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赣东北某乡苏维埃主席黄强就匆匆来到自家水田里拔草。
那正是五月初夏、万物复苏的时节。
去年,苏维埃分给他家二亩水田,清明下种,此时,绿油油的禾苗正腾腾地往上长,然而,混在禾苗中间一同往上长的还有稗草。
黄强感觉奇怪,自己选的谷种,怎么会有这么多稗草?
“该拔一拔了”,稗草长在田里,让人看不过去,黄强没有空,有人打算下田帮忙,被黄强拦住了。
因为苏维埃有规定,分配给苏维埃干部的田,无论他是主席还是一般干事,都要求自己亲自耕种。实在因为工作忙,需要别人帮忙耕种的,要报县苏维埃批准。
黄强是主席,必须带头执行纪律。但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又是扩红、又是卫生宣传、又是赤卫队训练,而且,老婆梅英还生了病。
看见水田里的稗草,好比手指尖上长倒刺。昨晚,他拿把手电筒,打算熬夜到天亮也要把这颗倒刺给拔了。
然而,手电筒一打开,无数虫子奔着亮光飞扑而来,弄得浑身痒不说,他发现,手电筒光太弱,根本照不清草和苗,所以只好打退堂鼓。
正好今天上午有空闲,他盘算着,拔完草,把田埂收拾收拾,可以赶得上中午开会,下午再去贫民夜校看看。
从下田到现在,一两个小时,他腰也没有直一下,一垄一垄过去,赶小半丘了。
他把稗草比作村里的富农黄老六。
富农黄老六油头滑脑,好比稗草混在禾苗中,稗草不拔,影响产量,黄老六不管,必然影响苏维埃工作。
可怎么管呢?
他正想着,转过身,发现水田另一角有个人,也弯着腰在拔草。
“黄老六”他叫了一声。
黄老六抱起拔下来的一捆稗草,迅速从田埂上绕过来:“你放心,我拔的是稗草,没有拔你家禾苗,不信你看。”他翻开稗草给黄强看。
“谁让你来的,”黄强严肃地问。
黄老六笑嘻嘻地没有回答。
“谁让你来的!”黄强提高了嗓门。
“别这样,”黄老六嬉皮笑脸地说,“好歹我们是本家,论起来,得叫你大哥,帮大哥做点事,有什么。你放心,你管这头,我管那头,个把小时全完,不会有人看见。”
黄老六还要下田,黄强过去推他,要他走。
“雷公还不打笑脸人呢,”黄老六拉下脸来,“我帮你做事还做坏了,六亲不认,还说本家呢——”
黄老六假装生气。
这时,黄强的老婆梅英往这里来了。
“嫂子生病,怎么也来了?嫂子放心,这二亩田我跟大哥一会就弄好。”黄老六笑嘻嘻地迎上去。
“老六也在帮忙,”梅英疑惑地看着黄强。
“谁要他帮忙!”
“嫂子快劝劝,看大哥多不讲情面。”黄老六说。
梅英笑起来:“你这嘴,够多甜的。回去跟你老婆说下,她昨天送我的药搁你家窗户上了。”
“专门给嫂子开的方、买的药,怎么退回去,”黄老六失望地说。
“谁晓得你是药还是毒药。”黄强说。
黄老六气得跺脚。
梅英没有理他,催黄强赶快回去,“区委书记来了,说有急事。”说完,递过去一个纸条,挽起裤腿要下田。
“你还生病呢,”黄强边看纸条,边拖着不让她下田。
“没事,我病好了,你快走吧。”
“一块回去。”黄强硬要拉她回去。
“要不你先回,我看下田里的水再回去。”
纸条上催得紧,区委书记还在等,黄强没工夫在这里耽搁,不得不先走。没走多远,想起黄老六还在那里,返回来,语气严厉地催他走。
“说你不讲情面,你还不通情理。你想想,嫂子那脾气,眼前这事她会放手不管?她病才好,我留下帮帮她,个把小时的事,怎么就不行。”黄老六说,“大哥要看我做事过意不去,这样好了,年底评劳模,帮我儿子个忙,我指望他进步,进苏维埃做事呢。”
黄强没有时间跟他多扯,阴着脸走了。
他一路走,一路琢磨黄老六的话:帮他儿子评劳模、介绍他儿子进苏维埃做事,这些不过他说说而已。眼下,苏维埃马上要安排抽取富农肥田分给穷户的事,他想用家里的瘦田抵肥田抽出去,肯定想找我帮忙。
“我不会猜错”,黄强想,他甚至怀疑,田里的稗草,一定是黄老六在他秧田里撒进去,做成今天这步棋的。
他想象这样一个场景:黄老六要下田拔稗草,梅英会告诉他,我不需要你帮忙,因为你帮忙是有企图的,你这个人情不干净。
“这个道理,梅英一定懂!”黄强对自己老婆有信心,他相信,“从我这里得不到的,在我老婆那里一定也得不到”。
想到这,他不觉抖擞精神,一路快步往前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