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自己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我在自己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多年的疼痛,在撕裂与挣扎中
慢慢被水深火热的尘世消解于无
见血封喉的盐,一把撒下去
就像封住了一座血肉交织的火山
一旦止不住它的疼痛与活跃
一旦它喷涌而出,它将连根拔起
压抑于人间已久的所有酸辛与悲苦
发白的骨头与伤口,裸露在人间
它一定是想告诉我什么
奈何我活得太过沉闷
很多艰难与困苦的修辞
被它藏在体内,像化不开的郁结
这么多年来的沉淀与韬光养晦
经年累月,要么转化成淤斑
堵住所有的血管与情怀的出口
让疼痛与悲苦的河流
兀自穿过那座亘古的火山
要么转化成解氨酶
让后来的颠沛流离
在一发不可收拾的宿命中
徐徐解开一个个词语的锁链
让充盈其间的大气与磅礴
由此找到命运的豁口
找到一堆生活的灰烬
在灰烬中找到我们的白骨
◆在人间
在拥挤的人间
牙齿与牙齿常常在街头相遇
点头握手,相互致意
更多时候,他们常常怒目相向
冷热交锋,激烈碰撞
以致无休止的撕咬,冷战
这一对地缘距离如此靠近的兄弟
仿佛前世结下的冤家
一生嬉笑怒骂与纠葛,不共戴天
要么亮出你的白手套
要么亮出你的剑
既决生死,也泯恩仇
抱以仁慈的佛,隐于幕后
不动声色看着眼前的戏码,不置可否
拿捏于指间的佛珠
酒肉穿肠,不置一语
◆挂在墙上的时间
许多事情正在被我们遗忘
这与生俱来的病症
越来越像永难治愈的癌
带着某种复制与克隆的特性
在人间相互感染
挂在墙上的时间
正在我们的生活里渗出锈,渗出白
就像古埃及王朝
被层层包裹、入殓、封棺的法老
被幽深的岁月风干成一具干尸
你从不看他一眼
他却在层层纱布后面时刻盯着你
盯得你心里发毛,发怵
你从不信鬼神
却时常感觉背后有谁在跟踪自己
无论你在大街上拐过多少街口
换了多少次皮囊作掩护
跟在你身后的谁
你从不敢回头看一眼
只能硬着头皮撞上一面南墙
◆灯芯
灯芯熄灭之前
一定有风吹进来
一定有即将告别的魂魄借风御行
回来留存前世的眷恋
像暗夜中放下身段的昙花
灵光一瞬,话到嘴边
又暗自咽回喉咙
独面辽阔的悲欢
转身之前
摸黑上路的人思量亦久
久到泛黄的前世和青春
攀爬成墙上疯长的藤蔓
久到人间的苍凉
将一杯薄凉之茶送还面壁思过之人
久到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
抽身离席之际
一定有某些交代,举过头顶
并以隆重而虔诚的三鞠躬
与这个苍凉的尘世和解
向所有的功过是非致歉
从此一别两宽,互不挂碍
◆敌人
我们总是在某个时候
趁人不备,把自己摁进水里
然后落井下石,再压上一块厚厚的井盖
我们总是把自己逼入墙角,围堵自己于垓下
背信弃义,撕毁自己与历史的鸿沟
暗中递给自己一把刀
逼迫自己做了西楚霸王
在等待雷声劈来的路上
一定有某些事物在某棵树下碰头
一定有某条蛇影悄然穿过一个杯子
一定有一些暴疾而走的石头滚过山谷
潜伏于风沙深处,伺机而动
狂狷与虚妄的沙砾、荆棘、铁蒺藜和响马
落草为寇,打家劫舍
从久经烈焰的脾胃伸出喉咙
从肝火旺盛的肝胆伸出剑
从烈火青春的荆棘长出枯枝
从岩石长出尖锐的棱角和触须
从深渊和悬崖种下忧患和胆战心惊
从阴影和废墟种下虚妄和偏执症
江湖夜雨,十年灯火
终究围困住一个不甘寂寞的人
屋檐霜寒。那块暴露于天下的玄铁
至今没有发出匹马嘶吼的西风
沿着历史出逃的君王
一个看破红尘出了家
一个眷恋功名上了吊
世上最坚固的执念与火焰
终究成了一世宿仇,两世冤家
◆理发
雷声越来越近
太过忧郁纷繁的事物不堪重负
迅疾而来的斗大雨点
撒遍我们的印堂与眉心
这撒豆成兵之法,仿若某种玄机
让活在杂念深处的我们
听风声鹤唳,见草木皆兵
如若不是石破,天惊,逗秋雨
昔日的头颅,陈旧的头颅
念天地之悠悠的头颅
蓬蒿葳蕤,隐秘幽微
年深月久的板桥之霜
迎着世俗的唢呐,蛰伏于苍凉之秋
深居简出的我们
扒开杂念丛生的尘世和荒芜的胸膛
沿着荆棘万丈的四野八荒
一匹披肝沥胆的响马,从风声鹤唳的胸腔
与石破天惊的秋雨里飞奔而出
一声迎风嘶鸣
让须发皆白的满目河山,陡然心惊
峭壁之上,无遮无拦的额堂
浩浩汤汤,如若不是一夜惊涛拍岸
匍匐于人间的我们,又能何其有幸
成为那一块遗落人间的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