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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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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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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味儿

1992年,灾难好像特别眷恋我家,祖传父母亲的一间半瓦房日益倾斜,墙壁裂痕日益扩大,上漏下湿岌岌可危。凭着一股方刚血气,父亲选个黄道吉日动工,杀了六头肉猪,雇几个大工,靠着邻里出力帮忙,在山脚下用片石砌筑用黄泥嵌缝,起了两间泥砌片石瓦房,勉强盖上最后一片瓦,一间没有门窗的空壳子初见雏形。此时一家老小骨头早已散了架,除拆旧房时留下的几件陈旧老朽破败不堪家具和农具,箪食瓢饮一无所有。

以往的大年初一,我们一家老小过得有滋有味其乐无穷,几兄弟姐妹都会早早地起来,个子大的帮母亲和糯米粉做汤圆,烧开水杀鸡……小的则捧着语文课本大声地朗读,寓意来年读书都是如大年初一一样用功。今年的大年初一,冷风割面,家家闩门闭户窝在屋里,天微亮父亲则把我们叫醒,一家老小来到新房后面半山腰清理遗留在地里的石屑,砌田垅,那是我家建房时挖石头遭受破坏的邻居家玉米地,得赶在春播前,恢复原貌给邻居耕种。

七八点,家家户户鞭炮响起,这是祭祀祖宗和灶神的信号,煮好汤圆,供好祖宗和灶神后,人们鱼贯从屋里窜出,拿着事先舀出来的汤圆祭拜山泉源、拜果树……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年丰岁稔。我家没买鞭炮,也没钱买糯米回来煮汤圆吃,更没有杀年猪备肉过年,只想披星戴月卖命干活,力争春播前全部砌好田垅覆盖上土壤,能休息两三天已是万幸。

脸在三四摄氏度的气温中任由冷风划割,隐隐作疼。两只手与贫瘠的泥土石块频频接触,冻得失去了知觉。片石与铁锤、石屑与锄头撞击的脆响声在耳边回荡,声音紧凑,如绷紧的弦,凄凉而寂寞却又那么苍白无力,和着村里的鞭炮声,最终被人们的欢声笑语淹没。

平时关系要好的邻居们都来叫我家去吃饭,父母亲不敢轻易答应,虽然邻里知道我家今年建房已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不用礼尚往来,但不回请总过意不去的。这时六叔也来叫我们:中午不用煮饭,因我们两家至亲,于是父母亲想了想,答应了他。

时至晌午,袅袅炊烟逐渐淡去,换之传来人们吃饭的欢呼和划拳声,再往叔叔家看去,他家的烟火早已由浓转稀,估计一会就可以饱食一餐了,父亲催促我们加把劲,等会一吃饭活就干不成了。

一个钟头过去,三个钟头过去了……叔叔那边还是没有人来叫我们吃饭,可叔叔家炒菜时飘来的那个香,令我们几个小孩子边干活,时不时往叔叔家那边瞅,这饥肠辘辘漫长等待,就像一群嗷嗷待哺的羔羊在等母亲乳汁一样倍受煎熬,随着划拳声淡去,洗碗的声音稀松传来。这时,父亲才低声叫我母亲回家煮饭。

架好鼎锅生火,母亲从缸里取出建房时私藏的一只猪脚和一大块猪脊骨洗好剁块,再同一斤黄豆放进锅里熬。在我的记忆里,那年熬出来的那个香,绝不比我叔家飘过来的肉香逊色。待熬好猪脚和骨头,便与黄豆一并捞起,骨头汤水分三份,一份煮粥,一份煮青菜,一份打入三个鸡蛋放点葱花做清汤,再炒个腌酸菜,整个春节最丰盛的美味佳肴大功告成。

围在桌上时,孩子们早已流了一肚子口水,看母亲盛上来的一大盆猪骨头,刚才心底对叔叔的埋怨已一扫而光,脸上换上了灿烂的笑容,几兄弟姐妹大块朵颐地啃着猪脚,父母亲则只夹猪脊骨放进嘴里咀嚼,吃着吃着,两人不知不觉地泪水盈眶,令我们不知所措,立即停了筷子……

那年春节,是我家贫穷的一个逗号,续大哥、大姐、二姐辍学后,我妹妹在节后也因交不起学费而退学回家,只有二哥和我能坚持呆坐在学校里,享受着知识的沐浴。由于读书给家庭带来的日益压力,日子的捉襟见肘,使得每每看到父母眼里的无助和幽怨,令我无法直视,内心感到深深的自责,而后爷爷的逝世,办白事时又添一笔巨债,把我家推向贫穷的深渊。

如今生活终有好转,可那年春节的冷却历历在目,无助而清晰,父母亲内心的伤害,剩余的时间已无法弥补。夜深人静时,往日那彻耳的撞击声,父母亲眼里闪着泪花的情景,让我夜不能寐。这些和着与亲戚邻里相处的日子,组成一曲酸甜苦辣曲,这曲子让我永远记住那一段艰辛的岁月,更让我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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