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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先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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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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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开  的  愿  望 

 

老开名开,名字前加一老字,是当地对年龄大、辈分高的人的传统叫法。老开的愿望是:十年后这个生产队是我家说了算。

我第一次听到老开表明这种愿望是在生产队的稻场上,当时(1970年8月)下放接受再教育仅十来天,人头生疏认不全。那天下午的农活是晒稻,正干着时,不知为何事,队长与一个驼背的人吼叫起来,只见队长上去一拽,就把他掀翻倒地,正要挥拳,被在场的人架住拉开,那驼背人手着地连撑几下没能爬起来,出于同情,我上去拉了他一把。他刚站稳,一只手抹着脸上粘着的稻子,一只手颤抖地指着说:“你打,你打,你算什么?我们走着瞧,十年后这个生产队是我家说了算。”从此我知道了谁叫老开,进而知道了许多有关他的事,也明白了他愿望萌发的缘故。

老开姓查,在当地是大姓,生产队里十之八九都是同宗同族,周边公社、大队也有分布。同宗中出了查玉升这样一位原昆明军区副司令员的共和国开国少将,让许多人感到自豪与荣耀。尽管将军只在五十年代初回过一次故乡,许多人未见过也不认识,但还是被挂在嘴边,时不时地向外姓人炫耀一番。对于同宗同族的人而言,除了与将军血缘近的外,相互间是无法炫耀的,在一个队里还是看各自的阶级出身、经济收入、人丁状况等因素构成的门庭实力。

老开出身贫农,人丁兴旺,又是大姓大户,与小姓杂户和地富出身的户子相比,按说优越性明显,然而老开家却处于“第三世界”。之所以如此,主要因为老开一是“外来户”,二是“透支户”。据说老开的祖辈不是世居本地,老开早年以唱“倒七戏”(民间地方戏)为生,光棍一人,四海为家,后来与外乡农家女子结识,便私奔到现在的生产队成家落户。自己不谙农活,身体有病,犁田打耙不会干,肩挑重活干不了,只能与妇女同酬,每天8分工,和老婆两个人即便365天一天不塌,也无法挣回8口人的口粮。名言说:落后就要挨打。对老开而言,无钱便要受欺,其门庭地位自然低下,甚至不如小姓杂户。

在弱者的生存空间里饱受欺辱滋味的老开,萌发翻身的愿望不是无缘无故的,也不是海侃胡吹的凭空想象。他的本钱就是正在成长的六个光头小子。按当年(1970年)推算,大孩15岁,二孩14岁,三孩12岁,四孩10岁,五孩9岁,六孩7岁,十年后都成了血气方刚的汉子,正好是部队步兵半个班的战斗力,在当年生产队里的人已经习惯了拳头就是道理的氛围环境里,还有谁能小视老开的存在和分量?倘若再有个把俩个有出息,参军提干吃上商品粮,那威慑力则更是不同凡响啦!这些本钱对老开来说,犹如攥在手里期限未到的存单,总会有兑现支取的一天。所以,老开敢于把自己的愿望向众人公开申明。

1975年我结束了五年的知青生活,时隔十六年后的1991年与昔日的五七战友重回曾经“战天斗地学大寨”地方,和时任村支书交谈时说到老开,他告诉我,老开已于1979年去世,6个儿子有2个在家种田搞养殖,2个外出打工,1个在部队转了志愿兵,1个到外地做了“倒插门”女婿。此时,老开公开申明愿望的情形在脑海浮现。

斗转星移,沧桑变化。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农村体制、格局和生产关系的调整变化,老开即便活着,其愿望也失去实现的价值与意义。然而对于老开这样的弱者来说,当年的愿望蕴含了人生的希冀、期盼和寄望,成为支撑着他忍受艰难与屈辱的信念和力量。

人生需要愿望,尤其是弱者的人生。

(首发于2017年6月24日《粮油市场报》副刊·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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