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的味道

我老家邵东，有做坛子菜的风俗，每家每户都有几坛坛子菜，辣椒、茄子、剁辣椒等是最常见的。在缺衣少食的年代，坛子菜帮助老百姓度过饥荒岁月。坛子菜做得好，又脆又鲜，做得不好，软绵绵的，很快就坏了。村里人往往评价一个女人是否贤惠能干，坛子菜做得好坏是一个衡量的标准。

母亲很擅长做坛子菜，她做的坛子菜吃起来，飘香四溢，唇齿留香，四邻皆夸母亲的坛子菜做得好。在贫穷的岁月里，母亲当家是最难的。我家兄弟姊妹多，每餐吃饭菜都是用“抢”。春夏季节有新鲜蔬菜可吃，可到了冬天，家里这么多张嘴，吃什么菜，是母亲最头疼的事。如果菜炒得少，你又吃得慢，吃到最后就只有吃坛子菜了。坛子菜一般又咸又辣，不会那么快“抢”完。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母亲看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儿女狼吞虎咽，常常为没饭菜吃发愁。

每年的夏秋季节，是农村蔬菜相对较多的时候，家家户户便开始洗涮坛子，把多余的蔬菜做成坛子菜，到了冬天，才不至于吃白饭。我家人多菜也吃得多，那时哥哥姐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餐蔬菜也能吃几碗，即便是到了夏天蔬菜长得好的时候，我家种的蔬菜也远远不够我们吃，就别说做坛子菜了。这时母亲便会与父亲商量，从外地购买蔬菜回来做坛子菜。邻县双峰县青树坪的蔬菜很好，红辣椒颜色鲜艳、辣味重、肉质厚，茄子个又大，这些都是每年必买的。父亲依照母亲的嘱托，让单位汽车司机利用去双峰送货的机会，顺便从青树坪捎菜回来，一般有红辣椒、茄子、豆角、刀豆等，每次都买回来满满一大袋，有100多斤。

这时候，母亲开始为做坛子菜作准备，把吃空了的坛子，从二楼一个个搬下来清洗干净，用开水烫一遍，在大太阳底下晒干水汽。母亲说，这样处理过的空坛子做出来的菜，才不会坏。

菜买回来后，母亲便开始忙起来。先是把各种蔬菜用清水洗干净，晾晒在竹垫子上，等水分晒干后，开始制作，但各种蔬菜的做法不一样。

长豆角先用开水焯水，拿到大太阳底下晒三四天，待晒至九成干，把长豆角一把一把地扎齐，用菜刀切成一寸长左右，撒上适量的盐，用双手使劲地揉搓，再把切成丝的红辣椒丝和青辣椒倒到里面拌和均匀，装入坛子里，菜的顶层再撒上一层薄薄的盐，然后便加盖封坛，坛边上放上水，密封期是十五至二十天。

茄子得用水蒸熟，再一个一个地拿出来放到竹垫子上，用筷子把它从中划开，在大太阳底下要晒四五天，茄子比豆角晒的时间长，晒至九成干，用木盆子把茄子一层一层地摆好，一层一层地撒上盐，待盐溶化，再把红辣和青辣椒丝掺和到茄子里。然后又一层一层地放进坛子里，在茄子的顶层放上一层薄盐，封坛后，密封期约要一个月方可食用。

黑豆豉辣椒制作过程比较复杂，首先黑豆子得一颗一颗地挑选，把那些烂的、坏的、不饱满的挑出来，留下圆润、饱满、色亮的，用锅煮熟，倒到竹垫子上，在太阳下晒至九成干，用木桶收起来，在木桶底下放些稻草，把黑豆放在稻草上，上面密封十天左右，待生长出霉菌发酵后，再把霉粉抖落掉，把大蒜剁成碎粒和剁辣椒一起倒进发酵过的黑豆子里，倒入适量米酒和盐拌和均匀，装入坛子里，密封十五至二十天便可食用。

母亲把买回来的红辣椒，挑选出个大、皮厚、色彩鲜艳的做成剁辣椒，放入剁碎的大蒜，盐，倒入米酒，拌和均匀装入坛子，密封十五至二十天，便可食用。这种辣椒，做出来的剁辣椒辣味重、色彩鲜红、吃起来鲜脆爽口。一些质地稍差的红辣椒，用剪刀剪成丝状，用来掺和到茄子、豆角这些菜里。剁辣椒的制作过程，看似比前面几种坛子菜做法简单，但难度更大，因为它太辣了。

母亲做坛子菜时，我们兄弟几个便是她的小帮手，帮她搬坛子、烧火、洗竹垫子、剪辣椒等。从小跟着母亲做坛子菜，耳濡目染，我也学会了做坛子菜。

我从小怕辣，只要粘到一点，就辣得火烧火燎，打喷嚏，眼泪双流。母亲知道我怕辣，就安排我用铲刀铲碎红辣椒，这样辣椒不会直接接触到手，但在铲的过程中，辣味会往上冲，刺激到我眼泪哗啦啦地流，脸上和手上一片火辣，烧灼难忍。母亲见我这么难受，想尽办法给我“解辣”，用茶油和牙膏涂抹到我的手掌和手臂上，但这也不管用，一定要等辣过这段时间才会缓解。现在想起来，那浓烈的辣味，终生难忘。

母亲的坛子菜不但有豆角、茄子、刀豆、黑豆豉辣椒，还有黄豆豉、红辣椒萝卜条等。偶尔也有家里干鱼塘捞上来的杂鱼，母亲把一些鱼用油炸干，撒上盐，放入坛子，可以长时间存放，用于招待家里来客。

母亲制作坛子菜的过程看似简单，实则很有诀窍。她总是能准确地把握食材的新鲜度、晾晒时间、干湿程度和揉搓时间，巧妙地运用盐、酒、辣椒、大蒜等配料，再熟练地将菜分层入坛，用手轻轻按压，把握好腌制的时间，让食材充分吸收辣椒、盐、大蒜和酒等调味品的精华。

随着时间和气温的变化，坛子里的蔬菜逐渐发酵，散发出诱人的芳香，不久，这些普通食材就会转化为美味佳肴。我怕辣椒，但是我特喜欢吃母亲做的坛子菜。不等母亲来开坛，我时常会端着饭碗悄悄地溜上楼，打开坛盖，整个楼上弥漫着坛子菜的独特香气，让人垂涎三尺，我忍不住用筷子偷偷夹些出来吃，那口味，盐淡适中，脆嫩爽口，让我陶醉其中，一碗饭不知不觉地吃完了。

等到了时间，母亲上楼去打开坛子查验菜的生熟情况时，每个坛子都已经被我们兄妹打开过，“偷吃”了很多。尤其是坛子里的油炸鱼，早早被我们“偷吃”完了。有时家里来客人，母亲上楼打开坛子才发现鱼没有了。这时，母亲也不会生气，她喃喃自语地念叨“菜还没熟，你们就偷吃了”。母亲只能小心翼翼地打开其他坛子，抓出一些坛子菜来招待客人，这些坛子菜，经过母亲烹饪，摆放在餐桌上，那色彩、那香味，我们看到直流口水，如果没有客人，菜会被我们一抢而光。

父亲也很喜欢吃母亲做的坛子菜，还会带去给单位的同事品尝，同事都对母亲做的坛子菜味道赞不绝口。母亲心地善良，会力所能及地照顾村里的孤寡老人，每年坛子菜熟了后，她会用碗装一些送给他们，让她们改善生活，品尝美味。邻居无不夸赞母亲的坛子菜做得好，色泽鲜艳，口味鲜脆，他们来找母亲学习做坛子菜的方法，母亲会一五一十地毫不保留地把经验传授给她们，每年母亲做坛子菜时，他们也会主动过来帮忙，感谢母亲大方传授。

时间飞逝，90岁高龄的母亲，离开我们有12年了，但对母亲坛子菜的味道我从未忘却，随着岁月流逝，这种味道愈发浓烈和厚重，都转化成母爱的味道，有母亲关爱我们的甜、辛苦养育我们的苦、恨铁不成钢的“辣”，还有生活艰难无奈的“酸”。

母爱的味道回味无穷，现在实在馋嘴时，我会托人从老家带一些坛子菜来，边吃边回味母亲的坛子菜味，闻着那熟悉的味道，仿佛母亲还在身边，它伴随我们走过了艰难困苦的年代，滋养着我们的生命，带给我们勇气和力量。现在，母亲已离我们远去，可母爱的味道，就像是一部充满温情的旋律，值得我们用一生去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