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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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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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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散文之《商南茶缘》

商南茶缘

翁大明

周末带孙儿到茶海赏茶,爬上青翠碧绿的双山茶场,见几个采茶姑娘正在采茶,这孩子便挣脱我的手:“爷爷爷爷,我也去采!”孩子兴致勃勃地跑过去,我却在这万绿丛中,想起了我与商南茶叶的几段过往……

我与商南茶叶的初次结缘,是在一九八三年的秋天。那年我从商洛师专毕业后被分配到白鲁础初中教书,在会计那儿领到了第一个月工资,这工资表上写的是月工资三十七元,各种补贴八元,加在一起四十五元。这已经是相当高的工资,我以前的那些老师,甚至于每月工资还没有这么多。我在这第一个月工资里抽出十元,满心欢喜地到白鲁础供销社,想到给母亲称二斤红糖,给父亲称二斤茶叶。好在已经放开了,糖和茶叶无须凭票,营业员爽快地先称了红糖,用报纸包了两包;又在柜台上摊了四张报纸,准备称茶叶。我说:“茶叶多少钱一斤?我只要两斤”。营业员说:“这是商南今年的新茶,散装的,要两块三一斤。茶叶不比红糖,堆头儿大,一斤要包两包哩!你称二斤,不就是四包?”

我背了糖和茶叶,走过四五十里山路回到西坪,把糖和茶叶分别递给母亲和父亲。父母自是高兴,尤其是父亲,对这几包茶叶喜不自胜。他是喜欢喝茶的,但却好久没有喝上茶叶了!以前喝茶,都是湖北郧西的几个朋友,以及远处的几个亲戚偶然带点茶叶来,父亲渐渐地喝,渐渐地有了上瘾的意思,有茶喝便全身有劲,无茶喝便浑身无力。可是那些人不是常来,茶叶也不是常有,没茶的时候父亲心里就慌,脾气也无端地大起来。那时的商南茶产量不高,多是在商南县城或者茶区附近自产自销,乡里供销社哪里有货?即使供应了一点儿,早被乡上的干部,还有那些内部的人瓜分了,哪里轮得到这偏远的村子,何况这西坪离白鲁础还有好几十里路,地里忙的啥样儿,如何能买!这我买回去的茶叶,刚好救了父亲缺茶的急。

父亲把茶叶放在小桌上,蹭了双手,像给婴儿揭被子一般轻轻打开其中一包,先用鼻子一闻:“好香!这是哪儿的茶叶?”我说:“这是商南本地的茶叶呢!商南以前没有茶,现在有了,白鲁础供销社都有卖的了!”父亲说:“这就好!要是村上代销店也有茶叶卖,我就不怕喝不上茶叶了!”一指窗台上的筐子,又说:“你看,我怕茶叶喝断顿儿了,新的接不住陈的,就把喝剩的茶叶放在框子里再晒干,万一没得喝,就再拿那个泡!”我笑到:“那喝剩的茶叶还有啥喝头?以后别担心,我出来工作了,也有工资了,以后就别再喝这剩茶了!”父亲笑眯眯捏几匹茶叶在嘴里嚼,边嚼便把他那宝贝似的玻璃瓶子找出来。那玻璃瓶子原是郧西那个收购木材的朋友送他的,胶丝儿编的套儿,牢牢地套住这瓶子,既不打滑,也不烫手,父亲喜欢的很,喝茶喝水都用它,差不多行走不离身。父亲捏一撮儿茶叶放进去,倒了水,那茶叶立即在这瓶子里欢快地游动,随着一股热气,茶叶的香味也冒出来,看那里面的茶,慢慢地沉了底,却有些许叶芽儿竖起来,似站非站地在这绿茵茵的茶汤里摇晃着,弄得我也忍不住想喝一口。

这天晚上,父亲把大哥大姐夫叫过来一起喝茶。虽是初秋,山里却有些凉,母亲早早地烧了火炉,链子上挂了铁壶,壶嘴儿上吱吱地直冒热气。父亲拿起他胶丝儿套着的专用瓶子看了又放下,说:“晚上人多,把那个大茶壶找出来,泡了都尝尝这商南茶的味道!”大哥笑一声:“这商南种茶也有好几年了,你以前没喝过,我搞社教在县里开会,喝的就是这茶!”父亲说:“你妈,还有这几个小的不是都没喝过嘛!”说话间泡一大壶。我急忙接过来,来回冲了几下,先把父亲的胶丝儿玻璃瓶子倒满,又给大哥大姐夫倒一杯。这杯子里的茶,果然是绿茵茵、香喷喷,直朝人鼻孔里钻。我给几个弟妹说:“你们要喝你们自己倒,别烫了手!”弟妹们抢着在火炉里烧包谷,看见大家喝茶,也凑过来,要尝尝啥味儿。大姐夫呷一口,品了好长时间才说:“真香!味道醇厚!还有回味!感觉巴口呢!商南差不多有点靠近北方了,竟还有这样的好茶!”窗外的月光,清亮如水,柔柔地照进这山村小屋,小屋里月光弥漫,茶香弥漫,亲情也在弥漫。

再次结缘于商南茶,是在我“认亲”的时候。以前在外读书,回来在校教书,对农村礼节接触的少,自然是有些迂,许多地方不懂,也不大想懂,轮到自己找媳妇,竟不知如何办理,女方家里没要彩礼,我也便无此打算。父母倒是念叨:“农村规矩,得有彩礼,要不要都得准备。离娘礼、梳头礼,一样儿少不得!”可我偏不,鼻孔里嗤一声:“都啥年代了,还讲究这些!” 虽然我很是抵触,也没按风俗办,但还是准备走动一下近支的一二十家亲戚。这些亲戚有的见过,有的没见过,有的还不知道住在什么地方,见一下,总是应该的,也是必要的。于是我跟未过门的妻商量每家准备烟酒茶糖四样礼:两条大雁塔,两瓶西风酒,两斤商南茶,两斤古巴糖。

那是一九八七年的冬天,我已调往赵川中学任教,未过门的妻也在赵川供销社上班。赵川老街的街道总是那么窄,国营食堂门前的那个路灯又总是那么黄,我们就在这老旧的街道上,趁了下班的时间筹办“认亲”的事。妻说:“烟酒糖这大门市都有呢,就在这儿买。只是袋装茶叶,大门市部没有,就看那个早晚门市部有没有!”我们把烟酒糖买回来放在妻那窄小的房间,便去早晚门市部买茶叶。早晚门市部只有早晚才开门,我们过去,那门果然开了,一个年轻的营业员刚刚翻过柜台爬进去。见是熟人要茶,忙地在货架上找,早是找了几包袋装商南茶,取出来摆上柜台。我说:“这才几包呀 ?我们要的多呢!”那营业员说:“你们那大门市部袋装的卖完了,我这儿袋装的,也就剩这几包。还有散茶,你们要不?” 妻拉我一下,说:“要不算了吧,就买这茶,自己包装,价也便宜。”我说:“认亲用散茶,怎么拿得出手?”便对那早晚门市部的营业员说:“你进货吧,就到商南茶叶站进,那里的质量更有保障,要今年新茶,包装好的!”那营业员记了数,自语道:“ 那好吧,我列个进货单,叫县上的班车捎过来 !”

可那班车迟迟捎不来茶叶。过几天,我和妻去问:“茶回来没有?”那营业员说:“还没呢,等几天!”又过几天,我和妻再去问,那营业员又说:“还没呢,再等几天!”已经买回的烟酒糖堆在妻窄小的寝室里,地下床上都是,就等这茶叶凑齐了,分了份儿,打了包儿,一家一家的分开收拾起来,才可腾出地方,偏这茶叶回不来,岂不是急人?那时商南到赵川的班车,虽然有时仍然是大卡车,但毕竟每天都有一趟,商店提货,大多是班车捎带,班车到赵川的时候,也差不多是我跟妻下班的时候。我和妻便约定,每天下班就去等车,只要班车来了,说不定茶叶也就回来了。下班了,我从赵川街道的这头,走到赵川街道的那头,妻就在赵川街道的那头等我;然后再牵了手,踱着步,顺道子口到关帝庙,在寒风凛冽的滔河边等车。顺着这赵川街道,一趟趟过去,一趟趟过来,一直到夕阳从学校后头的山包落下去,一直到国营食堂门前的那个昏黄的灯泡亮起来。班车来没来已是其次,茶叶捎没捎也不重要,寒冬腊月里竟不知冷,倒是在这赵川街道上,在昏黄的灯泡下,有点“月上柳梢头”的意思。

终于在放假时班车捎来了商南茶。我和妻到店子一看,果然正是我们想要的商南茶:袋子包装,半斤一包,商南县茶叶联营公司监制。营业员找一个半新不旧的蛇皮袋,当面点了数,算了仗,收了钱,一包包装进袋子。我半开玩笑地说:“这茶我再买两斤自己喝,要是假茶陈茶,我就给你退!”驮着袋子回去,在妻那狭小的房间里,掏出一包,拆开泡了,自己倒一杯,也给妻倒一杯,未及入口,已沁人心脾。这不就是袋装的正宗的商南春茶么!妻莞尔一笑:“你拿这茶认亲,肯定不丢面子!”

与商南茶结缘,远不止此。一九九八年夏天,商南遭受“7.9”、“8.25”特大洪水灾害,清油河、湘河等多处田地冲毁、房屋倒塌、人员伤亡。当时我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白天和常务刘县长以及其他部门的一些同志徒步到灾情严重的乡镇查灾救灾,晚上回办公室赶写汇报材料。虽然连日奔波疲惫不堪,但面对严重灾情以及受灾群众的求救目光,我还是家也没回,衣服也没换,直接去我那间办公室加班。作为一名政府公务人员,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心情沉重,肩上的责任更沉重,我要按照领导的安排,尽快把灾情汇总出来,汇报上去,这样才能尽快制定救灾方案,争取救灾资金。

拉开电灯,脱掉衣服,烧水壶接了水,插了电源,便坐下来开始工作,准备再熬一个通宵。办公桌上,堆满了各乡镇,以及各救灾小组报来的一线灾情,我把它们理顺了,重要的数字录下来,抽屉里拿一沓稿纸,准备写综合汇报。这时,烧水壶的水沸腾起来,我起身想泡一杯茶来,一是解乏,二是提神,这好几天下乡救灾,着实连一杯茶叶没喝上,这边写材料边喝茶,灵感就来得快,句子也更顺畅。可我端了杯子去找茶叶,那茶叶袋子早就瘪得像一张绿纸。办公室室发茶的,发的就是这绿袋子的商南茶,可这茶叶喝完了,机关事务科的同志,不是下班走了,就是还在下乡没回来。我颇颇感失望地倒了一杯白开水,继续坐下来,围绕“百年不遇的、人力不可抗拒的”这样一个调子,苦思冥想起来。

如果是我这一组的灾情报告,因为是亲眼所见,那写起来自然是小菜一碟、不费周章,但这是全县灾情的综合报告,我就得把报来的材料逐一阅读了,梳理了,掌握了,方可写得出来。这让我花了不少时间,费了不少功夫,头也渐渐地大起来。这个时候,要是有一杯商南绿茶来提提神,该有多好啊!

真是瞌睡来了就有枕头。正当我熬得昏昏欲睡、想要喝茶的时候,常务刘县长推门进来,手里拿一盒茶叶,微笑着说:“瞌睡了吧?把这茶叶泡一包,喝了就不要睡了!”这刘县长原来是大学老师,长得高大帅气,大家都叫他美县长。我忙的站起来接过茶叶,说:“刘县长你也还没休息啊?我晚上把稿子写出来,你明早再看!”刘县长说:“我哪里能睡,又哪里睡得着!全县都是灾情,那么多人没房住没饭吃,天气还要下雨,这可咋办!”我望一下窗外,果然一道闪电,又有一阵雷声隐隐传来。

刘县长走后,我重新接一壶水,拿起刘县长给的这盒茶叶。这茶叶一个硬壳纸盒子装着,上面一个图案,印着“商南泉茗”四个字。哈,这盒装的,定是比散装的和袋装的好,想必也比单位里发的办公用茶好,我得尝一下,这茶啥味!打开包装盒,里面两个小盒,小盒里有无数个小袋,每个小袋刚好就是泡一杯茶的量。我拆开一小袋,放进杯子,用刚沸的水泡一杯,拧紧盖子。这茶叶开水一泡,一部分迅即沉入杯底,安静地缓慢舒展;一部分顽固地浮在水面,像是不愿去中这开水的招儿;只是中间的这些儿好不安分,有的独自舒展,有的交相缠绵,上上下下地转悠,硬是把自己还原成一匹匹嫩绿的叶芽儿。我把杯子来回颠倒几下,顾不得这茶在杯子里千娇百媚,便拧开盖子喝一口。这商南泉茗,应该还是毛尖尾儿,春茶头儿,虽不是十分耐泡,但芳香扑鼻,沁人心脾,一口下去,值得半天回味。一杯绿茶下去,顿觉神清气爽,再写着综合报告,大有一泻千里之势。

许多年来,我买过许多茶。这商南茶,别人送我,我也送人;上班时喝,在家还喝;早上一杯,下午亦得一杯,一如嗜烟嗜酒一般,竟是离开不得。年复一年的喝着,便愈发觉得这商南茶里泡着亲情,泡着爱情,泡着友情,也泡着那浓得化不开的悠悠岁月。遐想之际,孙儿将一把嫩绿的叶芽儿递过来:“爷爷你看,我采的茶!”

(2023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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