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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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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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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人”老李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20岁时来到桂西南一个小县城当“西电东送”线路工,老李是我的班长,他那时25岁,在班里年纪最大。

初来乍到,我常听人说老李这人很“佛”,我以为是老李长相白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个弥勒佛,其实不然,那是当地人对古怪精灵的人的“戏称”。参加完新员工上岗前培训后不久,我也见识到了老李的“佛”。

那是一个沉闷雷声如同大炮轰鸣的夏天,一场暴雨过后,500千伏天平一线护坡塌方,我们开着电力抢修车去抢修。

我们来到一个叫“鹧鸪坳”的地方时,被两辆大卡车横在路中挡住了去路。两车司机在激烈争吵,看样子一时半会儿都不能解决“问题”。老李眉头一皱,拿着一部砖块般大、酷似手机的工作对讲机走下了车。

“两位大哥,我有急事,麻烦你们给让一下路!”他上前去拍了拍卡车的门,神情凝重地说道。

那年代,手机也叫“大哥大”,是一些非富即贵的大人物或“黑帮老大”的“标配”,我们这些平常人偶尔见过但都没得用过。谁也没料到,老李竟然“借机”行事。

两位司机看了看拿着“手机”的老李,顿时肃然起敬,赶紧将车子左腾右挪立马让出了一条路。老李一挥手,我们的电力抢修车轰大油门,疾驰而去。

在我印象中,老李不仅脑瓜子灵活,干活也狠卖力,经常汗涔涔的。我们班管几十公里的线路,经过处都高山大岭。每次去巡线,老李早上吃一碗米粉直走到天黑,从不哼一声饿和累。对于高难度、高风险的线路高空检修,他从不唉声叹气。换一片瓷瓶,别人都是1小时以上,他只用40分钟。

老李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有人开他玩笑,他只咧嘴“嘿嘿”一笑,从不生气。不过,他要是开起玩笑,定叫你哭笑不得,为此,我还和他闹过“别扭”。

我工作后第二年,500千伏天平二线开工建设,单位派我和老李去当监理。我和他坐了3个多小时的汽车,来到了右江河谷中的一个小山村,工程的项目部设在这里。

这是一个壮族聚居的小山村,三十来户人家掩映在一片片芒果树林里,欲藏还露,一条简易黄泥公里时隐时现,出没盘曲在崇山峻岭间。

这村里人识字人不多,除了村长和几个常外出的“生意人”,其他的几乎不会汉语。在我们这些“外来户”中,只有我会讲壮话,每逢村里有喜丧事,项目经理都会带人去贺吊,叫我去当“翻译”。村长也不时带人回访项目部,送来一些果蔬。我们与村里人关系融洽。

有一天,老李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爬起来说为了方便工作,要跟我学壮话,我突然想起: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我到屋外去蹲茅厕,他躲在草垛里突然蹦出来怪叫一声,吓的我魂飞魄散;我熟睡时,他用毛笔给中的我画过“眼镜”、“八字胡”……怀着“回敬”的心情,我答应了他。

一个秋天的清晨,在山上蹲守一整夜看完“大开挖”铁塔基础施工后,老李走在返回驻地宿舍的路上。突然,一位长相丰满、名叫“德依”壮家姑娘挑着一担猪草迎面走来,顿时,老李觉得一夜的劳累全都烟消云散,内心也随着晨风中的鸟鸣飞扬起来。

“勒嫂,蒙得木比!”老李用我教的壮话去跟德依热情地打招呼,他学的可谓是“字正腔圆”,嘴角溢出像芒果熟透般的甜腻笑容。没料到,德依脸一黑,霍地撂下担子,抽出扁担,朝他劈头盖脸打来。老李左躲右闪没被打着,见势不妙撒腿就跑。

天刚擦黑,德依拉着村长找到项目部找老李“算账”来了。老李一脸茫然地告诉村长:“我没歪心眼,就说了句‘姑娘,你真漂亮’而已”,并强调这话是专门跟我学的,不知怎么就惹恼了德依。

“勒嫂,蒙得木比!”汉语的意思是“姑娘,你是肥猪”,村长一字一顿告诉了老李正确答案。“啊?”老李像被糯米糍粑卡住喉咙,满脸涨红,半天都讲不出一句话来。

自“蒙得木比”事件后,老李很提防我。有时我递给他一个糯米粽子,他会狐疑半天,好比我递的是一个炸弹。一年后,500千伏天平二线竣工了,我们回单位上班,老李让我陷入了惶惑之中。

“高佬,你去米花岭测弧垂”,“高佬,你巡183号塔”……每次听老李派工,我全身直起鸡皮疙瘩,因为他叫我去的地方山很高,路很远,甚至有野猪出没。

我一有空,老李就叫我去练“扎钢丝绳”、打绳扣,——这只是线路工的基本技能。有时候,他处理工作中的“硬骨头”也会叫上我,他做完后,叫我“依葫芦画瓢”再做一次,没有商量的余地,我觉得这都是“蒙得木比”惹的祸。

不久,我们单位发红头文件要砸掉“大锅饭”,各班搞“优化组合”,由各班的班长重新选人组建新班组,选不上的人员就下岗待业。我觉得这都是天意,老李定会抓住这机会“开掉”我,在怅惘中,一天天过去了。

一个冬日下午,500千伏天平二线70号塔被人用猎枪打烂5片瓷瓶,需马上增补新瓷瓶,老李又把我给拉上了。那天,在云贵高原余脉,我们一行4人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的来到了抢修地点。

“高佬’,我地面监护,你自己上塔,其他人在塔下传工具。”老李的安排在我意料中。在刺骨的寒风中,我打起精神爬上了50多米高的铁塔。挂接地线、摇卡具、拔销钉……我花了3多小时战战兢兢地完成了工作。回到地面后,我双脚直打颤,一个趔趄就摔倒在地,老李朝我跑了过来。

“高佬,你今天很‘牛’啊!”老李拍了拍我肩膀,笑嘻嘻的。“牛个屁!”我忿然拨开他的手,觉得那如同一根扎肉的刺。

“为什么你都给我做苦工?”我猛的质问老李,心里一冲一冲的发热。

老李一愣,没作声,继而帮我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

“你到底什么意思?”我不依不饶的。

“喊什么喊?你脑瓜冻坏了吧!?”老李怔怔地看着我。不过,不一会,他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样子,对我说道:“我们单位单位去年就开始张罗搞‘优化组合’了,你去年连爬电杆都吓得要尿裤,都没一点线路工的样。你不多练一点,拿什么去考试?没真本事人家不选你,没了工作你喝西北风?”

见我不吱声,老李又说:“你今天算是初步考核过关。不过,还要继续这么练下去才行!”说完,他肩扛着更换瓷瓶的卡具,头也不回地走下山去。

望着老李远去的背影,寒风中, 我黯然坐着,想了很多。抬起头时,眼前蓦然一亮,先前昏沉灰暗的天空中透射着几缕阳光,远处的山峰也从迷雾中隐约展现出来。

单位里的“优化组合”如期而至。爬杆、换瓷瓶、测弧垂……各种考核一个接着一个,我顺利过关;老李选我留在了他的班里。

其实,跟着老李干活是件幸福的事。老李喜欢琢磨线路上的事,也喜欢捣鼓新的线路工具。他只有中技学历,却拥有21个电力技术方面的国家专利。他研制的“双安全带”作业法好比一双牢靠的手时刻扶住我们的腰,我们不再担心有高空坠落而殒命。很多电力单位引进老李研制的工具和作业方法后,干起活来又快又轻松。由此,老李也变得了“小有名气”。

在老李的班里呆了9年后,我调到了局机关工作。我们上班地点不同,经常各自出差,难得见上一面。但偶尔也相互叩门,交杯换盏,一起感叹时光匆匆。

老李说,单位里搞“优化组合”之前,他百般“折磨”我是因为我的技术太差劲。我们线路二班十个人都是风里雨里一起干活,谁都不容易。他不希望有人“落单”下岗,要一个都不能少!

转眼间,26年过去了,老李没多大变化,唯头发白了些。对于以前的“囧事”,他依然充满情感。他说:年轻时想法特简单,觉得事情怎样来,就怎样去对付,见招拆招,没必要非得在事前预先谋定什么复杂的方法。现在想来,做事情,也没什么万全之策,认真对待,才是唯一的办法。

我觉得,老李年轻时候干的事也许没有佛的清规戒律,但时光的魔杖,已将他点化成了真正的“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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