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暑假

又是一年暑假季。看着身边同事和朋友为了孩子暑假的去处发愁，不是进补习班和兴趣爱好班，就是带着孩子到处旅游。因为政策和疫情，取消了补课，不能到处游玩，孩子们就变得无所事事，整日玩游戏、看电视。看着孩子们的幸福生活，羡慕他们遇上了好时代，不由得想起我的少年时代，那个令我终身难忘的暑假。

1974年，我12岁，初中毕业升高中，那时初中是两年制，初中升高中，从高分往低分录，分数高的读县一中，中等分数的读乡镇高中。分数出来，我被乡镇高中录取，没考上县一中，我顿时心里很失落，回到家里央求母亲，希望她和父亲说去找找关系，让我去县一级中学读书。父亲在供销社工作，是完全可以办到的。可是父母当时没有答应我，我心里就很难过，干什么事都没劲。这时，同村一位年龄比我大十多岁的远房大哥邀我跟他一块去卖冰棒。大哥家里条件艰苦，是想赚点钱贴补家用，我是赌气和好玩的心理，既然读不到好高中，那就找点事做吧。

这位远房大哥叫我跟他一块去卖冰棒，是看到我家有辆自行车的有利条件。这辆自行车，是父亲给姐夫买的，暂时寄放在我家中没来拿，就成了我的代步工具。

卖冰棒需要自行车和一个冰棒箱。

冰棒箱我打算自己做。我看过木工师傅干活，在边上瞟学过木工师傅锯木板、刨平、凿孔等技术，我想自己做一个箱子应该不难吧。我找来家里几块废旧木板，以及钉子、锯齿、尺子和刨子等木工工具，开始做人生第一次木工手艺活。俗话说：看是容易做时难。看似一个小木箱，实则做起来很难，要把木板四周锯整齐，刨平整，盖子得与木箱桶合得上，大盖上还得做一个小盖，便于卖冰棒拿进拿出，这个需要懂一些木工技术，在对角线、垂直线和平整度都得不差毫分。

酷暑的七月，火辣辣的太阳，加上笨拙的技法，我汗如雨下，衣服湿透了。三天后，终于把木箱做成了，外表再刷上油漆，木箱后面再写上“冰棒”两个字，算完成了第一步。

卖冰棒的木箱必须要保温，否则冰棒容易融化。我悄悄地把母亲收藏暂时不用的棉絮拿出来，剪成几块，在木箱的内立面和上下都贴上棉絮，棉絮的表层再贴上塑料薄膜，防止冰棒融化糖水浸入棉絮里。这样才算一个冰棒箱真正做好了。

我心里好高兴，跑去告诉远房大哥，我的冰棒箱做好了。他说：明天早上五点钟出发，到县饮食公司去排队进冰棒。第二天，我瞒着母亲，偷偷地出门，跟着大哥五点钟准时出发。县城距离我家有5公里，赶到县饮食公司，天才蒙蒙亮。走到取冰棒的窗口已经没有人排队了，探头一问，冰棒早就出完货了，我们俩傻眼了，那怎么办啊？满怀欣喜起个大早，结果赴了个空。大哥提出一个方案，去邵阳市饮食公司去进冰棒。邵阳市距离我们县城约有30公里。我当时头脑一热，卖冰棒心切，立即答应了他，去就去，跳上单车骑得飞快，可能骑了大约10公里，慢慢地我就感觉很吃力了，没吃早餐，肚子饿得咕咕叫，脚使不上劲，车速慢下来了。大哥年龄比我大，体力比我好，他一边催促我快点，一边鼓励我，去晚了，邵阳市的冰棒也卖完了，卖冰棒的愿望就实现不了。

我忍受着饥饿、口渴，一直追着大哥的车往前赶，终于到了邵阳市冰棒取货点，运气不错，货源充足，我们一人进了200根，装好盖好箱。我有点兴奋，在心里盘算着，能赚5块钱呢。在那个年代，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我跟大哥说：“吃个早餐吧，我太饿了。”大哥说：“你买碗冰水喝吧！吃碗面就划不来了，还没赚到钱呢！”我听他这样说，买碗冰水喝了，大哥连冰水都没喝，一直站在身边看着我喝完，然后对我说：“我们现在要赶快去农村收割“双抢”的地方把冰棒卖掉，否则，就会融化掉。”

听大哥这样说，一刻也不敢耽搁，我跟着他往回家方向赶路。大约骑到回程的一半，口渴得喉咙里冒烟，严重体力不支，感觉脚像注了铅，无法再往前骑了。大哥看我实在不行了，他把车速也放慢了，跟我并行。我看到公路边有条小河，跟大哥说：“我不行了，得去喝水。”大哥说：“河里水不能喝。”我顾得这么多，如果再不喝水，我会渴死，一定要到河里去喝水。大哥劝我：“你再坚持一下，前面有人家，到人家家里去讨口水喝。”我又跟着他往前走，没走多远，终于看到路边有户人家，我像看到了救星，跳下单车，推开那户人家的厨房门，哪管得人家家里有没有人在，走到水缸边，拿起水瓢舀起缸里的冷水咕噜咕噜喝了三瓢下肚，撑得肚子鼓鼓的，饥饿感顿时消失了，人也稍微恢复点力气。

大哥不等我喘口气，催促我赶紧走。我骑上单车跟着大哥又往前赶路，一边往前走，一边与大哥商量去哪里卖。大哥说：“去你父亲上班那个镇的青石桥村卖吧，那里稻田集中，收割、插秧的人多。去青石桥，离我们县城还有15公里，我们从家里出来，到县城是5公里，从县城去邵阳市往返是60公里，现在再去青石桥村，就要骑行80公里。大哥说只要到那边冰棒一定好卖。

大哥的话给我希望，想着能卖掉冰棒，赚到钱，我浑身似乎又有了劲。我饿着肚子，骑着单车跟着他往前走，大约在上午11点钟左右，到达了青石桥村，由于接近中午，田里干活的农民顶不住烈日酷暑，都回家吃饭去了。他又带着我到村里挨家挨户大声叫“卖冰棒啦，5分钱一根”，几个村转来转去，两人加起来没卖掉10根。我哭丧着脸问他：“怎么办？没有人买啊！”他给我打气：“不着急，先在这边卖一下，晚上邵东机场放电影，我带你去电影场卖，一定能卖掉。”我们在附近村子转到快下午5点，冰棒没卖掉几根，箱子里的冰棒却开始融化了。大哥说赶快去放电影那边去卖吧。

从这边去到邵东机场又有25公里。我从早上出来一天没吃饭，只是喝水，越渴越喝，越喝越饿，把肠子都洗得干干净净了，饿得腿有点发软。我看着快要融化的冰棒，就把上面那层软软的冰棒拿出来自己吃掉，就这样，饿了吃冰棒，渴了也吃冰棒，就以冰棒支撑着疲惫的身躯。

这时大哥也感觉体力没先前好了，我们骑了一个多小时，才骑到放电影的地方，电影已经开始了。我俩推着单车在人群里，轻声呟呵“卖冰棒啦，5分钱一根”，几圈下来，没卖几根。我悄悄跟大哥说：“再不卖掉，都会融化掉，我得降价卖了。”大哥不同意，可我顾不得那么多，再卖不掉，全会融掉，我降价到3分钱一根，可还是没卖几根。后来，我索性按进货价2.5分一根，也没有几个人买，直到电影散场，我俩总共没卖掉100根，还剩余一大半。

返回路上，远房大哥直接回家了。我在半路上，去了自家哥哥上班的供销社，告诉他，我今天跟远房大哥去邵阳进冰棒、沿途卖冰棒的经过，哥哥听完，心疼地指责我：“你骑这么远，不怕爸妈骂你吗，钱哪有那么好赚，冰棒没卖掉本钱都亏了，还好人没出事。”我把冰棒都送给了哥哥的同事们吃，他们一边吃着我的免费冰棒，一边笑我做亏本生意，嘲笑我做不了生意。我心里难过极了。

成长是一段锥心的疼痛。那天晚上，我悄悄地回到家里，瞞着母亲，装碗饭狼呑虎咽把饭倒进肚子里，洗个澡倒头便睡，一觉到天明，好几天全身都酸痛。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次出门赚钱，出师不利，骑了100多公里，亏本而归，劳累，饥饿，被人嘲笑，心里五味杂陈，充满了无比的失落和挫败感。

后来，母亲还是知道了我卖冰棒的事，指责我不该去卖冰棒，尤其是父亲，觉得我丢了他的面子。这时，我才知道父母是注重自己儿子的未来，希望我有一份光鲜体面的工作。父亲对我说：男孩子要志向远大，穷且意坚，不能只看眼前的小利益，遇到一点打击就颓废。在父亲的指责中，我似乎明白了一些人生道理。

开学后，我既没去一中，也没去乡镇高中，而是去了县第十一中学读高中，父亲还是满足了我的意愿。高中毕业，我没考上大学，参军入伍，去了部队，为保家卫国奉献了美好的青春年华。父亲那时候对我是满意的，觉得我不仅为老张家争了光，也为国争了光，父亲常常摇着他那把大蒲扇在村里转悠，脸上挂满了笑容。

光阴似箭，恍然如梦。这段卖冰棒的经历转眼过去了40多年，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我都无法忘怀，那次卖冰棒的经历虽然没有赚到钱，却锻炼了我的意志，在我过去的大半生中，遇到了无数次人生坎坷，我都能勇敢跨过去，坚强面对，莫不是因为上好了人生第一课，人只有经历艰难困苦，才能磨炼人的意志，使人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