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韦有义的头像

韦有义

网站用户

散文
202102/03
分享

永远的外婆

“过了星期三,时间猛一窜;过了星期五,再受半天苦。”是自然灾害时期的中学住校生,对星期六下午才能放学回家的期盼。可外婆去世的那天,才是星期二下午的自习课。我先是莫名其妙地郁闷,接着就有了一种浓浓的想家、回家的渴望。多少年后我才明白,一个人在即将离世的时候,如果他很想见到哪个亲人,他的这种强烈愿望形成的电波,就会传向那个给他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第二天哥哥到校找我说,咱婆有病,叫你回去。我忙问现在咋样?他慌称说不要紧。我小跑着赶了十里路,一到村口,我看见外婆过继的孙子挂着重孝,便撇下哥哥,飞一样奔向了外婆寄住在牛圈的家。

外婆外公那时候是生产队的饲养员,牛圈,也就是他们的住房。那是一个三四丈深的土窑洞,里面是喂着四头牛的牛圈,靠门口的那点地方,就是他们老两口的住室和厨房。我跌跌撞撞的跑进牛圈,看见穿着寿衣的外婆,躺在门口里面的门板上。她的表情像睡着一样,还是那么慈祥可爱。我想不到外婆会这样突然离开我,我接受不了没有外婆的痛苦。我那时与外婆的感情,已经超过了母亲。母亲看我痛不欲生的样子说:“你婆最疼你了,想哭你就哭吧!”我嚎啕大哭着扑向了外婆。痛断肝肠,泪如泉涌,不一会就哭哑了嗓子……

外婆对我最早的记忆,是在一天早上醒来,身边的母亲不见了,佝偻着一个白发苍苍的“妖怪”。开始我吓得嚎啕大哭,后来是这个“妖怪”的慈眉善目,轻声细语,让我接受了她。

外婆的后半生贫病交加,颠沛流离,是在土地改革的时候,才落户到了俺家的韦沟村。那时候我的父亲刚刚牺牲, 24岁的母亲守寡带着哥哥和我,生活艰难,脾气也不好,慈祥的外婆是我的保护神,近在咫尺的外婆家里,也成了我幼年成长的幸福乐园。有时早上醒来,外婆会塞给我一把炒花生,也许是怕我吃完了不依不饶地闹人,就幽默地说,是从老鼠洞掏出来的,就这么多。外婆疼我、爱我,常常趁着做饭,把铁勺架到灶膛的火上,一边拉着风箱,一边为我煎上个鸡蛋。还有在早上煮稀饭的时候,她会用开水烫好的黄面,给我煮出“糖糕”,或用白面和扁豆糅合到一起,煮出好看、好吃的“扁豆娃娃”……

外婆对我的娇惯,让我更是随心所欲,无所顾忌。小小年纪的我,调皮的给外公都起了绰号。是与外婆相处的那段甜蜜日子,给我留下了童年的美好记忆,我甚至断言是外婆的温暖和宽松,开发出了我的文学血脉。脑海中恒定的故乡明月,就在外婆家院外的那片天上;外婆家那孔早已塌掉的土窑洞,是我梦中最为激动幸福的时刻,梦中清清楚楚来到了外婆家,景物依旧,可不管怎么千呼万唤,就是见不到外婆的影子……

外婆为我,忍受了很多委屈。村里有个比我大三岁的男孩,被我不小心用土块砸着了头。人家人多势众找到家里,外婆任人辱骂,就是吓得浑身打颤,也决不放我出来。

外婆的院子外面,有棵很大的核桃树。深秋的一天早上,我看见树下有许多落下的树叶,就给外婆家捡了一篮。后来听说外婆院里的邻居,为这事和外婆吵了一架。外公老实的一声不吭,人家五六口人一齐上阵。外婆为我气得害了一场大病,也没有说过我半句不是。

为了不受欺侮,也是为了后继有人,外公后来在他的程姓中,过继来了一个孙子。也就是随着这个孙子的到来,我才慢慢知道了外婆的身世。

原来我现在的程姓外公,不是我的亲外公。我的亲外公姓雷,是民国初期县里少有的名门望族。外婆的娘家与外公家,并不门当户对,是外婆的贤惠漂亮,才有了这门亲事。母亲5岁那年,外公去世。同父异母的舅舅吃喝嫖赌抽,把积攒下来的家业败光不说,而且还是官司不断,麻烦不断。有天早上,外婆的一个亲外甥跑来对外婆说,舅舅赌博欠钱,让人家给绑住了,说只有外婆去了,人家才能放人,要不命就没了。外婆急急忙忙出门上轿,一上轿才知道,她被这个丧尽天良的外甥,给骗卖了。外婆就是这样净身出门,女儿,金银细软,啥都没有了……

外婆被卖一事,我的那个舅舅绝对脱不了干系。可从外婆和母亲嘴里,从没说过舅舅半个不字。记得母亲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常常思念起她的那个哥哥。说他是卖壮丁走的,走的时候,还给她买了个夹肉的烧饼,是看着她吃完才走的……

买下外婆的这个外公,是个非常贫苦、善良的庄稼人。他们过继的孙子来了以后,就住到了他们土改分得的那个窑洞的院落。他们老两口这时候,就以队里饲养员的身份,住在我家隔墙的那个大闲院。那时候母亲在几十里外的地方兴修水利,哥哥在县城上中学,我就跟着外婆一起生活。

有一年,县剧团在外婆的牛圈院里唱起了大戏。这时候剧团的一个女演员,竟然给外婆拉起了家常话。那时农村人,把有工作的人都看作是贵人。人家在外婆的门口一站,蓬荜生辉,也引来了好多人注目。人家走了以后,我还瞪大眼睛,满地寻找,希望能够找到人家丢失的“宝贝”。后来听哥哥说,原来那个女演员,做过外婆的贴身丫鬟。看如今人家披金戴银,风光无限,外婆却是蓬头垢面,住在牛圈。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

过去不知道外公不是亲的,无忧无虑,倒也坦然。现在知道了,时时处处,小心翼翼,生怕为外婆添乱。不过外公对外婆一直很好,人也老实。可为了不让外婆为难,我也非常勤快,割草、放牛、喂牛,当个小大人使唤。那时候很多人都饿出了浮肿病。可外婆为了让我吃饱,她的那份馍馍,常常是在外公的面前咬上一口,又悄悄地塞给了我。

父亲兄弟姊妹5个,当时就剩下了我的三姑。在我们最苦难的日子里,母亲感谢她这个小姑子,对我们不弃不离,尽力帮衬。可在三姑眼里,敬重母亲年轻守寡,带着哥哥和我,守住了她娘家的阵地。外婆、三姑都是我们的至亲,但如果一定要在外婆和三姑中间选择,哥哥有点偏向三姑,可我是百分之百地倒向外婆。三姑没有儿子,虽然对我也很亲,可我总觉着有点陌生,在她那里也没有兴趣。而外婆对我像是朋友,她给我说,她可厉害了,会吵架,其实她一点也不厉害,我也从没有见过她给谁吵过架、拌过嘴。这也许是她与我沟通的艺术、技巧,让我觉得她非常可亲可近。而且她很能洞悉我的心思,我小的时候,她对我的监护非常宽松,科学。比如爬树,母亲是坚决禁止,一旦发现,痛打无疑;外婆像是知道我是个崇尚精神自由的孩子,也相信我有着高超的爬树本领。她不但嘱咐我要小心,而且会站在树下,笑眯眯地看着我爬。后来在我知道了外公不是亲的,嘴说自己不饿的时候,也只有外婆能看清我的心底,不由分说地“强迫”我吃。外婆姓段,单字讳英,在别人眼里是《桃花庵》戏里的讨饭婆“王桑氏”,可在我眼里,是座看不到顶的高山,探不着底的龙潭,是本永远也看不完、学不透的天书。

外婆在去世的前一年来到我家,硬说我拿了外公的竹刀。我说我没有拿。她还是不依不饶地大动肝火。母亲也觉着诧异。她当然不敢说外婆,却也没有批评我。外婆去世后母亲说:“是你婆太亲你了,她那是不想给你留想头……”

我的确是太爱外婆了。她去世后,我恍恍惚惚,满脑子都是她的音容笑貌,并且我也在极力地寻找她的灵魂。这时我看见上学的路上,有棵很大的皂角树,树干与树冠交界处长出的一簇簇新芽,在春日阳光下的幽幽闪光,让我把它当成了外婆幽灵的寄托。我天天站着,看着,也慢慢从那种思念中走了出来。但我对外婆的感恩和思念,一辈子都不会忘怀。我经常在计算着,外婆要是在世,该是多大了。特别是在我有了报答外婆能力的时候,更为遗憾、痛苦。1988年清明前夕的一个早上,我一个人上到了村外的南塬,麦苗青青,四野茫茫,却再也找不到外婆的坟墓了。无奈到外婆过继的孙子家里,说明了我的来意,留下了150元后,才觉得有所宽心。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