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魏海龙的头像

魏海龙

网站用户

小说
202012/17
分享

对局

 

我叫杨树,杨家沟人,今天我从外地回来了,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是,这一次我是扬眉吐气回来的,可以这样说,这是我生平头一次,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做了一回人。之所以能有今天完全归功于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杨家沟村第一书记,他叫江湖海,这个人并不是本地人,在我的记忆当中他是一个带着方方正正近视眼镜的大个子,据说来自省城的一所大学,我只有小学学历,不知道大学为何物,更不知究竟代表着什么,总之江湖海不是一般的人,他是杨家沟有史以来第一位第一书记,他的主要任务就是贫攻坚,带领全村人致富奔小康,这就注定无论如何都要和我扯上半毛钱的关系,因为我是整个村子里尽人皆知的一个顽疾。

江湖海主要是从我这半生的“冤家”嘴里得知我一知半解的,也就是那个被我喊了几十年父亲的男人,中等身材,略显瘦削,头发蓬乱的毫无章法,也就是俗称的“自来卷”。个时候父亲是全村的首穷,虽然日子过的十分紧巴,但他总是习惯梗着脖子,一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损样,我不知道是否遗传了他的这个特点,但以后我身上所表现出来的种种痞性多多少少又与他息息相关。当然了,了解我的途径还有另外一个,那就是村里流传的关于我的风言风语。

先介绍一下我的家庭状况吧,我的父亲母亲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祖祖辈辈生活在辽西这片土地上,父亲身体一向不好,只能靠着家里的几亩薄田勉强度日,而母亲是残疾人,准确的说是一个失聪之人也就是聋子,这就是我对母亲最深刻的记忆。

父亲大号叫杨广大,虽然起了一个特别响亮的名字,但父亲却没有神通广大,活了大半辈子几乎都离开过生他养他的这片土地,用一句俗语形容就是他更像一只井底之蛙根本没见过大天,这是后来我走南闯北之后慢慢得出的结论。

我像所有那个年代出生的人一样,长到七八岁的年纪就被父亲送去了学校,似乎我是他的全部希望,可我天生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每天的心思全不放在书本上而是琢磨咋玩。

其实关于我的人生似乎早就注定了。我们这里有个抓周习俗,何为抓周说起来其实很简单,就是在婴儿一周岁的时候举办的一个仪式首先,准备好几样东西放到婴儿跟前,然后通过观察婴儿的反应,一举一动,可以断定他将来有没有出息,或是从事什么行当,据说相当灵验,父亲对此仍然半信半疑但是最终还是执拗不过我的奶奶,于是就像模像样做了几样东西,有鞭子、书籍、欠儿解释一下,欠儿是用布缝制的立方体物件,里面装有棒粒子,也就是玉米,平时用脚踢着玩,做好的欠儿五颜六色。当这些东西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毫不犹豫地去够颜色鲜艳的欠儿,而且抓在手里说啥也不松开,这时候奶奶着急了,这还了得,她知道抓这东西意味着什么,那就是不学无术,二混子,她怎么能允许自个的孙子这样呢哎哎哎,把这个放下,大孙。奶奶试图从我的手里抢走欠儿,可发现我紧握的手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我仿佛握住了一件无价之宝

哎,一看就没啥出息。杨广大在一旁无奈地说道。那意思就是告诉奶奶放弃吧但见这时,奶奶轻轻地拍打一下我的手,那力道拿捏的十分准成,仿佛蚊虫叮咬一下,但令人称奇的是我但没有哭,更没有闹,反而是一个劲地傻笑。

“哎呀,我的大孙儿,这可真要了我的命啊。”奶奶最后说道。

和我相隔三年,我的弟弟就降生了,自然逃不抓周这道程序,和我正好相反,弟弟抓的是书,看来他将来一定有出息,最起码也是个读书人。

小学快毕业的时候,我在学校里惹了祸,最后杨广大一声暴喝,别糟蹋那些书本了,这小子就是猫腰撅腚伺候庄稼的命儿,于是我就早早结束了学生时代而我的弟弟却一路飞奔,一直到大学毕业,在城里找了工作,这自然是后话暂不表。

俗话说一个和尚一个磬儿,一人一个命,人生仿佛在下一盘棋,而如何把握全靠自个。在辽西下棋有好几种玩法,比如跳井,老虎吃绵羊,五虎,还有连。我时常坐在人堆里观战,从他们口中我记住了一句话,观棋不语真君子,我是不是君子不重要,但保持沉默是必须的那时的我也只是在看热闹而已,根本不懂这里面的奥妙,更不会把一盘棋和自的人生联系在一起。

厄运从那一刻就开始了,因为过早的结束了学业,我更加变得无所事事,用父亲杨广大的话说就是不务正业,跟个二流子似的可奶奶却不这么认为,她说往往越是淘气的孩子将来没准越有出息。

这么说吧,凡是那时候能玩到的我都玩过了,什么枣核枪,木弓箭,打片甲,歘骨节,撞拐等等,多的数不胜数,其他的我大都记不清了,总之童年对我来说用一个成语概括就是其乐无穷,当然了也可以说是“腥风血雨”,动不动就跟别人斗仗,最严重的是我竟然还拉帮结伙,村东头和村西头的孩子被分成两个队伍,隔三差五就斗上一仗,弄的跟过去军阀混战似的,而我呢自然是一方的首领,村东头的老大,因为我的家就坐落在村东头,没有别的原因。

为这我没少挨杨广大的笤帚疙瘩,似乎这是一种“家法”,那时候的我认为这是每个孩子成长的必经阶段,正好应了三字经里的那句话,“子不教,父之过”,可哪成想我与父亲的争斗一直伴随了我的半生。

杨广大兄弟总共有两个,大哥杨广山,三弟杨广林,说起这哥三有一个共同的爱好,那就是下棋,而且一个比一个厉害,顶数老三杨广林最厉害,当然这都得益于他们共同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祖父,我们这儿管祖父叫爷爷,我的爷爷外号杨一鞭,之所以有这个外号,主要是因为过去他是一个赶大车的,俗称车老板子,爷爷的真名叫杨发财,杨发财赶了一手好车,过去在生产队那会儿也是十分风光,所以村里平时就喊他杨一鞭了,爷爷倒也不气恼,反而欣然接受,一来二去大家便记住这个外号了,别看爷爷赶了大半辈子的车,但是却有一个独特的爱好,下棋,尤其是象棋,得闲的时候就会找人杀上那么一盘,于是三个儿子从小耳濡目染长大便都成了气候了,遗憾地是,到了我这辈儿上却没有人能够继承这一爱好,我喜欢上了吹吹打打,所以很小的时候就混在村里的秧歌队里头,一来二去我便学会了敲锣、打鼓、吹喇叭,后来干脆绑上高跷腿子扮上了角(方言,音“交”,角色之意),专门扮演花花公子,据说我把花花公子刻画的活灵活现、惟妙惟肖,堪称秧歌队里的一绝,后来我成了秧歌队出子的主力,出子相当于现在的小品,或是舞台剧,再或者是哑剧,总之演员从头至尾一句话不说,完全靠动作和表情出彩,再配上恰到好处的乐器声,这样看起来就高低错落,层次分明,演绎出起伏跌宕、风云变幻的剧情来。出子一般有摸鱼、扑蝴蝶、开茶馆三种,我自然是后两者,出子的演员是需要一定技巧的,尤其是高跷腿子上的功夫必须是出类拔萃的,奇怪的是,这些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说是浑然天成一点都不为过。

眼见着老大和老三说上人,杨发财有点着急了,二儿子杨广大却迟迟相亲不成,一开始十里八村的媒婆还登门拜访,后来渐渐无人问津,村里人都如此宽慰他,婚姻是月下老配下的,急不得,这没治(方言,没办法之意),只能顺其自然,可这样一晃杨广大就二十七八了,在当地俨然已经成大龄青年了,这可彻底愁坏了杨发财,于是托人弄呛(方言,想方设法之意)物色合适的姑娘,一段时间下来无果,最后找到了村里的媒婆花为梅,花为梅外号花大姐,据说当地很有名,经她保媒拉纤成双成对的不在话下。这女人走路一阵风,说话嘎嘎响,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说的就是她,尤其是她那标志性的笑声,据说有三分的媚气藏在里边,但这个人却非常正派,很快花为梅就端坐在杨发财家的炕上了,杨发财和媳妇自然热情招待。

人儿是说成了,但丑话咱可说到前头,这个姑娘耳朵有点背,平时说话得要大点声,其他没的说,过日子绝对是一把好手,你就情好吧,今个我来就想听听你俩的意思,那边还等着我回话呢!花为梅说完不错眼珠地盯着对面的杨发财。

大妹子,我没听清,姑娘咋的了?杨发财回头看了看媳妇问道。

耳朵有点背,不是聋子,这个我用人格担保。平时说话大点声,干活、生孩子啥都不耽误。花大姐郑重其事强调道。

这,这,能中么,他爸。媳妇杨陈氏在旁边小声说道。

我可告你,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花为梅叮嘱道。

杨发财略微犹豫了片刻,他心里在想,谁让咱孩子错过最佳婚配年龄呢?差不多就得了,于是用他的烟袋锅子敲了两下炕沿。

中,我没意见,就听大妹子的吧,赶紧张罗吧,你说咋办就咋办,让你费心了。杨发财最后这样拍板道。这也就彻底铸成了一个大错,杨广大一辈子都不会原谅父亲,怎么单单给他说一个聋子媳妇呢?当然了这是多年以后才得到验证的,因为一开始媳妇只是轻微耳背而已,姑娘模样长的还算周正,两人一见面便都相中了。

很多年过去了,杨广大一直有个心结解不开,是当年媳妇天生就是聋子的老底子呢,还是在以后的生活中慢慢累积的,任谁都无法说清这个事儿,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媳妇没少遭到他的毒打,直到若干年后彻底沦为了聋子。

婚后,这个女人总共为他生养了两个儿子,一个就是杨树,另一个便是杨书,后改名杨殊,取与众不同之意。

好不容易长到十七八岁,那时候出门的人很多,何为出门,就是出外打工,都说棍棒能出孝子,我是被杨广大打出来的,渐渐地身体已经产生了免疫力,或者适应了这种环境。

我是跟同村几个人一起离开杨家沟的,在这之前我只知道杨家沟这一个世界,原来外面还有一个更精彩的世界等着我呢。

母亲生我的那个晚上雷鸣电闪、风雨加交,这个女人正在拼尽全力喊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的瞬间天空顿然响起了一声惊雷,一个婴儿的啼哭声响彻夜空。十分凑巧的是,第二天村里便来了一个过路的算卦之人,看上去也就三十挂零,仙风道骨的,一眼便在人堆中认出了杨广大,这让所有人都感到纳闷,这个算命的人掐指一算,我猜的没错的话,昨天夜里你家生下一个小子,是不是?算命先生的双眼瞬间放射出灼灼的光芒来,你咋知道的,是是是,您可真是一神人啊,快给我算算,吉凶咋样?杨广大来了兴致问道。只见那算命先生闭目凝神,手指快速的变换,突然眼睛一睁,此子定非凡品,前途嘛不可说不可说,日后便知。算命先生斩钉截铁地说道,说完便不知所踪。

对算命先生所说的这一番话,所有人都半信半疑,但又解释不清此人为何能做到未卜先知,他是咋知道我出生的,而且一眼便认出了杨广大,而非别人,这便奇了,这是后来我从村里人的口中听说的,杨广大更是不以为然。

出门的日子在经过几个月的新鲜感过后属实变得痛苦难熬,尤其是盛夏酷暑的日子无时不刻都在摧残着我无比稚嫩的身体,每天十几个小时的繁重体力活曾一度压垮了我的背,这就是我以后的生活么?我简直难以想象,白天我像机器人一样重复着相同的工作,一到了晚上浑身就像散了架似的,肌肉酸痛无比,看着身旁的工友早已经鼾声如雷,我却始终无法入睡,或许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我也亦如他们,可现在我却十分厌恶眼下的生活,我们住在郊区的一处平房里,这是工地老板给我们租的,还有每天的伙食也包括其中,透过脏兮兮的窗帘我看见皎洁的月光倾洒了下来,我仿佛看到月宫里的嫦娥仙子正在翩翩起舞,看那样子应该交农历十四五了,因为月亮已经是一个圆了,我突然萌生了想家的滋味,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早已经习惯了家里的生活,突然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我想念我的父亲母亲弟弟,还有和我一起从小玩到大的村里傻子,那个叫二力的,甚至连我家的那条看门狗,大黄。

刚开始的时候我啥活都不会,于是同村的王双负责带我,也可以说他是我的师父,按庄亲算,王双是我的收(方言收音,叔叔之意),他管杨广大叫二哥,而他亲切地称呼我为大侄儿。王双大约有四十上下的年纪,长年累月在外打工,门道很广,据说每年都有出门的准地方。其实谁都不愿意带新人,这是自然的,身边也有不少说风凉话的人,其中同村的李大民就是一个,他不止一次在王双跟前说我坏话,带那玩意多受累啊,你也不为自个琢磨琢磨。每当听到这样的话,王双便默不作声。说你呢?李大民用手使劲推了推他,一个村住着,我和他爸的关系不赖,我不帮他谁帮他啊,再说了,谁还没有一个适应的过程,想当初我也是这么一步步走过来的,没啥大不了的,挺一挺就过去了。王双十分豪爽地说道。没人管你了,我可不和你搭伙了!李大民最后说道。

几个月下来,我总算出徒了,这也给师父王双很长脸。因为家里临时有事,李大民请了几天假回家一趟。得知这个消息后的杨广大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吃就撩到后街,李大民家就在后街上,大民回来了,我家你兄弟咋样了,快跟我说说。杨广大开门见山的打听道。

这小子不得了啦,现在挣得跟我差不多了,多亏了王双,你可得好好感谢人家。李大民直言不讳地说道。这个时候只见杨广大热泪盈眶,一定,一定,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杨广大颤抖地说道。

吃晚饭的时候,媳妇一边盛饭一边说道,老大咋样了,大民咋说的,快跟我校校(方言,校音二声,学学之意)!于是杨广大便一五一十地汇报了一遍,那我就放心了,这小子,对了,大民在家呆几天啊,啥时候走我给老大捎点东西好。媳妇高兴地说道。两三天吧,收拾好你就赶紧送过去吧,别耽误事。杨广大此时心里甭提有多美了。

那时候我年轻气盛,工地上打仗斗殴时有发生,毕竟来这里打工的人太杂,可以说来自天南地北、五湖四海,一言不合便大打动手,而我自然也逃不过此劫,那时候武侠小说盛行,自认为这就是所谓的江湖,而我呢当然可以行侠仗义、快意恩仇了。

第一次和别人打架的情景我记忆犹新,那是一个南方人,事情起因是因为吃饭,也可以说是因为一个馒头引发的战争。后来还是师父王双出面调解,最终息事宁人。经过这次事件我记住了师父的一句话,冤家宜解不宜结,出门在外和气生财,以忍为高,可我却满不在乎,这也就渐渐养成了我争强斗狠的习性。

我并没有见过爷爷的面,他在我刚出生没几月就过世了,后来只靠仅有的一张发黄的照片辨识,打那以后,奶奶就一直守寡,再没走道,这成了村里妇女的楷模。

爷爷杨发财离世的时候,我还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不知道死亡的含义,更不知道爷爷去往何处了。出殡那天本来是个大晴天,据说半道上忽然飘起了小雨,坟地就选在山坡之上,这样一来山道变得更加泥泞打滑,大家根本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总之弄得浑身黏黏糊糊的。听风水先生讲,这是有一定讲究的,浇棺谐音交官,后代子孙中肯定能出个当官的。

 

 

伯父杨广山是一个木匠,十里八村很有名气,据说经他打制的箱柜非常精致完美,尤其是上面的图案更是美轮美奂、活灵活现,毫不夸张地说经他画的鸟儿仿佛能听到啾啾的鸣叫声,经他画的花似乎能闻到奇异的香味,总之他是一个靠手艺吃饭的人。杨广山生了两个孩子,一丫一小,可谓有儿有女,儿女双全,杨广山这个人黑白活通吃,除了打制家具以外也打制棺材板,这也成了他种地以外的一份很不错的收入,伯父的儿子叫杨明,只比我大了一岁,平时我喊他大号,他倒也满不在乎。

和我从小玩到大的除了傻子二力、我堂兄杨明,还有村里那些跟我年龄相仿的孩子,杨明是我们当中最有出息的人,后来便得到了验证,只不过眼下他属于我的手下,前面我说过我是村东头的“老大”,而他是第二把交椅。

杨明的姐姐杨梅,已经出阁了,嫁的的是同村那个叫刘贵的,刘贵要比杨梅年长两岁,也是一个不好惹的茬儿,他就住在村西头,村西头的“老大”,要说在这之前和他有些交情也是靠打出来的,俗话说的好,不打不相识嘛。

傻子二力是他家的第二个孩子,也不知道啥原因成了村里唯一的傻子,但是他从来不承认自己是傻子,但凡有人说他的时候他都非常恼火,甚至会大打出手。到后来就算是几岁的孩子都这样喊他的时候,他也无可奈何了。

你是一个大傻子,大傻子!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冲着他高声喊道,旁边的孩子跟着瞎起哄,这让二力着实挂不住劲,用手一指,你才是大傻子,大傻子。他说完傻笑着,露出两排黄色的牙齿,吐沫星子喷得老高。

大傻子,二力,二力,大傻子!那个男孩继续叫嚣着。

欠揍是不是?你妈的,我是你祖宗。二力说完就像恶狗一样扑了过去,那个男孩一看大事不妙撒丫子就跑开了,后面跟着起哄的孩子。二力这叫一个气,站在原地有劲使不上,谁让他腿脚不利索呢。二力小时候因为打针落下了跛脚的毛病。

杨明当兵入伍走那年,我没在家,没有亲眼见证那个神圣庄严的场面,据说大爷和大娘双双抹起了眼泪,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从那一刻开始,我和杨明注定就不是一路人了,直到后来他转士官第一次回家探亲那年,我又见到了他,此时的他已经判若两人了,我们完全变成了两个世界的人。尤其是父亲杨广大看那小子的眼神都变了,是羡慕,还是嫉妒,总之不应该有恨吧,还真是一人当兵全家光荣,大爷杨广山也倏地杨邦了起来。

杨梅和刘贵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不幸的,因为这俩人人之间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杨梅啥都听父母的,凡是父母相中的人她就二话不说,凡是父母让她做的事绝不违拗,而这个刘贵用过去的说法就是一个每天只知道提笼架鸟的“公子哥”,不学无术,不务正业,可他家偏偏并不富裕。为此小舅子杨明横竖瞧不上他,尤其是当了兵之后的这个小舅子变得更加地惹不起,毫不夸张地说,每次在村里遇见的话刘贵都绕着他走,就像老鼠见了猫,避之唯恐不及。

有时候弟弟杨明都要为姐姐做主,干嘛要维持这个不幸的婚姻啊,可这个时候杨梅就一把捂住弟弟的嘴,弟,你可悄声点,别让外人听见。杨梅环顾四周轻轻地说道。姐姐的脾气太过绵软,就连平时都是低眉顺眼的,姐姐动不动就爱掉眼泪,就像《红楼梦》里的林黛玉。现在都啥年代了,婚姻自主、婚姻自由,大不了就提出离婚,害怕那个混蛋干啥?杨明强压着心中的怒火说道,哎,你不懂,等你成家以后就知道了,你姐我就是这个命,你可要好好干,将来在部队提干,给我们老杨家光宗耀祖就靠弟弟你了。你不用管我,在外面照顾好自个,省的家里为你操心,听到了么?杨梅明显是岔开话题,杨明也只好就此作罢。

杨家的几个姑娘的名字是大有来历的,都是随了姐姐杨梅,梅兰竹菊古称四君子,所以杨广林的三个闺女分别叫做杨兰、杨竹、杨菊,这也开创了杨家沟的一个先河,一家有三个闺女,其实杨广林一直想要个小子,但媳妇说啥也不争气,这让他在全村抬不起头来,就为能生个小子,最小的闺女竟然超了生,杨广林交了一大笔罚款,以至后来村里人总是笑话他,这可真是千金啊,每当这时他总是羞愧得无地自容,真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尤其在村里打仗的时候总能听到“绝户”这个刺耳的称呼。

杨广林平时主要是靠种地谋生,农闲的时候也能做点瓦匠活赚点零花钱,杨广林一般接的活无非是垒个猪圈,搭个鸡窝,砌个墙,要是赶上哪家有盖房搭屋的就刀上(方言,捞)了,一个活忙下来准能挣上一把好钱。他的几个闺女都很争气,学习成绩在班上都是数一数二的,这让他的腰杆子终于可以硬起来一些,但是还是有人说风凉话,再好也终究是丫头,早晚是别人家的,听到这他便立刻耷拉下脑袋,就像霜打的茄子。

我在城里打工的时候,弟弟杨殊正上初中,这似乎成了杨广大新的寄托、新的希望。

傻子二力和我的交情不浅,而且特别听我话。后来每次我从外边回来的时候都是他第一个和我打招呼,或许只有这样的人才是最单纯的,他是杨家沟唯一一个不用有色眼镜看我的人,我记得我们曾经做过很多次壮举,其中有一次我们竟然徒步去乡里赶集,我们赶集不是为了买东西,而是单纯地为了凑热闹,杨家沟和乡里有二三十里地,我们一行人有七八个年岁相仿的小伙伴,这是我第一次赶集,农村的大集是相当热闹的,人山人海的,我们就穿行其中。那个时候集市仿佛梦幻城堡一般,一应物件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看的我们是眼花缭乱,心痒难耐,还真有点乐不思蜀的感觉。后来我们干脆忘记了时间,以至于很晚才赶回家中,可想而知,父亲的笤帚疙瘩是不可避免了。

与傻子二力完全不同的是那些村里人,毫不客气地说只要听见我回来整个村子里的人立刻变得十分警觉起来,他们之所以如此地惧怕我,主要是和我养成的一个小毛病有关。我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就染上了这个癖好,那就是顺手牵羊,用俗语说就是小偷,有的时候我自个也知道这样不好,但每次还是会情不自禁地伸出那双罪恶的黑手,并且每每都能得逞,最后落下了一个特别霸气的外号,神偷,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秋天的午后,说起辽西的秋天别有一番滋味,漫山遍野五颜六色的,用一个词语形容最为恰当不过了,那就是五彩斑斓,顺着飞驰而过的车窗望去,田间裸露着玉米茬子,还有散落的玉米叶子,过去刨茬子是一个累活,可后来完全不用了,种地实行种大垄,就是今年种这根垄,明年种另根垄,这中间省去了刨茬子这个环节,用不了多久茬子就会腐烂,反而会成为种地的肥料,这也是一种自然循环。此时正值深秋时分,阵阵的秋风掠过,透着丝丝凉意,那是我去外面打工第一次回来,这里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在这里我生活了十几年,这里的山,这里的水我都记忆深刻,陌生的是这里和外面的世界截然不同,也可以这样说,我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毕竟那时我离开家已经有几个月的光景了。

奶奶有一门手艺,那就是剪纸,据说她剪的窗花和挂钱在集市上十分抢手,在很小的时候她就手把手地教给了杨梅,用奶奶的话说,什么手艺都得有个接班的,要不剪纸这么手艺还不失传了,杨梅不光长得带劲,心灵手巧也是出了名的,尤其是针线活更是相当出色,她最拿手的就是纳鞋垫,不但针线细密,而且上面的图案精美,这一点上来说她完全遗传了父亲杨广山的优良基因,农村人不懂什么是基因,老话讲得好,就是随根。要说起杨梅的美可以用一首宋词来形容是最为恰当不过的了。

《减字木兰花》:蛾眉螓首,胜雪肤白红小口。气若幽兰,脉脉含情醉意绵。发丝墨染,束素蛮腰莲步缓。似水温柔,带雨梨花娇更羞。

这么说吧,她简直就是一个活脱脱的美人坯子,也可以说是杨家沟村的村花,往大了说,就算是全乡也能数一数二。

听说杨树回来了,你们知道么?村里人开始传扬起来,因为班车在杨家沟村口停下来的那一刻,村里人就瞬间发现了我,这里面肯定有李大民的媳妇金枝,金枝是金家沟的娘家,村里有个外号金快嘴,村里的大事小情只要到了她的耳朵就等于全村人知道了,毫不夸张的说,有的甚至传到十里八村了。在外面干活的时候,李大民之所以从中作梗多半是因为这个女人,众所周知李大民是一个妻管严,金枝让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金枝让他打狗,他就不敢撵鸡,这么说吧,金枝是李家妯娌里最厉害的,但这个人心眼不坏,也可以说刀子嘴豆腐心,正月临出门的那个晚上,金枝一边给男人装着行李,一边不忘唠叨上几句,我可告你,你在外面凡事要小心,多长几个心眼,尤其那个杨树,你也不是不知道他是啥虫眼,要我说压根就不是省油的灯,你说那个王双也真是的,这不是自个给自个找罗烂呢么?金枝说完用那双杏核眼死盯着男人,别墨迹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娘们家家的,说到这里李大民剩下的半句话生生地咽了下去,因为他看到了媳妇非常难看的表情,说时迟那时快,一双纤纤玉指便戳到他的月亮盖上,李大民下意识地闪躲了一下,知道了,媳妇的话就是圣旨。李大民捂好了被子三下五除二呲溜钻进了被窝。我还没说完呢,王双充好人咱可管不着,但我可告你,你可别多管闲事,对了最好别和王双搭伙干活,那得少挣多少钱啊。金枝最后说道,就在同时也拉上了行李袋的拉链,脱掉鞋也紧跟着上了炕。

很快一传十十传百,我回来的消息就炸了锅,于是一个奇怪的场景便出现了,每家每户都关上了大门,整个村子刹那间变得鸦雀无声。

这次我回来的时候,父亲杨广大开门迎接,因为他终于看到我走上了正道,弟弟在中学寄宿,一个星期才回来一趟,所以我并没有见到他,他们见到我还是十分激动的,母亲王桂花已经掩面哭泣了,杨广大虽然没有像母亲那样,但眼角也是湿润的,可想他是一直强忍着的,作为一位父亲他一定在孩子面前保持一份威严。母亲从我进院就紧紧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外面咋样,活累不累,你都瘦了,黑了,大小子你呢(方言呢音,饿之意)不呢啊,妈这就给你去揍(方言,做之意)饭,你先歇一会。母亲说完就奔向了外屋,农村一般都是独门独院,四间房,分东西俩屋,东屋是大屋,占两间,西屋是小屋,占一间,中间是厨房,连接着门口。前院左边是菜园子,右边是猪圈、鸡圈,后面是棚子和厕所。这里的院落大同小异,辽西差不多都是这样的。

我这个神偷绝不是徒有虚名,这么说吧,我偷东西就跟变魔术似的,其实往白了说就是一种障眼法,这也正是我的高明之处,往往神不知鬼不觉我便“大功告成”,等到他们发现时我早已经逃之夭夭了,这难道也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么?据说我的眼睛相当尖,也就是眼神特别好。

俗话说的好,兔子不吃窝边草,可我这只兔子就专爱吃窝边草,捡身边人下手,偷家里钱是常有的事,每当这个时候母亲总帮我打马虎眼,后来我到大爷杨广山家里去偷钱,老收家我从不光顾,主要是因为他家日子太穷。

老收家的大闺女杨兰,比我还大一岁,是在父亲杨广大成亲一年后出生的,这也算是一种捷足先登吧,所以按年龄来说我应该喊上她一声姐姐的,但我心里十分不服气,凭什么杨广大是杨广林的二哥,而到我这辈上却来一个大掉个,在村里见到她的时候我就直呼其名杨兰,或者喊她小名兰子,我的小名叫大树子,这个丫头片子倒也不示弱,她干脆喊我大树子,或者杨树,我心里这叫一个气啊。

原来偷东西也是有诀窍的,前面说过首先要有一双犀利的眼睛,然后还要有一双反应迅捷的手,凑巧的是这两个条件我都齐全了。那时候《西游记》在全国热播,孙悟空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里炼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可以这样说,我也有一双类似的眼睛,每家藏钱的地方我十有八九都掌握,这得益于平时的“踩点”,这是专业术语,后来我给定义的,一句话眼睛好使,用东北话说就是贼好使,后来村里人发现我的眼睛很特别,黑眼珠转动的特别快,起初是没有人能发现的,但是俗话说的好,常在河边站哪能不湿鞋,第一次被发现的时候遭到父亲杨广大的一顿毒打是肯定的。

偷是有惯性的,越偷越上瘾,后来在一个夏日的午后,大爷杨广山发现他家被垛里的钱不见了,据后来回忆,在这期间只有我去过他家。他家的钱咋藏到那里了呢?原来这笔钱是大爷杨广山偷偷藏下的,大娘根本不知道,所以他不敢张扬,于是就私底下找到了二兄弟杨广大,杨广大一听就炸庙了,这还了得,这王八犊子今个我非剁断他的手。二兄弟,这个事是这样,你得替我保密,我家你嫂子不知道,这笔钱我本来是打算孝敬咱妈的,论理说,大侄子拿去了我本不该追究,肥水没流外人田嘛,但孩子从小得管教,要不长大了走上歪道可咋办,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另外咱娘一直一个人过,岁数也越来越大了,拉扯咱哥三也挺不容易,你也知道你嫂子的脾气秉性,我夹在中间也属实为难啊,你能体谅大哥我么?杨广山压低声音说道。杨广大略微思忖了片刻。哥你说的很对,家丑不可外扬,我也知道你是为你侄子着想,你放心我一定管教好这小子,等我弄清楚了,钱一分不差还给你就得了,另外今个你提到咱妈了,我倒是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实在不行咱哥三挨家挨户轮班,最起码让他老人家吃上一口现成的饭,您看呢?杨广大试探地问道。

你说的倒是在理,容我好好琢磨琢磨,再等等,我这就回去了,你好好盘问盘问大树子,要是没有这事就当我没说,要是钱找回来的话就直接给咱妈吧。要不我和你嫂子那边也说不清这事,到时候你知乎我一声就行了。杨广山叮嘱道,背着手就走出了院子。

哥,要不在我家吃点饭再走。杨广大说这话的当口,早瞧不见大哥的影子了。

等到杨广大跟媳妇和盘托出这个事的时候,媳妇王桂花打死都不相信这是她儿子做的。

我看这事八成是大树子干的,咱哥这个人做事一向小心谨慎,没有十成的把握他能找我么?杨广大慢条斯理地分析道。

你说啥?能不能大点声。媳妇的声音也大了许多。

我刚才说,这个事一定是大树子干的,要不咱哥能找我么?你等这个王八犊子回来着,看我不好好收拾收拾他。杨广大愤怒地说道。

有啥不能好好说,没准冤枉了咱孩子呢。王桂花十分担心地说道。

这个女人知道自个男人的糟烂脾气,别说儿子了,就是她这个结发之妻杨广大都能下得去手,何况是他的儿子呢。她在为自己儿子担心。

 

 

随着社会的迅速发展,越来越多的人去外面打工挣钱,有的甚至做起了包工头子,可以说风生水起,王双就是一个,他一来二去就混出了门道,于是小批量带工人,这样一来自然他就挣得比别人多,而我一直跟他混。随着打工生活的继续,外面的花花世界强烈地吸引了我,原来人还可以这样生活,我终于尝到了另一种滋味。在工地里我学会了抽烟喝酒,甚至大手花钱,因为毕竟远离了父母和亲人,仿佛挣脱了牢笼的小鸟,等待它的只有广阔的蓝天。

在这个城市里打工三个月后我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也是唯一的女人,她叫田果,后来我知道了缘分这个奇妙的东西,在某时某地遇到某个人仿佛事先安排好似的。我和田果的相识完全是一个偶然。那是一个夏日的夜晚,早已经谙熟这里的我一个人总去附近街市闲逛,看着霓虹闪烁的大街,还有来来往往的行人,我突发奇想,将来要是能在这里安家落户那该有多好啊,据说城里的楼房有暖气,寒冷的冬天就跟夏天一样,沿着大街走了一阵,忽然发现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于是就想吃点东西垫补垫补。就在这时我突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就是这股香味迅速勾起了我的食欲,顺着香味飘过来的方向望去,只见路边支个架子,有一个人正在紧张地忙碌着,旁边还站着几个人,在店门口上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牌匾,草原风烧烤城,我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摸了摸衣兜,还好,手里还有些零钱,看来今天一定得大饱口福了。

师傅,咋卖的,我问道,只见那个师傅头也没抬一下,仍然有条不紊地做着手里的活计,来回翻着烤箱上面的肉串,或者玉米,还有青菜,一元一串。给我来10串肉串,好咧,您是在这吃还是带走?在这吃,还有地方么?有,里边请,说是里面其实就是露天的大排档,我环顾了一圈,里面热闹非凡,我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刚坐好,一个穿着印有草原风烧烤制服的女孩就奔过来了,这个女孩面目清秀,个子大概有一米六那样,梳了两条辫子,但很明显是来自农村的,后来我总结了一下,凡是农村来的人一般都能认出来,当然我也一样,走在大街上我和城里的人与众不同。她一手拿着本子一手拿支笔,喝酒么,哥?四目相对,我感觉到那个瞬间就像凝固了一般,这个时候心脏剧烈的跳动了起来,仿佛要从身体里跳出来,我这是咋的了,以前是没有这种感觉的。哥,你喝酒么?她用笔在我面前晃动了几下,我才反应过来,顿时感觉非常尴尬,我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因为我有一种发烧的感觉。一瓶啤酒。好的,马上。那个女孩莞尔一笑地走开了,我怎么都不会想到,就是这么一次虽然只有短暂的几秒钟的对视却让我们之间产生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很快我点的烤串就送过来了,还有啤酒。我几近疯狂地大快朵颐,大口喝酒,果然很好吃,吃完还吧嗒吧嗒嘴,然后站起来,老板结账。我大声喊道。就在这时,旁边传过来一阵嘈杂声,我转过头一看,就是刚才那个女服务员和顾客争吵了起来,因为离得很近,吵架的原因听的非常真便,那个顾客硬要拽着女孩陪酒,想必那个人是喝多了,女孩似乎在求助,我又一次和她的眼神触碰,这一次我看到的是无助的绝望,因为旁边的人都视而不见,或者仰着脖子看热闹,店里的老板听到动静赶紧跑了出来,上来就是一句紧似一句的对不起,再看那个老板的头仿佛鸡啄米似的,少跟老子玩这套,滚你妈一边去,那个男人一把推搡开店老板,小姑娘不懂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样,今个这桌全免单,就当向您赔礼了,中不中?店老板低三下四地说道。

我是差钱的人么?就是叫这小姑娘陪我喝几杯咋了,又不做别的事,这点面子都不给么?那个男人继续纠缠着。店老板左右为难起来,这,这,不太好吧,毕竟她只是一个服务员而已。

你给我过来吧,我可告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个男人使劲拉扯着女服务员。

正在这时,一只彷如钢铁般坚硬的手推了他一下,他能感觉出来,这明显不是一般人的手,他猛然抬起头,正欲发火,你他妈的,说到这后半句被噎了回去,本来要说活腻歪了,没敢说出来,因为他看到了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这就是我,后来我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英雄救美吧,虽然我不是英雄,但这个女孩确确实实是一个美女。

快滚,听到了么?我给你一分钟,马上从我眼前消失,否则我他妈的弄死你。我用手一指厉声喊道。这个人到是很识相,一看就知道是个社会人,他懂得那句话,好汉不吃眼前亏,刚要站起来逃跑,就听见旁边的那桌有个人站了起来,一边用牙签剔牙,一边踢倒了塑料凳子,紧跟着是酒瓶子噼哩叭啦摔碎的声音。

这谁啊,敢到我的地盘上撒野,你也不打听打听,四马路亮哥是谁?顿时围上来一群人,瞬间就被一片打斗声淹没了,总之一场激烈的混战就这样开始了。

事后虽然我的头部也受了点伤,但我还是胜利者,那些人狼狈地逃掉了。

哎呀,我的店啊,这回算赔大发了,你说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店老板连连叹气说道。

我担心会连累这个女服务员,于是便大包大揽地承担了所有的费用,店老板这才作罢。

这是前几天刚刚发到手的工资。

哥,谢谢你,你放心这钱我挣够了一定还给你,你留个电话。女服务员抹着眼泪说道。

不用,这是我造成的。小姑娘在外面要学会保护自个。我说完一转身就潇洒地离去了,我还真把自个当成行侠仗义的侠客了。

后来我经常到那家店铺吃饭,我和女服员就渐渐熟悉了起来,她就是我的女朋友田果。

还真验证了那句话,美女爱英雄,虽然我算不上啥英雄,但也算够仗义够豪爽的,我想这也是田果之所以喜欢我的根本原因。

田果也是农村来的,只不过和我不是一个地方的,她来自海滨城市。

从外面疯了一天的我刚进屋,就被杨广大逮住了。

你还知道回来啊,说,在外面惹啥祸了?老实交代!杨百万竖起眼睛问道。

爸,您说啥呢,我咋一句话都听不懂呢?我强装镇定地说道。

我看你小子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是不,给你提个醒,你是不是又做丢人现眼的事了,偷人家钱!杨广大怒气冲天地说道。

我没有,我没有。

你小子还嘴硬,肉皮子发紧了是不。杨广大回身就去够炕上的扫帚疙瘩。

妈妈,你瞅瞅我爸。我大声地喊道。

说时迟那时快,王桂花一下子就抢到了扫帚疙瘩。

有话不能好好说么?大树子你实话实说,赶紧的,别惹你爸生气。母亲劝慰道。

杨广大上前一下子就拽下来我的褂子,果然见衣兜鼓鼓的,他用手一摸,掏出几张百元大钞,啪的甩到炕上,这是啥?小小人不学好,将来还不反了天啊,今个我非给你点颜色瞧瞧。说完杨广大就奔向外屋,我一看大事不妙赶紧要撩,王桂花也冲我使眼色。可这时屋门被插上了,只见杨广大一个箭步就冲了过来,使劲地按住我,拿起锋利无比的菜刀就要剁下来,他要剁下我的手指,我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冒冷汗。就在我跟他挣扎的节骨眼上突然传来扑通的声音,循声望去,王桂花跪在了地当间,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他爸,算我求你了,中不中?杨广大一时愣在了那里,你这是干啥,我在教训孩子,你瞎掺和啥,哎。杨广大拿着菜刀的手停在半空中。

我反应还很快,干脆来一个就坎骑驴,爸,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保证,我发誓,我冲天发誓。下次再犯你剁也不晚。我信誓旦旦地说道。

后来我终于验证了那句俗语,狗改不了吃屎,于是那五百块钱原封未动的交给了奶奶。

田果和我的关系渐渐升温起来,接下来的一切都仿佛瓜熟蒂落一样自然。她成了我第一个女人。我俩说好等到年底就摊牌,那一刻我就像吃了蜜糖一般。

我无限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属于我俩的未来。

很快,我在外地打架的消息就被完完整整地传到杨广大的耳朵里了,看来金快嘴果然名不虚传,据说还是因为某个女人,这让他非常恼火,丢人现眼都去外面了,但是眼下却毫无办法,毕竟儿子没在身旁,问没问咱孩子有事么?王桂花最想知道的是这个事,都说了,挂了彩,不过没啥大事,真不争气这小子!杨广大哼了一声下地去了。

田果在老家还有一个弟弟,也到了婚配的年龄,人长的没的说,主要是因为家里条件不好,所以田老二就把赌注压在了闺女身上,毫不客气地说,要是碰上哪家也有一丫一小,年龄又相仿,干脆来一个换亲,实在不行也得朝闺女的婆家狠狠敲上一笔,这样就两全其美,俩好嘎一好,当然这是他的如意算盘,可作为闺女的田果完全不知情,田果的母亲更是当不起家,唯男人马首是瞻。田老二在家里说得上一手遮天、一言九鼎,有着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威。

田果的弟弟叫田园,初中毕业就辍学了,因为家里太穷媒人都懒得上门,这可愁怀了田老二,所以他的眉头总是紧锁着,嘴上不离哎这个字,还要拉一个特长的音儿。

他之所以把闺女送出去打工主要是为了贴补家用,这个田老二是一个又懒又馋的主儿,平生有一个最爱,那就是顿顿不离酒,用他的话说,若是哪天缺少了酒,他妈的活着还有啥滋味,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至理名言就是饭可一日不吃,但酒不可一顿不喝。于是村里人见到他的时候总能看到红扑扑的脸蛋和大着舌头说话这两样。所以闺女田果只要一发工资就第一时间把钱邮寄给家里,收件人永远是田老二,这似乎成了一个习惯。

滨河市是一个海滨城市,田果决定去那里打工的时候都已经二十岁了,她出落地亭亭玉立落落大方。本来她是可以读书的,但由于父亲的强烈反对就被迫辍学了,田果心里十分不甘,但也无能无力,于是她发誓去外面闯荡闯荡,没准混出一个人样也未可知。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和同村人一起出来的。她和我的相遇还真有些传奇色彩,正应了那句话,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原本我们是属于两个世界的人,我在辽西山村里生活,而她呢永远生活在滨河市的山沟里,我俩之间不可能有任何交集,可是这一切随着她的一个决定而彻底的改变了,当然我亦然。

有的时候田老二会把电话打到烧烤店里,目的只有一个催促她给家里寄钱,家里那时没有电话,只能在村部里打,为这还要跟村里干部说上一大堆好话。

果子,开工资了么?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赶紧给我邮寄点吧。田老二用他惯用的口气说道。

爸,还没呢,开了我就给家里寄的,您别着急!田果赶紧说道,按日子也应该发工资了,可不知道为啥就是迟迟没有发,她也不敢张口问老板。

不对啊,昨天不是你发工资的正日子么?你可别跟你老子我耍啥鬼心眼,抓点紧吧。田老二最后下通牒道。

自从经过上次的那场风波之后,我确实老实了许多,可却给我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以至后来村里每每发生偷盗事件总能第一时间联系到我的身上,我比窦娥都冤,还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神偷的外号早已名声在外。

奶奶突然患了一场病,没办法送到县里医院救治,痊愈后就被接回家里头静养。

这一天,杨广山媳妇装模作样去看望婆婆,提着几斤鸡蛋和两子挂面,这样婆婆感到很意外,闲聊之际不小心说走了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老大媳妇,这毛病说来就来,就跟装的似的,多亏了老大家的几百块钱。奶奶说完也有点后悔,但根本没有办法挽回。

啥钱,我咋不知道呢?啥前的事,妈?杨广山媳妇追问道,同时脸上现出一团疑云。

多亏了这几百块钱,我是说这次得病,你们哥几个凑的钱,真借劲啊。奶奶极力掩饰着。

不对,刚儿不是这么说的,咋还有我家的事呢,我听着?广山啥前给您钱了?杨广山媳妇不依不饶地问道。

你们几个不都给了么?现在终于好了,妈我还要感谢你们几个啊。奶奶故意岔开话题说道。

从婆婆家回来的杨广山媳妇泛起了糊涂,这究竟是咋回事呢?莫非杨广山瞒着她做啥事了。

揍晚饭的时候他都在琢磨这个事,差一点弄煳了锅。幸好这时候杨广山走进屋,这是啥味啊,啥东西糊了,你赶紧瞧瞧?说完他就走进里屋坐到炕上。

我的菜,哎呀!杨广山媳妇一股脑冲向外屋。紧接着她赶紧掀开锅盖,从水缸里舀了半瓢水全倒了进去,随着一声刺啦声瞬间升腾起一团热气,她用铲子搅了搅锅,然后又重新盖好了锅盖。

这个女人有这个习惯,没有十拿九稳是不会轻易打草惊蛇的,她要趁着他,俗话说的好,放长线才能钓大鱼嘛。

 

 

过了几天,杨广山媳妇终于想出一个好办法,一定让这个事儿水落石出。

晚上吃饭的时候,这个女人笑颜如花,这让杨广山很纳闷,究竟是咋回事呢?因为他已经得到消息,母亲说走嘴的事,但凭借他多年对身边这个女人的观察,这事应该漏不了馅,但此时媳妇的反常举动又让他感到有点毛骨悚然、胆战心惊。

她一边给男人盛着饭一边慢悠悠地说道,今个妈把那钱还回来了,正好咱手头也有点紧,这话说的是十分自然流畅,杨广山的心却纠结了一下,紧跟着又是一下,你说啥呢,没头没尾的,够了够了,我不咋呢(呢方言,饿之意),她用眼睛偷偷撒摸一下媳妇,这时候女人把饭递了过来。上次你给妈的钱,妈说不用了,今个又还给我了,你不知道这事么?女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妈治病的钱不是都花了么?咱啥时候又给她钱了?杨广山明知故问,很明显是在打马虎眼,也可以叫欲盖弥彰。

我问你,你是不是背着我给过妈钱,说实话。媳妇逼问道。

咱家的钱都在你手里攥着,我就是有那份心也没那个力啊。杨广山唱起高调说道。

你承认不承认,我反正是拿回来了。说完女人就从兜里摸出几张百元大钞。你咋拿回来了呢?这是我给咱妈的零花钱,你这人咋这样呢?杨广山话一出口也知道上当了,正中了媳妇的诡计,得了,我要的是就是你这句话,这是我的钱,好啊,你长本事了,敢背着我拿钱了是不是?媳妇瞪大眼睛说道。

我,我,我,好,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对,我就是给咱妈钱了咋的了,你爱咋办咋办吧。杨广山干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损样大声叫嚣道。

行,这回我算认清你了,这日子没法过了。说完媳妇嚎啕大哭起来,这哭声打破了夜的寂静,通常农村的夜晚是寂静无比的,除了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声,再有就是时断时续的王干哥叫声,传说这种鸟是人变成的,听老辈人讲这里面还有一个非常凄美的爱情故事呢。打那以后媳妇对他管的更严格了,尤其是给别人做的木工活,每笔都要有账目,更有甚者她从中负责收钱,这让杨广山觉得很没面子。

辽西皮影属滦州皮影派系,传说清代由河北省的昌黎、滦县、乐亭、丰润、玉田、遵化等地传入,已有300多年历史。辽西皮影属中国北方皮影戏的重要一支,因雕刻影人用驴皮,故又有"驴皮影"之称。杨广山就是一个皮影艺人,农闲的时候他就会组织一伙人唱皮影,其中我记忆最深刻的就是《穆桂英挂帅》唱段。在村子的开阔地搭个戏台,前面放上一块白色的幕布,操影人、乐队和演员都在幕后。伴随着清脆悦耳的乐器声响起,皮影戏就正式开始了,各种人物在幕布上灵活地跳动,演绎着一个个精彩的故事,村里人都齐刷刷地坐在下面观看,有的人只为专心聆听那个动静,杨广山拉了一手的好二胡,而且还能唱上几嗓子,尤其那味道特别纯正、地道、耐听。

眼看到年底了,年味也越来越浓了,杨家沟的过年习俗有很多,尤其是高跷更是一绝,每到离年帮近就有人操办起来,这些人被称之为会首,说来也怪,甭管有多晚,只要这些人一招呼,用不了三五天就能迅速拉起一支嗷嗷叫的秧歌队,后来有人这样说,杨家沟就是会窝子,用比较科学的说法就是这里的文化积淀太深厚了,可以说高跷文化已经渗透进每个人的骨子里、灵魂里。

无论是老座子、老渔翁、正公子、花花公子,还是蜡花等等,甚至连敲锣、打鼓、吹喇叭的都有代表性人物,所以杨家沟的高跷远近闻名,高跷主要以出子为重头戏,所以出子是最能代表高跷队水平的,杨家沟的人多多少少都有那么两把刷子。

还有一个习俗就是撒灯,何为撒灯,就是在每年的正月十五,也就是元宵节,这天晚上,全村人集合起来,沿路撒下灯捻子,也就是用纸和煤油、锯末子做成的“灯”,这是一种祈福活动,可以这样说我就是在每年这样的撒灯中一点点长大的,只不过每次参加都会有不同的感受。我记得我还是七八岁的孩子的时候总会在人堆里凑热闹,并不知道撒灯是什么,直到我去往外边打工后才渐渐懂得撒灯的真正意义,后来可惜的是有些时候早早就出门了,总是赶不上村里的这个活动多少有些遗憾。

通常撒灯是有一定流程的,正月十五的当天,村里的干部负责挨家挨户敛钱,主要是制作灯捻子的费用,每当这个时候大家都很积极,各个慷慨解囊,数目不等,村里也不做过多要求,全凭自愿,然后购买这些材料,在一户人家里忙活,制作灯捻字都是义务的,大家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做着手里的活计,很快就完成了灯捻子的全部制作,最后就等着晚上举办撒灯活动了。

撒灯是需要选个时间的,一般来说在晚上八点准时开始,先燃放一挂鞭炮,还有双响,然后大家自动排成队伍跟在后面,前面有领锣的,后面有敲鼓打擦的,还有专门负责撒灯的,行走的路线是事先安排好的,无论是家家户户的门口,胡同,还是广场,山边、地脚,甚至是庙前,尤其是村子的边界都要走到,有时候邻村也举行,偶尔碰到的也要有仪式的,就跟高跷会似的,那里面的学问可打着呢,我的理解就是出于礼节,高跷队要是碰到了,还要比谁的鼓敲得响,谁的秧歌扭得欢,还要欢送,我见过,还真是几步一回头,弄得跟依依惜别的恋人似的,撒灯就简单多了,就是比比谁的鼓声大,然后就各自折回了。

农村的夜晚通常是黑漆漆的,除了家家户户悬挂的红灯以外几乎就没有啥光亮了。

撒灯过后,很久才能熄灭,所以远远望上去特别漂亮,仿佛一条跳动的巨龙,盘旋在杨家沟的土地上,这灯光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大家兴高采烈地欢呼着、雀跃着,他们在心里祈福这一年能风调雨顺,幸福安康。

当我领着田果出现在村口的时候,几乎亮瞎了所有人的眼,主要是因为田果太好看了,这是大家没有想到的。

这是谁啊?不会吧,人家命咋那么好。在村口同样迎接男人的金枝心里说道,她上下打量着,此时已经被眼前的这位姑娘深深吸引住了,竟然忘记了去接男人手里的东西,你寻思啥呢?李大民嗔怪道,奥奥奥,没啥,你可回来了,人多不多,车挤不挤,咱快回家吧。金枝一边接过东西一边说道,走远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狠狠盯了姑娘几眼。

大民,这是谁?不会是那小子的媳妇吧?金枝满是怀疑地问道。

杨树的媳妇,自个谈的,说实在的,这小子有两下子,别看没啥大本事,这方面无师自通,不像我还得需要媒人。李大民打趣地说道,你说啥呢,哪都有你。金枝轻轻地推了他一下。

田果的意外到来让家里人感到有些措手不及,杨广大更是不知如何是好了,一边招呼着一边嘿嘿笑着,这都是我提前告诉他们的,我把他们的儿媳妇领回来了,王桂花更是笑的合不拢嘴,从打看见这姑娘眼睛就没离开过,再看这时候的田果更是害羞的不得了,脸蛋红红的,就像天边的火烧云一般。

这是她第一次来我家里,一切都是陌生的,虽然是农村走出来的,但每个地方的风俗习惯是完全不同的,这里对于她来说就是另外的世界。

坐坐,快坐,我赶紧扒点火,天太冷了,他妈你去柜子里拿点花生瓜子,给孩子们吃。杨广大忙的手慢脚乱。

不用忙活了,收,婶儿,我随便,这不到自个家里了么。田果清脆悦耳地说道。

我急忙奔向外屋给母亲捞忙。我看到了母亲久违的笑脸。

杨广山媳妇惯用的把戏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杨广山慢慢摸索出了规律。

媳妇是领回来了,但有一句话却难以启齿。

在回来之前我和田果一起正式拜访了她的父母,一切还算顺利,田老二夫妇对我这个未来的姑爷子倒是十分满意,此时我正端坐在他家炕上的方桌前,而我的女朋友田果正在外面帮忙,当然了娘俩肯定少不了说些悄悄话,因为我偶尔能听见熟悉的笑声,正是田果发出来的。

要我看,这小伙子还不错,你收和你婶儿我俩呢都很满意,但是咱丑话说到前头,你也知道我膝下还有一个儿子,也老大不小了,该说人了,本来我打算找个合适的人家换亲,那是两全其美的事,但是现在恐怕办不到了,不过也没关系,给我三万彩礼钱,也叫一把炕,你就可以把闺女娶走,我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这个家我还是当得了的,实不相瞒,我粗略算过,我这边儿子娶媳妇的彩礼也就这个价,至于其他零碎花销我自个承担,成家之后你们只管过你们的小日子,得空的时候来看看你收和你婶儿我俩就心满意足了。田老二呷了一口酒真情实意地说道。

收,您放心,我回去和家里一起凑凑,您和我婶儿就等着我来娶田果吧。我敬您,收!我说完举起酒杯冲向他。

好好好,我就喜欢爽快的人,一看就能干大事,收不会看走眼的。田老二连着说了三个好,端起酒杯一仰脖全下去了,此时我的内心无法平静,但脸上却尽可能显露出笑意。

外屋,娘俩一边忙活着一边续着话。

妈,咋样,实话实说,趁你的心么?田果一边用铲子铲菜一边随口问道,这个时候田老二媳妇拿过来一个盘子放到锅台上。

看体格挺结实的,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那当然了,三五个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呢?我跟您说过,上次他救过我的命。就是看起来家里不算富裕。那有啥,日子是一点点过起来的,我对他有这个信心,不对,应该是我对我俩有信心,妈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田果铲完最后的一点菜,随手倒了一瓢水,端着盘子走进里屋,后面跟随着田老二的媳妇。

离开田果家的时候,我心事重重,很快就被田果发现了。你咋的了,我看你有点不高兴呢。对了,我爸都和你说啥了,跟我学学。他是不是对你也很满意。田果歪着头问道,一边为我正了正帽子,她害怕冻到我。

没说啥,当然很满意了,上哪找我这样的好姑爷子去,提着灯笼都难找,哈哈哈。我故意放轻松说道。

瞧把你美的,到时候我可不嫁给你。田果开着玩笑。

你不嫁我还不娶呢,让你臭到家。我故意气她。

你敢,小心我杀了你。田果嘟着小嘴用手指着我说道。我就喜欢她现在的这样子,特认真,特可爱,特单纯。

虽然强装着轻松但心里一点并不轻松,我知道自个的半斤八两,更知道家里的实力。

当我跟父亲杨广大和盘托出这个事的一刹那,他使劲地吸了几口烟,然后当当地磕了磕炕沿。

能不能再好好跟那边说说,眼下咱家也拿不起这笔钱啊,真是要了我的老命啊。杨广大头一次低下头。俗话说的好,一分钱能憋倒英雄汉,何况这么大的一笔钱,仿佛一座大山重重压在他的背上,而此时的杨广大更像西游记里的孙悟空。

凑凑吧,实在不行就跟亲戚借借,看田果家里的态度很坚决,没有商量的口气,据说这钱是给田果兄弟娶媳妇的,可丁可卯,万一因这事泡汤了咋办?我不无担心地说道。

你叫我咋办?咱家的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砸锅卖铁都凑不够啊。杨广大无奈地说道。

正在这时,忽然门帘一挑,田果走了进来,她立刻收拾东西,你干啥,田果!我一切都明白了,一定是她在外面听到了我和父亲的谈话。

不用你管,你还一直瞒着我有意思么?我这就回去找我爸,这不是难为人么?田果说完就要往外走。

我正要去追赶,被父亲杨广大拦住了,但并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我明白他的意思。叫她去吧,兴许这个事有转机。

田果,你等等我。刚好一趟班车经过,田果紧跑了几步登上了车,车门关上的一刹那,我的心狠狠地纠结了一下。

我伫立在村口望着心爱的人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有种莫名的失落感,这时候有种东西洒落在我的脸颊上、脖子上,冰冰的,滑滑的,天空不知不觉飘起了雪花,这雪花伴随着呼呼咆哮的北风乱舞着,莫非老天也知道我此时此刻的心情么?

那时候的我们已经跨上了时髦的传呼机,村里人特别羡慕。我去村部给田果打传呼,可是她一直没回。我知道她一定生气了。

这就是贫穷造成的恶果,贫穷一直困扰着我的村,我的家,还有我的人生。我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消灭贫穷,改变我的人生。

可是这么些年都过去了,我的家仍然是全村首穷,俗话说的好,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每次站在别人面前就连说话都没有底气,这是我切身体会到的。

关于轮班终于提到杨家的议事日程上了,为此全家召开了一次正式的家庭会议。会议由大爷杨广山主持,杨家老少都列席了会议,为了体现公平公正公开原则,特别邀请了村里的干部到场。其实关于轮班奶奶是不乐意的,她过惯了一个人的日子。

 

 

今个召集大家来就是商量一下我妈的养老问题,那天广大跟我提出了一个办法,轮班,不知道大家伙啥意见,都说说,当着村里领导的面,同意的举手。杨广山开场道,并举起了手,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杨广山媳妇起初也不同意,但是还是被男人劝下来了。我举双手赞成,杨广大率先说道。老三杨广林没吱声,杨广林媳妇站起来,我说几句,轮班我不同意,现在妈还能自个照顾自个,再等几年也不晚,再说了,我家里条件不好,这多一双碗筷……,这事反正我不乐意,她说道。老三,这是你的意思么?你倒是说个话!杨广山严肃地问道。只见这个时候杨广林抬起头望一眼又低下了头。真是完蛋玩意,一点家当不了。好了好了,今个我主事一次,现在是三比二,就这么定了,先从我这开始,一家一年咋样?杨广山用眼睛撒摸了一圈问道。

你倒是说话啊,这个事我不同意,真是个窝囊废,啥也指不上你。杨广林使劲推了推男人嘟囔着。杨广林闪躲着,双手插在袖口里。

先这么定,以后有不妥的地方再修改。村里领导为我们作证,轮班立即生效,明天我就把咱妈接我家去。散了吧。

杨广林媳妇站起来,扭着腰走了,临了还狠狠白了自个男人一眼。

田果家里,此时这对父女正在较劲,田果因为过于激动红涨了脸面,胸脯上下起伏着。

还反了天不成,这个家我说的算,你可别忘了,你们姐俩是我生下的,还轮不到你巴巴呢。田老二粗声粗气地说道,传过来浓浓的酒气。

我不管,您就是做的不对,这不成买卖了么?凭啥你犯下的过失让我来买单,你就别打我的主意了,这辈子我非杨树不嫁。田果大声喊道。
    这是造了啥孽,你们不嫌磕碜么?田老二媳妇叹着气说道。

你说啥,我看你敢,俗话说的好,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老杨家连这点钱都拿不出,你还不得跟他一辈子吃苦遭罪啊,只要我活着一天绝不答应这桩婚事。田老二没有丝毫退让说道。

谁家一开始都有钱啊,那不是一点点过起来的么?以后我的事不用你们管。田果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这是要气死我啊,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田老二放下狠话。

过了年我就出门,再也不回这个家,另外我还告诉您,我就是要跟杨树好,您休想拆散我俩。

这一夜,田果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她该如何面对这一切呢?虽然火炕被母亲烧的很热,但依然无法阻挡刺骨的寒风,尤其是炕沿传过来的阵阵冷风,她干脆一股脑把头蒙起来,这个时候她仿佛要与这个世界彻底划清界限。田老二早已经鼾声如雷,他是一个哪儿说哪了的主儿。
    就在同时,杨树的情景也跟她差不了太多,已经有很久没有田果的消息了,我心急如焚,真恨不得立刻飞到滨河市的那个小山村,他知道田果也在遭受着痛苦的折磨,因为他知道田老二的脾气秉性,果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几乎在同时两个人双双掉下了眼泪。

这个年过的很惨淡,比以往任何的年都要惨淡,唯独缺少了田果,本来说好她要在这里过年的,可这一切仿佛昙花一现,竟然成了水中月镜中花。

都是因为贫穷,爱情在现实面前忽然变得异常脆弱,脆弱的不堪一击,而他们却无能为力。

正月初八我就随同师父王双出门了,当然这个时候王双已经摇身一变成包工头子了,除了我和李大民以外又增添了同村的几个人,活计都是王双负责联系的,可以这样说这些年他已经和外面的老板建立了长久稳固的关系,当然了最重要的是王双为人不错。

临行的那个夜里,父亲杨广大千叮咛万嘱咐,你和那个田果千万可别断了,再争取争取,说不定还能成,你俩。他郑重其事地说道。我没有说话,只是用点头回应了他。

那早点睡吧,明个还要起早呢,一夜无话。

到了滨河市,一切安排停当,我便忍不住去草原风烧烤城找田果,田果是见到了,可是她带搭不理,看来还在生我的气,咋了,还在生气呢?我瞒着你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对了,你家里啥情况?这才是我的正题。

田果并没有说话,只是眼角瞬间流下了两行眼泪,我赶紧帮她擦拭。

这是咋的了?还是要那些钱吧,我说的对么?没关系,我慢慢攒,总有一天会攒够的,到时候我再风风光光的娶你。我安慰道,其实也在安慰自个。

我和我爸闹僵了,那个家我也不打算回去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往家里寄钱了,我和你一起攒,我就不信这个邪了,这世上就没有爬不过去的坎、趟不过去的河。田果忽然抹去眼泪说道。

咱俩一起努力,加油。我紧紧搂住了她柔软的身子,仿佛给她吃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其实连我自个都不太相信,唯独田果深信不疑。

轮班是有一定讲究的,无论赶到谁的班上都要负责老太太的一年花销用度,包括生活费和医药费,其中外加一条,如果年底发现老太太瘦了就自动延长半年,这可是最难办到的。

对于杨家沟来了这么一位第一书记,全体村民可谓是众说纷纭,有的人说这就是来镀金的,混个两三年就调回去升官发财,也有人说白扯,都是虚头巴脑的,混个两三年杨家沟还是原来的杨家沟,哪有脱贫奔小康这码事,甭用说别人了,就我这块硬骨头能啃动了么?其实江湖海本人也有此疑虑,突然来到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能不能胜任第一书记,带领村民脱贫奔小康确实压力不小,但他是一个永远不服输的人。

俗话说得好,万事开头难,摆在面前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让这里的村民接受他,如何与他们和谐相处,说实在的,在来杨家沟赴任的前些天他是做过深思熟虑的。这是和以前的工作完全不同的,尤其是受众的人群迥异,以前他面对的可是一群大学生,也可以说是知识分子,而现在他要面对的却是农民,对于他来说这绝对是巨大的挑战,他要完成知识分子与农民相结合的伟大壮举。

七八月份正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工地上跟这天气一样火热,因为工期比较紧,所以老板让我们加班加点,争取尽早完工。

晚上收工的时候,迎头碰上了一个人,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我的女朋友田果,这是很少有的,她咋来了呢?顿时有一种不想的预感袭来。

你咋到这来了呢,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危险不说,埋汰吧唧的,赶紧跟我走。我顾不上别的了,拉起她的手就走,我听见了工友们大声地起哄声。

到了食堂,我简单地洗了洗,然后打饭,你吃了么,一起吃点吧。我问道,我刚吃过,你自个吃吧,一会我要跟你说一件正经事,十万火急。田果左右张望了几下压低声音说道。

啥事整的那么神秘,等我啊。我拿着饭盒走向了打饭窗口。

工友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争先恐后地打饭。他们的目光都会停留在田果的身上片刻,然后瞬间又离开。

很快我就坐到圆桌前,田果一直等在那里。

说吧,吃完还要干活呢。我一边着急忙慌地扒拉着饭一边问道。

上午,我家里给我打来电话,叫我回去相亲,咋办?田果说道。我听到这里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你说啥,相亲,你不回去不就得了么,这还不简单!我脱口而出道。

你说的到轻巧,我爸说了,限我三天,我不回去的话他就来城里找我,你说我咋办啊。田果焦急万分地说道。

啊,看来这回是动真格的了,让我好好琢磨琢磨,先别急。我放下了碗筷。

实在不行,我还是催催家里吧,你先别动,等我的消息,我晚上就动身,看能不能张罗上彩礼钱,到时候不就万事大吉了么?我想了想说道。

那你可得抓点紧,都火烧眉毛了。我这就回去了,一有消息立码告我。田果说完就火急火燎地离开了。

没成想这次回家等待我的将是有生以来最大的战争,在我和父亲之间爆发了,这也就注定了我和父亲之间产生了巨大的裂隙和隔阂。

我第二天上午到的家,刚回到家我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父亲,父亲听后大惊失色,你慢慢说,到底是咋回事,我有点糊涂呢。王桂花也凑过来听,本来准备揍饭,但被我这番话彻底地吓坏了。

老田家那边叫田果回家相亲,这事八九不离十,咋办啊,彩礼钱凑够了么,加上我手里的钱,三天,三天田果不回去,她爸就去城里找她,到那时恐怕一切都太晚了。我十分担心地说道。

这,孩子,实话跟你说吧,这些日子我几乎借遍了所有的亲戚,也凑不够三万块钱啊。算上我的钱了么?我问道。都算上了,能不能让老田家少要点,我是真拿不出来了,再说了你弟弟的生活费还没着落呢,都是我没本事啊。杨广大可怜兮兮地说道。

不可能,田老二是一个财迷,最重要的是要这钱是给他儿子说媳妇的,看来我这事八成要黄了。我情绪有些激动地说道。

那你怪谁啊,你说你才拿回来几个钱,你看看人家一年挣多少,在外面胡吃海喝,花钱大手丫子,就是黄了也是自个造成的。杨广大说的是实话,但我也有苦衷,一个是上次赔偿烧烤城的钱,另一个我的确是乱花钱,不用说别人了,就是那个李大民在外面省吃俭用,挣得自然比我多,可现在说啥都无济于事了,时间不等人,我将怎么面对田果、面对我俩的婚事呢?

爸,你就没责任了么?要是你把日子过好,会发生今个的事情么?你葬送了我一生的幸福,我恨你,恨这个家,恨贫穷。

你说啥呢?你能恨得着我么?我这些年辛辛苦苦操持这个家就容易么?杨广大扯着脖子喊道。

关键是过好了么?还不是村里最穷的,这些年你摘帽了么?

我过的咋样还轮不到你教训我,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么?你赶紧滚,滚得越远越好,我不想见到你,你这个王八犊子。杨广大用手一指愤怒地说道。

你俩这是干啥,弄的跟仇人似的有用么?解决问题么?王桂花在旁边劝道。

我没治,爱咋地咋地。杨广大最后说道,其实我哪里知道在这几个月里他为借钱几乎搭上了那张老脸。

好,我滚就滚,以后再也不回来了,我的事你们以后也别管,就当我死了。我说完一转身就跑出了家,班车下午才有一趟,没办法我去了青龙河,这是我从小经常去的地方,眼下是盛夏时节,河水波光粼粼,仿佛天上的星星,河边有几个光着膀子的小孩在玩耍,记忆中我亦如他们一样,也许那个时候最是无忧无虑的,他们一边玩水一边抓鱼,玩的不亦乐乎。王桂花安慰完父亲就追赶我来了。

赶紧回去,这是干啥,我们一起想办法,你爸也着急,要理解他,别犟了。王桂花使劲拽我,没办法我只能跟着回去了,但我知道眼下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我是坐下午的班车离开的,是母亲把我送上车的。

孩子,凡事都有解决办法的,实在不行你再和那边好好商量一下,你记住,好事多磨,在外面注意点。王桂花掉下了眼泪说道。

说实在的,车门关上的瞬间我也哭了,难道我的命运就这样了么?我不甘心,我知道田果也不甘。

田果那边也没咋好过,不断接到家里的电话。果,你就算为了我,为了这个家,为了老田家能续上香火,好不容易碰上这么一家,你就赶紧回来吧,算我求你了,老田家祖祖辈辈都感谢你,再说了,老杨家太穷,你要是嫁到他们家还不受一辈子苦啊,爸也是为你的幸福着想的,你能体谅当老的一番心意么?田老二头一次放下姿态这样跟闺女说话,田果的心触动了一下,她的幸福不重要,一想到老田家香火这样的大事她的心立刻软了下来。是啊,家里的条件她知道,没有这些钱哪家姑娘都不会嫁给弟弟的,可为啥要牺牲掉她的幸福呢?难道这就是她的命么?也怨杨树太不争气,想到这里她落下了豆大的泪珠,颗颗砸到她的心上。闺女你还在听么?果,你说话啊。此时田果已经泪流满面,她迅速挂断了电话。

再次见到田果的时候,我真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她,可这时的田果却一反常态,特别的镇定。

不管那些了,你放心这辈子我跟定你了,咱们走吧。田果娇羞地说道,我当然懂得她的这种暗示,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那一夜我们十分疯狂,彼此贪婪地占有着对方,似乎我们把对生活的所有不满和仇恨,把对命运的所有不公和无奈,把对贫穷的所有仇视和憎恶都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

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几天后,田果不辞而别一个人回了她的老家。

电话是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打过来的。

 

 

本来我还沉浸在爱情的美好当中,被这突然的一瓢凉水彻底的叫醒了。你干嘛要骗我,还说跟定我这辈子了,你为啥离开我?我马上就去找你,你等着我。你先听我说,我之所以那样做就是想永远地记住曾经的美好,我本来想不回家的,大不了一直这样耗下去,直到我们攒够那些钱为止,可是我不能那样做,我不能太自私了,我首先是田家的人,我爸爸的闺女,我弟弟的姐姐,我也没有办法,但凡有一丝一毫别的办法,我也不会这样屈服的,你也知道我的脾气,我是一个感情专一的人,你以为我离开你不难过么?但现实就是这样,我的弟弟田园要是因为我说不上人我心里上过不去,你懂我的意思么?田果已经带着哭腔说道,对面的她一定落泪了,而我此时也无法控制情绪了,泪水像泄了闸的洪水一般。我不管,我这就去找你,我必须见到你,当面跟你说清楚。我的心如刀割一般,仿佛看到汩汩流着血。你别意气用事了好不好,你听我把话说完,现在你来也没有用的,我也不会见你,实话告诉你,我之所以不辞而别就是因为无法面对你,我已经和他登记了,我别无选择,忘了我好么?我求求你了,而且以后我也不用出门了,你好好的,将来一定会找到属于你的幸福的。我不管,我马上就去找你。杨树,你咋听不明白话呢?我相信你能来,同时也相信你能打仗,可这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你能对抗法律么?你能对抗命运么?我希望在我俩的心中一直保存那份美好,同时我也感谢你曾经带给我的所有快乐,那就这样吧,祝你幸福。田果已经泣不成声了,电话在一瞬间挂断了,我听见了嘟嘟的忙音。我是在工地附近的食杂店里接听的,那家店的老板已经和我十分熟悉。我告诉过他,有找我的电话麻烦他喊我一声,可以说足不出户就能通知到我。临出门的时候我望见了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就像是眨眼一样,可当我要离开食杂店的时候,外面突然下起了雨,这雨下的是如此的急,仿佛万马奔腾,这雨下的是如此的密,仿佛万箭齐发。待一会再走吧,阵雨,就一阵。店老板说道。我说了一句没事,就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雨中。我听到了后面传来的一声叹息,是店老板发出来的。我在雨中漫无目的地奔跑着,这雨似乎和我较劲,越来越大,很快我便浇成落汤鸡了,我并没有回住处,而是在大街上游荡,仿佛孤魂野鬼似的,此时的我难道不是么?我知道现在已经无法挽回这一切了,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田果会走向结婚的礼堂,会为那个男人生娃,会永远陪伴着那个原本不爱的男人过完一生,而我也会孤单落寞一辈子,恐怕以后我也不会爱任何人了,谁都无法取代田果在我心里的位置。大街上依然人影攒动,车来车往,可谁能在乎我的快乐和忧伤呢?我突然感到这个世界都是陌生的,自个更像是来自遥远的天外

什么时候回的住处,我已完全记不清了,甚至怎么走回去的我也不知道,我就像一具丢了灵魂的躯壳。

生活还得要继续,太阳每天照样升起,我干脆投入大量的体力活中,借以忘记曾经发生的这一切,忘记我的女朋友田果,甚至忘记我自个,可是依然无济于事,于是我的脾气变得异常暴躁,那么接下来的这件事忽然变得再正常不过的了。

这件事让我的人生彻底的偏离了轨道,这也让父亲杨广大更加的看不起,甚至和我断绝了父子关系,后来我时常这样想,如果我的女朋友在我的身边的话是不能这样的,再或者一切都按着我的意愿发展,我的性格中也不会这么偏激,但是生活就是这样,生活没有如果,更没有后悔药。

那是一天晚上,我像往常那样的行走在大街上,本来我刚喝完酒,已经微醉,夜晚的风很凉爽,说实在的这点酒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加上这夜晚的风一吹,我早已清醒了,这就是我的生活,顿顿也离不开小酒了,这一点和田老二倒有几分神似。突然一伙人迅速了围了上来,我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为首的那个大个子我看起来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我下意识躲闪着,可那个大个子步步紧逼,你干啥?我不认识你,走开。我没好气地说道。这个时候那个人嘿嘿笑了几声。以前我他妈还不信,贵人好忘事,这回我彻底地信了,哥几个,给他提个醒,好叫这小子长点记性,上。大个子手一挥,后面几个人蜂拥而至。这几个人个顶个膀大腰圆,虎背熊腰,一看便知是练过拳脚的。俗话说的好,好虎架不住一群狼,别看上次我能对付四五个,但此一时彼一时,这一次很明显他们是有备而来的。正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很快我便败下阵来。这时候只见大个子在一旁跟乐抽了一样,突然大喝一声,哥几个,停,我来我来,靠边靠边。他像一只灵巧的猴子跃到我跟前,一把揪住我的脖领子,我有些透不过气来。你知道今个为啥揍你吧,你好好想想,我是谁你记起来了么?大个子和我四目相对,就在那一刻我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亮哥。原来是他,一想到他今天的遭遇就不言而喻了。对,就是他,四马路的亮哥,他消失了几个月咋突然出现了呢?我不管你是谁,今个落到你们手里,我认栽,随你们便。我语气十分生硬地说道。

好,这可是你说的,今个就让你知道我四马路亮哥的厉害,也好让你知道知道四马路究竟是谁的天下,还在我的眼皮底下玩他妈的英雄救美,装啥大尾巴狼,哥几个交给你们了。亮哥说完松开了我自动闪到后面去,很明显他准备看热闹了。

原来这个亮哥上次在医院养了几个月的伤,他差点被我打残,这帮人有这帮人的规矩,从来不会找警察帮忙的,而是讲江湖规矩,一报还一报。自从上次栽了拐,他变得聪明起来,为报此仇特意雇了几个专业学拳脚的人,也就是我今天遇到的对手,因为他知道必须拿这些人为自个立威,这才能保证以后他在四马路上的地位。

说来也该着,偏偏这一幕被一个人看到了,他就是同村的李大民,他头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可以说吓破了胆,他连跑带颠地奔向了食杂店,拨通了电话。后来发现整条裤子湿透了,一泡尿毫无保留地尿到裤裆里了。他报警了,后来的结果便可想而知了,我们全部被带到了附近的派出所。

我被他们打了,最后我却被关进了拘留所,这简直天理难容,而亮哥一伙人却逍遥法外,后来才知道亮哥在这一片相当有名,就连警方都让他三分,当然了对于亮哥来说这都是常事,不值一提。因为这个事我被工地老板开除了,王双很为我惋惜,并不顾一切为我说情,几乎磨破了嘴皮子,但是最终我还是没有逃离厄运。

第一次被关进了拘留所是啥滋味呢?双手被扣上手铐子的那一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一瞬间感觉天都塌了,我几乎崩溃、绝望。很快我就被警车带到了滨河市第一拘留所,这里是郊区,可以说人烟稀少,四周是安有电网的高墙,似乎与外界划清了界限,当我被带进房间的时候,那些人惊异地望着我,正如我也惊异地望着他们,这里有打制的木炕,下面是柜子,摆放着军被,军被叠的很整齐,有独立的卫生间,在角落里放着一张桌子,那上面摆放着一次性牙具和一管牙膏,靠里面是窗户,安有防盗的设施,门是铁质的,上面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开口,这里是与外界唯一的窗口,左右各有一扇小窗户,安有防盗设备。

一日三餐是非常简易的,米饭和发面子,菜是大白菜、萝卜等等,早上有咸菜和粥。一般来说上午有固定的放风时间,也就是出去溜溜,晒晒太阳,院子里有篮球架子,可以打打篮球,这就是里面唯一的活动方式,更多的人都站在墙根晒太阳,因为室内是见不到多少阳光的。

一晃五天就过去了,从拘留所里出来的时候我意外地见到了父亲杨广大,他并没有说话,只是按照程序把我接了出去。事后才知道是师父王双联系的,当然这也是警方的要求。这是杨广大第一次出远门,而且是唯一的一次,为了自个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这是他最丢脸的一次,几乎赔上了他一辈子的笑。

打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田果,也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虽然经历了这次教训,心里也知道自由的可贵,也难怪有诗云,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当人被关进笼子的时候,每天像动物那样的活着简直太可怕了,我永远都不会重新过这样的日子了,我默默发誓,可几个月后我仍然生龙活虎,欢蹦乱跳,俗话说的好,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更何况仅仅五天呢,从这一点上来说,我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那种人。

我与师父王双彻底的分道扬镳了,自此我开始独立闯天下了,我的前途也忽然变得无限迷茫起来,我尝试过各种工作,不过都没做长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所以也没挣到多少钱,也可以说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时间一晃过去了十年,人类迎来了2008年,这一年中华大地发生了很多大事,诸如北京奥运会,汶川大地震等。这一年也是我的而立之年,科技迅猛地发展了起来,手机渐渐普及起来,我也买了一部新手机,农村的电话也渐渐地多了起来,大爷杨广山家率先安了电话,杨明从部队转业,被安排到乡里的武装部工作,平时他住在乡里,只有周末才能回家,这让杨广大更加地眼气。没过多久,经花为梅介绍,杨明就成家了,媳妇叫金玉,据说也是金家沟的,多少还能跟金枝攀上些亲戚,可这个时候姐姐杨梅家的日子越来越穷,一想到这里杨明气就不打一处来,真恨不得将那个不顺眼的刘贵按到地上胖揍一顿,但碍于姐姐的关系一直强忍着。

杨梅特别孝顺,对待公公婆婆没的说,所以最后老两口都觉得很过意不去,上哪去找这样的好媳妇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于是一句话就从婆婆嘴里冒了出来。实在不行,梅子你还是往前走一步,咱不跟他过了,你放心我们都支持你,这些年你受了多少罪,孩子呢,你可以带走,当然了你不带走,我们也可以抚养,每当这个时候杨梅只顾一个劲的抹眼泪。她知道她这一走公公婆婆咋办,孩子咋办,就算是她带走,也不能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不为别的,就算为了孩子她也绝不能迈出这一步。想到这里她咬紧牙关心一横。我不走,我说啥也不走。哎,苦了这孩子了。婆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说来也十分奇怪,每当从老三杨广林家接走老太太的时候,上秤要(方言腰音,量之意)的时候总是多那么几斤,难道在老三家真的伺候的好么?这让其他两家产生了怀疑,但事实摆在面前又说不出啥来,马上就到杨广山家了,奶奶杨陈氏已经八十高龄了,别说身板还真不错,耳不聋眼不花,除了血压有些高以外没有别的毛病,老人健康是当小辈的福分啊,这是村里人经常说的一句话。

俗话说的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年冬天,天是出了奇的冷,每个人都捂得严严实实的,杨陈氏突然一病呜呼了,临别之际,杨陈氏说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原来每次量体重的时候都是她做的手脚,很明显是在偏袒杨广林,杨广林是兄弟中最小的,这自然也在情理之中,本来呢我不想说了,你爸也不让我说,这个事困扰我一辈子了,我觉得这对老三不公平,今个我要走了,就不瞒着你们了。说到这里大家赶到万分震惊,瞪大了眼睛准备听下文。老三,老三呢,你过来,挨着妈,杨陈氏轻轻地喊道,妈,我在这呢。杨广林一下子紧紧握住了母亲的手。三啊,你其实,其实不是我亲生的,是我在半路捡的,所以我事事都偏袒着你。说到这儿杨广林仿佛清空响起了一身霹雳,妈,你开啥玩笑,咋会呢?我是您亲生的,如假包换。杨广林半开玩笑说道,是啊,妈你可别逗咱们了,这事咋可能呢。老大,你把柜子打开,左侧有个小被子,拿出来一切都明白了,对了,还有一封信。说完指了指柜子。杨广山心领神会,立刻找到钥匙慢慢地打开了柜子,果然看到了一个叠的十分规整的小被子,红色的被面,绣着漂亮的图案,就在打开被子的一瞬间突然掉出来一张纸片,杨广山捡起了一看,顿时全明白了,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孩子,我们因为生活所迫不得已将你送人了,请好心人收养,祝愿好人一生平安,我们永远感谢您。这时杨广林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同时也深深自责,这些年没能好好孝顺妈,他不停地打着脸,杨广林媳妇也羞愧难当,正在大家还没有完全缓过神的工夫,杨陈氏闭上了双眼,大家又哭又喊。妈,妈,妈。

整个村子忽然变得肃穆起来,不知何时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扑簌簌的,一眨眼的工夫整个世界变成白茫茫的了。

我没有赶上奶奶的离世,这也成了我一生的遗憾。

这些年给我的感受就是一个字:苦,苦的就像黄连,似乎只有我才能懂得个中滋味,尤其是离年帮近的时候,看着别人归心似箭地往家里赶,而我呢却踌躇不前,我知道等待我的将是杨广大的冷漠和仇视,我们还真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冤家。

我已经无数次被杨广大撵出去了,弄的我现在无家可归,只能流落乡野。你不是我儿子,我也不是你爹,你滚的越远越好,最好死在外面,就当我从来没生过你这个儿子,这是杨广大时常挂在嘴边上的话,弟弟杨舒已经在外面安家落户了,根本没用到家里的一分钱,这也是让杨广大值得骄傲的地方。毫不客气地说要是指着家里的话,可以肯定的说杨舒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这小子就是命好,找了一个很不错的女朋友,老丈人家里相当有钱,一应下来全部承担,而我却没有那个好命。其实弟弟也想帮我,但根本无从下手,我简直一无是处,我呢可以说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也可以说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弟弟生活工作在北京,我根本借不上劲,俗话说的好,远水解不了近渴。

把我撵出去的那天夜里,杨广大也十分担心,但也没有任何办法,谁让儿子不争气呢。可王桂花架不住劲了,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就算孩子再不成器她也会心疼,于是就唠唠叨叨没完,听的杨广大十分恼火。

行了,哭个啥,就你心疼,他不是我儿子啊,可我就是恨铁不成钢,一看见他那熊样我就来气,眼不见心不烦,赶紧睡觉。杨广大大声地喊道。

你心咋那么大,这大半夜你叫他睡哪,你的心可真狠啊。王桂花责备道,同时狠狠地捶了捶男人。

你不睡我睡。说完杨广大躺下了,可又有谁知道他在黑暗中掉下了眼泪。

 

 

不知不觉他便进入了梦乡,梦里忽至一处,不辨是何地方,远远地见那箱走过来一个算命先生,何至于眼熟到如此呢?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就是不知道是何时见过。只见那个算命先生飘飘忽忽地过来了,后面似乎有团仙气环绕。

你可来了,我正要找你呢。这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这回看清楚了,这不是三十年前村里来的那位神人么?于是他赶紧走上前打招呼。

原来是你,我当是谁呢?你说我儿子不是一般人,可现在呢都快把我愁死了,我这是造的啥孽啊,你快指点指点我。杨广大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只见那个算命先生用手捋了捋胡须笑了笑。

莫急,莫急,凡事自有定数,我来掐算一下。说完他的手指飞快地拿捏起来,口中还念念有词。

此子年当四十必有大成,您就耐心等着吧。算命先生说完不见了踪影,这时狂风大作,巨浪翻滚,杨广大被海水淹没了。

王桂花是被男人的一生喊叫吓醒的,电灯打开的时候,只见杨广大满头大汗,惊恐异常,咋的了,又做噩梦了吧。摸摸毛吓不着,王桂花摸着头安慰道。

去一边,我刚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你猜我梦见谁了?杨广大神秘地问道。因为知道自个做了一个梦,所以立刻镇定了许多。

谁,我可猜不着,快说,别卖关子了。王桂花催促道。

是他,你还记得么?三十年前,那个神人。杨广大两眼放光地说道。

你说那个算命先生吧,我猜懒得信那些鬼话呢,都是蒙人的,也就你信那玩意。王桂花说道这里又想起了儿子,此时的他在啥地方遭罪也不知道。

就跟真的一样,面对面似的,那长相,那表情跟三十年前一样,他说咱儿子四十那年定有大本事,你说巧不巧这事。杨广大继续说道。

一个梦而已,至于这么大惊小怪么?要我说还是让儿子回家吧,这比啥都好。王桂花不以为然地说道,杨广大陷入了沉思当中。

这一夜我过的是战战兢兢,这一夜我过的是惊悚万分,因为我睡觉的地方太不一般了。

我竟然睡进了别人家的棺材里了,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最重要的是那得需要多大的胆子啊,我原本没有这个胆子,但是俗话说的好,狗急了还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是一个大活人呢,主要是因为这天气是嘎嘎地冷啊,眼下又没有更好的去处,说来也十分凑巧,偏偏这个时候大爷杨广山接了一个好活,为别人打制棺材,没用没长时间这棺材就交工了,棺材做好了放到哪里呢?绝不能放到每家的院子里,这可是大忌,按照村里的规矩,做好的棺材都要放到碾子房,在农村里都有碾子房,平时大家在那里磨个米面,这是最原始的粮食加工工具,直到后来有了电动粉碎机。村里盖了一座碾子房,说起这个碾子房,平时放有木杠,用来推碾子,每当这个时候都是一个人先围着碾子倒上一些米,然后一边推一边用笤帚扫,直至把米磨好,然后再用撮子收到袋子里,整个磨面过程才算完事。我很小的时候总会跟着母亲王桂花磨面,碾子房就挨着大爷杨广山的家,所以每次他回家的路上都会路过那里。

我从家里被杨广大撵出来的时候刚好路过这里,心里想今晚上咋对付呢?突然我看到了碾子房,有了,看来今晚我就在这里熬一宿了,对于碾子房里安放棺材的事我还是有印象的,那个时候只是藏猫猫才会到这里,何为藏猫猫就是捉迷藏,当然了只有胆大的孩子才来这里,对于找人的孩子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而我从来都不把这当回事,这里也是全村最安全的地方,可现如今我却要在这里美美的睡上一觉,外面刺骨的寒风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我奓着胆子走了进去。

我麻利地跳进棺材里面,然后慢慢地拖动棺材盖,最后留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很快我便进入了梦乡,本以为我可以这样一直安逸下去,可谁曾想,还是有人意外地发现了我。

说来也十分凑巧,那天晚上大爷杨广山和几个人合计操办秧歌的事,很晚才回来,刚好路过碾子房,平时他的胆子是很大的,更不信神啊,鬼啊的,尤其是经常和棺材打交道,早就练就了豹子胆了,可偏偏在这么晚听到碾子房里有动静,这会是啥呢?他知道那里安放着棺材板,不会有鬼吧,想到这里他心砰砰地跳了起来,这世界上哪能有鬼呢,可怎么解释这奇怪的动静呢?尤其是半夜时分,他尽力地劝说自个别去想,可还是管不住自个往那边想,于是他便躲在墙后听着,此时他的身体已经不自主地颤抖了起来,突然只见一个黑影从里面冲了出来,他听见哗哗的水声,杨广山感觉似曾相识,这分明是撒尿的声音,借着皎洁的月光他看清楚了,原来是一个人,这才彻底地把心放回肚子里了,可他还是有些犯糊涂,究竟是谁呢,会在大半夜来这里呢?按理也不应该啊,这个地方白天来磨面尚可,大晚上有何故事呢?莫非是坏人图谋不轨么,想到这他一下子就冲了过去,从后面环抱住这个黑影,什么人,干啥呢?老实交代。说时迟那时快,这个黑影身手非常敏捷,一个反手来一个倒背,在寂静的黑夜里传来一声惨叫,这是杨广山发出来的,他已经被对方撂倒,摔个狗吃屎,那个黑影低下头一看,大惊失色,咋会是他呢?杨广山虽然出师不利但完全可以断定这个家伙肯定是练家子出身,他断定必是坏人无疑,想到这正要起身的当口,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大爷,咋是您呢?实在是不好意思,刚才失手了,你说你干嘛抱我啊,给我吓一跳,不知者不怪,大爷您没事吧?我赶紧赔不是道。杨广山使劲盯了盯,怪不得这么耳熟呢?原来是这小子,他咋躲在这呢?莫非又在干偷鸡摸狗的勾当么?你大半夜不回家在这干啥呢?杨广山十分纳闷地问道。大爷您没事吧?我没事,我又不是纸糊的,我身板硬实着呢,不过你小子还真有把子牛劲。话虽如此说,杨广山还是感觉到阵阵痛意传来。小孩没娘说来话长,我长话短说吧,你也知道我爸的脾气,动不动连我妈都敢揍,不让我进家呀,我寻思在这凑合一宿,明天赶班车就走了,您说巧不巧,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无限伤感地说道。是这个事啊,你先别急,跟我回家,吃饭了么?要是没吃我让你大娘揍点,明天我找你爸,这还了得,再怎么说也是亲儿子,有啥大不了的。杨广山信誓旦旦地说道,头前走了,我跟在后面。

第二天上午,杨广大在村头闲逛,突然远远地看着一个人朝这边走来,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那个人的模样,他使劲地揉揉眼睛,这回看清了,咋是他呢?他吓了一大跳。

很快那个人就走到近前,再看这人鹤发童颜,铿锵有力,身后背着算命的招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三十年前的算命先生,按岁数计算,他现在咋也得有六十上下的样子,可看上去一点不像,这也难怪他早就是半仙之体了。他一眼便认出了杨广大,还认得我吧,老哥,他笑眯眯地说道,您是那神人,好久不见,你去哪里了?杨广大赶紧问道,算命先生用手捋了捋胡须,你说我啊,游方天下,打一枪换一地方,游踪不定啊。算命先生痛快地答道,那气度那架势还真是不凡。快给我掐算掐算,我那儿子后半生咋样?杨广大急不可耐地问道。你那儿子都在命里占着呢,年过四十定有大转机。您就等着吧。算命先生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情景咋和梦里一模一样呢?就连说过的话差不多,这便称了奇,杨广大半信半疑。

对了,大师,你说怪不怪,昨晚上我还梦见你了呢,可巧今个你就来了,真是太神了。杨广大说完干脆竖起了大拇指,表示佩服。只见那算命先生微微一笑,果真如此,我和老哥的仙缘不浅啊。不可说,不可说,日后有缘再见。说完他就起身离开了,大师,大师,您等等。可是算命先生就跟没听见似的,一阵风地走远了。

最后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大爷杨广山并没有说服这个二兄弟,也就是说杨广大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第二天我就坐班车离开了杨家沟,从此便浪迹天涯,过上了四海为家的生活,杨广大就当从此没有我这个儿子了。

每当村里人打听我的消息时,杨广大重复着一句话,我没有这个儿子,早死了,其实他是硬撑着的,别人问一次仿佛往他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晚上等媳妇王桂花睡得五迷三道的时候他都会畅快地大哭一次,捂着被子传出阵阵的呜呜声。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一转眼来到了2018年,去年党的十九大已经胜利召开,吹响了全面进入小康社会的伟大号角,今年又刚好是我的不惑之年,可我真的不再迷惑了么?我的生活变得更加地窘迫,人生也走到了低谷,我欠下了几万块钱的外债,而这些人每天都像噩梦一样困扰着我,折磨着我,我几乎透不过气来。于是在一个夏天的午后,我偷偷地溜回了家,刚好杨广大没在家,他去亲戚家赶份子,何为赶份子其实就是随礼,在农村都这样,无论红白喜事还是生孩子、老人过六十六、八十、九十、百岁等等都要操办,虽然大操大办之风刹住了,但每年的份子钱却水涨船高起来。说实在的,杨广大最害怕的就是每年的份子钱,别看份子没少随,可人情却越来越薄,这是他亲身体会出来的。

母亲见我回来满心欢喜,又是揍饭又是嘘寒问暖,我见母亲已经变了样,头发花白,身子佝偻,俨然一副老态,此时的她已经成了一个聋子,看来终究是岁月不饶人,我的心里酸酸地,眼圈也瞬间红了起来。说着话的同时王桂花已经泣不成声了,过了好一会,她突然止住哭声,十分警觉地望了望窗外,孩子,一会你爸就回来了,你跟他低个头认个错,实在不行你给他跪一个都成,又小不了啥,人心都是肉长的,说到底他毕竟是你的亲爹,你可别在外面瞎胡混了。王桂花出着主意。我才不跟他服软呢,大不了我还走,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看看您,您这我也看到了,妈,您多多保重身体,我大声地喊道。母亲虽然勉强能听个大概,但也连连点头示意,我心一狠转身正准备离去,正在这时我听见了熟悉的咳嗽声,正是杨广大发出来的,这咋办呢?我慌里慌张地望向窗外。

王桂花拼着命拽着我,生怕我跑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杨广大一挑门帘走了进来,他一眼便望见了我,四目相对,仿佛熊熊燃烧的烈火,也可以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你给我滚,快滚,王八犊子,你再不滚我就打死你。杨广大说完就去外面抄起了镐把,抡了过来,我赶紧躲闪。母亲王桂花赶紧拦在中间,你给我滚远点,小心我连你一块销。杨广大已经出离愤怒了,仿佛一只咆哮的狮子,正在这紧要关头,一个人意外地出现了,这个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就是杨家沟第一书记,江湖海,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可没想到的是却以这种方式见面。

关于我回来的消息早已经不胫而走,整个村子都要炸了,江湖海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他对我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今个倒要见识见识,这个全村最大的顽疾。

这个时候村里发生了一件怪事,大家很快就联想到我这个“神偷”。原来老收杨广林家丢了一只烧鸡,是老婶刚从集市上买来的,正好小闺女杨菊大学放暑假回来,家里要改善一下伙食,可等到吃饭的时候突然不见了,这会是谁偷走了呢?就在那出门抱柴火的工夫,杨广林没在家,他是一个特别爱串门的,杨菊呢在家玩电脑,带个耳机。刚好在回来的路上迎头碰到了金枝,听说咱村的神偷回来了,小心点。金枝说完一转身就走了。老婶儿心生疑虑起来,他咋回来了呢?在外面准是又惹啥祸了。她赶紧奔向了家里。

放在菜板上的烧鸡不见了,这是咋回事,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借比子(方言,邻居之意)家的大花猫,因为她经常看到这个家伙来偷吃东西,可是地上并没有任何痕迹,这也不符合常理,很快就联想到了我,一定是他,为啥这么巧,偏偏他一回村就发生这样的事呢。妈,你可回来了,我都呢了,快做饭吧。杨菊听出了母亲的声音问道。老婶儿倒是沉得住气,一挑门帘走进里屋,丫头,刚才你听到啥动静了么?她试探地问道,妈你这是啥意思,出啥事了么?杨菊反问道,这时她拿下了耳机,放下了电脑。我就是随便问问,快点回答我。没有啊,我啥也没听见。那没事了,饭一会就好,你给你爸打个电话,叫他回家吃饭。知道了,妈,我这就打。杨菊最后说道。老婶儿一边摘菜一边琢磨着。

村里人都传闻我有偷盗的独门功夫,甚至说的神乎其技,飞檐走壁,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还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其实我压根没那本事,但偷过东西却是真格的。这些年我已经收手了,就是因为这个我被人砍断了一只手指,这是血的教训,可现在为啥要怀疑到我呢,更何况还是我的亲人,我想不明白。

杨广林串门子回来了,吵吵吧喊着要吃烧鸡,这时老婶儿压低声音说道,今个咱家进贼了,烧鸡被偷了,你说这是谁干的呢?杨广林想了想,没准是二力呢,谅说这小子也不能啊,他挺仁义的。那会是谁呢?你听说咱村的神偷回来了。你说大树子啊,你咋说话呢?那可是你亲侄子,咱二哥家的孩子。这不太可能,他哪有那功夫,我可听说了咱二哥不认他了,不让他进家,你说这是何必呢?杨广林不无担心地说道。你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我说这个事呢,总之他是最大的嫌疑人,你们老杨家可真是净出能人啊。你看人家杨明可是乡里的干部,杨舒也在北京工作,听所娶个媳妇一分钱都没花,可真够牛的。老婶儿酸酸地说道,你可别乱说,没准咱冤枉大树子呢,你后面这话说的倒是不假,谁让我们老杨家祖坟冒青烟呢,嘿嘿。杨广林十分自豪地说道。

我的香喷喷的烧鸡啊,赶紧往上拾到(方言,端拿之意),老婶儿最后说道。

那是江湖海来杨家沟三个月以后的事,那时正是玉米定浆的时候,何为定浆,其实就是玉米成熟的一个必经阶段,今年的年头不错,庄稼长势很好。火辣辣的太阳焦烤着大地,田间地头传来阵阵的叫马驹子的长鸣声,放眼望去成片的庄稼仿佛着了一身墨绿的外衣,闪着亮光,这个时候要是在里面穿行的话一定会剌伤胳膊的,所以必须穿上外衣或长袖才行。

 

 

带着好奇和期待江湖海决定亲自走访一下这个杨家沟大名鼎鼎的人,这杨树究竟是何等人物,竟然让村里干部望而生畏。他今个一定要瞧瞧庐山真面目。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吵闹声,这是咋的了?莫非是有人在打架,按照他的记忆这个声音是从杨广大家里传过来的,他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紧走几步冲进了院子,此时院里的一幕让他大跌眼镜。江湖海已经完全掌握了村里的自然情况,并已经陆续开展了扶贫帮困工作,你们这是干啥,有啥矛盾慢慢说,江湖海大声喊道。

你不滚是不是?我今个非打死你,王八犊子。话音刚落杨广大的镐把就带着呼啸声抡了过来,通常农村的镐把都是柞树做的,这是他准备制作一把新镐用的。快闪开,杨树。江湖海一看大事不妙一下子推开了我,这个动作几乎在眨眼之间就完成了,我都没反应过来,杨广大的镐把当当正正地拍到了江湖海的后背上,他惨叫了一声,倒在了地上,杨广大吓呆了,他本想打自个儿子的,江湖海咋挨上了,这时杨广大手里的家伙什一下子扔到了地上,他赶紧走上前,江书记,你没事么?你这是干啥。任凭他咋喊都无济于事,这时我们都赶紧凑了过来一起抢救他。过了好一会,江湖海终于反应了过来,你们这是闹啥呢?有啥不能好好说,更何况还有村里呢,现在是法治社会,还这么野蛮,可真有你们的。没事吧,对不起,我刚才失手了,杨广大赶紧道歉。我没事,你们到底为啥,能跟我说说吗。书记啊,一言难尽啊,这王八犊子真不省心啊。杨广大刚刚说到这里江湖海一下子昏了过去,于是大家着急忙慌地把他送到了乡里卫生所,老收杨广林新买的电动三轮车,平时干农活用的,这回真是借劲了。

事后我回忆过,之所以闹出这么大动静,主要是有几点原因,第一个是我一直不相信亲生父亲能下毒手,所以我没有来得及闪躲,否则就我这身手杨广大根本近不了我的身,更不用说打到我了,因为这些年我跟别人实战锻炼出来的,而父亲杨广大呢他本来也是吓唬我一下,目的是赶走我,可看我的架势又不走,于是他发狠打我一顿,可是镐把在半空中他又改了主意,但为时已晚,只能勉强抽回一点力,这样下来抡到江湖海身上的力道已经剩了七八分。江湖海这一下完全是替我挨的,他性格率真,热心肠,同时出于身上的责任感,他的治下绝不能闹出乱子,否则他对上面如何交待。

经过了一番检查之后,医生做出论断,头部受到了撞击,我怀疑是脑震荡。不能啊,我打到他的腿上了,而且我没使出全力啊,这我有把握。杨广大焦急万分地说道。这个时候你还说这个有意思么?事实摆在面前,我们要相信科学,一定是他摔倒时候碰到硬物上了,赶紧地去县里做个全身检查再说吧。医生这样建议道。

经过一阵颠簸,总算把江湖海送到了县医院,很快检查结果出来了,脑震荡,应该很快就醒过来的,大家不要着急,不过凡事都有万一,你们也要有这个心理准备,做好病人家属的安抚工作。医生说道。

江湖海的家在省城,很快他的父母和妻子都赶到了,看见眼前情景情绪失控了,这是谁干的,我儿子要是有个好歹我饶不了你们,我甭管是谁,咱把丑话说到前头,江父声如洪钟地喊道。是我,不小心失手,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我不是人。杨广大深深自责道。你们一定给我们个说法,这可不行,一句对不起就完了么?这要是湖海醒不了,我该咋办你们说。江湖海的老婆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说道,可想她是伤心死了。这个时候乡里领导和村里的干部都赶到了,他们对病人和家属表示深深地慰问,并一定彻查此事,一定给病人和家属一个满意地答复。

你们是病人家属吧,先听我说,已经检查过了,脑震荡,几天就能苏醒的,不过,医生欲言又止,不过啥,快说。一家人齐声催促道,一双双眼睛盯着医生,当然这是最理想的结果了,凡事都有万一,也可能永远都不会醒来,你们要有这个思想准备,不过微乎其微,当务之急是病人需要好好静养,你们要相信病人的顽强生命力,医院里有规定,只允许一个人留下陪护。医生最后说道,我来。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喊道。争什么?谁方便谁来,也可以轮班,你们商量一下。医生建议道。还是我来吧,我跟单位请假,爸妈你们先回去,等我的消息。江湖海老婆最后说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天都期待着奇迹发生。情况了解后,纯属误伤,并不构成故意伤害,可如果江湖海永远不会醒来的话,杨广大还是要承担所有责任的,这也是我最为担心的地方。

昏迷了一个星期后的江湖海终于睁开了双眼,用他的话说仿佛重新活了一次,当然这只是一句玩笑话,可这一次花了很多钱杨广大根本承担不起,他是心知肚明的,于是大包大揽自个“报销”,并且不用杨广大承担一分,这完全是他“咎由自取,与他人无尤”,这让全家人一致反对,但江湖海做的这个决定又无法更改,只能任由他了,江湖海的脾气他们最了解。

临出院的时候,江湖海和我进行了一次促膝长谈,可谓语重心长,可谓情真意切。

现在全国都在脱贫致富奔小康,你知道党中央的要求么?小康路上一个都不能掉队,这是我党的庄严承诺,这也是我党的第一个百年目标,你知道为啥要选派第一书记到这来么?就是为了带领大家奔小康,可见党中央全部脱贫的意志有多坚决,这是亘古未有的,你就不能争口气么?全村就差你了,我告诉你,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别让你爸和全村人看不上你。江湖海一字一句地说道,这话似有千斤重,江书记您别说了,我知道都是我的错,也知道你您是替我挨了那一下,我愧对您,我发誓一定混出个样来,让我爸看得起我,让全村看得起我,另外这些费用是我欠下你的,我一定还给您,您放心我绝不会给大家拖后腿的。我斩钉截铁地说道,江湖好点了点头,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相信你,一定会改变的。江湖海最后说道。

这一次我仿佛脱胎换骨一样,从头到脚感觉焕然一新,这是江湖海带给我的,这是党和国家带给我的,我要感谢这个时代。我绝不会辜负这位党的好干部的,不会辜负父亲杨广大的,更不会辜负全村人的。我心里默默发誓道。

收拾好一切我就踏上了打工之旅。

还真是苦尽甘来,杨梅家的日子终于逐渐好起来,刘贵也渐渐学好了,这主要得益于村里为他家扶持的一个养牛项目,这让杨梅仿佛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她的心里也慢慢亮堂起来。

眼看就要到年底了,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粗略计算过,经过半年的付出和努力,我的积轰(方言,外债之意)终于嘎根(方言,没了之意),手里还攒下一些钱,我甚至都能想象出杨广大见到我的激动场面,这一次我终于可以硬气起来了,离年帮近,我为自个添置了一身新衣服和新鞋子,总之我要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俗话说的好,人逢喜事精神爽,此时我的脸上闪现出无比灿烂的笑容,这是发自内心的。

在江湖海等村干部的共同努力下,杨广大终于破天荒让我进这个家门了,这已经实属不易,但我仍然从父亲饱经沧桑的老脸上分明看到了不屑和怀疑。

第二年正月初八我就启程了,还是去年那个老地方,我渐渐和老板混熟了,今年我要撸起袖子加油干。我对自个说道。

一晃时令来到了大暑,天气异常炎热,我的皮肤被晒得黝黑黝黑的,每天身上都是跟水洗的似的,可我身上总有使不完的劲儿。

这天,我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弟弟杨殊打过来的,哥,不好了,家里出事了,你要挺住。弟弟语气沉重地说道,顿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袭来,啥事,快说,我能挺住。我催促道。

听到这个消息的我一下子慌了,咋能呢?这根本不可能,弟弟一定在胡说八道。你说啥,我没听清,你再重复一遍。我继续说道。

爸,没了,他去土坎子挖土,被土砸死了。我正在往回赶,你也快点吧。弟弟说完迅速挂断了电话。

这不可能,父亲杨广大你还没看见我有出息呢,咋能说没就没了呢,老天爷你也太不公平了。我冲天号叫一声,差点昏死过去。

我和弟弟是脚前脚后到家的,家里的一应事务都是大爷杨广山帮着料理的。

很快料理完后事,我跪在杨广大的坟前,嚎啕大哭起来。我为父亲摆上祭品,又倒上了一杯酒,爸,这辈子我对不起的人就是您了,虽然我们之间有很多的不愉快,可我知道您那是很铁不成钢,我起初不懂您的用心,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终于懂了,可我还是改变不了这些坏毛病,有的时候我真恨我自个,我不是玩意,我不是东西,我不争气,我一边说着一边自个扇着嘴巴,很快脸蛋被打红了。今个我终于回来了,也没能看上你最后一眼,这是我这个儿子不孝啊,来,我敬您。爸您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丢脸了,我一定过好我的下半生,伺候好我妈,日子会好起来的,我今年挣到很多钱,以前的欠债都还上了,而且还有不少余逛(方言,余额之意),我准备干点啥,不过目前我还没有想好,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的,您要相信我,我这怎么也算得上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啊,您在九泉之下就放心吧,我还会成家,为老杨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您要是还健在的话,一定会为我感到高兴的,我兄弟杨殊您也不用惦记,他在北京一切都好,刚才我俩一起来的,为了能和您说上句悄悄话,我让他先回去了,另外家里还有好多活计等着呢,他和他媳妇帮着捞捞忙,省的我妈累着。

这时一阵微风拂过,卷起了地上的纸灰,飞舞到半空之中,久久不能散去,或许是父亲杨广大听到了我的这番话也未可知,我这样琢磨着,其实直到今天我才幡然醒悟,在我和父亲杨广大这场对局当中,父亲赢了,而我终于成为了他的骄傲。

这是我家的祖坟所在地,说起这块坟地的确很有讲究,用风水先生的话来说,前有照头,后有靠头,所以一定是风水宝地无疑,每年一到夏天这里便郁郁葱葱、乌烟瘴气,四周仿佛总有一团仙气缭绕。

据我所知,这里埋葬着我的太爷太奶,爷爷奶奶,这里有并坟的习俗,所以我奶奶过世的时候和我爷爷埋在了一起。坟墓分布错落有致,最上面是太爷太奶的,然后是爷爷和奶奶的,而我父亲杨广大的坟在最下面。

咋突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呢?据后来大爷说,杨广大想推点儿土垫垫猪圈,于是就去附近的土坎子寻土,也许是前几天下了一场大雨的过失,土地过于松软,再或者是那个土坎子本来就被村里人挖的太严重,所以出现塌方也是正常的。总而言之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有一定的必然性和偶然性,杨广大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去挖土,这样的横祸竟然让他给撞上了。随着雨季的来临,猪圈的问题一直深深困扰着他,他家的猪圈已经被那头肥猪造的像游泳池了,说实在的,就连那头猪都举步维艰了,每走一步都费劲巴力,随着猪腿拔出来的瞬间发出很大的声响,这一切都被杨广大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犹豫了好几天,他忍无可忍,终于在那天早上行动了。本来他都装满一推车子土了,正准备回家,可这时他又想推一车,于是放下推车子继续挖土,挖着挖着感觉不太对劲,他听到了裂开的吱吱声,他没当一回事,这个土坎子是村里的老土坎子,这么些年都没发生过事故,怎么就能叫他赶上呢?于是继续开挖,吱吱声越来越大,但并没有看到裂开的痕迹,很快他就挖够了一推车子的土,正准备收工,就在这时土坎子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随之而来的是大量黄土倾覆了下来,杨广大没来得及躲闪就被埋在了里面。等到村里人发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他已经断气了。那死相非常狰狞恐怖,双目圆睁,浑身发紫,他的尸首还是被村里人一点点挖出来的。

后来村里一直传闻,那里是杨家沟的龙脉,早些年有风水先生掐算过,那里居住着一条黄色的龙,是整个村子的守护神,而且还影响着杨家沟的兴旺衰败。总之被他们说的非常玄乎,至于为啥杨广大遭此横祸,就是因为他破坏了这条龙脉,这条龙恼怒了才报复了他,说到底是因为他的贪念太重,当然了这些都没有任何科学依据,只是传闻和猜测而已。这里是不是杨家沟的龙脉无从考证,但破坏自然环境是千真万确的,这也算大自然的一种报复吧。

 

 

料理完后事,我准备返回城里,可这时被江湖海拦住了,他说的一番话让我触动很大。

要我说,你这一年一年出门打工啥时候是个头啊,你还不如在家里干点啥呢,最近村里在发展养殖项目,你合计合计看看你家适合养点啥,你放心,无论资金还是技术村里全力支持。江湖海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大老粗,啥都不会,就有一身力气。我实话实说道,这时江湖海笑了笑。慢慢来呗,你又不傻不笨,可以学,村里负责联系技术员来咱这里指导,这还不简单。江湖海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说道。他说的的确属实,关于村里陆续养殖的消息我也早有耳闻,远的不说,就是我的堂姐杨梅也养起了牛,据说已经小有规模了,俗话说的好,鲁牛遇鲁牛,三年两个头。我能中么?江书记。我有些忧虑地说道。你咋不中呢?对自个要有信心,有党和国家做后盾还怕个啥,我们大家一起努力,一定快马加鞭奔小康。江湖海信心满满地说道,我的心终于变得活泛起来。

很快我就开始了养牛项目。启动资金不够,没办法只能贷款,江湖海为我跑前跑后,几乎累断了腿,然后又亲自为我规划标准化牛舍,购买肉牛以及添置全套的草料加工设备,我仿佛看到了希望。

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备,养牛项目终于落成了。这一日,村里突然来了一个算命先生,年纪大约有七十多岁的样子,面色红润有光,目光炯炯有神。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他一眼便认出了我,我猜的没错的话,你是杨树吧。是是是,请问您是打哪边来的?当真了不起,我早说过,你是大器晚成,晚来福,送你一句话吧,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好自为之吧。算命先生说完这番不经之谈就一转身匆匆离开了,仿佛一阵风,看那步伐何曾像古稀之人啊,我愣在那里半晌。

说来也怪,打那以后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

这一日,杨广山媳妇,也就是我的大娘突然走了,这让大爷杨广山陷入到万分悲痛之中。亲人的相继离世也让我感到生命无常,活着真好,是啊,生命是太短暂了,我的生命已经过了四十多个春秋,我应该好好琢磨一下未来的生活了。人生就像一盘棋,关键也就那么几步,要不咋有那么一句话呢?棋走一步错,而且一步错步步错,我常常为过去荒废的时光而感到无比懊恼。

还没到半年的工夫,花为梅就给杨广山介绍下一门亲事,这个女人倒是有几分姿色,年龄又比他小了近一旬,也是前几年才死的男人,正好和大爷凑成一对,女方对大爷的要求很简单,就是有经济基础,而且过了门必须由她管钱,大爷杨广山因为忍受不了孤单寂寞于是就痛快答应了下来。接下来就顺理成章了,大财小礼一过,两个人就开始置办婚礼,虽然是黄昏恋,但也不能瞎凑合,女方张口就要三金,金项链,金戒指,金耳环。大爷心里不乐意了,这大岁数还显摆啥,毫不客气地说就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彩礼给的也不少,咋不知足呢?这要是过了门还不得寸进尺啊?女方也很坚决,不买三金就休想把她娶进门,这事就僵在那了。女人的心思也很简单,她之所以这样要求,主要是因为年轻的时候没有那个条件,所以婚礼相当简单,她也想感受一下那种奇妙的感觉,没办法媒人赶紧从中周旋,每天奔走在两家,几乎磨破了嘴皮子,最后还是让大爷做出让步,用媒人的话说谁叫你是大老爷们呢?人家好不容易又结一次婚提点要求这不很正常么?凭啥叫我让步,再说了我都掏了好几万的彩礼,还要啥?我想不通。杨广山十分不满地说道。哎,你也不看看现在的行情,男多女少,全国都一样,物以稀为贵吗?你没有听说过那么一句话么?有剩男没剩女啊,再说了大头你都掏了,还差这小头么?你可别因小失大,错过这桩美好姻缘啊,你要是实在不配合的话,我可懒得管你的闲事了。媒婆最后说道,同时偷眼观察着对面的男人。哎,这叫啥事啊?我结婚的那前都没有这码事,还赶上时髦了。杨广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花为梅听出了话外之意,于是笑成一朵花似的走了,她必须第一时间去传话。据说这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保媒,促成了这桩婚姻之后她就就此收手,彻底地告别了这行当,所以杨广山的这次婚姻意义非比寻常。

其实在这之前杨广山做过激烈地思想斗争,说心里话,他上一任媳妇都没有这样的待遇。这两厢一对比,他倒是有些觉得亏欠结发夫妻了,这个女人陪她走过了几十年,为他生育了一儿一女,现在生活变好了,而她却撇下自个去了另外一个世界,这让杨广山心痛无比,他对这个女人的感情太深了,但一想到现在这个女人心里他的心突然亮堂了,生活还要继续,有句话说的好,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他没有理由不选择全新的生活,可还是过不了心里这道坎,这个女人非要三金,这成啥了,这个时候村里人都劝慰他,尤其是三兄弟的一番肺腑之言彻底地解开了他的心结。

要我说啊,大哥,既然都到这块了,你还犯啥糊涂,那几万的彩礼都给人家了,人呢你也相中了,还在乎这点小钱么?我倒是觉得你应该为将来的生活着想,你说我大嫂子说走就走了,剩你一个人咋办,到老了儿女还是指不上,老伴老伴越老越想伴,我大嫂子泉下有知的话也会支持你的,现在生活好了,更应该安享晚年,以前遭了多少罪,现在终于可以享福了,反正我是一百个支持,要是你没那几千块钱,我拿都行,也不用你还,你不知道就我家你三个侄女个顶个都在城里挣大钱,我现在可知足了,甭用说别的,就我这一年光包地就能挣好几万呢,你就别捏着了,痛快点,我还等着喝你和新嫂子的喜酒呢。杨广林的话说的是情真意切,句句在理,杨广山的心触动了一下,看来他真的应该解放思想了,老脑筋要换一换了。
   很快一场隆重的喜宴就在杨家沟热烈地举办了,双方商量取消婚礼了,而是好酒好菜招待几桌客人就行了,都是家里人和平时村里关系不错的,至于礼钱呢一概不收,还真有股子新事新办之风,打扮一新的一对新人在亲朋好友的祝福声中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将开启他们人生的一段新的旅程。

这一天,杨家沟突然来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和一个清纯可爱的姑娘,这个女人看上去有四十左右岁的样子,模样长得十分俊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俩人是母女,因为这个女孩的眉宇之间总有她的影子。还真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虽然这个女人不是杨家沟人,但年轻的时候正经八经来过这里一次,可现如今这里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水泥路通到各家各户的门口,村里还修建了娱乐健身广场,正前方飘扬着一面鲜艳的红旗,一看就是村部,她都快认不出来了,这时刚好村头有一群小孩在追打着、嬉闹着。

她走向其中一个小孩问道,小朋友,杨树家咋走,能告诉我么?你说杨树家啊,我知道,他可是我村的养牛大王,就在村东头第一家,二层洋楼,漆黑色的大门,可威风了,你找他有啥事?小孩好奇地问道,我是他的故人,谢谢你小朋友。闺女咱们走。那个女人喊道,于是他们一起走向了那个大院落。

原来这个人就是我的女朋友田果,她咋来了呢?这些年她是咋过来的,我急切想知道这一切,于是坐在炕上的田果便跟我娓娓道来。

那年她回到老家就草草地跟那个男人结婚了,弟弟也同时结婚了,只是没过多久就发现自个怀孕了,那个男人非但没有嫌弃田果,反而和她一起瞒着家里,后来也没有再生养一儿半女,这个女儿就是现在的姑娘,她随了那个男人的姓了,可巧的是那个男人也姓杨,为了记住杨树,所以田果给她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杨树苗。这是我的闺女么?我简直不敢相信,他还好么?他对你咋样?我问道,他对我很好,可是他没有生育能力,所以我们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前几年他就在工地上出事走了,我为他守孝三年,也算对得起他了,这不我和闺女就扑奔你来了么?我激动地落下了眼泪,我一下子搂过她,还有我的闺女,杨树苗。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妈,不,咱妈,这是田果,妈您还有印象么?王桂花也不知道听没听见我说的话,但她一眼便认出了当年的准儿媳妇。闺女快叫奶奶。田果喊道,这时候只见杨树苗甜甜地喊了一声奶奶,王桂花热泪盈眶。杨树苗一下子就抱住了这个老人,血缘关系这东西属实很奇妙,任谁也无法不清。事后杨树苗回忆说总感觉和这个老人似曾相识,毫无距离感,反而非常亲切。

门前停放着我新买的轿车。

一转眼两年工作期满,江湖海圆满完成预期任务,杨家沟在他的带领下彻底脱贫,在全乡率先摘下贫困村的帽子,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全面小康就一定会实现,可以说脱贫攻坚这盘棋党和国家赢了,杨家沟赢了,而作为村里的领头雁他自然也赢了。

听说第一书记江湖海要调走了,所有村民都依依不舍。临别之际,江湖海和大家道别,大家为他带了很多东西,江湖海都一一婉言谢绝了,老乡的这份心意他可以收下。村民送的东西无外乎是杨家沟土特产啥的,其中最多的是晾晒好的红蘑和新鲜的小米,小米是村民自己种的,红蘑是村民自己上山捡的,用村民的话说都是纯天然,绿色食品,可以放心食用,干净着呢。最后,江湖海没办法随身携带了一瓶干净的山泉水,他特喜欢那种甘冽凉爽的滋味,他要让这水流淌进他的血液里,灵魂里,同时这也代表了村民的一份心意。

江湖海乘坐着汽车缓缓离开了,他心里在想,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太淳朴太善良了,而他已经对这里产生了很深的感情,或者说他已经成为杨家沟人了,他在这里生活工作过的这段岁月将会永远铭刻在他的心里,永生难忘,这将成为他这一生最大的一笔财富,前方等待他的将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全新的生活,全新的希望。

江湖海情不自禁地落下了眼泪,因为此时此刻在他的心里早已经把这儿当成自个家了。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