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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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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散文之《我和茶奶奶》

我和茶奶奶

翁大明

我和茶奶奶张淑珍相识于1996年春天。那是周末的一个清晨,我在县林业局二楼那间宿办合一的房子里刚刚起床,忽然听见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原来是林业局江局长站在门外,略带歉意地对我说:“大明,今天又休息不成,有件事我俩要办!”我说:“啥事?莫不是又有领导要来?”江局长说:“今儿不是。今儿是要去做个清明。”我一愣:“给谁做清明,你去,还要我一起去?”江局长看我满脸疑惑,便说:“这人你不认识,但茶叶站张淑珍你见过,那人就是张站长的丈夫。”我在林业局已工作半年,当然是见过茶奶奶张淑珍几次,每次通知开会,她都是既不早来,也不晚来,仿佛是掐了时间,准得很。那时没有手机,也没见她腕子上有表,咋就来的那么准时呢?她默默地坐在会议室那张椭圆形的桌子旁,在那些来开会的站长、场长和所长中间显得郁郁寡欢。给她递杯茶,她微微一笑,用近乎标准的普通话说声“谢谢”,这“谢谢”两字并不是我给谁递了茶谁都对我说,但这茶奶奶张淑珍却对我这么客气,这个年近花甲比我母亲还要大一岁的长辈给我说声“谢谢”,我不禁对茶奶奶张淑珍又多了一份发自内心的敬意:看看,这就是素质,这就是修养嘛! 我问江局长:“给张姨的丈夫做清明,你咋也去?是亲戚吗?”江局长说:“我们虽不是亲戚,但张站长和她的丈夫焦永才以前都在县林业站工作过,都是县上林业方面的专家,都为我们县上的林业工作作出过重要贡献。商南这茶叶,就是张淑珍张站长试种的、发展的,商南这茶叶站,也是张淑珍张站长筹建的、运营的。今儿清明,张站长肯定会去上坟,我们一起去陪陪她,祭一祭张站长的丈夫焦工,也算是表达对做出过贡献的林业专家的感激之情。”

我从乡下到县城,从学校到机关,在这县林业局当办公室主任和机关支部书记,却没有求过人,也没有花过钱,都是江局长一手要了来,所以对江局长是感激的,总觉得我们之间有一种知遇之恩,他吩咐的事,我自然尽力去办。何况那时我的妻儿尚在赵川,虽然以前周周加班,不是准备材料就是接待领导,但今儿却也没别的事,便对江局长说:“哦,那我去准备,准备好了喊你!”骑了自行车到城里转一圈,按照当地习俗准备了香纸炮,塑料袋子提了,跟江局长一起到东岗的一处山上给茶奶奶张淑珍的丈夫焦永才做清明。

正是春寒料峭,风吹在脸上冻得生疼,远远看见一块坡地边缘的树林间冒了烟,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小伙子正在烧纸。走得近些,那两人不正是茶奶奶张淑珍和她的儿子小飞么!只见张站长半跪在坟前,面前一沓火纸,缓缓地抽一张烧了,再抽一张又烧了,眼含泪水,满脸悲戚,任由纸灰在她有些凌乱的头发上打转儿。半晌才发现我和江局长站在身后,便慌着要站起来:“你们怎么来了?平时你们忙,这星期天的,怎么还到这儿来!”我赶紧扶住她,江局长也围过来,拿出塑料袋子里的香纸炮,先点燃香,示意我一起鞠躬,也把火纸摆开来,几个人一起烧。张站长一边烧纸,一边长长的叹口气:“唉!我和老焦那年到商南来,是1961年吧,算起来有三十多年了。来的时候,坐的拖拉机颠簸了一天,骨头架子都要散了。刚从西北农学院毕业,我俩都满怀豪情,一腔热血,响应国家号召来支援山区,没想到这在商南发展茶叶的事还没做好,老焦却先走了!”江局长一边烧纸一边安慰:“张站长,你已经很了不起了!没有你,商南哪会有茶叶!是你南茶北移,在这北纬三十三度种出了品质优良的商南绿茶,也是你种出来的商南绿茶,增加了商南千家万户的经济收入。你是党的十三大、十四大代表,不仅是商南的光荣,也是商洛的光荣,陕西的光荣哩!”茶奶奶张淑珍仿佛还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是老焦的一句话,让我坚持了这么多年。他说一个人一辈子,只要把一件事做成就行了。我来商南就是做茶叶这件事,只是不知道这件事,什么时候才能做得更有起色。”江局长说:“现在商南茶已经引起广泛关注,商南人爱喝,外地人也爱喝,县委县政府重视,市里省里也重视,发展是必然的,张站长你就放心吧!”见张站长脸色沉郁,江局长又说:“县上已经将茶叶、板栗、核桃、油桐和食用菌列为五大主导产业,林业局也在做规划,要在适宜种植茶叶的乡镇大面积建设茶叶基地,茶叶产业,一定会做强做大!”茶奶奶张淑珍说:“那就好!这都到清明了,茶叶也上市了,我们想开一个全县茶叶工作会,到时候还请你们多支持!”我赶紧说:“张姨!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吩咐。”那时我们私下里都把张淑珍叫张姨,只是在工作场合才把她叫张站长,不像现在这样大家都把她叫茶奶奶。火纸烧完了,我和小飞扶住张姨,张姨艰难地站起来,默默肃立一会儿,转身对我和江局长说:“反正今天是星期天,你俩就到我家吧,到我家喝茶,吃午饭!”江局长说:“午饭就不在你家吃了。—我们送你回去!

茶奶奶张淑珍就住在县茶叶站,一个不大的客厅里摆一圈简朴的沙发,稍稍有些泛黄的墙壁上挂着她丈夫焦永才的遗像。摸索着找到打火机,点燃三支香插进香炉,又端详一会儿照片,茶奶奶张淑珍这才让我们落座,从一个盒子里掏出一包茶叶,说:“这是今年的新毛尖,尝一尝。”江局长看看我说:“春茶还没上市,这毛尖稀少,珍贵的很呢。你在以前,怕是也难喝到!”我仔细观察这商南茶的嫩芽在茶杯里慢慢舒展,终是经不住茶香的诱惑,端起茶杯就呷了一口:“这茶真香,真是沁人心脾啊!”茶奶奶张淑珍见我品得陶醉:“香吧?这商南茶是越来越好喝了!这都是不断探索、不断改良、不断创新的结果。我1961年秋天到商南来,1962年春天就开始种茶。点茶籽,不行;种茶苗,不行。年年不行年年种,这块地不行就换那块地,这种方法不行就换那种方法,反反复复试验了近十年,才在1970年采摘了3斤8两茶叶。我就不信商南不长茶,我就不信商南长不出好茶!这不?现在产量上来了,质量也上来了!”江局长边品茶边说:“张站长,你那些荣誉证,我们想统计一下,我们局里给上边报材料的时候用得上,上边领导到商南来也想知道这些。”茶奶奶张淑珍似乎不大情愿地从卧室里搬出一个箱子,打开来,满满地一箱子奖杯奖章荣誉证露出来,若有所思地说:“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党和政府就给了我这么多的荣誉。我是党员,大家又选我做党代表,我总要认真做一点事,总要努力把事做好才行!不做好,我怕对不起这些荣誉!”这统计荣誉证的事自然由我来做,我轻车熟路地把这奖章奖杯荣誉证分门别类地登记清楚,又把这杯子里的毛尖茶品干喝净,这才谢绝了茶奶奶张淑珍的挽留,跟江局长一起回去。

不久全县茶叶工作会开始筹备。这天茶奶奶张淑珍来电话说:“大明,还真有件事要请你帮忙。我派个人去,你们一起找个能坐一百人的会场。茶叶站会议室小,哪里有合适的呢?” 我一想,还真是难找。据我所知,那时的机关办公用房普遍紧张,有会议室的单位不是很多,就是有,挤得打摞儿也坐不下五十人,而西街的人民会堂又显得太大,用大会堂开业务会也似有不妥。和茶叶站派来的小楠转了半天,才打听到县工人俱乐部有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会议室,便招呼着打扫了,摆了桌凳,拉了会标,摆了参会领导的席位牌,仔细地检查一遍。正准备离开,却见茶奶奶张淑珍满头大汗走进来:“刚才去县委政府那边说扩大茶叶种植面积的事儿,这顺路过来,也看看会场!”绕一圈儿,摸摸桌凳,又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逐一核对了,这才满意地点头:“好!你们辛苦了!”转身对小楠说:“大明为咱这茶叶工作会忙前忙后好几天,上次买的床单不是还剩几床嘛,你给大明拿一床!”我忙说:“张姨,你别客气,这也是我份内的事!”这茶奶奶张淑珍真是心细、真是慈善啊!

从县林业局调走后,便出了农口,与林业和茶叶方面的工作接触少了,自然与茶奶奶张淑珍见面的机会也就少了。但是有关开展向张淑珍同志学习的文件我是必看的,有关张淑珍同志的事迹报告会我是必到的,有关报纸杂志上关于张淑珍的文章我是必读的。每当在电视上或者在广场的大屏幕上看到茶奶奶张淑珍的身影,我就禁不住想多看几眼,看看这位饱经沧桑、把自己的毕生精力贡献给商南父老乡亲的茶叶专家的身体状况,默默祝愿她健康长寿;每当工作疲倦的时候,无论是在会场久泡、案前久坐或者乡下久蹲,喝一口茶奶奶张淑珍亲自引进、亲手试种、精心研制的商南茶,便感觉增添了无穷的力量,这力量不仅来自于商南茶叶的爽心提神,更来自于茶奶奶张淑珍的精神意志,这是一个老共产党员、老茶叶专家的精神力量。我期待着有一天能再见一次茶奶奶张淑珍,再亲口叫她一声张姨。

这一天还真的来了。2022年春天,莺飞草长,姹紫嫣红,富水的那片海棠开得正艳,我便与家人一起到富水去看海棠花开。疫情影响,久未远游,这郊游一次,也很惬意。也就是在这次观赏海棠花开的时候,又一次见到了茶奶奶张淑珍。她还是齐耳短发,一袭素衣,脸色红润,慈眉善目,走路也很稳健,一点也不像八十多岁的老人。我赶忙迎上去,叫一声:“张姨!你还记得不?”没想到时隔二十多年,茶奶奶张淑珍立即就认出了我:“大明,你们也来看海棠吧?现在来看海棠,正是时候!”

观赏了海棠,再上油坊岭上看茶园。那里不是有一片郁郁葱葱、绿浪滔天的茶海么,看海棠哪有不去看茶海的道理?便逶迤着往这茶山上走。这茶山果然如海,层层梯田,排排茶树,自山根到山顶,一叠叠一沓沓密密麻麻绕上去,看不到头。正往茶山上攀爬呢,却见茶园里几个姑娘正在采茶,中间还有个老人,那老人不就是刚刚久别重逢过的茶奶奶张淑珍么?果然是她,在这灼人的太阳底下,教这些采茶的姑娘们采茶呀!

爬上山顶,已是汗流浃背。站在山顶的观景台上,那才真是有一种看海的感觉。这茶园怎么就这样的连绵不绝一望无际?望一眼李自成厉兵秣马的闯王寨和商山四皓隐居的双峰,毕竟有些远看不清楚,但这山顶上的那尊汉白玉茶神雕塑却是看得清,山底下茶园里正在指导采茶姑娘们采茶的茶奶奶张淑珍也看得清。我忽然想,这山底下茶园中的茶奶奶张淑珍,不就是山顶上的那座茶神么,种茶富民,泽被人间……

(2022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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