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患
葛家庄地处太行山麓,远离县城,又是进出太行山口的要道附近,来往人流量较大,客商往来,物资运送都要从这里经过。解放前常有匪患,百姓苦不堪言。
现在的影视剧管那些玩意儿叫劫匪,劫匪也分着路道。专门在路上,山边路口抢劫过往商贾、财主、行人的我们叫劫匪。还有一种是派人打探各村庄有钱人,家里人手又不多,与官府没啥亲戚、人脉的,找个合适的机会到人家家里绑票,然后向事主家人要赎金。我们这儿称之为“老抬儿”。我们村就有几户人家遭遇过“老抬儿”的祸害,其中离我们家很近的铁匠葛大山家和皮匠二林家就被“老抬儿”光顾了。
铁匠葛大山有一手打铁的好手艺,远近闻名,身体很结实,相对于一般农户来说,家里宽松一点。因为大家都知道,铁匠烘炉冒冒烟,能顶木匠忙三天。葛大山五十多了,还仍然能抡大锤,敲小锤,红钢在他手里就像软面条一样,随便握弯打扁。可是他家人不旺,只有一个儿子,还弱不禁风。老铁匠手艺好,但脾气比较倔,所以外面关系处得一般。“老抬儿”们知道了他家的情况,终于在一年夏天月明之夜下手了。
其实“老抬儿”们知道一般农家户家里确实没啥东西,很多人家没院墙,就是有院墙也是象征性地用圪针棵,树枝之类的编织个门,人人都能随手托开。“老抬儿”几天前就打听好了老铁匠家的家门在哪儿,家里有几个人,土炕在哪儿。他们知道老铁匠很孝顺,就专门对老铁匠的老父亲下手。
一天葛大山有事外出没回来,“老抬儿”们三四个人半夜进到老铁匠家,推醒老铁匠的父亲。说,老爷子,走,换个地方睡觉。老头儿一听是生人说话,一睁眼看见三四个年轻人站在炕边儿。心想坏了,“老抬儿”进家了。略微迟疑了一下,说,几位好汉,你们等我穿上裤子,布衫,这就跟你们走,只是不要惊动家人。“老抬儿”答应了。当老头儿穿好衣服后,一个有力气的年轻人背上老头儿就走了。到村口时,“老抬儿”们说,老爷子是戴亮帽还是戴眼镜?
这是他们的行话,戴眼镜就是往眼上糊一贴狗皮膏药,戴亮帽就是弄个大的猪水泡戴在头上。意思是怕你看见他们的路径,事后带官府或家人找麻烦。老头知道他们的规矩,就央求说,几位好汉抬抬手吧,我这眼白天看东西都看不清,这大半夜黑灯瞎火的,啥也看不见,啥也不用戴了吧。其中有一个“老抬儿”说,老爷子,这是规矩,随手掏出一个干瘪的猪水泡套在老头儿的脑袋上,一路走到哪儿,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大约走了两个多时辰。“老抬儿”们放下老头儿,摘了亮帽,把他安顿在一座破土屋里,天天有两个年轻人看着,一天三顿稀饭伺候着。
铁匠葛大山回家知道了老父亲被“老抬儿”们抬走了,急得火上房一般,但又不敢声张,不敢报官,唯恐“老抬儿”们撕票。大骂了老婆子一顿,思前想后也没辙,只得等“老抬儿”们来送信儿。
第三天天刚亮,发现门口的石台儿上压着一张纸,写着索要三石小麦,三十个银元,限天黑之前送到山边三岔口北边的石台上,放下东西后立即走人。老爷子一日三餐好着呢,如不听招呼,后果自负。
铁匠葛大山一看,心里这个急啊,还好,这帮家伙没伤害老爷子。家里哪有那么多小麦和钱啊?邻居葛富贵说,今天先送两袋粮食,写一个纸条,就说家里没有那么多,正在转借,万望保证老爷子身体无恙。“老抬儿”们又给他家送了两次信儿,铁匠给了他们几袋粮食,一些钞票。几天后的一个夜晚“老抬儿”们把老头放回村口。
这是比较好的,有的事主交赎金不及时或给的钱达不到“老抬儿”们满意,“老抬儿”们隔几天给事主家送一只耳朵,或小手指,恐吓事主家人。如果再不听招呼就撕票。听老人们讲,他们主要还是要钱要物要粮食。
二林家就没那么走运了。二林从小在城里跟人家学皮匠,学成之后一直跟师傅在城里开皮匠铺。“老抬儿”们瞅准机会把二林他爹抬走了。二林他爹在家就是一个摆设,农活啥也不会,一家全指着二林他娘理料着。二林他娘是村里有名能干的主儿。“老抬儿”们送信儿要粮食和银元,二林他娘说我不知道钱在哪儿放着,你们放俺男人回来,让他回来找钱,我去顶着。果然“老抬儿”们把他们夫妻二人换了。二林他爹就是一个屁屁子,儿子在城里,手头又没有赎金,只能在家看着个破家发呆。结果让婆娘吃了不少苦头。灌辣椒水,坐老虎凳,烫烟灰,烧脚板等。最后可能是有人报信说二林家确实没有东西可要,正好他们又抬了其他村有钱的主儿,毒打了一顿二林娘,趁夜把二林娘的尸首扔到半路上。
这些家伙真是可恶,闹得百姓担惊受怕的。
有时候他们也直接到地里抢。
听我爷爷说,我们家一到秋天庄稼成熟之前,都要看庄稼。一是防止獾等一些大型野生动物糟蹋,二是防止有人盗抢即将收割的玉米,谷子等。
有一年秋前,我父亲才十来岁,和我本家的大伯背着茅草席、破被子、火绳、又提了几个张口炸(一种专门对付野生动物糟蹋庄稼的诱饵,它们咬住后不能松口,一松口就爆炸了),去大东地看秋。后半夜时,我大伯听见地里有人走动,就顺手摸草棚铺边的木棍,这是有人说话,“兄弟,别睁眼啊,你一睁眼就下雨啦。”大伯立刻感到有啥石灰面往脸上落,呛得直咳嗽。
他们说的下雨,就是有人拿着一个小筛子盛着石灰粉在你的脸上面有一尺左右,你一动,他们就磕一下筛子,细石灰落你一脸,眼睛进了石灰,又扎又疼,啥也看不见。我大伯心想,今夜来抢粮食的了。落了一脸的石灰,还不能动,大半夜的喊也没用,只能等那帮坏蛋抢得差不多,等他们滚蛋了才能起来看看损失。大约半个时辰后那帮坏蛋才走。我爸爸还不知道,还在呼呼地睡觉呢。我大伯叫醒我父亲:快醒醒,把你抬走还不知道呢,咱家的地被歹人抢了,起来看看去。我父亲一骨碌爬起来,手里拿个小棍给自己壮着胆,跟着我大伯去看庄稼。谷子,玉米被盗割不少。他们净捡好的地方偷,地头,地边那几绺不好的他们动都没动,急得我大伯直骂。
更有明目张胆的土匪,他们经常在煤矿,码头附近活动。那时候每到春天,或秋后农闲了,会有附近闻名的戏班来唱戏。土匪头子老胡在手下的簇拥下看戏喝茶包园子。每有戏班到来,班主就得前去拜会。老胡有个毛病,拜会归拜会,头场戏演完之后必须在聚宾楼二楼的包房内与漂亮的名旦饮酒作乐,名旦不能卸妆,班主楼下候着。那些个戏班班主又急又气,可是为了一大班人的饭碗,既得给老胡低三下四赔笑脸,还得软硬兼施请班里的旦角姑奶奶们带妆陪酒。陪酒期间,走南闯北的旦角演员心里也是有苦说不出,谁也不想去,不去又不行,只能强装笑脸逢场作戏。经常是一边陪酒,一边唱小段,一边说荤素段子,尽量拖延时间。酒至半酣,老胡就让手下的弟兄们一楼等着,把唱戏的女子揽在腿上,坐在腿上左右的女子一人夹菜,一人灌酒,后面还有一个捶背的。老胡纵情享受着,两只龌龊的手也不闲着,在唱戏女子的脸上、身上不停地游动……直至老胡尽兴为止。
听说附近的这帮坏玩意儿后来统统被解放军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