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百里荒的秋(散文)
魏以进
陪学生研学,再次爬上我的家乡魏家坡五十里外的百里荒。时值深秋,满目萧瑟,季节更迭的语言无意裏挟朦胧,外在却尽显迷离与含蓄。然而,坡上的秋色除了成熟的金黄、淡灰、银白,亦有勃发的深绿与浅紫。在人们的印象里,山楂树下的百里荒,早已是情感的载体,友谊的媒介,文化的符号,岁月的召唤和未来的期盼。
百里荒原是一片荒坡,贫瘠的肤色之上缀满了枯石,仿佛被大自然遗忘的弃婴。此去经年,赶上奋进的时代,体内细胞被激活,加上文化的滋润,媒体的包装,为她插上了彩色的羽翅,过去的丑小鸭奋力冲出观念的桎梏,破茧成蝶,蜕变为清新亮丽的白天鹅。童话中的意境在这里变成触可感的现实,眼前的景象前移到油画的层面。自然的孕育,人文的塑造,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荒坡打造成令人神往的一方景观,玉树临风,并非全是偶然。机遇总是垂亲有准备的人。往事依稀,坡上的诗句从容地流淌,春天的旋律飞越羞涩,演绎成秋天的调色盘。色彩的指挥便是我们的心绪与情思。当我们奋力爬上坡顶,极目远眺,张开双臂拥抱大自然的豪情便油然而生。被古诗词渲染的萧瑟悲凉的秋天,在百里荒却找到了另外的注解。阳光下,山花烂漫,凉风徐来,沉醉不知归路。原来,秋是天高云淡,是在幽愈馨。面对色彩斑斓的秋,怎不叫人思绪万千,心潮澎湃。
百里荒的秋是色彩的交替和松涛的波澜。坡上醒目的标志,是那高大挺拔的白色风车。看着这些在风中挥舞着钢铁巨臂的现代科技明星,便不由想起塞万提斯笔下的堂吉诃德。虽不见荷兰的郁金香,却能清楚地听到风车转动发出的巨大轰鸣,酷似飞机盘旋的阵势。风车的加盟,携百里荒踏上了奔驰的时代列车。也许,这景象已改写了百里荒的秋色,不再静默,逃离肃杀。注入了新能源的循环元素,坡上仿佛春天的江水,水暖,风车先知。风车脚下是松树林,一片金黄一片深绿,犹如两个服饰不同的阵营,泾渭分明,色彩交替间已是平分秋色。大自然这个高明的画师也真公平,丝毫不曾偏袒。黄已开始向红演变,色调的变化承载着时光的轨迹。毕竟是秋天,无论怎么修饰,固有的色彩总会显现。倘若有鸿雁缓缓飞过,无意中撒下一片阴深的云朵,气流抖动,耀眼的波光下更显苍郁雄浑。岁寒之友松树,经典莫过于黄山顶上名扬天下的迎客松,不仅有奇特的外形,还有丰富的寓意。唐朝的贾岛,现代的陈毅,都曾以松树为背景,吟诗作对。松树与文化结缘,犹如乡下女孩和时尚碰个满怀,褪去青涩,融入飞扬。这里的松树却古朴苍凉,深绿中蕴含红黄,把坡上的秋展现得淋漓尽致。狂风劲吹,松涛掀起巨型波澜,把百里荒的秋推向了巅峰。
百里荒的秋是飘落的黄蝶和相聚的期盼。与风车遥相陪伴的银杏树,宛若落满了黄色蝴蝶的尖头冲天炮。秋天的脚步略显匆忙,把金黄的色彩涂抹在孤寂的叶片上,托付离别的愁绪与相聚的期盼。离别的伤心总是难免的,然而,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高适时代的悲壮已不复存在。天涯咫尺看似矛盾,实则已很寻常。微风拂过,百里荒上的银杏落叶,渲染出苍凉悲壮、荡气回肠的气氛。叶染金黄,或朱红绀赭。最初坠落的,只是那么一片两片,像一两只断魂的金蝴蝶。回望高远的湛蓝的苍穹,叶片欲语还羞。她知道自己即将远去,回到大自然的怀抱以后,化作春天的泥土,呵护哺育吐蕊的花朵。虚怀若谷的禀性像蜿蜒前行的溪流,即使高山峡谷也依然坚持不懈。离去是为了更好地回归。百里荒的秋,在落下的那一刹那,已作好了付出的准备。清代的龚自珍对落红有精譬的喻指,在那风雨飘摇的年代显得尤为可贵。古人尚且如此襟怀坦荡,吾辈更应汲取精华去其糟粕,昂扬向上。走近,拾起一片金黄渲染的银杏叶,制成书签,夹在喜欢的书籍中,升腾起心中的祥云,枯燥的文字亦会幻化为慰藉心灵的温暖的天使。冰冷的符号跳出既定区域,连成秋的意象。离开,坡上的银杏叶送别,百里荒的秋是飘落的黄蝶,羽翅微微抖动,期盼不久的相聚。
百里荒的秋天是橘黄的丰厚和成熟的睿智。枝条婆娑的枯树下是一片橘黄的菊花,像街道两边醒目的警示标志,格外耀眼。国画四君子之一的菊花,是坡上秋的写意和雄健的精神象征。菊花一朵朵一丛丛,在寒风中傲然挺立,秀丽的容颜,健美的身姿,馨香的脏腑,装点坡上的世界,赏心悦目。
坡上因为有了菊花,汲取了无穷的力量,从过去走到现在,不断跃入眼帘,扑进振奋的心胸。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元稹的视角与众不同。有人或赞叹坚韧不拔的青松,或欣赏波澜壮阔的大海,或喜爱沁人肺腑的音乐,或惊异振翅高翔的鸿雁。我却喜爱秋天的菊花。坡上的这丛菊花,橘黄一片,婀娜多姿,走近了蹲下,芳香扑鼻。若发散开去,不畏严寒的品格,灵敏地渗入脑海不再出来。半坡菊花如豪放的黄云舒展在树脚下,织出一条黄色的锦缎,描绘出绚丽的色彩,摇曳出绰约的丰姿,展示出昂扬的风貌,把山坡灰色的脊背装饰起来,灼人眼目。然而,她无意争宠,只想把秋包裹得和谐温柔,给百里荒纹上一道独具特色的眉毛。百里荒坡上的秋原本如此橘黄丰厚,一层层,一面面,涂抹,遮盖,从淡雅走向浓厚,成熟只在一瞬间。衰落,又逢生机,不是强撑而是内在的勃发。虽为过客,却被感染,灿烂不留广痕迹。百里荒的秋,已超越了衰败、萧瑟,走向了成熟、睿智。
百里荒的秋是红叶的激情和喷射的光芒。纯洁的,叶的颜色,透明的心,倾听着,红叶与秋风相互唱和。那一尘不染的明镜般赤子的心事,那行吟如歌的温婉的游子的思乡,诉说着,坡上的忠诚。严酷的,领略岁月的磨砺与捶打,寒霜的敲击坚强如铁,饱经生命的惊涛骇浪,从容如磐,飞跃梢头那鲜红的高度。真的,我无意铺排,更不想夸饰,完全是被感染,熔化。坡上的红叶,闪烁着惹眼的喜色,辉映着眩目的阳光。一片一片的红叶,宛如团团燃烧的火焰,凝聚着激情,升腾着自信。期待着,从这份红叶的诗意中追寻美好;憧憬着,在白云惊叹的目光中闪耀辉煌。百里荒的秋,饱蘸树上红叶的颜色,浓缩忠诚、坚韧、乐观与执著,满怀豪情去渲染生命的绚丽画卷。对于红叶,唐代的杜牧笔下传神,红叶胜过二月的鲜花。春天的红花虽然色彩鲜艳,却不如红叶的深沉,透彻。屏息凝视,坡上的红叶还拥有一种飘逸的美,美得不落俗套。缀满红叶的树,仿佛一束巨大的火把,喷射出耀眼的光芒,把百里荒的秋推向风口浪尖。伫立良久,忽发奇想,愿化成一片红叶,在坡上的秋天里放声高歌,在荒原的怀抱里激情燃烧。顿时,我不再为人生之秋而伤感,后来的每一天为秋的红艳而奋进。
百里荒的秋是巴王草的银灰和远山的深沉。坡上被茅草簇拥与包裹,披上了朴素而华丽的银装。草虽卑微,但在这里却不容小觑。倘若失去了草的拉扯,黄土将会流离失所,漂移到无名的远方。那是哀婉的歌,不要问他从哪里来,他的故乡在坡上。茅草一顺朝上,向同一个方向静静地弯腰低头,好像有谁无声地指挥。姿势是那么谐调,动作是那么整齐,表情是那么肃穆,眼神是那么恭敬。风吹草低,不见牛羊。只有那奇异的石头。石头嶙峋如骨,沉默中显刚毅。茅草之子的棱角如此分明,见之无不动容。目光前移,坡那边是成群蠕动的牛。坡上的静态被打破,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涟漪荡漾开去,仿佛历史的车轮向前驶过。百里荒的秋在茅草的遮盖和掩饰下,无边的韵味均乘风飞翔在山坡的上空。审视茅草的色彩,纯净得像没有撑开的遮阳伞。倘若变成一架飞机,茅草侧身铺垫,就是一个完美的停机坪。坡那边是远方的山楂树。山楂树边的秋天是影视的记忆。有了文化的妆扮,百里荒的秋天是巴王草的银灰,抛开远山的深沉。静秋的故事,已飞越了地域的界限,植入了人们的记忆。美好的印迹,吸引了无数追寻的目光。秋的含蓄,给百里荒安装了回眸的焦点。纵使时光飞逝,春之声和秋之韵,在坡上约定。
百里荒的秋是燃烧的火焰和绽放的花朵。坡上尽管寒风呼啸,把秋吹奏得如影随形,可阻挡不了孩子们探寻的步伐。夕阳西下,日幕降临,灯光亮起,孩子们来到了天幕下的露天舞台上。走出狭小的空间,抛开书本的纷扰,躲避作业的袭击,摆脱荧屏的纠缠,这里成了童心欢乐的海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原本顺理成章的事,一度幻化为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望。规律总会如约而至,即使迟到也不会缺席。当顺利回归,童心所向,既是理性的降落,又是感性的张扬。月朗星稀,湛蓝而高远的天空中找不到一丝尘埃。空旷的广场像山坳上的特区,篝火点起来,燃烧起百里荒的秋。歌声,舞姿,掌声,欢呼声和音乐声,沸腾了坡上的原野。稚嫩的旋律飞向远方,童年的记忆中又多了一抹春天的绿。
百里荒的秋,原本厚重萧瑟低沉,可有了孩子们,坡上的语速变得欢快,语调变得高昂,抑扬顿挫高低快慢,一切尽在秋韵的裂变和升腾中。节目在顺序展示,欢乐在尽情绽放。坡上的秋,原上的风,孩子的心,汇成诗意的节奏,画面的琼浆。
百里荒的秋,溶化于燃烧的火焰,绽放在紫色的花朵。草铺横野,影弄晚风。野草地上那朵蓝色的花,绽放在灰蒙蒙的平台上。一枝独秀亦好,格格不入也罢,均是百里荒这个调色盘里调出的色块。有些惊异,如此耀眼的紫色花朵,犹如紫色的蝴蝶,飞落在草地上,忽闪着翅膀,寻觅秋天身形的韵律和温暖的内涵。倘若飞入草丛的怀抱,到哪里去寻找?
百里荒的秋,在我的眼里,是燃烧的火焰,是翻飞的蝴蝶,是丰富的色彩,是童心的乐园,是成熟的稳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