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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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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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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散文之《那年那月那间房》

那年那月那间房

从滔河源头白鲁础到玉皇山下银赵川,我那辆凤凰牌自行车驮着我,也驮着我的全部行李。

我把我那辆凤凰牌自行车寄存在关帝庙,挽了裤子,扛起行李,雄赳赳气昂昂趟过滔河,到赵川中学报到。

竟然分到了一间大房子,一间差不多有二十平米的大房子!我知道这一溜儿二十六间大房子,就好比是赵川中学的梧桐树,是专门用来招揽人才,或者分给有资历有学历有能力有贡献的老教师的。而我初出茅庐,居然也分到了这样一间房子!是我当年的老师,现在的胡校长偏爱我吗?不!胡校长向来严厉,这点私情,他未必会给。这间房宿办合一,办公睡觉,就是它了!

就像突然拥有一座豪华别墅,我太喜欢这间房子了!虽然这间房是土坯房,墙上抹的白灰相当粗糙,窗户的玻璃不算完整,抬头从瓦缝中看得见湛蓝的天,但这毕竟是间大房子,能住进这样的大房子,我笑逐颜开,春风得意!

我开始愉快地打扫卫生,清理满屋子的垃圾。四个墙角完全被蜘蛛占有了,这从密密麻麻的蛛网中可以看出来,那蛛网里不仅盘踞着大大小小的蜘蛛,还有各式各样的蚊子,那蚊子还没被蜘蛛吃完,有的剩一只腿,有的剩一只翅膀,但也有活的,试图挣脱蛛网的束缚,蹬得蛛网摇摇晃晃。我也不管这些,一扫帚一个墙角,再一扫帚又是一个墙角,四个墙角的蛛网全缠在扫帚上,像是给我这扫帚包上了一层纱布,可怜那些蜘蛛四处奔跑。你且跑吧,赶紧跑!我索性把门窗全部打开,自己跑出去透口气,也给那些蜘蛛有个各自逃命的机会。

想必这房子以前住的老师有些邋遢,又加上一个暑期的连绵阴雨,屋子顶棚耷拉下来。我惴惴地到教务处左老师那儿要了旧报纸,又拿了洋瓷碗到学生灶打了稀糊汤,站在摇摇晃晃的床板上先把耷拉下来的顶棚用麻绳固定,再摊开报纸,匀匀地刷上稀糊汤,举过头顶修补顶棚上的洞。一番收拾下来,这间房子立刻变得空旷而且清爽。床铺自然是现成的,中间两条大板凳支一张大床板,便到总务处领两张课桌,一张在前檐临窗放了,算是办公桌,以后这备课写教案批改作业,就在前面的这张课桌上呀;一张在后檐临窗放了,算是杂物桌,衣物自然是堆在这张桌子上,碗筷自然也是堆在这张桌子上,第一个教师节奖励的那个大茶盘,还有茶杯和保温瓶自然也是放在这张桌子上。不然,该怎么放呢?左看右看,像是还缺点什么,便凑了布票,去供销社扯了印着竹叶图案的的确良,拉了帘子里外隔开。这一方天地,便属于我。

在这间房子里,我用蓝蘸水笔写了十年教案,用红蘸水笔改了十年作业。十年时间,我代了六个高二年级的语文课,四个高二年级的政治课,由一个初出茅庐的专科师范生成长为一名成熟的中学一级教师。那时高中是两年制,上完高二便要高考,这高考不仅决定着学生的命运,也影响着学校的未来,作为代课老师,我岂可马虎?学校的大钟总是在天不亮时敲响,我须先领学生上操,再带学生早读,然后才能回我这房间拿我这吃饭的家伙——一个盘子,一双筷子,一个洋瓷碗子——去吃早餐;或者把早餐端回来,趴在办公桌上吃,一边吃一边对照课文看教案,检查教案写的是不是充分,揣摩着今天这课怎么讲,会产生怎样的效果。钟声一次一次地响起,我一次一次地从这间房子里拿起课本教案和粉笔——那是一盒白色的,有时也夹杂一些红的黄的和绿的紫的,目的是为了在黑板上标重点——像是冲锋陷阵的战士一般走进教室站上讲台,在学生们满怀期待的目光中开讲。虽然已是轻车熟路,到底有些惴惴不安,从前到后,从文章标题到作者简介,从时代背景到文章布局,从遣词造句到标点符号,从中心思想到艺术特色,把自己所知道的所理解的一股脑儿向学生们灌将进去,生怕没讲全,又怕没讲透,往往整得自己满头大汗,学生满头雾水。连续讲完课,拖着疲惫的身子转回房来,如果能立即在床上躺一会儿,那是再好不过,可我这满手满头的粉笔灰,衣服上也有一道一道的白,那是如何能够躺上床去?我这床虽然简单,却也干净,才不想弄一床的粉笔灰呢!晚上的辅导正如早上的辅导一样,说是自习,哪里放心得下这些学生,怕他们放任自流,怕他们浪费光阴,还不如也到教室,监督着学,或者干脆教他们学,把晚自习课也当作正课。我累,学生也累。学生累了,保卫处会派人跟班主任一起监督他们睡觉。我累了,还得回到这间房子,趴在这间办公桌上准备第二天的课。门外的报告声总是在晚上十点左右响起,两大沓子当天作业抱进来,我须连夜一本一本仔细检查,仔细批改,因为只有在批改作业的时候,才能看出教学效果,才能找出不足,提高成绩。这天天批作业写评语打分数其实也未必很难,难的是这房间里灯光昏暗,备课看不见,改作业更看不见。那办公桌的上方倒是吊了一个灯泡,可是滔河水轮泵站的电,远远满足不了当地的用电需要。电闸一开,桌子上方的那个灯泡现出一道红丝,这红丝若有若无,若明若暗,我得买了蜡烛,或者点了煤油灯,才能看得见清楚。干脆买一个变压器吧,灯泡不亮,用变压器把电压升高。接上变压器,一转开关,那灯泡里面的红丝果然变白,房间猛地一亮,心想要是如此这般地亮该有多好呀,欢喜间却听“砰”地一声,那灯泡炸个粉碎,玻璃片儿落下来,满头满桌子都是。复课自然是毕业班头等大事,尤其是参与学校管理工作之后,这制定复课计划,推动复课计划的落实,检验各个阶段的复课效果,也便是我教学之余必不可少的工作。我就趴在我这房间的办公桌上,挪开作业和教案,腾出一个位置,抽屉里取出钢板、蜡纸和蜡笔,一张一张刻写复课计划,以及学校的其他一些文件。《挺近报》不就是这么刻的嘛!实在困倦的时候就读《红岩》,拿成岗来鼓励自己。这些文件材料本来也可以去校长办或者教务处刻,但那几个地方噪噪杂杂,哪有我这间房子清净?

我在这间房子里结婚,在这间房子里生子,在这间房子里挥洒着我的青春。十年之后的1995年,1995年的那个瓜果飘香的秋天,我告别了赵川中学,告别了那间房子,过滔河,跨丹江,到商南县城开始新的工作和生活。——这几天,2023年的高考成绩已经揭晓,在莘莘学子们报志愿、择学校的热闹中,我又想起了这间房子,想起了在这间房子里工作和生活的青春岁月。不知道那年那月的那间房是否抵御住了岁月的风雨?不知道我在那个学校里所教过的学生们现在都身在何处?

(2023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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