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在咸亭酒店的遗址,再见到孔的。当时,我正带着一帮学生研学,就看见一个身着长衫的男子,不期而至。
学生都好奇的围着他。大家纷纷说,他真的就像先生笔下的人物。唯独我,隐约的感到,他有可能是我暌违多年的一位老同学。
等到他一开口——酒店还在,但“咸亭”没了!我就更加确信,他就是孔一己。
二
大约在三十年前,我们一帮学生被老师带着,来到这里研学。说是研学,不过是借机出来旅游罢了。因此,大家到了遗址,都只顾着拍照留念。
那时,拍照还要用相机。拍完了,还要按人头冲印。等冲印完毕,大家分照片,才发现少印了一张照片。再一看照片,竟然少拍了一个人。
老师拿着照片点名。一点名才发现孔一己,既没在照片上,也没在房间里。
大家离开酒店分头去找。后来,还是胡叶找到了他。胡叶说,找到他的时候,他就颓坐在咸亭酒店的遗址上。
他拉着她的手说:酒店还在,但“咸亭”没了!胡叶说,他攥着她的白裙子,哭的像个孩子。大家说,可不,他不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嘛!
三
等同学们一一与他拍完合照,并三三两两的离开之后,我才得以与他独处。我眼瞅着他,熟悉而又陌生。有好几次,我都想说些什么,但最后都是欲言又止。
在彼此的凝望里。我看见他那藏在厚厚玻璃片背后的,原本有点失神的眼睛,忽然闪了一些。他的嘴唇翕动着,双手也在颤抖……
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甚至都想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抱住他。然而,经历了三十多年岁月的沉淀,我还是按捺住了久别重逢的冲动。
我甩了甩头发,快步向前。在完成了擦肩而过之后,我又倒回了两步,和他面对面。我深情款款的说道:我在哪儿见过你!
他还没有回过神来,我已将语气切换到了高傲模式:但,我已经忘了是哪儿!
四
后来,当我一个人在咸亭酒馆独坐的时候,他来了。他径直走到我的桌旁,毫不客气的,捡我的对面坐了。
他仍旧穿着那一袭灰色的长衫。只不过,眼镜似乎换了——记得白天的时候,他戴了副玳瑁边的眼镜,而现在换成了钛合金。
他刚落座,温特就过来了。他说:老规矩。温特刚转身,他又加了一句:加瓶酒!
五
他的“老规矩”,就像放在我面前的一样,也是一碟茴香豆。只不过,他的酒,刚端上来,就隐隐约约的透着一股香气。
温特要帮他开酒,被他制止了。他盯了我一眼,自己打开了瓶盖。就在瓶盖打开的一刹那,一股奇异的香味,逸了出来。
我和一旁的温特,都不由自主的赞了一句“好酒”!
他拿过一只木叶盏,斟了几分酒,想要放在我的面前,被我用手挡住了。他只好讪讪的缩回手,将酒就势放在了茴香豆旁。
茴香豆的恬淡与老酒的浓郁,在灯光与爵士乐的催化下,慢慢升华。一去经年的清冷与阔别重逢的欣然,在跌跌撞撞的探寻中,渐渐熔化……
就在这时,我的电话响了。
六
电话是学生打来的。
我匆忙的赶回酒店,只见一个小女孩坐在酒店的门口,嘤嘤的哭。她说:她的爸爸不见了!我问她爸爸是谁。她不回答,只来来回回的说:他穿着一件长衫……
那你的妈妈呢?她说:妈妈在哪儿!
我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一个我从进入大学校园就认识的中年女人,正仰面朝天的躺在不远处的草坪上。一些我从未见过的鲜花,正在她的身旁,慢慢绽放。
她身着一袭白裙,静静地躺在那一片花草之中,就像睡着了一样……
2022.6.17LD.XAZ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