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争,如今已是较为普遍的社会现象了,倘若将时光扯回到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则很稀罕。正因为如此,当年作为下放知青的我,经历的一次竞争,至今无法从记忆中抹去。
那是1973年,我下放的大队小学需要增添一名耕读教师。当时农村学校的教师,分为公办和民办两种类型,国家、代课、耕读三个档次。档次不同,待遇不同。国家教师即为国家干部,工资按级别由国家发;代课教师没有级别,每月20多元也有国家发,类似现在的聘用制;耕读教师本乡本土产生,报酬是大队的工分补贴和国家每月10元补助。虽仍是农民身份,但由“吃力”转为“吃智”,成为脑力劳动者,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体力劳动者比,劳动量轻、收入高,且脸面光鲜,谋到这个差事,在当时自然成为许多人尤其是年轻人羡慕、向往和盼望的,却往往又是求之不得的。
增添耕读教师的消息,是生产队政治队长从大队开会后回来告诉我的。据他说,会上大队书记要各个生产队推荐,10个生产队一下子提了30多名,经过筛选剩下2名,我算一个。又经过口头表决,6个生产队同意我,只因另一位是学校校长的舅兄,与大队民兵营长是老表,不好当场明确,大队书记宣布待党支部研究后再定。这时,队长拍了拍我的肩膀说:“现在你们俩个杠住了,赶快找他们,还是有希望的。”
消息来的突然,心底涌出惊喜和兴奋,痒爬爬的。说实话,撇开其他因素不说,单算经济帐就很诱惑人的。一年365天,我即便不回城,满打满算也只能挣3000分,当时生产队10分工单价4角钱,年收入120元。而耕读教师每年由大队补贴1500分,10分工单价6角钱,计90元,加上国家年补助120元,差别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记得有人说过,诱惑点燃激情,诱惑产生动力。队长带回来的消息,给了我足够的勇气,当天吃过晚饭,我便拿着手电一脚高,一脚低地去找大队书记和民兵营长。其穿越坟岗走黑路,不管狗吠去敲门的胆量,是前所没有的,事后很多天想想都觉得振奋。在大队书记家,他极有分寸地谈了自己的看法,意味深长地表示:支部还要碰一碰,只要营长不吭声,问题是不大的。营长是军人出身,为人直爽,平时与我很是投缘。在他家说话少了许多客套,单刀直入,直来直去。他说得干脆:“你俩都是初中生,他悟性不如你,虽是我老表,我也不会同意的。”也许是年纪轻不谙世事的缘故,当天晚上竟兴奋得大半夜睡不着觉。
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队长家报喜:“差不多了。”队长嘴一咧:“只要干上,就快活死了,今后再也不要干活累了。”很快全生产队的人都知道了,成了当天男女老少议论的话题,有的还要我散喜烟喜糖,请喝酒。
说也说了,乐也乐了,然而好几天过去了却没有动静。一打听,情况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与我竞争的那一位,世居本乡本土,又是大姓,父亲是土改时的老党员,姐夫是小学校长,大哥是兽医,二哥在部队是连长,门庭实力位列当地人号称的“四大家族”第三位,沾亲带故多,讲话硬朗的很。据说由他姐夫出面,已摆了两桌,请了大队“四职”干部及能讲上话的人,目的是显而易见的。如果大队党支部研究时否决了6比4的表决结果,那我就是空喜欢一场了。一阵惆怅与酸楚涌过之后,心反而平静了许多,也想开了。这件事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可以懊恼的,倘若不是6个生产队队长的推荐,我一个知青,无亲无故的,根本沾不上边,如何能形成目前的这种竞争格局?本来就是拣来的意外惊喜,还有必要较真,为之急躁躁的吗?
话说不及,学校已经开学,到底是谁?仍没确定。一天吃过早饭,大队通知我到队部去。去了后,才知道是对我俩进行测试。当时大队支委一班人,县驻大队“学大寨”宣传队的老汪以及学校的校长、教导主任都在。测试不要动笔,内容先是背诵10条毛主席语录,后是回答文体的写法。经过抓阄,他先背,我后背;他回答议论文,我回答记叙文。背语录要求后背的不能重复已背过的。这样,背诵时,他把诸如“要斗私批修”等简短的都背完了,轮到我只能背长段的了。庆幸的是,我参加过公社、大队数次组织的大批判小分队,常写大批判稿,对毛主席语录还是挺熟的。在背完10条后,又多背了毛主席的《沁园春·雪》、《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两首诗词,这明显的是为了超过对方而作的一番炫耀。对方情绪显然受到了影响,在回答文体写法时,竟结结巴巴,断断续续,而我的回答则顺畅得多。测试现在看起来简直有些滑稽荒唐,不可思议。然而,正是有了这次测试,才使我的知青生涯有了收获,有了喜悦,有了滋味。
测试后第二天,大队书记便通知我去学校报到。后来才知道,是“学大寨”宣传队的老汪在会上以“你们本乡本土的,扯不开面子,我从城里来的不怕”的鲜明态度,为我撑起了一片希望的天空。
岁月如流,时至如今,我依然抹去不了这次竞争经历的记忆。这记忆,常常让我回味,回味帮助我的人,情感的淳朴炽热和处事的公正无私;这记忆,始终把我向生存的高层次上鼓舞和鞭策。
(首发于2015年第5期《开心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