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中有游鱼

据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题记

多少年来，我没有再打碎过第二只碗。

倒也不是因为这碗是铁打的。看我这么大个人了，比母亲都高了，壮了，要是再好端端吃着饭，把碗给摔了，虽说不会有什么事，但可是要被笑话的。之前和好友讲小时候的糗事，她也是很善良的笑着的。想来，那时候的日子可不好过啊，只是一只瓷碗，也称得上宝物了。现在一家的橱柜里摆满了锅碗瓢盆，却不稀奇了。

不过日子安定下来了，家里的碗也安静了——直到那天晚上，不巧。吃完饭，我端起碗要收拾饭桌。这只碗却不老实，从我的手边溜走，固执的逃离。结果是，一头栽在地上，摔破了个口，形如小三角的碎片弹到一边。就像顽皮的小孩跑着跑着摔了一跤，磕掉了门牙，笑也漏风。我把这个破碗拾起，才发现，如此一来，像极了多年前被我打碎了的那第一只碗，缺口的形状或许都一样。

往空荡荡的沾着些油渍的碗底看，竟然碗中有鱼在游？大概花了眼，仅仅是闪闪发光的一道虚影。可是那么真实，叫人不由自主伸出手要抓住些什么，但什么也够不到了，是流水吗？还是时间？多年前的什么东西，不见了？

我仔细回想，那是我打碎的第一个碗，依稀记忆犹新。谁小时候不调皮，不犯点错？比如我，好端端的吃着饭，“啪！”瓷碗掉在地上，摔破个口，饭都撒了一地，虽然不多，门口虎视眈眈的猫崽子也冲进来，狠狠吃个够。一时间，我被惊到了，嘴边还粘着饭粒忘了擦，呆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母亲甩下饭碗就来查看我有没有伤到哪里，把我两只小手拽起来，一根一根手指翻来覆去的看。确定毫发无伤后，她就理所当然开始数落我了：“你看你！个子倒不高，本事还挺大！吃个饭，碗还能给摔到地上去了……”母亲把破碗捡起来，怜惜的很：“唉！可惜这碗了！破了口，总不好再用。你倒好，却只碎了个口……该是铁打的饭碗好！……”说罢，却又不忍心了，放在一边，但也没用了。然后把地上的残局清理干净。见我死死盯着这碗，母亲无奈了：“行，你要，就拿去吧，也没用喽！”于是，这破碗“顺理成章”成了我的宝物。

之后有一回，我捧着碗走在路上，向天地昭告：这是我的宝物！逢人就炫耀，把碗凑到他们面前晃晃。无一例外，他们都被这宝贝深深地震撼了，从他们的眼里能看出来。我骄傲极了，又蹦又跳，走着走着，我奇迹般地发现碗中多了几个钢镚儿。

回到家后，我顺理成章被母亲数落了一顿。

当时又是委屈又是气愤地，现在想来只觉好笑，又多么有趣，不敢想象小时候我都干过哪些蠢事。

但碗里空荡荡的，我觉着不满，得添些东西，还得配得上我的宝贝才行。墙角的石头，瓦片，都放过，不合；路边一朵花，混些泥巴，却成了花盆，土里土气的，不行；放过各种各样从各种地方搜刮来的物件，终不满意。

偶尔一次走过河边，太阳当空照，水里闪着金光！走近了看，这金灿灿的鱼鳞，定是条金鱼！和我的宝贝多相称啊！

二话不说，我拿碗就去捞，金鱼本在河里悠闲地畅游，一不留心，游进了我的碗，赶紧把碗端平，它已经逃不掉了，惊慌的碰了几下壁，不过没过一会又开始自在的游了，就是地方小了点，总是撞头。回到家，我高兴宣告：“我的碗里有金鱼！”

母亲于是很惊讶，凑过来瞧，一定是被震撼到了，毕竟它和市场上的鱼可不一样，可没有那么肥头大耳，意外的是母亲却没有数落，倒让我好好养。

从此，破了的碗里不再空荡了，碗中有鱼在游。每天早上一醒来，我都要看看鱼在碗中是不是游的痛快，给它吃些米粒，给它换水，给它讲生活的趣事，开心的，不开心的小秘密它全都知道，始终默默听着，也不知道记住了什么没有，呆呆地望着我，鼓动着腮帮子，眼神涣散而无辜，像傻掉了一样。后来听说，鱼的记忆只有7秒，怪不得。

渐渐地，随着太阳一天天沉西山又一天天升起，小鱼长成了大鱼，只能贴着碗壁转圈儿……现在想来，倒是很像《大鱼海棠》中的鲲一点点长大了呢。它似乎不能再呆在这个碗里了。

最后，某一天，鱼儿不见了，碗空了。

那是什么时候呢？按理说，我应该狠狠的哭上一场，再摔门离开，但是没有，这似乎已经在意料之中了。那天晚上，母亲说得了工钱，痛快的买了一条大鲫鱼，热腾腾的，鱼翻着白眼。我默默的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这是我第一次打破碗了。

多年后的现在，当我再次失手摔掉碗时，童年的记忆又浮现出来，在当时带给我欢笑的是鱼，现在想来，好像懂了很多曾经疏忽的东西。拿着这空碗，我朝着碗里看，使劲看，眼前，碗中终于似乎有鱼在游。

这时候，母亲又走过来了，如多年前一样，只是步子慢了些，腿脚不利索了些，头发白了些。她夺过我手中的碗：“别看了，别把手划伤了！”说罢，她顺手把这个破了个口的碗扔进垃圾桶里，碗碎了，彻底碎了，成了七八片。

这一刻，那恍惚的虚影也碎裂了，大概是碗中的鱼游走了，再也没回来过，消失的一干二净，带走了一些不为我知的东西。是什么呢？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接下来还有一堆家务，一堆工作得处理，等不得我想这些逝去的东西。碗中也不该有游鱼的，应该是香喷喷的鱼肉。

而我，再没有打碎过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