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小河自北而来,一刀把这寨子劈成两半,东村叫泥么施独,西村叫泥么攀。东村到西村,西村到东村,顷刻即到,水又不深,来去自由。
在日短夜长的冬季里,彝家山寨也没有什么大忙,沿袭祖上的规矩,男的上山打柴,女的烧火煮饭盘菜园。东村赛露姑娘的妈妈也真会病,在这不忙的季节里生病了。她的一切家务劳动,由赛露姑娘代劳。
和平常一样,一大清早,赛露姑娘就挑上粪桶,带上烧箕,走出寨子,往河边的菜园走来。径直走到小河边,脱了那双绣花鞋,卷起裤脚,露出一双白嫩的小腿。她朝河塘里走,到水深浅合适的时候,她两支手抓住两只粪桶耳朵,一弯腰两桶水满了,直起腰转过身来,往菜园里走。色彩艳丽的头饰,边上缀着密而长的线蕊,跟着一摆一摆的。她每天大清早都要来这里挑十多挑水到菜地里去,然后,在菜地里捡好一天的菜,放在烧箕里。洗完脚,穿起鞋子,放下裤卷,一只手拿烧箕卡在腰问,一只手抓着肩上的钩担,回家烧火去了。
河塘对岸的一块光滑的园场上,坐着老篾匠阿木罕的小儿子阿坝,他正在划竹篾。其实,赛露姑娘一出现,小伙子阿坝就魂不附体了。赛露姑娘走向水塘,他就一本正经地划竹篾,眼睛望着滑动的刀口;赛露姑娘往回走,他就专心地瞧着她。他说不出什么名堂,反正瞧着她,心时就舒服。
终于有一天大早,他见姑娘来,就隔着河,隔着淡淡的雾,对姑娘说:“听人讲,古朵大婶病了,不轻吧?
“不重,会自己吃饭呢。你来得真早。”
阿坝一听这话,心里热乎乎的,脱口而出:“是要看个人呢,迟了就看不见了。”
赛露姑娘听了全身发热,绕到下一个河塘去了。
“黄麂不会无缘无故改道。”
“是你的石块把枝上的鸟吓飞了。”
第二天清早,赛露姑娘在河边遇到小伙子和一包钱。姑娘没有接,说不能随便接别人的东西,这是山里的规矩,祖上的意志。
这几天,小伙子烦躁地划竹篾,编篮筐,有时候,还突然叹口气。知子莫如父,阿坝心灵于巧,从小就跟老篾匠学艺,农忙的时候,就跟他阿爸阿妈下田上地;农闲下来,就跟阿爸在刀口上学艺。他的什么事能瞒得下他阿爸呢。
“阿坝,莫非有心上人了?这几天魂不守舍的。”老篾匠试探着问儿子。
“那有什么呢,人家看不上我。”
“哈哈,火红的凤凰不是一招手就会飞到你的屋檐下的。傻儿子,这一河九山十八寨的姑娘都是你们小伙子的,看你的本事啦。”老篾匠不想看儿子涨红的脸,站起来砍竹子去了。
“啊哈,小娃他妈,我们的小伙子有心上人啦。”老篾匠推开门,见老伴在喂猪,就冲她大声嚷嚷。
“哦!当然了,这是好事,他看上哪家的姑娘了?种庄稼种不着,是一年;讨媳妇不着(意思是讨不着好媳妇),是一世。这事,得细心。”老伴笑了一下,又正经地说。这也是,在妈妈的眼里,有什么事比为儿子找媳妇更重要呢?
大河涨水小河清,丢个石头试水深。小伙子试水的石头搅乱了姑娘平静的心。往后,到河边浇菜水,她心里咚咚直跳:“阿坝不错呢。”
阿坝时常哼着忧郁的小调。终于有一天,赛露姑娘隔着河抛过话来:“看上了,就牵一只漆红角的小骟羊过河来吧,我还不知道婆家呢?”
阿木罕把媒人请到家里,一边给媒人蕞烟火,一边说道:“我的小儿子有意中人了。姑娘也有情,就是河对门的赛露姑娘,请你帮忙搭个桥吧。”
阿坝的妈妈也笑咪咪地端出糯米酒招待媒人,显然,对这个姑娘,她是一百个满意:“要是成了,我有个好帮手,更是阿坝的福气。”
“青棚的幸福是年轻人的。让我们帮助张罗张罗,早点把幸福赐给年轻人吧。”媒人说。
清亮的月光使小山村更加寂静,院子里的狗叫了,是媒人推开了赛露姑娘家的门。这种事情,在夜里谈才算正经。
“河对门的豺狗打你们家姑娘的主意呢。”媒人说,“我特意来通个信。”
“那就让他来好啦。”赛露妈看着自己的男人说,“闺女让小伙子看上了,这么说我们的姑娘还不赖。”
“也不知道给人家火腿还是猎枪。”媒人接过话头。
“该用火腿我们就用火腿;该用猎枪,我们会用猎枪。媒人说穿了吧,那样好办事。”说后一句时,赛露妈笑了。
“就是阿木罕的小儿子阿坝,小伙子可是真心实意的。你们同意,就让我们早点把幸福赐给他们吧!”媒人鼻孔里朝外喷着烟,慢腾腾地说。
隔壁房间里,姑娘听得心砰砰直跳,那不是同意与不同意的小事——她毕竟是个闺女。
早饭后,太阳热喇喇的,赛露在村头水沟旁边大石板上洗衣报,脏衣服里面有弟弟的书包。大平石板上不知道有多少代人在上面揉洗过衣服了,光光滑滑的。弟弟同村子里读书的小娃子们沿河捉鱼,见了姐姐,就跑过来说,书包要缝一缝。姑娘正生气,随口答道:“手断了么?自己不会缝。”
“我又不是姑娘。”弟弟理直气壮,小伙伴们都笑起来。那就不能自己洗洗么?草也只割那么一丁点,够牛吃么?你自己当韭菜吃算了。”伙伴们又笑起了。
“真的不缝么?‘那就牵一只漆红角的小骟羊过河来吧。’”说完一撒腿跑了。
姑娘又恼又羞,却禁不住笑出声来。
然而,好事毕竟是好事。到腊月,她家院子里搭起了青棚,喇叭吹着迎亲调。
﹡我发表的第一篇小说,学生时代的作品,用笔名发表《金沙江文艺》1996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