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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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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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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舞的红丝带》

多年前,我的一个老朋友——小辘离开了寨子,过早迈入了天堂的门槛……

他说他的梦想是当一名设计师。那时他还小,刚念小学三年级!因为小辘的爸爸是个优秀的工匠,在好多大城市盖起了高楼大厦。他想长大后也像爸爸那样天南海北去闯,去建造最神奇的建筑。

每逢风起的日子,他都会默默守在我身旁,依偎在树下注视着空中我迎风翻舞轻盈的双臂,并伸出手数天上的星斗,轻轻叩击心灵孤独的门栓,在充满梦幻色彩的未来时空里徜徉。

我说,等长大了你一定会跳出大山去看外面的世界,实现并不遥远的梦想。

我都年纪一大把了,也没啥梦了。瞧!这老寨子里的水多纯净,还有常年新鲜的空气,风中自由自在的飘荡!我哪儿也不想去,在这儿呆一辈子,一直到老埋进深山老林!

一天,爸爸带他走出了大山。他第一次坐火车到大都市玩了一趟。回来时劲头儿十足,活脱脱儿一个小专家。

他说,人家大城市就是大,大高楼大车大马路人来车往晚上灯还照得亮堂堂,不像咱寨子山后面还是山……

原先寨子里的小学已撤并了,他也只能念到二年级,上到三年级就得跑到几十里外的中心校去念。学校离家远,来回需走四个小时的山路。每周爷爷都会背上自家产的土豆苞谷稻米等送他到学校,周末再接回来。

他说从此就不能经常来看我了。

我说没关系的,不是你周末还会回寨子吗?到时候还能见见面说说话!

条件苦,那几年校舍紧张还没盖学生宿舍,他和同学们就暂住在附近山坡上一排排矮窝棚里。吃顿肉菜对他来说还很奢侈!不过逢年过节奶奶都会给他改善改善,平时遇到爷爷去赶集也能吃上一顿味道鲜美的荤菜!

那年八月六日,他刚满十三岁。

朦胧中记得,萧瑟的北风隐隐告诉了我一个不幸——小辘没了!奇怪的是梦幻中的他分明没完全死去,他身体的一部分依稀还活着,居然分别活在五个躯体内!

他曾无数次念着去找爸爸妈妈,并在每次假期结束前都如约返乡。可是,自从上次从这儿离开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他熟悉的身影。

一天,奶奶到老槐树下念叨起了他……

小辘遭遇了一场横来的“劫难”,今生怕是囫囵着回不来喽!那天,他和表哥大顺骑着电动车被后面“疯狂”驶来的一辆卡车撞上了。顷刻间电动车被轧成了一根大麻花,他和大顺也被甩出去很远。经撞击后,附近草坪上他“四仰八叉”朝天静静地躺着。他俩被车轮裹挟着飞落,流了一片血!大顺挣扎着撅起上半个身子,最终还是瘫卧在某城郊大路的辅路上。大顺倒没流几滴血,却永远闭上了生着长长睫毛的好看的双眼。人说他脑袋瓜开了个黑西瓜子儿大小的洞,地上只洒下了几滴指头肚儿大小的血斑。

最后,小辘被紧急送往附近某医院抢救。

我知道小辘心里有个疑团久久无法释然,爸爸妈妈盖了那么多楼房,竟然害得天天挤在“臭气熏天”低矮的工棚。后来,他慢慢懂得这就像无法选择妈妈一样去选择生活!他也懂得了城里打工的生活犹如浮萍般漂泊无定,一出门尽花钱,买啥都贵。

三岁那年,父母迫于生计带着大点儿的姐姐远赴南方打工,把年幼的他留在爷爷奶奶身边。一年里,除了过年也很难和父母见上一面。寂寞的童年里她就拥有了太多大人才有的孤单苦闷与愁怨,父母于他也只能化成了梦幻中的“影子”。

父母外出打工第一次过年回家,他都记不清他们长什么模样儿了,愣是哭闹着不肯认他俩,最后还是找爷爷奶奶睡的觉。……

等长大了,懂事了,他就像只“候鸟”飞往城里,来到钢筋水泥铸就的“森林”和爸爸、妈妈、姐姐团聚。

工地上,父母平时搭伙搬砖砌墙赚工钱,即使小辘来了也忙得“按住葫芦起了瓢”!实在没空儿陪他出去好好转转,就让姐姐、表哥偶尔骑上那辆二手电动车带他去外面逛逛。谁料十余天后,他和表哥在一次去银行存钱的途中遭遇了车祸。……

难道这都是命运的安排?用妈妈的话说就是“孩儿来时好好的,怎么现在就这样了?”

寨子门前,一弯新月悄悄爬上了梢头……

后来爸爸回忆道,刚抬进医院急诊抢救室,小辘昏迷不醒生命垂危。经过一整天的紧急抢救,第三天他终于从噩梦中“醒来”。家人满眼充盈着泪花欣喜不已,误以为一切风平浪静,病情在慢慢好转。那天,妈妈、姐姐还兴奋地给他轮流喂奶、喂粥。最难忘的是他睁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地凝视着远方,口里时不时冒出一串含混的音符,这一切是那么短暂那么美好!

一周多后,再次昏迷,病情加重,随即急转直下,直至被医院宣布了“脑死亡”。

那段日子里妈妈几度晕倒近乎昏厥,输了七天液也没缓过这口气。医院走廊上犄角旮旯,爸爸那单薄干瘦的躯体木讷地佝偻着抱紧近乎瘫痪的软绵绵的上半身靠墙蹲坐,直呆到有一天小辘安详地去了另一个世界。

命,谁都说不清!

最终,父母把小辘的骨灰带回了老寨子,埋在“南坡头”自家一块儿地势稍高背阴的庄稼地里。

出殡那天,妈妈哭晕了过去,爸爸和小舅抬着棺材为他下的葬,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墓穴填成个凸起的圆土包。

小舅还专门给他买了架玩具车,装上电池打开开关,摆在棺材盖儿上。小车顶部的彩灯一闪一闪的,映出花花绿绿的五色光环,发出呜啦啦刺耳的声响!爸爸和小舅强忍悲痛颤抖着双手攥紧铁锹往墓穴里铲土,当听到从潮湿的墓穴里断断续续传来“撕心裂肺”的“警报”声,小舅一时把持不住呜呜小声哭了出来。结果,多日来压抑在心底的那份长年的愧疚犹如火山爆发般迸射出来,爸爸干脆扑通瘫在地上压着嗓子哭,泪水扑扑簌簌顺着脸颊直淌,打湿了脚下一垄干瘪的泥土地。

爸爸的泪哭干了就默默来到老槐树下……

一屁股墩在地上,盘膝而坐嘴里嘟嘟囔囔。

三岁就把他留在家跟爷爷奶奶过……没尽到做父母的责任,亏欠小辘啊……我不图什么了,只愿小辘的生命能延续!……

爸爸打算过了年就返乡,好好照顾爷爷奶奶,一家人团聚,再也不让孩子受屈,再也不出远门了。

是啊!生离死别已给这个家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并造成隐痛,成为潜藏在心灵深处一道永远也无法愈治的疤痕。

我常常想这一辈子“亏欠”的还有小辘对父母那份藕断丝连的牵绊吧!……

春暖花开,一家人经过短暂的团聚后,父母再次背上行囊出远门打工。此刻的他总会含泪拽妈妈的衣角不舍得他们离去。寨子门前的老槐树下,爸爸撑开双臂蹲下身拦腰抱起他,用颤抖的声音说:“……小辘,听话!等大喽,就一起!一家人天天在一起……”

年纪小他还想不通,为什么父母非得抛下他远离寨子呢?有时,真的恨父母狠心抛下他不管,怨他俩没能耐赚不到钱。第二天,太阳再升起的时候,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过,又恢复到往日的模样。

夜幕降临了,孤独的他总会跑到老槐树下默默仰望星空,对着空中一方随风飘曳、耀眼鲜亮的红丝带诉说心中的愁怨。他说他喜欢春天,希望她的脚步能留下来,因为如果能把春天留住,就可以留住爸爸妈妈,就可以一直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了。

后来,他还真做了个梦,第一次梦见自己长大了,还穿上制服,成了一名建筑设计师,和爸爸妈妈肩并肩在满是钢筋水泥的森林里抬手抄起一块块翻转飞舞软绵绵的砖头!……

没过两年,仨小伙伴先后离开了他,他开始变得木纳,也不太愿意去上学了。

年初,二粱就跟爸爸妈妈去了南方。听二粱说他爸爸搞装修工程赚了钱租了套房让他过去一块儿生活。可是小辘的爸爸没赚到很多钱。三福、宝生是表兄弟,上个月活活闷死在爷爷家旧式的红漆木柜里。据说木制的老式板柜还是奶奶当年的陪嫁品,就是它夺走了她一手带大的孙子!

那段日子,他时不时就会提起那对不幸的表兄弟!……

正赶上农忙,爷爷一大早就到地里干活儿去了,奶奶随后带着三岁的小孙子和三福、宝生去给爷爷送口吃的。接近中午,三福、宝生吵着闹着就先回家看电视了。一小时后,奶奶回家发现电视开着,房门反锁,敲门无人应答。奶奶抱着小孙子到周围四处找,没找着。奶奶又赶回农田找。爷爷说,房门反锁,孩子肯定在里面。最后,爷爷从窗户爬进屋内,将能藏人的地方翻个遍,还没找着。唯一一处地方还没找,高一米宽八十公分的红漆柜里放了三床被子,可锁栓却是挂上的?打开了箱子,竟然发现三十公分高的空间里俩孩子蜷缩成一团,头发衣服全湿透了,已没了气息。后经法医尸检鉴定,孩子的身体并无外伤,为窒息死亡。奶奶说三福平时爱看电视,尤其喜欢模仿魔术表演的节目,肯定是他带着宝生一起藏在木柜子里嬉闹,待钻进去后锁栓突然自动挂上了,加上天气闷热,他俩是被活活捂死的!

入院第八天,经过最后一次抢救,小辘被医院正式宣布为“脑死亡”。

本家族里学问最大念过中专的小林叔提出了捐献器官的建议,希望能用另一种方式延续他生命的存在!爸爸哭诉,小辘从小跟爷爷奶奶过,我们没尽够做父母的责任!临死了这样对他,这不公平!

妈妈、姐姐也反对这么做!

叔叔说,老祖宗传下的习俗绝不敢轻易改!照寨子里的老传统办土葬,给小辘留个囫囵身子,我赞同。可不管捐或不捐,无论如何留,都得接受一个残酷的现实。火葬土葬本身没啥区别,这一下葬啊,小辘可就啥都没了!

医院说,捐献器官请家属慎重考虑,如捐献须在心脏停止跳动前按照程序完成法律手续。……

当得知他的眼角膜、肾脏和肝脏可以救助五个危重病人,他的父母哽咽着失神地盯着天花板老半天,默默拭着泪,继而转身面朝对方把手久久地合在一起。

很快,他们终于想通了,决定将他的眼角膜、肾脏、肝脏等器官捐献出来,希望他的生命能在新的身体上得到延续。

在中国红十字总会器官捐献管理中心的第三方见证下,器官功能评估专家判定他的一对眼角膜、双肾、肝脏器官功能良好可以实施移植。

后来,他父亲签署了器官无偿捐献文书。

某天,下午三点五十九分十一秒,某医院三号楼十一层手术室内,小辘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四点整捐献器官正式启动,医生开始手术获取他所捐的器官。五点四十五分,一场特殊的遗体告别仪式正式举行,医生为他做仪容整理,全体医务人员肃立默哀,向他表示崇高敬意!

六点二十分,医生开始为第一个接受移植者进行肝脏移植手术,手术大约持续了六个小时。……

在那遥远的心灵深处,我是寨子前老槐树上系着的一条祈福吉祥、庇护平安的红丝带。我深信每逢风起的日子,不远的天空始终会游荡着的一颗孤独的灵魂在黑暗的世界里久久凝视着苍穹下的老寨子,并昭示着一个小男孩曾来过这人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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