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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芳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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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3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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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响篾(组诗十三首)


1.偏好木质,源自古老的族性

 

起始于巩固石器成果

与木器时代的有效衔接

对木质的偏好源自古老的族性

树可以做成刀把,握在手里心就安稳了

可以做成闪片房,古老又原始的模样

可以做成塔嘎拉*挂满金黄色的苞谷棒子

也可以做成木柜,麦子舀空又装满

舀空又装满,一代人接着一代人

在大山里轮回

 

世居大雪山的阿朵所彝人还可以用它做成

毁灭,换取光亮,换取保暖的热量

而水,够用就好

从来没有江河般的渴望

 

*注:塔嘎拉:阿朵所人把长有很多横枝的松树砍了,修去松毛和细枝,晾干,抬回家,栽在木垛房前,挂上一提提苞谷棒子晾晒,用彝话说叫塔嘎拉,外地人称苞谷树。秋冬季节,一棵棵金灿灿塔嘎拉把阿朵所彝家山寨装扮的格外美丽。

 

2.砍柴刀

 

在山中,刀把就是权柄

砍柴刀目空一切,掌握它

就掌握了生存的主动权

可以用来区分树的种种不同

区分族类和有限的世界

 

有一些用作燃料,有一可以垛成木房

世居于此的阿朵所彝人

必须有基本的经验,必须有

足够的力和韧性

方可保持寒冷季节里必要的温暖

以赓续不可断绝的生命

 

抽出砍柴刀,须在冬腊月

刀锋要磨快,用力要猛

让目标快速了断

 

剩下的事情交给太阳,交给风

但是手持刀柄的人

需要理性,需要节制

需要必要的敬畏

 

3.栎树家族与刀把树

 

在大雪山

栎树家族繁茂昌盛

 

麻栎树

剥皮做成房皮

或者剥皮卖钱,换取盐

脚跟削成陀螺

是小孩子最痴迷的玩具

 

红栎树

剥皮泡水

把皮条、麻绳染红

捆红栎树回家作烧柴

 

白栎树

乘它还没有长

砍了做豆架

让树豆爬,缸豆爬,让白芸豆爬

 

黄栎树

剥掉皮后可以做成马鞍子

把黄栎木驼回家来

做更多的马鞍子

 

包头栎树

作扁担最好

挑更多的包头栎木回来做成扁担

挑苞谷,挑麦子,挑豆子,挑柴,挑水

 

青冈栎树

树高根浅,树大心空

容易自己倒

倒下来可以做成猪槽、马槽、磨槽

 

椎栎树

砍了做成斧头把

去砍空心的老椎栎树做成蜂桶

让小蜜蜂在里面酿蜜

 

刺栎树

砍叶子喂羊

逢年过节和老人过世

羊的用途不可或缺

 

刀把树,做成砍柴刀的刀把

负责砍伐栎树

 

越砍越发的栎树蓬蓬勃勃

生长先快后慢

栎树家族遍布山野

一起生长着树快人慢

 

你要是懂栎树,懂刀把树

你差不多就懂了阿朵所彝人的全部

 

4.云南松

 

云南松适合生长在云贵高原上

在寒冷的高山上

树干,松针,松果

就是它们的全部,全部都会与彝人

发生种种关系

 

用砍柴刀放倒笔直的松树

砍出卡口,垛成木墙

剖成薄片,成为房子的屋脊

掏空,做卷水回家的水槽

 

把松针铺成松毛宴席的时候

彝人聚居的大雪山

必有重的事情发生

叭喇笛子、葫芦丝,甚至二胡

一齐发出人人都熟悉的乐音

 

松果吐出松子,也吐出火苗

黑夜迷漫,寒风凛冽

木垛房里的火塘吐出火星子

同时吐出炸裂的声响

似乎有灵魂在歌唱

 

木垛房外,云南松仍在生长

 

5.木垛房

 

回家就是回到木垛房

狭小,逼窄,但包含着巨大的温暖

 

木垛房外,必定有一株株苞谷树

被称作塔嘎拉

黄灿灿的

是另外一种温暖

 

木垛房并非一成不变

在主人的眼里,它们是活动的

随时可以搬走

 

搬家是由来已久的习俗

居山者得心应手

十几匹骡子,六七个人

半天就能完成一次毫无留恋的搬家

像被大风吹走一样

 

一段时间之后,草木将会覆盖所有痕迹

甚至覆盖了人们曾经熟悉的命名

大地恢复成为原来的模样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好像原本就不存在

 

6.隐忍的顿响

 

砍柴刀充当开路先锋,放倒树

放倒一棵各种各样的树

 

侧铲从树的体内

抠出水瓢、饭勺、调羹

抠出大小不一的

杵臼,舂糍巴,舂花椒

舂顽固不化的生活

 

负责把树打开的

锯子,凿子,锛头,推铇

推出木缸、木桶、木盆

推出木甑子

推出一双双木质的筷子

 

都齐全了,他们的

锅碗瓢盆交响曲,既不清脆,也不响亮

不时有阵阵隐忍的顿响

 

7.坟头不再向西

 

坟头向西,此地

一直是这个样子的

 

老彝人嘱咐他的儿子

死后,我的坟头也一定要向西

 

洒木洒—— 洒——*

我们是从西边和更远的西边搬迁来的

在鲁古札,在月利巴拉

在遥远而似乎近在咫尺的地方

我们祖先在那里

我们最终都要回到他们那里去

 

后来,老人真的死了

读过高中的儿子相信山下的汉地风水学

埋他,坟头没有向西

 

后来,很多坟头不一定向西

 

*注:洒木洒:彝族话,知不知道,记不记得?洒,洒:就是知道、晓得。

 

8.生活是具体的

 

阿朵所彝人把日子分成两段过

大春是一段

小春是另一段

 

大春这一段,他们

把苞谷种子种下去,把豆子种子种下去

收获苞谷和豆子

 

小春这一段

种下麦子收获麦子

 

他们从来不谈希望,他们的

生活非常具体,像苞谷,像豆子,像麦子

 

在希望的山野里,他们从来不谈

希望这种抽象的东西

 

9.哦,麂皮

 

哦,你我的相遇

纯属意外

 

哦,纯属意外

就像几年前

的肉体与枪相遇

 

那场意外的相遇

奔跳的你终于终结奔跳

 

奔跳的你,在林间奔跳

多么轻盈,像林中的精灵

多少次了,从没有

把石板箐的那几只土狗

放在心上

 

光头山的阳光斜斜地打过来

哦!一张带洞的麂皮

文物般的斜挂在木垛墙上

 

 

10.火枪

 

要么被消灭,要么被训化

越来越多的兽类

只好以故事的方式

奔跑在老彝人的嘴皮上

像古老的传说

 

斯拉嘎山,光头山,老尖山,大雪山

群山排空而上

山上的野生动物,这里的土著

理应得到必要保护

火枪必须退出

 

不再参与游戏的火枪,退掉准星

退掉扳机,退掉导火线

还原成一截木棍

被爱它的老猎人小心地保管起来

像保管一小段

惊心动魄的生活

 

 

11.最后的响篾

 

在黄昏之后吹弹,在夜里吹弹

在姑娘房外吹弹

竹篾声声,细小,清脆,洁

让坚硬而孤寂的彝山之夜温暖柔顺

让另一颗心引起共鸣

让姑娘打开房门

 

烟熏火燎的木垛墙上挂着

一支孤绝的响篾

吹弹在很久很久以前

我来得太晚了,没有机会见证

他们与众不同的爱情

 

也许,这种机会再也不会重现

 

 

12.变化

 

在时间的河流里,阿朵所彝族先民

适应了群山的高度温度

适应了这些山坡的坡度山路的弯曲幅度

 

太阳在上,脸庞在下

骡子们把坡地里苞谷、豆子、麦子驮到家

费尽心力地驮

驮到家里的好像是整个山坡

 

延续多少年的火把

火光还在阿背*的脸膛上跳动

新一代的木垛房里要换一种光亮

人畜并用从山下扯上来陌生的高压线

得紧紧的

仿佛要把外面的世界上山来

 

跃跃欲试的年轻人

他们的想法完全不相同:

与其费力气把世界上山来

不如自己下山去

 

*注:阿背,彝话是爷爷的意思。

 

13.更绿的绿

 

老人特别依恋山

和山上的绿,绿树的绿,绿草的绿

 

他们上,又离家下山

下去,又回来

 

他们的子女

下了山就再不回来了

 

不回阿朵所,山转绿的时候

是一种更绿的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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