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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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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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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车,那飞扬的青春

青春是最美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美好青春回忆。我的青春,献给了边防前线保家卫国,献给了我热爱的汽车事业。40年弹指挥间,蓦然回首,往事并不如烟,一幕一幕,青春的乐章,再次用文字点燃。

自谋职业

我对汽车的热爱和机械的敏感,可能是与生俱来的。

1983年,我从部队复员回家,到县民政局报到,办事人员一脸官腔地对我说:“全县退伍军人等待安置工作的有200多人,本县一年的安置量有限,你回家慢慢等通知吧。”

我年轻,部队培养的干劲还在冒热气,加上年轻热血,哪愿意受这闲气,不愿意待着家无所事事,坐等民政部门给我安排工作。那时正是国家改革开放初期,很多人下海,抓住改革开放的大好时机去自谋职业,我也跃跃欲试。

晚上,我躺在床上,反复想自己能干什么呢?我高中毕业去部队当兵,没有一技之长,也没社会经验,自己性格直爽,不会算计,不适合做生意。经过反复考虑,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去买辆汽车来跑运输。开汽车一直是我的梦想,我喜欢汽车,看见汽车就有驾驶的欲望,既能实现爱好,还能赚钱,这是多好的机会啊!我越想越兴奋,模模糊糊睡着了,梦里自己驾驶着汽车在公路快乐奔驰。

第二天一早,我迫不及待地跟母亲说了买车的想法,她一听,立马给我泼了一盆凉水,说:“跟你一块去当兵的战友在部队是汽车兵,回来都没有自己买车开。你不是汽车兵,还得去找师傅学习开车,需要很多学费,再说买汽车是件谈何容易的事,不行。”

母亲掷地有声,坚决反对我去开汽车。

的确,在20世纪80年代,私人买汽车的极少,汽车只有国有单位或集体企业才有,我们全县私人买汽车搞运输的人最多五六人。学开车也是件很难的事,不像现在遍地是驾校,那时必须是本单位职工,由师傅带着。我不是职工,没有师傅教我开车。而且,开车是一门高危职业,出了车祸事故,不是死亡就是伤残,伤到他人,还得赔钱或坐牢。

我半真半假地跟母亲说,我虽然不是汽车兵,但是会开车,是部队一个老乡教会了我开车,拿了部队驾驶证。如果自己买了汽车,就可以去车辆管理所换证。母亲不相信我会开车,也觉得开车太冒险,坚决不同意。

退伍那段时间每天无所事事,我经常到处闲逛。七嫂在集体运输企业上班,有许多搞运输的汽车。有次,我去她单位玩,刚到她单位门口,一位汽车司机开着一辆解放牌汽车回单位,把汽车停在大门口。七嫂对我说“小弟,你说你会开车,现在你去开开这辆汽车给我看看。”

我说;“不好吧,动别人的车得经司机同意或单位领导同意才行啊!”

七嫂爽快地说:“没事,只要你会开,你就大胆开。”

我没有开过车的秘密,不能被嫂子识破。我见没有退路,只得硬着头皮上。于是,我鼓起勇气,爬上汽车驾驶室,我本着对机械的天生灵敏,把在部队看战友开车的动作,在脑海里回放一遍,打开钥匙,踩下起动马达,紧握方向盘,慢慢加油,把车开出了大门,开上公路。

这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开汽车,还是开大货车,心里很害怕。货车跟小汽车根本不一样,在公路上不听我使唤,走蛇形路,一会左,一会右,怎么也走不到公路中间,我在心里琢磨,如何才能让汽车听我手里方向盘的使唤呢?我死死地抓住方向盘,眼睛紧盯着公路上汽车轮辙印,就这样绕县城打一个圈,把车又开回了嫂子单位。

七哥、七嫂站在单位大门口,翘首以盼,终于看见我回来了。我把车停回原地,从车上下来,七哥说:“小弟,你真会开车啊?”我虽然心虚,嘴上却很得意地告诉他们“我是会开车的啊”。

七哥回家告诉母亲,小弟真会开车呢!母亲还是半信半疑。同时,七哥告诉我和母亲一个消息,他战友有一辆雷锋年代的汽车在搞运输,因车辆太老,车况不是很好,现在想把它卖掉,要2800元。母亲一听说车况不好,也不让买,她说“车况好,别人怎么会卖”?再者,2800元,对我们家可不是个小数目。七哥对母亲说“买不买没关系,我哪天要战友把车开家里来,给小弟看看车况怎么样,如果车况过得去就买,不行就不买,把车开过来,给小弟试一下车,也顺便要战友检查一下小弟是不是真的会开车”。母亲没吱声,表示默许了。

一天夜里,七哥带他战友把车开到家里来了,停在家门口,七哥喊我去看车,我围着汽车转一圈,汽车外观没有大的破烂,感觉还可以。

这是一辆1956年出厂的解放牌CA10载重汽车,是仿造前苏联吉斯150汽车,也是雷锋年代驾驶的那款汽车,载重量4吨,后轮驱动,手动挡,需要两脚离合器一脚油门,配合好了才能挂进挡位,刹车是气动,转向系统是机械,操控性能差,故障率高。那时国家最先进的汽车是解放牌CA10B,这款车也就凑合了。

不过,那时我根本不懂汽车。七哥要他战友把车给我试开一下。他战友有点不愿意,说:“他会不会开啊?”七哥说他会开,前几天还开过他嫂子单位的车,他这才把钥匙给我。他和七哥坐在副驾驶,我坐上驾驶室,打开钥匙,去踩起动踏板。由于是晚上,车的启动踏板和上次开七嫂单位汽车起动踏板不一样,我找不到。战友说:“这都找不到,会不会开啊?”七哥用火柴点亮,照着我找到了起动踏板,把汽车发动机起动了,慢慢开上公路,由于夜间开车灯光不好,又有师傅坐在旁边,自己特别小心地往前开,边开边想,自己从未倒过车,等下调头,一定得找个不需要倒车的地方调头。在开出三四公里的岔路口,我一把给车调了个头,往回家的方向开,到了家门口把车停好,母亲和哥急忙询问战友:他开车的技术怎么样?战友说,还要多练习才行。我跟他谈买车价格,2800元能不能再少点,他不同意少,让我考虑考虑,就回去了。

战友走后,我跟母亲商量筹钱的事。

那时父亲刚去世一年,母亲每月靠父亲六十几元的抚恤金生活,除去家庭生活开销,没有积蓄。几个哥哥、姐姐都已结婚成家,各有各的难处,经济并不宽裕。我从部队回来,只有500元退伍安置费,与2800元还差很远。

母亲见我买汽车跑运输主意已定,告诉我,三姐有1700元放在家里,这是留着急用的钱,可以暂时借给我,加上自己500元退伍安置费,就有了2200元,还差600元,于是,母亲去找六姐借,六姐二话没说,就拿了钱过来,总算是凑够了钱。

七哥告诉他战友,车我们要了。在县城七哥的另一位战友家里,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车。付完钱后,那战友告诉我,汽车的传动轴和半轴螺丝经常会松动,需要经常爬到车底下去检查和紧固,以及其他一些汽车应注意的事项,这样汽车就完全归我了,这算我人生买的第一辆汽车,在全县也排得上号,我也就成了全县屈指可数的汽车运输专业户了。

第一单生意

车刚买回来,生意就找上门了。

一位货主要从县火车站装矿木送到煤矿,往返都在本县,全程只有30多公里,运价是每公里0.2元/吨。谈好价格后,货主跟我的车就一起出发了,去火车站装矿木。

第一次开车去火车站,路上需要换挡,我技术不熟,油门和离合器配合不好,挂挡时,打得变速箱齿轮发出刺耳的响声。那时公路路面十分差,到处都是弹坑路,沥青路少,砂土路多,汽车不时跑偏,加上路面狭窄,有些路段恰好只一辆汽车宽,遇有行人,不是汽车让行人,就是行人要让汽车。货主看我这架势,有点担心地问我“师傅,你是才学开车的吧”?我老老实实说是的,货主一下就有点紧张了。到了火车站货场,需要把汽车倒到木材的装卸地,装卸工人才方便把木材搬上车。我从没有倒过车,这可难住我了!我硬着头皮,反复倒了很多次,总是倒不到装车点,急得头上直冒汗,装卸工站在装车点笑哈哈,笑我技术太差。我稳住神,不急不慢,倒了三十多分钟,终于倒到离装货较近的位置,装卸工还是很厚道,看我倒了这么久,也就这技术了,虽然离装车有点远,也就算了,开始装车,但加大了他们装车难度。我跟货主说:“不要装得太多、太高,更不要超载,我技术不熟练。”货主哪会听我的,仍然装了满满一大车。这对于一个开空车练习不到十公里的新司机来说,是很大考验。我看着满满一车,心里有点胆怯,当汽车一起步,我就感觉与空车完全不一样,操控起来困难很多,汽车摇晃、颠簸大,换挡频率高,每次换挡都会发出齿轮的碰击声。开出十多公里后,汽车终于能走上公路中间不跑偏了,转弯走上一条很狭窄的土路,前面是一座桥,桥两边没有栏杆,我找不到参照物,心里没底能不能把车开上桥面。我想了一个办法,叫货主下车,走到河对面,给我看车轮是否上到桥面,让他给我打手势。还算不错,一次成功,过了桥,又继续往前走。大约走了三公里,遇到一个很陡峭的上坡急弯,当汽车冲坡时,换挡没跟上,汽车熄火了,停在坡上要重新起步。半坡起步,离合器放慢了,汽车往后退,离合器放快了,油门加大了,车头就抬起来,两前轮都腾空了,汽车发出要散架的响声,吓得货主坐在副驾驶死死地抓住扶手。几次起步都不成功,我只好要货主下车,给我找块石头把后轮塞住。这样,汽车起步就不会后退,终于开上了坡,又下了几个坡,拐了几道弯,到了煤矿,又得倒车卸车,我又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多次,才倒好车。卸完车,就去装煤。那时候,往汽车上装煤,是装卸工用肩挑,如果车没有倒好,装卸工挑不上去。这一次倒车,我就有一点经验了,只两三个回合,就倒到指定的地方。可以说,我用一天的时间,硬是逼着自己学会了在驾校要练一个月的内容。我装好煤,就一个人开车回县城,把煤送到县煤炭公司卸了车,拿到了第一笔收入50元,这相当于一个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我既高兴,又一路惊恐。回到家,母亲听说我一个人开车去拉货,吓得全身打颤,责备我胆子太大了,她唠唠叨叨,说出了事故怎么办,我安慰母亲不用担心。

因为汽车老旧,加上我对汽车不熟悉,我想,自己要能处理汽车的简单故障,就得熟悉汽车构造,学会修理汽车。晚上,我拿出战友送我的汽车驾驶培训教材和汽车修理教材,恶补理论知识,从头到尾,每一个章节细读、领会,再对照汽车零部件,一个一个找出来,搞懂摸透。

不久的一天下午,我检查车,发现汽车左前大灯不亮,换了灯泡还是不亮,我以为是线路有问题,把前大灯左右的线路拆了装,装了拆,倒腾了一个下午,灯还是不亮,没办法,我只好拿出汽车修理教材,找到故障排除和处置方法,结果是左大灯接线板上的电源线路接错了。通过这件事,我每天除了开车跑运输,还会利用停车装卸车的空档,爬到车底,去检查和紧固传动轴螺丝,检查汽车各部件是否有松动。每天早上穿着干干净净衣服出门,晚上回来衣服就脏兮兮了,母亲说我跟挖煤的矿工没什么两样。

这辆汽车车况太差,故障频繁地出现。为了节省钱,我自己能修的就自己修,自己不能修的,就开到汽车修理厂修,师傅修车时,我就守在旁边跟着学习,并向师傅虚心请教。所以,在我汽车驾驶技术日益娴熟时,也掌握了汽车维修技术。后来,汽车不是出现大问题,我买来零配件自己修,方便的同时,也节省了许多成本开支。

改革开放后,个体经商户越来越多,汽车运输需求量也越来越大,而全县国有运输企业只有两三家,那些公职司机特别牛气,对客户要求多,还向客户索取小费。所以,国有运输生意越来越差,个体运输的生意越来越兴旺。

生意好,我休息就少,每天赶早赶晚,母亲不放心,我那时刚学会开汽车,每天出门她都是千叮咛、万嘱咐,叮嘱开车千万别打瞌睡,要注意安全,多休息。每天晚上,母亲都坐在家门口,直到看见我车回来,她悬着心才落下来。

第一次长途驾驶

我持军人驾驶证开了一年后,才去市车管所更换了地方汽车驾驶证。始终割舍不下的,是心中那份军人情结。

一次,我接到一单长途运输业务,是六姐夫单位需要两台汽车送货去武汉,他单位只有一辆汽车,还需外请一辆车。

这是我第一次跨省开长途。出发前,我提前对全车进行了全面检查,先天装好货,第二天早晨,跟他们单位司机一同出发。从湖南平江经湖北通城到武汉。晚上十点多,经过通城县内的一座大山,车从山顶刚下坡没走多远,在一急拐弯处,踩刹车时,听到车底发出一声“吱”响,紧接着,车内的气压表一下回到了“零”位,刹车气罐没一点气了,刹车顿时失灵,我立马拉手刹控制住车速,把汽车停在一个拐弯的平地上。

我下车检查,山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没跑长途的经验,没随车带手电筒,自己不抽烟,连一盒火柴都没有,这是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同路的司机开得很快,走到前面很远了,不可能会倒回来找我,我在路边等了一会,不见一辆汽车来,心想,除了自救,没有其他办法了。我打开汽车前灯,在路边捡一块石头塞住汽车轮胎,防止下滑。借着汽车前灯,我爬进车底,检查汽车故障,因车底没有灯照,一片漆黑,只能靠手摸,凭手感,摸部件是否完好,我回想书上说的,气压表指针为零,是汽车刹车的分泵皮碗损坏,我推动刹车臂一摸,果然是的。我很庆幸,车上正好带了这个备用配件。我拿出工具和配件,再次钻进车底,摸黑拆下20多个螺丝,把烂的分泵皮碗拆下,换上新的,再紧固好螺丝,爬出车底,启动车打足气压,一试刹车,不漏气了,那一刻,我喜悦的心情,难以言表。我一个汽车新手,在漆黑的夜里,居然摸黑修好了汽车故障,这种成就感,跟我以前在部队蒙着眼睛完成拆装步枪一样自豪。

车修好后,我没有休息,立即开车前行,那时年轻,一天十多个小时的长途跋涉,开车、修车也不知疲倦,一口气开到武汉。车到达武汉时,天已拂晓,同行的司机睡醒了,问我怎么才到?我告诉他汽车在路上发生故障。他说:“你的汽车太老旧,不能跑长途,最好卖掉更换一辆车况好的汽车。”

从武汉回来,我跟母亲讲,自己想换一辆车,这辆车太老旧。母亲这次不仅不反对,还很支持。恰好这时,我有两个退伍的汽车兵战友,一个是想跟我合伙买车,一个想买我这辆旧车。我实话实说,这辆车故障多,不能跑长途,他仍然以2800元要了这辆车。卖车时,我居然有点割舍不下,他陪伴了我一年,车上的每一个零部件,比我自己身上的器官还熟悉,虽然破旧,却从未发生过交通事故,它让我从一个不会开车的新兵,到熟练驾驶;从一个汽车“小白”,学会了汽车修理技术;它让我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给我创造了丰富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

那是一个夏日的黄昏,落日余晖斜照在汽车上,我最后一次拉了一下车门,拍了拍车头,把车钥匙交给战友,叮嘱他注意安全,好好保养。我和母亲站在家门口,默默地看着战友驾驶着汽车开出了我家院子,直到完全看不到汽车背影,我和母亲才落寞地回到屋里。

合伙跑运输

车卖出没几天,我与战友就合伙新买了一台车,合伙跑运输。这是一台解放牌CA10B汽车。从车的外观到性能,都比前面那台老款车好了很多,价格是原来车的3倍,是一家集体企业出售的。

我跟战友达成协议:一人跑一趟,轮流出车,收入按趟分,费用平摊。协议是公平的,但后面发生的事,是谁也预料不到的。

先说说我这位战友吧。他是正儿八经的汽车兵,在部队汽训队培训了六个月,考取了军人驾驶证,在汽车连开了3年汽车。按理说,他的汽车驾驶技术和理论知识都比我强,我对他很放心。

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每次轮到他出车,不是车坏在半路,就是发生交通事故,没一次是平平安安回来的,他不会修车,交通事故还多是他的责任方,没多久,连县交警队的警察都认识他了。有个与我熟悉的交警遇到我,笑话我怎么跟一个这样的人搭伙,我只能苦笑,叫他们多关照。

一次,有位货主找我,从本县拉一车货(六吨),送去大庸市(今张家界市),全程600多公里,这是我们第一次合伙跑长途。

这条路,我们都没有走过,路况都不熟悉。据说这是一条极难走的山路,需翻越雪峰山和吉首的矮寨公路。货主相信我的驾驶技术,却对战友的驾驶技术不放心,他要求我和他们一同前往。

我们先天装好货,第二天一早,由我开车出发,车到隆回县,我们吃了早餐后,我就把车交给战友开,我坐在驾驶室的外边,货主坐中间。车过了洞口县没多远,就进入雪峰山大峡谷,两面环山,谷底是深不见底的河流。车行走到一“S”路段,拐弯,过桥,他车速开很快,我连声叫他减速,他当着没听见,一直向前冲,车通过第一个90度弯道时,由于车速过快,离心力大,车已严重向右倾斜,他可能慌了神,汽车像离弦的箭,向山上冲去,我立即去抢打他的方向盘,他却又快速反打回去,汽车高速向前冲,完全失去控制,“嗖”一声,向河里冲去。

汽车猛地“嚓”一声停住了,我们全都吓呆了。我往下一看,原来汽车被右边一棵大树顶住,车头悬空挂在树上,下面是水流湍急的河流,如果没有这棵树,汽车直接冲下河,后果不堪设想。

货主和战友吓得直打哆嗦,半天说不出话,战友更是不知所措。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吓出一身冷汗,定了定神,赶紧下车,去查看汽车事故的地形和车辆损坏情况,看我们能不能自己脱困,还是否能继续前行,把货送达目的地。

经过勘查,汽车的前右翼子板、脚踏板、右侧货箱撞坏,汽车车厢被一棵大树卡住,必须锯断一根树枝,再找一辆汽车从后面用钢丝绳拴住向后拖,汽车才能脱困。我去附近村民家借了一把锯子,把树枝锯断,村民很质朴,也没找我们赔钱。锯完树枝,我们就坐在车旁,等汽车经过,找他人救援。那时汽车少,跑这条路的汽车更少,我们在路边等了一两个小时,终于等来了一辆车。我们拦停他的车,那司机人很好,听了我们的求助,二话没说,把车摆好,帮我们拖车。我卸下车上的钢丝绳,一头挂在他车前牵引钩上,一头挂在我车后牵引钩上,我上车启动,挂上倒挡,两车同步启动后倒,一次成功得救。

我很感激这位陌生的司机,素不相识,却帮了我们大忙。我跑到他车边谢谢他,然后诚恳地说道:“我现在没有钱,我放点汽油给你,感谢你帮了这么大的忙。”那时的人很质朴,他一口就谢绝了,当时没有电话,名字也没来得及问,他开着车就走了,再也没有机会感谢他,当后来我也无偿帮助别人时,每次我都会想起他来。

汽车拖上公路,我再次仔细检查车况,外观部件有损坏,车门凹陷,有点影响司机上下车,后面货箱位移,但不影响车辆正常行驶。我们还是决定把货物送达目的地,但货主强烈要求不让战友开车了。其实,战友自己也不敢开了,事故的惊险让他心有余悸,还没回过神来。

我开着这辆事故车继续前行,没走20公里,就上雪峰山了。

说到雪峰山,必须说说雪峰山公路的历史。这条公路诞生于抗日战争时期,是湘、黔、川、滇公路的“咽喉”通道。1938年5月,国民政府面临武汉失守,为迁府重庆,急令湖南省调集数万名修路民工,在雪峰山上原本是羊肠小路的基础上开始修建。修路时,没有机械设备,没有炸药,全靠锄头和肩挑背扛,日夜赶工,历时11个月,修建起这条从洞口塘湾至黔阳安江,穿越雪峰山,全长26公里的公路,是湘、黔、川三省的“抗战生命线”。

1945年4月,举世瞩目的抗战最后一战——“雪峰山战役”就发生在这里。中国军队以雪峰山这道“天堑”,展开浴血奋战,歼灭日军28174人,伤5万余人,取得了重大胜利,史称“ 雪峰山会战”。两个多月后,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巍巍雪峰山阻挡住日军侵犯,成为中国人不屈的象征。因此,雪峰山又被誉为中国的“英雄山”。

雪峰山海拔约2000米,气候变化无常,常年被大雾笼罩着,能见度很低。当地有民谣称:“天险雪峰山,离天三尺三。人过要低头,马过要卸鞍”“雪峰山,山连山,331道弯,331道关,关关都是鬼门关”。雪峰山千沟万壑,公路弯急、坡陡,好似一条系在山腰上细长丝带。

这条路抗战时期是后勤保障便道,解放后,变成民用公路沿用至今。半山腰上有很多180度急转弯段,只能用1档上下,一旦刹车失灵,汽车会翻下山车毁人亡,因此被称为“雪峰山天险”。每年在这条路上都会发生100余起大小交通事故,翻越雪峰山,成为过往司机心中的“灰色路段”。

这是我开车后,第一次翻越雪峰山,也是第一次开这么危险的山路,我开得特别小心,他们两个也打着十二分精神,三个人都不说话,眼睛紧盯着前方,不敢眨眼。由于弯急、坡陡,频繁踩刹车,刹车踩久了,就刹不住车,突然,一股烧焦的气味扑鼻而来,我马上找了一个路面相对平坦的地方把车停下来,赶忙到沟里用桶子打点水浇到后车轮上,车轮里立即冒出一股强大的热气流,发出“嘭嘭”的响声,刹车迅速冷却、降温,我们休息了十几分钟后再出发,刹车的制动效能就好多了。

从雪峰山安全下来,开了约200公里,就到了吉首矮寨这条公路,这也是一条湘川公路,衔接着粤汉、湘桂,是通向西南大后方的唯一通道。1935年,蒋介石调集2000多民工日夜奋战了七个月,死亡200多人,于1936年9月9日全线竣工,它比雪峰山还早两年竣工。

这条公路长约6公里,修筑于水平距离不足100米,垂直高度440米,坡度均在70-90度的大、小斜坡上,公路多次转折,形成13道急拐弯,26条平行、上下重叠的路面。公路最宽处不超过7米,最窄的地段不足4米,两辆小汽车在最窄处不能交会。其地势之险、设计巧妙,居全国公路之冠。在山顶公路的终点,建有一座“湘川公路死难员工纪念塔”。

有了驾驶雪峰山公路的经验,矮寨这条公路,我就开得比较得心应手了,战友不敢再接手开,我就一直一个人开到目的地。

第二天晚上,我们到达大庸市,在一家宾馆住下,次日早上,我们开车去把货卸了,货主要我们等他收到货款,跟我们车一块返回。为了能及时收回运费,我们决定在大庸等他。趁此机会,我和战友去张家界玩了一天。那时候,张家界还在待开发时期,景区全是原始生态,我们爬上黄狮寨山峰,秀丽的奇石风光,释放了这些天惊险的精神压力,我们开开心心玩了一天。三天后,货主收到货款,立即付了我们运费,就开车返回。在回来的路上,货主私下给我建议,要我跟战友分伙,说他不适合开车,技术不好,还反应呆板、木讷。

回到家,母亲再三盘问我,为何这趟出去这么多天?她又看到车撞坏了,知道一定是出了车祸事故。我只得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事故过程。母亲听后十分后怕,跟我说,赚这点运费实在不划算,以后少跑长途,免得她在家担惊受怕。母亲也建议我把车修好,跟战友商量把车卖了分伙。

半年后,我们各亏了一千多块,分了伙。

与兄弟合伙

七哥见我买汽车跑运输很赚钱,他也与人合伙买了一辆“湘江牌”柴油车(解放牌汽车的改装型)跑运输。合伙期间,他学会了汽车驾驶,考取了驾驶证。没多久,他与别人分伙了,建议我参伙他的车,按他们分伙时的汽车价,我出资一半,就跟七哥合伙了。这辆车才开一年多,车况较好,又是柴油发动机,功率大,开起来速度快,长途运输不在话下。

接手后,我们跑的都是长途运输业务。最初是在县一个煤矿拉焦煤送往广西桂林,返程再带货回来。县煤矿的焦煤是土法炼焦,炼焦的炉子像蒙古包,圆圆的,直径大约六七米,深约两米多,底部呈锅底状。焦煤的适用范围很广,本地和外地来装焦煤的汽车越来越多,经常要排队。我每天凌晨五点就起床,把车开到焦煤场大门口时,天还没大亮,每次不是排第一就是第二。等到焦煤场开门上班,我把车开到灭了火的焦炉旁,请师傅给我装车,争取能最早装好车出发。

随着焦煤场生意的火爆,运煤车排成了一条长龙,装车工也牛气起来,找司机要小费或香烟,不然,即使排到第一,他们也不给你装车。再后来,给了小费他们也磨洋工。我性子急,看着他们做事懒洋洋的样子,就自己下去装。煤在焦炉内燃烧刚用水浇灭,炉上的砖块一揭开,炉子里温度高达四五十度,人一到炉内,顿时全身汗如雨下,一股股热浪直逼胸口,能让人窒息。焦煤撬开的断面特别锋利,我的手不是烫得起泡,就是刮出血,为了快速装车,多赚点钱,我和搬运工一起去装车。搬运工看我协助他们装车,干活就卖劲多了,一般能在中午十二点前装好车,吃完中午饭,我们就往桂林出发。桂林距我们县焦煤场有240多公里,我们须经过相邻祁东县的一条县道,路面铺的是鹅卵石,颠簸不平,车只能慢慢地行驶。沿途还要翻过一座叫“七星岭”的高山,穿过一个山谷,听老人们说,这山谷是抗日时期“衡宝战役”阻击战的主战场,两面环山,易守难攻,当时死伤十分惨烈,山谷里阴气很重。每次经过这一段山路,车速开不快,特别是夜里,几乎没有什么车通行,只有我一辆车在山谷里慢慢行走,更加害怕,有点毛骨悚然。

如果出发得早,赶到桂林的单位下班前可以卸车,再装好返程的货,可以连夜返回,第二天又可以装一车焦煤再出发。这样不分昼夜连轴转,人很辛苦,疲劳过度,开着开着就打瞌睡,非常危险。那时汽车的驾驶室没有隔音、隔热,噪音大,冬天冷得直打哆嗦,夏天热得像烤箱,唯一降温是一把小小的电风扇,有时候实在困了,我把车停在公路边,到水塘里捧一把水洗脸,清醒一下,接着又开,经常开到家,天刚好亮了,我就把车直接停放到焦煤场大门外,继续装煤。这样三天跑两趟桂林,辛苦不用说,但也赚了一点钱。

桂林有“山水甲天下”的美誉,我一路上要经过许多旖旎风光带,可那时忙于奔波,来去匆匆跑了大半年,从没有停留下脚步好好看一看,当桂林对焦煤需求达到饱和状态后,我就不跑这条线了,留下些许遗憾,多年后再去桂林旅游,想起年轻时干事业的拼劲,很为自己自豪。

后来,听人说祁东县那里的农民用煤烧红砖建房子,煤炭生意比较好,我就赶早赶夜地从家出发,到涟源、冷水江等煤矿买煤,运到祁东县的农村。最初,一车煤刚到,当地农民围上来抢买,我开始没经验,说好一车煤650元,等卸了车,就只出500元,我不可能把煤装回去,只能卖给他们,吃了几次亏后,我也学精明了,先付款,再卸车,后来为了及时回款,我对他们说:谁付款快,就卖给谁。我去的次数多了,他们知道我的煤质量比较好,为人实在,都抢着预订,把预付款提前给我,第二天在约定的地方等我,就这样一连几个月起早贪黑地运煤,或许是人太劳累了,就发生了交通事故。

一天夜里,我运着六吨多煤,经过一段小路,路边停放一辆汽车,我按了几声喇叭,见没人出来移车,我着急赶去卸车休息,在没有下车查探路况的情况下,就开着车过去,结果一边路面边坡松软溜坍了,汽车“咔嚓”一声巨响,整个车侧翻了,把村民的房子压倒了一个角,我快速从副驾驶一侧爬出来,人吓傻了,还好我发现自己没有受伤。我查看村民房屋,只压垮了房屋的一个屋角,经与房屋主人谈判,赔偿了他1000元,那时一千块,他可以把整个房屋重建了。我拦了一辆经过的汽车,把我汽车拖上来,再请村民把撒出去的煤挑上车,继续出发。

这是我开车第一次发生侧翻事故。过了很多年,我开车路过狭窄地段都会特别胆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说的就是这个心理吧。

跟七哥合伙跑了一年,我们分伙各自发展。

带徒弟

那几年,运输业生意特别火爆,造成买车热潮,会开的和不会开车的都去买汽车。20世纪80年代,买新车是要到县物资局凭计划排队购买。所以,想买车的人只能到全国各地,去买二手汽车。

我有一朋友,是单位职工,他到部队买回来一辆“解放牌”汽车,因不会开车,一直停在单位。我去找他,要他把车卖给我,他很爽快地答应了,价格还比当时的市场行情略低,正当我疑惑又高兴时,他跟我提了一个条件——教会他开车。

就这样,我一个从未正规学过驾驶的司机,却收了第一个徒弟。

这辆车是部队退役军车,在部队使用少,各部件磨损小,车况很好,最主要是军车,拉风,帅气,开在路上,很是威武、霸气,让我过足了开车的瘾,我开着它短途、长途,全国各地随意跑,再也不担心半途抛锚。

我也言而有信,教朋友开车,当他的教练。他上班没时间,长途去不了,但我只要一有短途运输,就会提前告诉他,约好一起出车,在路上手把手教他开车。他年龄比我大十多岁,很谦虚,很恭敬地叫我“师傅”,叫得我有点不好意思,但他却说:“我年龄虽比你大,但开车,你就是我师傅,必须这样叫,这个不能随便。”他很聪明,反应也灵敏,这样隔三差五地现场教学,半年后,他就顺利地考取了汽车驾驶证。

我带出一个了徒弟,顺利考取了驾驶证,这消息一传出去,亲戚、朋友、邻居等,找上门要拜师学开车的人踏破了门槛,那时在农村司机是很吃香的技术,想学开车的人很多。不是本人要学车,就是家里的小舅子、弟弟等。我不是正规教练,出于安全考虑,都一一拒绝了,可他们不能理解,找我母亲说情。母亲心软,跟我说好话,都是亲戚邻里,能带就带吧。我拗不过母亲,只得答应带家里一个亲戚。

他是我老表,与我同岁,已在单位上班,他想学会开车,回单位当司机。由于来往不多,我对他的生活习性不了解。来学开车后,我带他出了几趟车,发现他特别爱喝酒,还每次都要喝到醉,出车时,跟货主一块喝。那时候,酒后驾车处罚没有现在这么严厉,但是喝酒开车容易发生交通事故,太危险了。我劝告他,开车不能喝酒,他不听劝阻。我回家告诉母亲,他不适合开车,我不能教他开了,希望老表和我母亲能理解,还好,母亲很理解和支持我。老表从我这里回去后,还是学会了开车,且是给单位领导开车。不久就传来消息,他开车载领导到异地出差,因是酒后驾驶,在途中发生了交通事故,受了重伤,万幸的是捡回一条命。

还有一个亲戚的弟弟,年龄比我小七八岁,人很老实,来跟我学开车,我带他跟了一段时间车,发现他人很聪明、勤快,反应灵敏,上手很快。我带他出去跑长途,可以跟我交换开,一趟长途跑下来,我就轻松了很多。我教了他半年,他去车管所一次通过,考取了驾驶证。他跟我不但学会了开车,还学会了经商。拿到驾驶证没多久,自己买了汽车,从事汽车运输,后来发财了,在城里建了一栋楼,结了婚,生了孩子,后来孩子考上了北京的大学,在京工作,一家人迁去北京,生活得很幸福。

工作后,有一年我回老家,坐在衡阳开邵东的大巴车上,中途堵车严重,我下车疏导交通,突然对面一辆车上有人大声叫我“师傅、师傅”,我看过去,原来是他,我带的第一个徒弟,他开着一辆新型大卡车,很是威武神气,一声“师傅”叫得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想不到事隔多年,还有人叫我师傅。我们匆匆忙忙聊几句,我上车,他还在后面大声喊“一定要等我回来啊,请师傅吃饭”,因为有事,我提前离开了老家,没能等他回来。看到他开车发家致富了,我心里很有成就感,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错失姻缘

20世纪七八十代,加油是个大问题,一个县城只有一座加油站,加上汽柴油是凭计划供应,得通过各种关系去批计划,再到加油站换油票。汽车长途运输时,必须在车厢里放上一两个铁油桶,在本地给车油箱和油桶都加满油,才能出发。

随着我的长途运输业务越来越多,汽油车耗油量也越大,我经常在车厢里放一大桶备用汽油,这样很不安全,利润也低。于是,我将汽油发动机,改成了柴油发动机,到车管所办理了变更手续。汽车换上了新的发动机,功率大,速度快,成本低,故障少,跑起长途运输来,是如虎添翼,找我拉货的人越来越多,但安全风险也很大,但非常幸运,我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平安回家。

有一年冬天,临近年关,天特别冷,我接了一个活,到娄底拉一车废铜回邵东。在娄底装车时,天开始下起了鹅毛大雪,发货单位到了下班点才装好车,从娄底开出没多久天就黑了,目之所及,全是白茫茫的一片。车走到大科乡,经过一个上坡,看见前方一辆半拖挂汽车,拉着一车钢筋停在半坡上,因汽车功率小,货物超长、超重,路面又是厚厚的积雪,车轮在原地打滑,怎么也上不去。司机把车倒下来,加大油门再次冲坡,反复无数次,大约折腾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没上去,雪花漫天飞舞,越下越大,后面的车也越来越多。我下车,走过去跟那司机商量,要他把车靠边倒,给我留出一条通道,让我去试试。我启动汽车,一踩油门,车很轻松就到了坡顶,显示大功率车的优势。

雪越下越大,公路两边的树,都被厚厚的积雪压倒,折断的树枝倒在公路中间,我小心翼翼,从路中间的树枝上压过去。汽车前挡风玻璃上的雪越积越厚,雨刮器刮不动,造成开车视线越来越模糊,我只得降低速度,慢慢开,后面的汽车见我开得太慢,使劲摁喇叭,催我给他让路,我在一段稍宽的路面靠边让车,后车“唰”一下就超过去了,紧接着连续好几辆车跟着超车。等他们走了,我继续慢慢向前开,走了不到三四公里,就看见那辆超我的车侧翻在沟里,司机站在边上欲哭无泪。再向前走,就看见那些超过我的车,都在沟里老老实实地躺着,有一辆车,我是亲眼看着它侧翻的。我开着开着,轮胎打滑厉害,汽车摇摇晃晃,我也有点胆怯了,货主坐在副驾,紧紧抓住扶手,吓得爹呀、妈呀地乱叫!

我跟货主说,我们如果车停下来不走,不知道雪会下多久,我们身上衣服穿得不够,车上又没有储备食物,车停久了,人在车里不会饿死,就会冻死。他说:“那不能停。”我又说,如果继续往前走,我也不能保证汽车会不会发生翻车事故。一旦翻车,当地村民就会来哄抢你的货物。我们车上装的是铜,很值钱。

货主完全没了主意,走也危险,不走也危险。

我们俩一边商量,一边往前走。汽车前挡风玻璃上落满了雪,雨刮器完全没用了。我问货主:“你有尿没?”他一下被我问傻了,瞪着眼睛看着我。我说:“我们两个人下车,站到车头上往玻璃上撒尿,把雪融化。”他听了我的,我们两人下车,爬到车头上,对着汽车挡风玻璃撒尿,很快玻璃上融化出一条细细的缝隙,我透过这条缝隙,勉强可以看清路面,就继续驾驶着汽车往前开,没走多远,玻璃上的雪又落满了,我只得把车窗玻璃摇下来,把头伸出窗外,以路边的树、房屋等做参照物,慢慢地往前开。北风呼呼地叫,和雪花一起往车里灌,冻得我直打哆嗦,握方向盘的手都冻僵了,不听使唤,车速就像乌龟在爬行。

这一段路开了四个多小时,终于到了我们县的界岭乡,再往前走太危险,我决定找一家旅店住下来。我们敲开一家旅馆的门,老板娘很热情,责备我们把赚钱看得太重,这么大的雪还开车出门。住下来后,和老板娘闲聊时,发现原来她家也是跑运输的,还是我们全县私人买汽车最早的五户之一,她家买的是南京嘎斯汽车,是她女儿在开。原来是同行,老板娘对我们更热情了,像我母亲一样慈祥,叮嘱我们出门开车要安全第一,她一边说话,一边忙着给我们做饭吃,生火给我们取暖。

我们吃了饭,烤着火,身上暖和多了。货主跟老板娘攀谈,给她介绍我开车技术好,为人好,然后话锋一转,问“你女儿找对象了没?”老板娘说没有。货主立即说:“他做你女婿很合适,是同行,又是同乡。”老板娘看了看我,见我长相、身高都不错,她很满意,立即把女儿叫起床,女儿从房间里出来,跟我们见面,一起烤火聊天。经了解,她跟我同年,身材匀称,有一米六五,人长得很清秀。她每天从自家门前的煤矿拉煤,送去县氮肥厂,一天往返两趟。

母女俩对我都比较中意,货主也极力撮合我们,说:“如果他们能结成夫妻,两个人跑长途开车不会累,出门在外相互有照应。”

我们在她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天刚亮,我把货主叫起床,就开车上路了。因为我想着公路上的雪没有被汽车碾压过,就不会打滑,趁早出发。八点多,我就把车开回了邵东,到达卸车点,这一路,惊险万分,但平安回到家,母亲心疼我,满是责备。

我把货主给我介绍对象的事,告诉了母亲,母亲觉得对方条件不错,有技术,家庭教养也好,可以考虑。一次,我从外地回来,母亲告诉我,那女孩子开车来我家找我,但我不在家。那年我23岁,一心扑在事业上,根本没有考虑个人问题,我虽然对她有好感,但是天天出车,实在是太忙,加上没有谈恋爱的经验,那时信息不发达,没有手机电话沟通交流,我们各自都在开着自己的车,她跑她的生意,我跑我的长途,我没有主动去追求她,母亲也没有帮我张罗,就这样错失了一段美好姻缘。

与死神擦肩而过

从娄底回来就快过年了,我不打算再出车,准备在家休整过年。

临近过年的前几天,有一货主突然来找我去趟洪江,给他拉一车拆屋的旧木料回来。我不想去,跟他说,等过了年再去。货主说“我木材出口手续快过期了,必须这几天拉回来,无论如何你得帮我这个忙”。看他那样急,又这样求我,我心一软,就答应了。

去洪江,必须翻过雪峰山。雪峰山有“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之说。经历了前几天的那场大雪,公路上的雪虽然融化,但是雪峰山的公路上,路滑不好走,没遇见一辆汽车。我心里有点犯嘀咕,怎么没一辆车呢?但我还是往雪峰山顶上开,开到雪峰山林场,有一下坡右转急弯,坡特别陡峭,悬崖那边,砌有一堵约一米多高的安全墙,墙外是万丈深渊。

我们车开到这里,看见一辆挂着双峰县车牌、装满陶瓷的解放牌汽车,撞在这挡墙上,车门是打开的,汽车撞击挡墙的冲击力,造成货箱前移,把司机挤压在方向盘上,人已经被压扁,早没了气。因为大雪封山,死者家属和交警上不了山,没人处理,汽车静静地停在这冰冷的山崖上,北风呼啸,寒气逼人。货主见了,吓得两腿打哆嗦,脸色惨白。我也无能为力,对着汽车和死者,鞠了三个躬,表示对死者的尊重,然后开着车继续前行。

看了这起事故,我知道这趟任务很艰巨,我跟货主说,今天晚上,你一定要组织人装好车,趁着今天没有下雪,明天我们一大早往回赶,货主连忙答应了。

我们车到洪江的一个小山村里,已是夜晚,货主赶紧组织装车,当地村民打着火把装车,卖主给我们在家里搞饭吃。因为我明天还得开车,把装车的注意事项交代他们,我就在卖家睡觉去了,第二天起床一看,木材装了满满一车,我给车上的木材进行了加固了,便开车返回。

天刚蒙蒙亮,我们就从洪江出发了,从原路返回。我们走到半山腰一个叫“铲子坪”的街上,天才大亮,在早餐店吃早餐时,店里老板告诉我:这几天下雪,山上已是大雪封山,你们敢上山吗?我说今天不回去,明天就过小年了,今天无论如何也得回去,老板劝我们一定要小心开车,谨慎为妙。

吃了早餐,我就开着车继续上山,距山顶还有一半的距离,在一左拐弯处,路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车轮打滑上不去,我叫货主赶快下车,去给我找石头,塞住车轮,还没等到货主找到石头,汽车快速地往后滑行,我手刹、脚刹并用,都没起作用,汽车完全失去控制,快速向后滑行,我吓得心殒胆落,心想这下完了。

汽车滑下去20多米,突然,“砰”一声巨响,车停住了,我感觉三魂七魄都吓跑了,手脚并用地爬出汽车,发现汽车是被路边的山坡顶住,阻挡了汽车下滑,我往车后一看,下面是万丈深渊,如果没有这个山体挡住,我将是车毁人亡。老天护佑,我心里默念了一句。

我惊魂未定,慢慢走到路上,察看了一下地形和路况,用撬棍把路面上的冰一块一块撬掉,同时,我要货主拿铁锹去路边挖些碎石和土,铺垫到车轮底下。一个小时后,我再次启动汽车,一踩油门,一口气就把车开上了山顶。我刚松了一口气,汽车又经过山顶的一个垭口,路面的冰更厚,汽车等于在冰上滑行,刚放回肚子里的心又悬了起来,货主胆战心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我慢慢地匀速行驶,没多久,很幸运地通过这段路。

车下到半山腰时,我们遇见一辆上山的汽车,他拦住我车问“山上汽车能过吗?”我说“怕死就过不去,不怕死都能过”。那司机立马调转车头。

这一趟,最是惊心动魄,很多年后回忆起来,后脊背都会发凉,但凡出一点差错命就没了。过了很久,我才告诉母亲那次的经历凶险,她依然吓得发抖,感慨地说,是你父亲在天之灵保佑你,不然九条命也没了。

一年春天,一个货主请我去会同县拉木材,那是一个很偏僻的村子,进村的路是机耕路,仅供农村拖拉机行驶。去的时候没下雨,晚上刚装好车后,就下起了瓢泼大雨。那时的汽车货箱短,而木材很长,装车时,需把车厢后门打开,木材超出车头、车尾各两三米,高高地架在车顶上,远远看去,就像一座移动的“木材山”。

第二天出发时,天还在下雨,村路没有铺沙,坑多,路滑,汽车左右摇晃,木材就在车顶上晃得更厉害,我紧紧握住方向盘,尽量不让车跑偏。遇到一个长下坡,汽车发生漂移,一下滑到坡底,惊险四起,我一看,左边是稻田,右边是一条奔流很急的河流,我吓出一身冷汗。向前没走多远在一个拐弯处,有一个大水坑,我在驾驶室看不出这坑有多深,为避免汽车陷入坑里,或者翻入河里,我要货主下车,找一根棍子,试一下这坑水的深浅,棍子插到坑底,水大约有淹过膝盖深。我要货主走到前面远点的地方等我,我加大油门,想一次冲过水坑,结果车前轮一下去,车头直往河里冲,我立即猛打方向,把车头调转回来,车又往左边的稻田方向冲去,谁知车后轮掉到了坑里,车尾往河边甩了出去,眼看就要掉下河里,我猛踩油门,汽车奋力冲出了水坑,在路面左右蛇行,滑行了十几米远,木材在车顶摇得“哗哗”地响,货主站在前面吓得张大嘴巴,一脸惊恐,我自己也吓得惊魂未定,要是掉下河,后果不堪设想。

这样的惊险,有时是因天气和路况不好,有时是汽车故障,每次能有惊无险地与死神擦肩而过,我既感到幸运,又心有余悸。

1985年的秋天,一个货主请我从县城装一车百货送到贵阳市,货装得很高很满,中午出发,又经过雪峰山,下到雪峰山脚底,快进入安江地段时,已是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刹车突然失灵,我用手刹慢慢将车停下来,把四个车轮的刹车片调到底,刹车还是没有效果,没办法,我用手刹当刹车,慢慢将车开到怀化,找到在怀化上班的五哥,要他想办法找人修理。五哥请他单位的汽车修理师傅帮忙加班,修好了刹车,并把汽车进行了全面检修和保养。车修好后,我连夜从怀化出发,经凯里、三穗、天柱县到贵阳市,全程都是盘山公路,那真叫是山路十八弯,我在这边看到前方的汽车就要与自己会车了,拐一个弯对方的汽车就不见踪影了。道路十分狭窄,山高弯急,有些路段悬崖峭壁,我小心翼翼地开,心提到嗓子眼,用手吊住车门,跟蚂蚁一样爬行,我不敢眨眼睛,分毫之差,就可能让自己粉身碎骨。我暗自庆幸在五哥单位把车保养好,一路上汽车很争气,没有抛锚,最后平安到达。

这一趟行程,让我刻骨铭心,终生难忘,一路上胆战心惊,到贵阳卸了货,我没有装车,放空车返回了。那条路实在太惊险了,那是拿命在搏,后来,货主再有生意找我去贵阳,为了让母亲少担心,我坚决拒绝了。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面对多次凶险,我能幸运地平安回家,技术和运气是一方面,我认为更多的是老天庇佑,母亲总是教育我,要多做好事,多积德,就有福报。

最凶险的是人心

往后的两年,我去贵州黎平、锦屏和本省的山区县拉木材,送到湖北汉川等地,翻高山,过长江,练就了翻山越岭的驾驶技术,摸索出一套山区驾驶经验。

1986年的春夏之交,一货主找到我,他要去邵阳绥宁县的一个小山村里,拉四车木材回来,同时还要我再找三台汽车同去。我给他找好车,在县城吃了饭,近黄昏时分才出发。

我对这条路很熟悉,就走在前面开道,货主坐在我车上,当向导。

进入绥宁境内天就黑了,我喜欢开夜车,到了晚上,在山区公路上跑,看对面灯光,就知道有没有车来,行人听到汽车声和灯光,会主动让路。所以,我放心地开快车。货主有点害怕,说“师傅,你平均一分钟开一公里呀”,我叫他别怕,这路况我很熟悉。

到了绥宁县城,我们找了一家饭店吃饭,等了二十多分钟,同伴的车才到,他们齐声埋怨我车开得太快,在后面追不上,看我车尾灯一亮,车就不见了,我笑笑说“你们不熟路”。

吃了饭,货主说在县城睡,明天再去装货,我们都感觉有点不对劲,大家出发前就说好了,今天把木材装好,明天一早返回,这样一天半一车货,回来运费落袋。如果在绥宁县睡一晚,就多耽误一天时间。搞运输的都是争分夺秒,哪能随便他安排时间呢!货主这时才说实话,他告诉我们,进村的路太窄,明天早上吃了早餐进去,装车的人会在那等我们。没办法,我们只能听从货主的安排。

第二天早晨出发,货主告诉我地址,是去枫木团乡,他继续坐在我车里,走在车队的前面,从县城造纸厂对面一条小路进去,进村的路真的很窄,路面坑坑洼洼,这样走了大约10公里后,遇到一条大约20多米宽的河,河上架着一座木桥。木桥十分狭窄,是供村民步行的桥,桥墩和桥面都是用圆杉木架起的,杉木粗20多公分,两根桥墩像板凳腿撑起桥面。木桥墩常年泡在水里,根部有的已经腐烂掉了,空悬着,不受力,没有起到支撑桥梁的作用,桥下一个个巨大的石头露出水面。桥面刚好够汽车轮胎的宽度,且桥面的杉木有的已腐烂,又年久失修,根本无法让汽车在上面行驶。

我走上桥,桥就摇晃。我这才明白货主昨晚上不肯来,要我们在县城睡觉的用意。我对货主说,这怎么过得去呢?其他三位司机齐声说不能过去,这货不能装,指责货主欺骗我们,要求他支付我们汽车的放空运费,准备放空车回程。

货主听我们说准备回去,着急了,带着一脸哭腔跟我们求情,说:“我的木材出口手续马上就要过期了,请我们一定帮我把木材运回去。”他又主动提出给我们加运费。我们说“这不是加运费的事,是汽车无法过去呀!”货主不停地说好话,我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心软了,想着他是真着急,想帮他一把,我再次走上桥察看,桥很晃悠,但我使劲在桥上跳了几下,倒没有发出异常的响声。

我返回对同伴说“我先开上去试一试,如果桥塌了,我车掉河里,你们要来救我啊!”他们说“救你可以,但我们绝对不会过去,就是空车过去,重车也回不来呀”!我对他们说“如果过去了,重车回来我也走前面,我过了你们就能过”。他们听我这么一说,不吭声了。有一位年龄跟我差不多的司机说“我不敢开啊”!我说“我给你开过去”。他没办法,硬着头皮答应跟我们进村。

我先把车头开上桥,桥摇摇晃晃,但没有发出断裂的声响,我试着往前开,由于桥面是一根根圆木拼装而成的,每走一步,车轮在圆木上一上一下,很吓人,我心都快蹦出来了,我用右手打方向盘,左手吊住车门,颤颤巍巍,20米比平路开20公里还难,每一步都有掉下去的风险,神仙保佑,我居然把车开到了河对岸,桥没有塌。

然后,我就指挥他们一个个开过桥。最后那个司机不敢开,没办法,我只得去给他开过来。

到达装货点,我叮嘱货主不能超载,他们三人的车都尽量少装,给我多装点,我走前面,如果我的车压垮了桥,后面就不要上去冒险了,这样把风险降到最低。

返回时,还是我第一个上桥。我下车,仔细检查一下桥,跟来时没什么变化。我跟他们开玩笑又当真地说“大家给我做个证,如果我开车掉下去死了,老板必须赔一笔钱给我老娘养老啊”。大家也笑嘻嘻地说“这次赚的钱,谁都不能花,只能自己花啊!这相当于在红火里抢钱啊”!虽然是玩笑话,但也说出了我们当年运输个体户赚钱的艰难!

我首先将车前轮开上桥,桥没有发出什么响声,就用同样的方法向前开,命不当绝,顺利过来了。紧接着,我又去帮那个司机把他的车开过来,另外几个就跟着过来了。

事后,我想起来都有点后怕,如果桥塌了,车掉下去,我就会压死在驾驶室,因为驾驶室上方是木材,桥下面是一个个高耸的大石头,一旦掉下去,不是摔死,就是压死。

我们帮货主把木材安安全全运回来,他很感谢我,但是,他也没讲信用,运费没多给我们一分,因为没有合约,我们也奈何不了他。商人重利的本性昭然若揭,我叫去的另三个车主,也有抱怨,觉得我们冒着生命危险帮他运货,他过河拆桥,不讲诚信,很让我们寒心。

比起开车遇到的危险,人心更加难测,江湖凶险,无处不在。

一个冬天,我从贵州锦屏,装一车木材送到湖北汉川,返回经过湖南宁乡路段,因天气寒冷,驾驶室的车窗都是关闭的,汽车的柴油发动机噪音大,听不见外面的声音,我和货主边开车边聊天,没有注意车后的情况。突然,我无意识地看了一眼后视镜,发现车后有辆载满客的中巴车尾随其后想超车,我立马靠右让车,谁知道,中巴车超过我后,一把急打方向盘,逼停我的车,司机跳下车,怒气冲冲地跑过来,站在我驾驶室一侧的脚踏板上,猛敲车窗,大声吼骂“妈妈的X”,我放下车窗玻璃,连声说“对不起”。他不听我解释,一副得理不饶人的凶狠样子,一把抓住我的衣领,要把我拖下车,我依然耐着性子给他解释,说“我汽车噪音大,听不见后面按喇叭的声音,请你原谅”!他不依不饶,坚持拖我下车。我第一次警告他“请你放手”,他恶狠狠地不放,我又说了一句“请放手”,他还是骂骂咧咧,这下我脾气一下就上来了,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力推开车门,把他推倒在地。“你想打架吗?”我下车问他。他从地上爬起来,迅速向我扑来,我一个直冲拳,又把打倒在地,他从地上爬起来,再次向我扑过来,我一个前扫腿,干脆利落在把他再次打倒在地,他摔了个狗吃屎,从我汽车的前面摔到右边,被他中巴车上的客人看见了,他车上的人本抱着看戏的态度,没想到他们的司机被我打得满地找牙,有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就从车上下来了,给我说情,讲好话,要我放过他,说“我们是某单位去此地参观学习的,赶时间想超车,跟了你很久你都没让车。”我也不示弱,理直气壮地教育他们:“你们身为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怎能仗势欺人,我已经解释道歉了,怎能欺负我一个个体司机?”他们听我这么一说,很没趣,叫上司机开车走了,见他们走了,我也就偃旗息鼓,开着车继续上路。货主坐在车上,吓傻了,他本以为我会吃亏,没想到事情发生这么戏剧性的大逆转,很惊讶地对我说“师傅,想不到,你还有几招,打得他没有还手之力。”货主哪里知道,我在部队练过擒拿格斗,对付他这样的人,不是小意思。我告诉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对这种得理不饶的人,我也不能惯着他们。”

那年头,身上没几下功夫防身,在外面吃亏都是小事,有时连命都保不住,被人劫道的事时有发生。有的人就是欺软怕硬,我在外开车几年,从不惹事,但也不怕事,虽然我已退伍,军人的骨气和正义感永远刻在我心里。

经营客运,再次做改革先锋

1986年下半年,货车运输生意越来越难做,因私人经营的越来越多,加上货主拖欠货款现象也越来越严重,那时恰好私营客运的兴起,我决定从货车运输转向客运。

我跟母亲和哥哥说了跑客运的想法,他们都很赞同。五哥立即给我打听到怀化有一辆部队退役的中型客车要卖,八哥陪我一块去看车,并很快谈好价格买下了。这是辆南京嘎斯改装的客车,刹车系统是油压制动,车门是手动,车况还算好。

办好车辆过户手续,我就开着车返回,从安江方向上雪峰山,上山不到一半,汽车不供油了,我一检查,是汽油泵坏了,我把发动机盖打开,要八哥用手去给油泵外力辅助供油,油泵在汽车排气管下面,八哥趴在旁边温度高,汽车颠簸,他的手不时被车晃到排气管上,排气管温度高,烫得他尖叫,手被烫得起了好几个泡。

这样一路慢慢开到雪峰山下的塘湾街上,在一家供销社买了一个塑料桶,把车里的汽油抽到油桶里,挂在车里,用一根软管接到油泵上,直接向发动机供油,这样才把车开到家,给车换了油泵,做了一次全车保养。

我就开始跑县城至下面一个镇的短途客运,没人售票,我要八哥向单位请了几个月假,先帮我在车上售票。

客运比货运好,没有人欠账。但是,竞争压力却很大,每天都在上演与省、县客运公司抢客“大战”。

一次,我车从起点站就严重超载,但都是短途客,为了压制后面的车超过我的车,我车开得很快,想到前面沿途多接一些长途客,谁知道在一个下坡处,一踩刹车,刹不住,刹车失灵了。凭借多年开车经验,我没有惊慌失措,用手刹慢慢将车停住,下车检查,发现是刹车油泵的油漏掉了。没办法,我用手刹当刹车,慢慢把一车旅客平安送到终点站,才去修车。

经过不到一年的短途客运,尝到了客车运输的甜头。虽然客运也有竞争压力,但是资金回笼快,但是短途客运,比长途客运利润低。

我和七哥谋划,去长沙客车厂买东风140型底盘的湘江牌客车,准备跑长途客运。在长沙客车厂销售部,我们很幸运遇见一位本县老乡,虽然素不相识,但他给予我们很大帮助,从订车、组装的进度和质量上,从头到尾跟进,让我们最快提到了车。

一辆客车是12万多元,我俩兄弟一人买了一台,接车回到家后,这个消息成了我们县最大的新闻,没多久十里八乡都知道了,那真叫远近闻名。母亲每次出门,邻居总是夸我母亲八字好,教子有方,夸得母亲满脸欣喜。我那时年轻,又是未婚,会赚钱,给我介绍对象的踩破了门槛。有县城工作的,有市里工作的,有漂亮能干的,有贤惠温柔的,她们通过介绍人来说媒,还有的女孩子大胆地找上门,她们家庭条件和自身条件都不错。但是,我那时压力大,一心扑在汽车经营上,根本没空相亲,被她们误解为我都没看上,错失了很多好姻缘。记得有一年春节,我开着车去相亲,一天相亲好几个,自己根本就没有主见,也没有遇到有眼缘的,所以,没主动去追一个女孩子。母亲见我没主见,就想找一个人照顾我的生活,完全没考虑到对方的脾气、文化教养等,随便找了一个跟我结婚,我在不懂事的年龄,完全被动地选择了婚姻。这个插曲,给我后来不幸福的婚姻埋下伏笔。

我们车买回来后,立即去申办了邵东至长沙、靖县的客运线路牌,与县交通局汽车队两台客车,对开长沙、靖县的线路。两头都设有售票点,我们请人售票,固定发车时间和发车地点。

一段时间后,乘客熟悉了我们的车,感觉新车干净,司机驾驶技术和服务态度都好,最主要的是乘客带货不收他们的行李费,还能谁叫随停,觉得比国营客车司机好说话,有的乘客宁肯多等一天都要坐我们的车。

由于长沙、靖县来回套跑,早出晚归,休息时间少,我们太累,吃不消,我和哥哥又各自请了一名司机给我们开车,自己在车上为中途上车的乘客补票,也顺便跟司机轮换开,确保乘客安全。

有时候,我们从县城发车,车速开得快,很早就到了长沙,有些乘客在长沙办完事又可以坐我的车返程。有时在长沙等车时间长,我就去停车点附近的一些景点游玩。我一直有旅游和摄影的爱好,在部队学了一点摄影技术,自己现在有了一点经济基础,就在长沙买了一部“华夏”牌120卡片相机,一有空,就去景点拍照,相机质量很好,一直珍藏到现在。

从邵东县城到靖县,全程240公里,中午发车,客车过了洞口县,就是山区公路,一路上依山靠水,道路狭窄,约有一半路程是砂土路面,粉尘大,司机如果驾驶技术不好,乘客就像是坐在摇篮里,跟着别人的车吃粉尘,且经常晚点到达。我在开货车的那些年,常年跑山区,练就了一手好驾驶技术,加之又是新客车,车况性能好,我经常超车,让乘客少吃点前车的粉尘和尾气,还每天提前到达终点站。乘客很高兴,他们一天能打一个往返,在天黑前赶回家。

我们的诚信和服务,慢慢树立了好口碑,特意来坐我车的乘客越来越多,有时没座位,他们宁愿站着,也不坐别人的空车。

夏季的一天,几位从靖县上车的乘客,把我车的座位底下塞满了杉木方。他们是倒卖木材的,那时,木材必须凭出口手续才能运出林区,一些人钻空子,利用木材检查站一般不查客车捎带,这样的事我们司空见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样就影响其他乘客乘车,脚伸不直,行李没地方放,过道拥挤等,不过那时的乘客好讲话,依然坐我的车,而且一上车,就夸我开车技术好,车开得又快又稳,但我不敢骄傲,客车安全更重要,不能掉以轻心。

那天,是我自己开车,乘客特别多,客车的驾驶室发动机盖上都坐了五六个人,车门口、过道上都站满了人。我的车限载45人,这一车载了60多人。车到距洞口县城约五公里的一个下坡道上,前方有两只小牛崽突然横过公路。为躲避它们,我急踩刹车,谁知道公路上的沥青,被太阳的高温晒融化了,路面特别地滑,一脚刹车下去,客车向右漂移倾斜,我立马向右顺打方向,当车快到右边路肩时,我又赶紧向左打方向,车就在公路上一会右、一会左,乘客在车里尖叫。我一面操控汽车防止发生翻车,一面大声喊乘客,不要乱动,不要害怕,稳住他们的情绪,我怕乘客跳车,发生摔伤、压死事故。客车在公路上来回歪了几个回合,车速慢了下来,我顺着车辆倾斜方向靠边滑行,前车轮慢慢滑向水沟,停住了,没有发生侧翻事故,全车乘客都很听指挥,没有一个跳车的。

我打开车门,一边疏导乘客下车,一边询问乘客有没有受伤的。还好,没有一个乘客受伤,更没有一个人埋怨和责备我,还夸我开车技术好,能化险为夷。乘客还反过来关心我有没有受伤,我这才发现自己右手背肿大了,是快速抢打方向盘受伤的,右手一用力就很痛,乘客建议我赶紧去医院,他们可以在车里等我,我说没事,一定要把大家安全送达。

我顾不上自己受伤,跑下车查看地形和汽车受陷部位,必须争取在天黑前把车拖上来。因为我手受伤了,不能用力,就指挥大家救援,大家很积极分头行动。我到事发附近,找村民借了一把锄头,要几个乘客把前车轮底下的土挖空,清出一条道出来,再请另外几个乘客到公路上去拦车,帮忙救援,但他们拦了好几辆车,都不停,我就叫他们在公路上站成一排,强行叫过路车辆停车救援。

用这个办法终于拦停了一辆车,这个司机愿意帮忙从后面拖车。在拖车过程中,乘客为了能一次成功把车拖上来,大家齐心协力去推车,尤其是那几个倒卖木材的,更是得力,在车头前一起喊“一二三”,使劲推车,一次施救成功。

我看到乘客们都给我帮忙,很是感动。这时,有一位乘客不知跑到哪里给我买来一瓶红花油,给我手肿的地方涂抹上,我更加感动,下决心要安全开回去。但是,他们看见我受伤了,一只手能不能把车开回去,建议我另找司机来开车,他们可以在原地等。那个年代,能开客车的司机极少,这半路上去哪里找司机呢?我跟乘客说,我用一只手慢慢开吧,你们不要怕,最多晚点到家!乘客也知道没办法了,说:“师傅你慢慢开,我们不急哦”!

从事发地开出没多远,天已经全黑了,我把受伤的右手放上方向盘想助一点力,不但用不上力,反而撕心裂肺地痛,只能用左手打方向盘,但档位和大灯的开关都在右边,给操纵带来困难。乘客一路上不停关心提醒,说,“师傅,开累了可以停下来休息,我们晚点回家没关系的”。我心里感动又感激。就这样我用一只左手,两边操纵,开了150多公里,把旅客平安地送到终点站。乘客下车时,个个夸赞我技术好,感谢能把他们平安地送回家,有几个乘客下车,还不忘催促我尽快去医院检查。在那个炎热的夏夜,一车素不相识的乘客,给予我极大的关心和信任,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年轻气盛的我,第一次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关怀是如此温暖。

次日,我去医院拍片,结果右手掌骨折了,在医院打了固定支架,回家休养。一个月后,聘请的司机轮休,我以为手伤已经痊愈,就自己上了。第一趟是跑长沙,路程比靖县近,我开车出发没走多远,右手掌因为挂挡把愈合的骨折又撕裂开,一会儿就肿起来了,手掌完全使不上力,我只能用一只手又开了一个来回。回来后,继续在家休息,至今右手掌还留下后遗症。

经历了这起事故,我车的客流量不但没有下降,反而激增,趟趟爆满,他们宁可站着,也要挤在我车上。那次事故的有惊无险和我事故后的急救抢险,乘客们口口相传,一传十,十传百,很多乘客一上车就对我说“师傅,你开车技术好,人也好,所以我们只坐你的车。”

正当我的客运生意蒸蒸日上的时候,面临着命运的再次选择。

不是尾声的尾声

1988年8月,民政部门安置工作的消息下来了,我被安置到铁路工作。看到这张迟来的工作通知,我半喜半忧。当时铁路工资很低,一年工资不及我一天的毛利润,我很犹豫,到底要不要去上班呢?

家里人都极力劝我去,尤其是母亲,她为我开车日夜担心得睡不着觉,能去单位上班,这是她最盼望的事。

经过再三思考,我把心爱的客车卖了,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汽车运输生涯,到铁路报到上班,成了国企的一员。很多同学朋友得知后,他们都想不通,为什么我会放弃那么红火的事业,突然去一个低工资的单位上班,多年后,当他们成为很成功的民营企业家时,还在谈论我为什么做了这样的选择。

人生选择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就看你如何去把握。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潮流,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追求。人生就是一边拥有,一边失去;一边选择,一边放弃。我没有成为企业家,却成就了另外一种人生。

上班后,领导知道我有汽车驾驶的特长,安排我给单位开大客车,接送职工上下班。这对于一个曾是开长途的客车司机,开单位的客车,那真是太轻松了。没多久,领导见我开车技术好,人又不多话,就调我去给领导开小车。跟领导接触多了,他们发现我讲话、做事很有魄力,有担当,还是一个很重情重义的人,打算提拔重用我。领导那时哪里知道,此时的我,已经经历多少次生死大难和人情冷暖,早已不是刚退伍时那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了。

第二年,领导班子通过专题讨论,让我去接替一个部门负责人的职位。原来,这个部门的老职工多,专业技术强,很难管理,原负责人是部队营职干部转业,现已调走,他们需要找一个有魄力的人来接任,领导觉得我很合适。我知道领导的意图后,立马跑去跟领导说“领导,我不行,他是营职干部,我是战士退伍,没有当过管理干部”。领导说:“我们相信你有这个能力,能管理好这个部门,大胆去干吧。”

那时我年轻,有干劲,工作起来有部队雷厉风行的作风,心想,既然领导要我干,那我就得干好,不能辜负领导的信任。于是,我恶补铁路专业知识和企业管理的理论知识。为了不输给铁路科班出身的职工,我通过成人大学学习,获得专业文凭,继而又参加职称、从业资格考试,取得了相关证书,成为一名合格的管理者。

虽然到了国企上班,但我对汽车的热爱始终未减。上班没两年,我自己就买了一台二手的北京212小车,作家庭用车。那可是20世纪80年代末,私人有摩托车的都不多,有汽车就极少了,我成了单位唯一一个有私家小汽车的职工。领导听说我买了一辆小车,来找我谈话,说“单位的领导用车才是北京212,且没哪个领导买有私家车,你一个职工就买了私家车,这影响不好”。那个年代,思想还很保守,没办法,我向领导保证,不把车开进单位,也不会到单位加一滴汽油,领导才没说什么了。这辆小车跟随我几年,直到调离湖南,才把它转让给别人。

1992年,因为家庭原因,我决定调到广东工作。为了这次调动,接收单位要求我将干部身份改成工人才接收,回去单位签字,领导再三要我考虑清楚,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现在已经是中层干部了,根据你的工作能力,再过两年就能提职,你现在改成工人调去新的单位,我盖一个章你就成了工人,以后要转干就很难很难了,何况你到一个陌生单位”。我没有听从劝告,执意调走。到了新单位,一切从头再来,我刻苦学习,还是从司机干起,以无比的坚忍和毅力,一步步再次走上管理岗位,无悔自己的选择。

最近这两年,我在网络上看到许多开大卡车的司机,报料汽车运输业生意惨淡,经营举步维艰,想想自己当年搞汽车运输的艰难,现在这点困难那真是无法比拟。

现在汽柴油供应商品化,加油站遍地皆是,车上再也用不着备油桶了。汽车经过无数次的更新换代,设计很人性化,大卡车驾驶室有冷暖空调,自动挡,助力转向系统,驾驶室有上下卧铺,困了能在车上美美地睡上一觉,饿了、渴了还可以在车里烧水煮饭。汽车功率大,速度快,载重量大,宽敞、平坦的高速公路四通八达,司机能一日千里。

2020年,我回老家,碰到原县交通局汽车队曾经与我一同开车的司机,他现在已是县交通局副局长。他兴奋地告诉我,以前你俩兄弟在全县带头私人买客车跑长途客运的创举,开创了邵东县交通历史的先河,你们两兄弟的名字,已载入我县交通发展史。

听了这个消息,一下打开我记忆的闸门,真是感慨万千,这是我开车生涯挥之不去的印迹。想不到当年我搞私人客车经营,不仅自己收获了财富,丰富了人生阅历,还推动了全县交通客运行业的蓬勃发展,为民营交通运输奠定了基础,我为那段经历感到自豪和骄傲!

著名学者周国平在一次谈话中说:“人生的意义,首先在于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并且能靠这个养活自己;第二就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并且让他快乐。有这两条人生就很圆满了。”人生没有十全十美,一生能干一件自己喜欢做的事,我很心满意足。如今,每当我回忆起那段激情燃烧的青春岁月,虽然惊险万分,但无怨无悔,这段宝贵的人生经历,磨练了我坚强的意志,实现了人生自我价值,我用汗水和青春,谱写了一曲飞扬的青春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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