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五月

（低头觅食，向天放歌/刘丹）

一

早上五点多钟，商品粮就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了。商品粮一边责怪妻子睡觉不关手机，一边伸手到枕头旁边摸手机。

电话是商品粮他娘打过来的。商品粮一边揉眼睛，一边接电话。电话接通了，商品粮就听见七十多岁的老娘在电话那头催促自己起床。

“天气预报说，连着几天都有雨，赶在下雨之前，要把麦子收了！”老娘后面还说什么，商品粮没有听清楚，只是躺在床上含混的应着嗯，好，嗯，好……

躺在旁边的妻子，被商品粮的嗯好声吵醒了。她二话不说，就将商品粮手机，抢过去，顺手丢了出去。

手机在空中划了一道弯弯的弧线，咕咚一声落在了地上。商品粮被这咕咚一声，彻底的惊醒了。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去捡手机。

还好，电话早挂了。倘若，这咕咚一声被老娘听到了，不知又该引发怎样的担心呢！商品粮一边用手擦拭手机，一边暗自庆幸。猛的一抬头，却见女儿探着一个小脑袋，站在卧室的门外。

看见商品粮抬头，女儿怯生生的问：“你们又吵架了吗？”

二

这是一座四五线开外的小城。车子驶出地库，就是郊外。但让商品粮惊诧的是，记忆中一望无垠的郊外，不知什么时候都被连绵不断的围挡，围得密不透风。　

路面更是被装满渣土、砂石的百吨王，以及一面行驶一面轰隆隆转动的罐装水泥车，弄得坑坑洼洼。车子行驶在上面，如同风浪中的扁舟，起伏颠簸。而大车过后扬起的尘土，更是让清晨瞬间成了黄昏……

等结束这一段行程，就看见了散落在田野里的村庄。商品粮将车缓缓开进路边的一个修车点，抓过水管，自己冲了起来。

三

商品粮刚冲完车，就有一支香烟递了过来。商品粮没有接，而是让来人帮自己拿着水管，自己冲了双手，又用双手掬了几捧水，痛快的洗了一把脸。这才用嘴将来人递过来的香烟接了。

两个人一边抽烟，一边寒暄。不到一支烟的工夫，修车点内就陆续进来了十多辆等待“洗脸”的汽车。商品粮，便撇了香烟，同刚进来的司机一一打过招呼，最后又远远的同修车点的老板挥了挥手走了。

四

商品粮缓缓的将车泊在了自家的场院上。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还不到七点，场院的大门却早已落了锁。

商品粮四下看了一下，就从围墙的一个砖隙里拿到了大门钥匙。他开了大门，径直向厨房走去。

厨房的门虚掩着，一股久违了的土豆丝和玉米粥的香味从扣着的盘子里，溜到了门口。商品粮一把推开厨房的门，顾不上洗手，就大快朵颐。

五

商品粮刚丢下碗筷，老娘回来了。

饭吃了吗？

吃了。

吃了，赶紧走！

商品粮顾不上擦嘴，就跟着老娘就出了厨房。

去哪里？

去镇上。老娘一面回答，一面去推自行车。商品粮赶忙拦住了老娘，说，去镇上还是开车吧！

六

汽车刚到村口，就见一溜溜的汽车，鱼贯进村。每一辆车都摇下了车窗，同商品粮打招呼。商品粮又一一同他们打招呼——其实，彼此刚在修车点的时候，就打过招呼了。

打完招呼，商品粮才想起来问老娘，风风火火的去镇上，到底有什么事。

老娘说，去寻收麦子的车。又说，眼看连着几天的雨，可是村子里只有一辆收麦子的车。昨天晚上排队到半夜，都没有排上。大清早的赶过去排队，不料昨天的车子，工作了一晚上，司机倒没事，车子却坏了！

正说话间，迎面就来了一辆收麦子的车。老娘便拦住问价。对方说，一百五十元一亩。老娘问最低价，对方说这就是最低价！

简直是抢钱咧！去年一亩地连八十块都不到，跳过年，就翻了一番。哎，八成是被这新冠折腾的……

老娘正在感叹，就见前面路旁停了一辆收麦车。旁边围了几个邻村的人，却不见司机。一问，原来司机连着几天加班加点，累的直接倒在了驾驶室里。幸亏，跟车的农民会开车，及时上去将车停了下来……

等到了镇上，只看到一辆收麦车，突突的停在路边。两个司机，正在交接班。老娘见过那个正要下班的司机，便拦住问价。

司机说，一百五。老娘说，昨天不是才一百二吗？昨天是昨天，您没看天气预报吗？马上就要下雨了，而且一连要下好几天呢！

商品粮和老娘都不由自主的抬头望向天空，只见天空布满了乌云，而且云层越压越低。

嗨！老娘拍了一下大腿，决定接受这最新的价格，虽知一低头，那辆收麦车竟然在她的眼皮子低下，跟着别人，突突的开走了！

七

七十多岁的老娘，望着收麦车突突远去的背影，接连说了几句可恶，这才让商品粮开车折返。

离村口还有几百米，就见一溜溜挂着不同字母开头车牌的小汽车，堵在了村口。靠近一问，原来是一辆兰博基尼，卡在了车队中间。

不用问，这辆兰博基尼，一定是第一次进村。否则，他怎么会不知道村里的路况呢？另外，是谁的兰博基尼呢？

商品粮正在车内寻思，就见一辆耕地的拖来机，突突的从村子里开了出来。拖拉机径直开到兰博基尼的前面停了下来。

开拖拉机的和兰博基尼的车主沟通了半天，也没有达成一致。就在拖拉机准备驶离的时候，兰博基尼的车主，突然改变了主意。

于是，拖拉机师傅从车上取下一条缆绳……不一会儿，陷在坑里的兰博基尼脱困了。但是，整个车队仍然停滞不前。

司机们纷纷下了汽车，向村里走。等商品粮的汽车驶到村口，已经折返回来的打头司机，告诉大家，村里的汽车停满了，根本动不了。

大家纷纷抱怨，原来只知道城里停车难，没想到现在的乡下，竟然比城里停车还要难。

八

这一点，是商品粮不曾想到的。他便问老娘，咱村怎么现在这么多车？老娘也感慨起来，是啊，三十年前，谁家能有辆自行车，都要被众人高看一眼。二十年前，村里才有一辆摩托。后来，就都买了电动车。两轮的电动车还没怎么骑，就又换成了四个轱辘的电动车。

您说的是老年代步车吧？咱村能有那么多的老年代步车吗？商品粮问。

老娘说，一开始大家都在观望，后来有几家买了之后，大家看着方便，便都跟着买。那四个轱辘的，冬暖夏凉，雨淋不着，风吹不着，日晒不着，要不是我年龄大了，我也要买一辆呢！

单是老年代步车，也占不了这么大的地方吧？

是啊！老年代步车，能占多大的地方呢？占地方的是拉沙土，拉水泥的大汽车。现在不是到处搞建设吗，咱村里的年轻人就相互撺掇着买了十几辆的大汽车！

前一段时间，因为环保查的严，附近几个工地陆续停工。赶上麦收，十几辆大汽车全开回来了。另外，还有两辆拉人的大巴，因为疫情没生意也趴在窝里。咱村本来就不大，你说那还有地方再停车呢？

我们老年人，能占多大的地方呢？占不了多大地方！倒是你们年轻人，需要更大的空间……

九

刚才没有下车的司机，此刻也都下了车。大家一边寒暄一边往村里走。

进了村，只见大爷大妈全都在路上。大家七嘴八舌，都在担心大雨将至。但无论大家怎样担心，收麦的车子却始终不见踪影。

从城里回来的年轻人，便开始安慰大爷大妈。别担心，就算大雨倾盆，全村的麦子都遭了水，有的是白花花的面粉。您老知道吗？每天都有好几艘万吨巨轮，满载美国的面粉，抵达东海、南海还有北海的港口！

这边还没有停顿，那边的年轻人就立即接过了话茬。谁说不是呢？我们公司的车队，放假前还在运送美国的面粉呢！您别说，那美国的面粉漂洋过海，就是比咱们的面粉白！

那可不吗，美国的月亮都要比咱们的圆呢！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十

正当绝大多数归村的年轻人，站在村里的道路上，高谈阔论美国面粉的时候，一个名叫商思地的青年人，却在忙碌的打着电话。

除了商品粮，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商品粮走过去的时候，他刚刚通完一通电话。

思地，什么时候回来的？商品粮问道。

早上。

思地一边同商品粮寒暄，一边朝远处招了招手。只见一个身材欣长的女子，从兰博基尼里闪了出来。

十一

所有的高谈阔论，都在一瞬间停止了。大家很难相信，在距离首都一千八百公里外的商家村，竟然能够亲眼目睹央视当家花旦的风采。

刹那间，人们从四面八方围拢了过来。人们将信将疑，但又不约而同的拿出了手机。有的年轻人干脆开起了直播——“各位老铁，你造吗？内谁，就央视的内谁，来俺们村啦……”

正当人们沉浸在与明星互动的兴奋之中，天空突然传来了轰隆隆的轰鸣声。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将头朝向天空。

就在大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一架运输机，出现在了商家村的上空。

十二

运输机带来了一台崭新的收割机。

村里的大爷大妈赶忙离开突如其来的明星，而围拢到从天而降的收割机旁。

随之而来的收割机手，被村民们的热情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他不停的向大家挥手，直到人群渐渐安静下来，这才让村民在前面带路，奔向麦浪滚滚的田野。

十三

收割机手曾经在许多地方收割过。在别处，都是一望无际的麦田，让你尽情的收割。可在商家村土地被果园割裂成了星罗棋布的条块。机器开动十多分钟，就要转场。

就在收割机手担心在大雨来临之前完不成收割任务的时候，十多辆收割机，一字长蛇，从村口空着的一半路面开了进来。

原来，周围的麦田此刻都已经收割完了。

十多台收割机，在村民的引导下，分别开进了不同的地块。不到一个小时的工夫，商家村两百多亩的小麦全部收完了。

不等大家付钱，十多辆收割机又一字长蛇，开走了。大家纷纷向商思地道谢，谁料商思地趁大家忙着收麦的时候，已经和那电视台的主持人，驾着兰博基尼走了。

十四

过了中午，泊在村口的小汽车，陆续离开了。商品粮便将自己的汽车，从村口开进了自家的院子。

两人简单的吃过午饭。老娘便又急着去联系种地的拖拉机。村里不缺拖拉机，但大家都想赶在大雨降临之前，将玉米种上。弄得，村里的几台拖拉机也忙不过来。

商品粮就劝老娘，干脆别种了，省的过几个月又要张罗收割。而且，现在化肥、农药、种子见天涨价，种地实在不合算！

可老娘说，那不种地了，还叫农民吗？

十五

商品粮和老娘从地里回来的时候，商品粮的妻子和女儿也从城里回来了。

看到宝贝孙女回来了，老娘顾上不上一身的酸痛在厨房里忙活了大半天，张罗了一桌子的菜。孙女急着动筷子，儿媳妇却怪老太太麻烦——不如到饭店省事。

商品粮赶忙插话。你看，咱妈都做好了，你就尝尝！边说边给老婆的碗里，夹了一块茄子。

茄子！像拍照那样，妻子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但就在茄子遇到味蕾的那一瞬间，妻子的脸上突然显出惊诧的表情。

她一面迅速的夹了一块茄子放到了女儿的碗里，一面说到，思雨，你快尝尝，这茄子有农家乐的味道！

十六

商品粮一家三口，在老家待了三天。等回到了城里，商思雨在和老爸吃外卖的时候，总要惦念老家的味道。

妈妈却说，别惦念了，五月已经过去了。

２０２１.６.２０ＬＤ．ＸＡＺ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