚才母亲这话,无疑像是开启了大家内心压抑已久的感情的闸门。

我的两个侄媳边哭边劝我母亲:

“不要说这个奶奶,您不要说!不要说!!......您会好了的,好了......咱就回家......”

“我们不能......没您呀.....奶奶!......您别不管,我们了......呜......呜呜.......”.

......

他们趴在我母亲腿边,就像眼看支撑这个偌大家庭的栋梁马上会轰然倒塌了似的那样悲痛,又恰似在外边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突然见到了亲人般的,哭得那样凄切,那样悲伤!

“孩子,都别这样......我不愿,这时候......走啊!天寒地冻的,大家......不遭罪吗......儿女,也岁数大了......和他们说,就......就别跪地了......”母亲断断续续说。

两个侄媳早已泣不成声,两个侄儿在那里哽咽着......

我赶紧打断母亲还要说的,流着泪水告诉她:“我不会离开的,您也会好起来。”我给母亲揩了揩两只浑浊的泪眼 , 极力抑制着心里的痛楚晃了晃她,泣着说:“上次咱不就.......慢慢......好了吗?......”

......

从第二天开始,母亲不知思想压力过重还是她的器官衰竭到了极限,就已经无法进食全靠输液维持了。虽然大夫们加大药量变换药剂也采取了有效方法,但奇怪的是,在我母亲身上却怎么也看不出好转迹象。打三天上无论大夫们怎样忙活,母亲的病况就好像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似的开始急转直下,尽管她头脑清醒,就已经说不出话来到了弥留之际。我当时就想,在我们科技发达,无论医疗水平还是医疗设施日新月异突飞发展的今天,为什么就治不好我母亲的病!大夫们是无可挑剔也是尽了心的。我走出病房痛心疾首,仰望苍穹我泪流满面!感慨我亲爱的妈妈她是那样无助,在病魔无情的将要夺取她的生命的时候,我们做儿女的却无所适从、束手无策,尽管我不是医生也无回天之术,这就使我倍加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忧愁、焦虑又是那样万般痛苦!尤其看到母亲蜡黄痛楚的脸面,我就像置身于火堆中那般炙烤着、撕裂着,又像万箭穿心刀割似的彻骨疼痛!......倘若谁能治好我母亲的病,无论花多大代价当时我都愿意的。我还在想,如果人的生死能够替代该多好啊,我会毫不犹豫地去置换我所爱戴无比的母亲!

亲人们陆续都来了,都是过来再看我母亲一眼和她做最后诀别......

母亲躺在我怀里,我见她的手艰难的朝一旁站着的她的个孙媳摆了下,确切说是动了动,然后就看着我。因为从母亲无法用语言交流后都是我看着她的表情或眼神转达她的意思。我们娘儿俩仿佛心心相通,又好像在内心我与母亲有一种默契似的,我就会把她要说的话儿基本完整的传给对方。母亲摆的她这个孙媳,方才还给她理了理眉棱间的丝发,攥着我母亲的双手在她额头上亲切地吻了吻,眼里噙着泪水默默地刚站过去不久。我不知道什么意思,就赶紧把她喊过来告诉母亲:“让她在这里多陪您会儿?”

母亲又看着我了。她这时点头摇头就已经无法做到,之所以再看我,说明我没有领会她要说的意思。我的老母亲啊!我心想,您都到了别说分钟了,就是前一秒还能否搭上后一秒都说不准了,与您孙媳妇还会有啥说的啊?一屋子人围着我们娘儿两个在那儿等着,比在课堂上遇到猝不及防的老师提问站在那儿答不上来惶恐得多了。我那急啊!是什么呢?莫不是......看着母亲,我试着说给她:“......让她,回去做饭......照顾孩子上学......?”

我话音未落,母亲双眼就从我脸前移开了。在这同时只听“哇”得一声,我这个侄媳赶紧用手捂着嘴巴泪流满面的强忍着躲到门外去了。大家没有一个回去的,都在默默地流泪。我脸贴在母亲的腮上,泪水滴到了她的脸颊,把母亲我揽得更紧了......

就在那个雨雪交加的四天上的夜晚,母亲逐个目视了在场的每个亲人后,在我们撕心裂肺的一片呼喊声中,她老人家无不留恋地走到了生命终点,溘然长逝......

如果说,父亲的早故我还不知道悲伤,也不过是跟着家人哭着走了一遭回来后就依然如初的话,那么,母亲的过世就像把我的灵魂一块带走了似的,在我心灵上造成了终生无法愈合的深深地伤疼!这种疼,它不是你如何悼念、怎样祭祀、烧了多少纸钱就能抚平了的。这种疼,它像是置入了你的骨髓身上的每个细胞且融入到了你的血液之中,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根除的。这种疼,没有这种切身经历的人是绝对体会不到的。虽然母亲九十多岁高龄了去世,按习俗也堪称喜丧了,但是,她一生中凡能做到的,仿佛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在她身上都得到了完美体现。她留给我们的这份无价的宝贵的精神财富,我们必将世代相传。她的子孙后代在她的美好的思想指引下,无论思想行为都必将在这传承中得到良好的净化和规范且受益终身。

母亲是平凡的,然而,她却是伟大的!以至于母亲去世后乡亲们是那么怀念她,每逢提到她老人家的时候,大家就像说到了伤感的事情般的心里充满哀痛,那些感情脆弱的会禁不住怆然泪下。并且有的乡亲,在思念她老人家无法释怀的时候就会径直来到她的坟前,按我们老家风俗围着坟正反方向各转三圈(俗称圆坟),在那儿席地而坐跟我母亲说说话心里才觉着好受些。外人尚且如此,我就更加沉浸在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自拔的、对母亲无穷无尽的思念、每天以泪洗面的悲痛中了。

记得母亲的遗体要送入火化炉的一刹那,我整个人一下子懵了:意识告诉我,我再也见不到我亲爱的母亲了,就是她的遗容我也永远无法看到!我的神经像是在眨眼间失常了似的不顾一切猛然扑到了母亲遗体上,歇斯底里般哭嚎着,死死拽着不让他们动。比我小点的一个朋友,拉着我在那儿苦苦相劝:“哥,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是,后面还有好多人等着呢,咱不能耽搁人家工作呀?!”他们工作人员也始终在劝。足有十分钟我才稍清醒了点,然后整了整母亲的遗容,最后看了她老人家一眼......当时,多么想进火化炉的宁愿是我,而绝非我的母亲啊!

母亲的骨灰按风俗要回老家与父亲合葬。

出殡当天的凌晨,本来地上厚厚的积雪还没有化完,灰蒙蒙的夜空在歇息了两天后又飘起了零星雪点。到天亮快要上路时,东北风骤起,星星散散的雪点已经逐渐增强为铺天盖地棉絮似的雪片,被风一吹直往人的脖梗里钻。

那些聚来的乡亲不时议论着。离我两步远的一个年轻媳妇,就问我的一个邻居嫂子:“我头一回见发丧这么多人,今天咋来了这些人啊,还是这样的天里?!”只听那嫂子说:“俺这个婶子行好一辈子了,虽说九十多岁了,也着实让人疼得慌。”那些岁数大点的乡亲说着说着眼圈就红红的。

尘世两隔的人间悲剧在古老的殡葬仪式中拉开了帷幕。随着启灵上路的声落,不知邻居家的哪个叔叔用苍老的哭声说了句:“老嫂子,你可走好哇!......”

这质朴的话语,像是一下勾起了大家令人心酸的情感,那悲壮的一幕出现了:在家人的一片哭喊声中,朦胧的泪眼里,我见有些乡亲情不自禁的都在落泪,揩着湿润的眼睛,耳朵里除了亲人的嚎啕就是嫂子婶子走好的悲痛声......

母亲的棺木被十几个壮汉轮流更替的抬着走在前面,后边是我们扶老携幼的家人、亲戚和一路撒着纸钱或拿着花圈以及为我母亲送葬的乡亲。

此时,我悲痛欲绝地恸哭着,心里一直在向母亲倾诉:“妈妈呀,您知道我离不开您,您也知道没有妈妈的日子是多麽艰难,从我小我们娘儿俩就相依为命似的;虽然我现在已经步入中年,可是,打心里我还是像早先那样依恋着您。这种依恋,并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有丝毫锐减。这种依恋,现在反倒愈加强烈,好像您已经成了我的生命寄托似的。您这样撇下我走了,我可怎么过活?......妈妈呀,您知道吗?打您走后,我感觉自己就像在寒窑里避疯的孤儿般的,是那样痛楚,无人问津;又像一只离群的孤雁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在暮色的朔风里发着悲戚的哀鸣,是那样悲怆,那样凄凉......妈妈呀,我不知道没了您的日子我该怎样过活,我不知道啊!......不知多少次了,我从睡梦中寻找妈妈的哭声里惊醒,泪水浸湿了枕巾......妈妈呀,您这样走了......往后家有难事,儿可问谁?儿问谁呀妈妈?!......”

在哭嚎中,我耳旁又回荡起了像是另一种哭诉的声音:“......妈妈呀妈妈呀我想你,没有你的夜里我好孤寂。去往天堂的路是否太拥挤,妈妈累了你就好好休息。妈妈呀妈妈呀我想你,你走后的天空一直下着雨。带上你心爱的油纸伞,妈妈你要照顾自己......”我一边哭诉着,哭诉着“‘妈妈你要顾自己!’照顾自己啊!!......妈妈!!!......”

这时候雪下得更大了,凛冽的寒风愈刮愈紧,脚下滑滑的,整个宇宙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人们一个个就像跋涉在雪堆里似的,眼的睫毛上挂着霜雪,老远望去,正像一些在挪着的雪人般的。

这支长长的送葬队伍,大家相互搀扶着顶着风雪,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向陵地蠕动着,蠕动着,蠕动着。本来就几华里的路程,可我感到是那样漫长,那样遥远,又是那样出奇的难走,就像走不到尽头似的。正如行进在布满荆棘而又漫长的人生玈途,母亲身着洁白的素装走在前边,她还是跟过去似的,引领着她的家人,面对困苦,迎着风雪在艰难奋进!

写在母亲诞辰一百周年

以此缅怀我所爱戴的平凡而又伟大的母亲!

二零一九年十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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