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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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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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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有你陪伴我

翁大明

第一次见你,是在化学老师陈发清的床头。你蜷缩在那里,半盖着被子,一副羞羞答答的样子。

我把厚厚的一沓作业本放在陈老师的办公桌上,想揭开你的被子悄悄地触摸你,但是我不敢,我怕陈老师发现了。你是陈老师的,我不敢碰。不敢。

第二天去抱作业本子,你还躺在陈老师的床头,还是盖着那床蓝花花被子。我又有想法了。我好想仔细地看看你。可是还没等我伸手,陈老师在门口一声咳嗽,我赶紧抱了本子红了脸慌忙逃窜。

一连几天,你都静静地躺在那里。我看见了你,你应该也看见了我,我们只是隔了不到一米的距离,但这咫尺却是天涯。

我掩饰不住我的垂涎,想必,你也是一样的意马心猿。

终于有一天,陈老师说:“想看,你就看吧!”

还是老师了解学生的心思。陈老师把你给了我,特意叮嘱:“我给你说,你要看就悄悄地看!上课的时候不准看!”

我的心一阵狂跳:我终于可以看你了!

我知道你的名字叫《红楼梦》。早些时候,就听说你是一部禁书。越是禁书,越是想看。我就是要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你的样子果然好看。程乙本,第一卷,白纸黑字,古色古香。

打开扉页,是你的母亲曹雪芹的画像,身体那么消瘦,神情那么悲凉。一张纸,一只笔,一卷书,一幅画。

“此开卷第一回也。”我循着这“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的路径来看你,竟然忘记了陈老师“上课的时候不准看!”的嘱咐,白天看,晚上看,下课看,上课也看。

只是在上课的时候,我把课本放在桌面,把你放在桌斗。低头看你,教室里没有老师,也没有同学,也听不到任何讲课的声音。老师一个粉笔头砸过来:“你在看啥呢!”,半天,没回过神来。

是啊,我的脑海哪还有老师在黑板上的演示,哪还有老师布置的一道道作业题?我的脑海里只有你,只有你的金陵十二衩,只有你的宝玉、黛玉和宝钗,以及那一干姿色美艳却命运多舛的女子……

我拥抱你一个周,阅读你一个周。这一周,我与你同缠绵共悲欢。那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和空空道士,那无稽崖、青埂峰和太虚幻境,那潇湘馆、怡红院和大观园,总在我的眼前晃啊晃,这世上,竟有如此唯美的画面,竟有如此耐读的你!

我看了你第一卷还想看第二卷。陈老师还真有第二卷,而且还真的借给了我。这是怎样的如饥似渴!这是怎样的废寝忘食!我对你的魂牵梦绕,一如宝玉对黛玉的牵肠挂肚。

那时我看你,其实就是雾里看花。以我十五六岁的年纪、刚进高中不久的水平,我如何能够看懂你!但我就是想看你,就是想把你抱在怀里,读你的文字,嗅你的墨香,开始触碰人世的沧桑。

读你第二卷还想读你第三卷。可这第三卷,陈老师是真没有。赵川供销社那卖书的货架子上也真没有。那个时候,你还是禁书,你还不敢在这世上抛头露面,你在这乡村里,真是少见。我读了你一半,再读另一半,不知是何年。

第二次见你的时候,你变成了一部电影,挂在赵川农技站那个空旷的院子中间,一个姓赵的文化站长亲自放电影,皮带一抽,发电机一响,灯泡一亮,两盘胶卷徐徐转动,你就上了那两根木头杆子绑着的银幕,推出了一行古色古香的大字:《红楼梦》。

这是三个篆体字,笔画好多,字形好怪。虽然我知道你叫《红楼梦》,是你让我看到了你的上一半却没看到下一半,虽然我被你引诱得晕晕乎乎神魂颠倒,但我却差一点儿没认出你。相信我那些同学,以及那些远远近近来看电影的群众,包括带我们来看你的老师们,也未必能认出你,真的未必。这篆体就是不大好认,不好认的程度差不多赶上甲骨文了。

你就挂在两根木头杆子中间,头上是满天繁星,眼前是一干人头。我就在这人头的中间,从人头的缝隙中来看久违的你。

陈老师借给我看的,应该是一百二十回,总共四本。可是我只看了两本,这两本也就是前六十回。我借不来你也买不来你,所以就在看了你一半的时候就胡乱地猜测你。现在你成了电影,就在我眼前挂着,可以从头看到尾。这机会,多难得啊!

萤火虫在院子里乱飞,幺蛾子在灯泡上瞎碰。这些我都不管,我只一门心思地听你看你欣赏你。

你的剧种叫越剧,你的名字叫《红楼梦》,你的主角叫贾宝玉和林黛玉,演主角的是徐玉兰和王文娟。

我努力地比较着陈老师床头躺着的你和农技站中间挂着的你,但以我这个才上高中的青涩少年,如何能够看懂风华绝世的你!

第三次见你的时候,你变成了一本连环画儿。真是“踏破铁蹄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年过年,在大哥管着的大队图书室里,在图书室里的一堆连环画儿里,居然有一本窄场形状的连环画儿,封面上赫然印着《红楼梦》!

这世事变化得真快。以前大队图书室也有一些书报,但那都是《人民日报》、《陕西日报》,都是《毛泽东选集》以及红塑料皮子包着的各式各样的《毛主席语录》和《老三篇》,也有一些连环画儿,主要是《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以及《地道战》和《地雷战》,早翻得起卷儿了,有些里面还少了页。在学校的那个图书室,还有赵川供销社柜台里的书架子上,也都是一些革命书籍。而这大队的图书室,在这一九七九年的春节,居然也会有了你!

可见你已经解禁了,你在成为电影时就已经解禁了,你可以大大方方风姿绰约地走出深闺了!

你在连环画儿里的样子和在电影里的样子一模一样,因为这连环画儿就是越剧《红楼梦》的翻拍,演宝玉的还是徐玉兰,演黛玉的还是王文娟。可是在电影里,拨动心弦的是越剧那清丽缠绵的音乐;而在这连环画儿里,让人泪目的却是字字珠玑的台词。

从“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到“九州生铁铸大错,一根赤绳把终身误”,我把你看得双眼朦胧!

从“问紫鹃,妹妹的诗稿今何在”,到“问紫鹃,妹妹的鹦哥今何在”,我把你看得泪雨横飞!

我发誓:我要完全彻底地拥有你!

得偿此愿,是在三年后的一个春天。我以我的学费杂费生活费作为聘礼,把你从鹤城的那个书架上请下来躺在我的床头,现在的你不再是陈老师的你,也不是其他什么人的你。现在的你是我的你,完完全全的我的你。经常的,我揽你入怀,独占你!

你陪我走上东龙山,走进白鲁础,走进赵川那个办公带宿舍的土坯房;你陪我跨过滔河,越过丹江,走过风风雨雨的数十年。

每当我情感的荒漠需要滋养,你便如甘霖涓涓流淌;每当我名利场上迷失本性,你便如如来点化豁然开朗。是啊,“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这个世界,终究是一片白茫茫!

“读你千遍不厌倦,读你的感觉像春天。”这些年来,你不离不弃一直都在我身边,欢喜着我的欢喜,悲伤着我的悲伤,倾诉着我的倾诉。我要对你说:谢谢有你陪伴我!

2020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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