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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先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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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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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送公粮的日子

共和国改革开放的岁月里,可以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大事、新事、划时代的事层出不穷。其中2006年废除延续几千年的“皇粮国税”制度,便是举世震惊的、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事。这项利国利民政策,让亿万农民解脱税赋桎梏,从此种多少,收多少,再也不要缴税、交公粮了。说起公粮,便想起送公粮,对我来说,是很有回味价值的人生经历。

送公粮,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我下放农村的岁月,既是主要的农事活动,更是重要的政治任务。现在有一定年纪的人也许都还记得,那时的农民日子没有如今好过,种田既要缴税,收获的粮食也需要上交国库。这项制度在中国延续了几千年,封建社会叫上交皇粮,新中国成立后改叫向国家提供商品粮。角度不同,说法不同,从国家角度叫净征购,从农民角度叫交公粮。从1953年开始,国家在征收公粮的同时,实行了粮食统购统销政策,农民每年无论是丰收,还是歉收,收多少粮食,都要按“交足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余才是自己的” 这样的分配方式,按比例上交公粮和购粮。这公粮和农业税,老百姓称之为“皇粮国税”,必须按时完成。所以,每年夏秋收粮时节,也是送公粮时节。

我所在的生产队距离集镇粮站大约5公里,那时候农村没有修路,没有拖拉机,连板车也没有,送公粮全凭人徒步肩挑。名副其实的力气活,自然是队上的壮劳力来承担任务。当时上面有政策,知青不管年龄大小,一律按壮劳力每天10分工计分标准。这就意味着我们知青亦要参加送公粮。那时送公粮的计分标准是,每次送100斤记10 分工,多送多记,少送少记,按每10斤记1分增减。下放时,我们知青组3个人,都只有十几岁,虽个头不矮,但都瘦得像细麻杆一样,无法与身强力壮的农村小伙子比。下放第一年来到生产队,正赶上送公粮时节,队长出于关心照顾,没有安排我们参加。然而我们3个人可能都有急于表现自己,给贫下中农留下好印象的想法,所以都没认怂,一致要求参加,并毫不犹豫选择挑送100斤。这个重量对土生土长的壮劳力来说不算什么,他们许多人为多挣工分,一般都挑送130斤左右,少数挑150斤,有个叫查大选的人,当时30岁上下,整个队数他力气最大,短距离可挑200斤,每次送公粮则都挑160斤左右。而对我们来说,挑100斤则是艰难的考验与严峻的挑战,不仅要能挑起来,还要能迈开步,沿着弯弯曲曲的田埂路长距离、长时间的行走。

送公粮都赶早,因为气温低凉快些,还有就是许多社员都有早送早结束,剩余时间回到家忙点自留地或其他私活的想法。记得第一次送公粮,天刚露亮,我们就来到队里的稻场,用布口袋装好稻谷,由在马灯下的队长称秤,记工员记重量,结束后大家一起出发。刚开始,一条龙似的你追我赶,渐渐地不到半里路,便有人跟不上趟,拉开了距离。我们3个知青自然都在其中。出发时,挑子上了肩,起初还不觉多么重,但沿着田埂路三悠两晃地就觉得肩上的重量成倍地增加,肩发疼,腿打颤,每挪一步都冒出一股汗,浑身上下顺着淌,弄得双眼迷糊蛰得发痛,衣裳浸透裹贴肌肉。崎岖狭窄、弯弯曲曲的田埂路,大部分路段两边都是水田,挑不动也不能放下,再说也不能想歇就歇,否则掉队掉的太远,没了整体送粮队伍激励,没了其他送粮人参照,就会泄气松垮挑不动了。所以,只能咬紧牙,硬挺着撑着,瞅着膘着送粮的队伍,到适合的地点再歇歇。

生产队去集镇的途中,有一段丘岗地带,灌木杂草丛中长出的几颗弯弯扭扭的树,为来往的行人撑起片片阴凉。黄绿相间的巴根草铺满的几座坟茔,也成了人们倚躺的好地方。到了这里,路程差不多一半,队长吆喝大家歇歇。我卸下两个沉甸甸的米袋子,身子不听使唤地瘫垮在坟头边,巴根草毛茸茸的,像毯子一样柔软,斜躺在上面甭提多轻松。然而,肩膀像扎刺样的痛,用手指摸摸,指头是殷红的血,瞅瞅扁担中间也有乌紫的印迹,显然是皮磨破了。这让我对什么是艰辛困苦有了切肤的理解。与农村壮劳力相比,我们知青不仅力气小,就是挑担子的姿势、迈的步骤也没他们好看匀称,换肩、跨缺(田埂路上淌水沟)对我们更是难题。他们换肩很轻松,两手托扁担一晃,担子便左右易肩了;他们跨缺很灵活,走到缺口时,两手拽着兜粮袋的绳络子往前一悠,便跨跃了过去,而我们换肩,每次都是龇牙咧嘴地用双手把扁担托起,希图给肩上减轻一点重量,笨拙缓慢地调转;我们跨缺,每次都是提心吊胆地在缺口停住脚步,看一下缺口的宽度后再跨步,生怕一脚不稳跌落到田里。同样在丘岗歇歇,他们气匀轻松,有说有笑,时不时还相互开着荤的玩笑;我们则气喘吁吁,像霜打的茄子蔫不唧的,全然没了青春的活力,咂摸的尽是狼狈和尴尬的味道。然而,当一段气喘匀后,想到不久前刚看的鲁迅先生在《过客》中刻画的脚上流着血,风尘一身,不顾劳顿疲惫,踏着荆棘坚决朝前走的“过客”形象;想起小学课文《朱德的扁担》中描写朱德军长和红军战士沿着井冈山羊肠小道挑粮的情景,自己仿佛是加了油的车,又有了力量。

太阳还在偏东方向的时分,我们到了集镇粮站。看着两袋粮食放到磅秤上,我真有点不相信,这就是自己平生第一次,凭着瘦小的身体和稚嫩的肩膀负荷这么重,徒步这么远挑来的,心里不免有点胜利者的自豪与苦涩。

弹指一挥,送公粮已成为遥远的过去。然而,这段“受苦比死更需要勇气”(英国小说家迪斯雷利语)的汗和血,泪和累交织融合的岁月,却成为我挥之不去的人生况味!

(首发于2017年9月16日《粮油市场报》副刊·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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