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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太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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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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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来了

林德馨捧着省人大的信函,不亚于从前普通百姓接到皇帝的圣旨。他痴痴的盯着抖擞的公用信封出神,颤动的不是信封,而是双手。他知道是谁来的信。他兴奋地叫道:“哈哈,您还是没忘了我!”说着用右手使劲地揉了揉眼睛,他猛然抬头,大声吩咐道:“秀兰,中午多烧几个菜,我要请人喝酒!”

正在鸡舍门口准备放鸡的妻子停住手,问道:“啥事这么高兴?”

“嗨嗨,还真的被你说中了,好事!”

“什么好事,说来听听!”

“柳书记来信了!”

“柳书记,是那个早已离开家乡的县委书记?”

 “唉,人家是省领导呢!”

“大清早的说什么梦话,像拾到金子似的。不是他,我们能陷在这里?害人不浅!”妻子生气地说。

“话不能这么说,自己干得不好不能赖到人家身上去!”林德馨不同意妻子的说法。

“他不出馊主意,我们怎么会充到这里来,吃这么多的苦,受这样的罪!”秀兰呼啦一声拉开了鸡舍门,鸡子一窝蜂地涌出来,四处寻食去了。

林德馨连忙大叫道:“捉鸡,捉鸡,捉只鸡!唉!”他气得直跺脚。放已经放了,再气也没用!

林德馨知道妻子心中有怨气,不能怪她,这些年来总是筛子做锅盖——有出气没进气。吃苦不要紧,原本有钱,现在手中无余钱,也无所谓,关键的是落了一屁股两肋骨的债,亚历山大!谁能没怨气?怨归怨,要怨也只能怨自己没本事!人家的出发点是好的,老领导没把我忘了,我除了激动就是感谢!

唉,也罢!中午你不跟我准备下酒菜,等我把要紧的事办好,呼朋唤友晚上来个一醉解千愁,更好!这些年来他学会了自我安慰。

他掏出手机一看,星期二,今天镇干部一般情况下都在镇政府,何不早点去邀请?

拿着省人大长长的公用信封,他左看右看,不知该不该折起来。折了似有不恭,不折又不好往口袋里放。他认真想了想后,还是对折起来,谨慎地塞进羽绒衫内的口袋里,下意识地按了按,然后放心地骑着电动车赶往镇政府。

                

怀揣“圣旨”的林德馨,心情好多了,脸上的笑容也比平时多了些,到镇政府的路程也似乎缩短了许多。

到了镇政府,他支好车子,摸一摸那长条形的东西还在,放心地朝楼上走去。

这些年来他简直像只鸟,身边没食就到远处去寻,不停地在外面奔波,镇政府什么时候来过,已记不清了。除了政府大楼没变,过去的领导退的退了,调的调了,大多数都是生面孔,物是人非啊!

    他一口气跑到三楼书记办公室前敲了敲门,一声“请进”传来后,他满脸堆笑跑了进去,书记抬起头来问:“有什么事?”他鬓发已衰,乡音无改,仍然操着浓重的老家口音,陈述找书记的原因。书记告诉他这事归镇长管,到镇长办公室谈。

书记的话让他踏实了许多,也许镇长更谦和呢。他暗自高兴。

兴冲冲地来到了敞着门的办公室,见很好多人在排队等镇长批条子。他静静等待。前面人的事办完了,室内只剩下镇长和他。先作自我介绍,再邀请领导亲临盆景园参加剪彩。镇长听后哈哈大笑道:“你盆景园开张要我们去,不是开玩笑?你想全镇这么大,哪天没有店铺开张,我们都得去?我岂不成了剪彩镇长?啊?”

一番话把林德馨的脸臊得通红,他结结巴巴的解释道:“有领导叫我来请你们的。”

“咦,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嘛。哪里的?”镇长好奇地问。

“我中庄镇人,来乔泽镇搞苗木十多年了。” 林德馨回答道。

“这样吧,你盆景园开张的时候我叫绿化站派人去。你先走吧,我还有事。”镇长催客动身。

林德馨不想就这样离开,磨磨蹭蹭地拉下羽绒衫的拉链,窸窸窣窣地从里面的袋子里拿出柳副主任的信。镇长知道,老一套,肯定是某人的说情信,很不高兴地说:“不是跟你讲过嘛,我很忙,真的很忙,请不要打扰。”此时的林德馨反而不紧张了,认真地把对折的信封抚平,镇长见了一怔,“省人大”?不敢怠慢,忙接过信迅速浏览了一遍,然后说:“这样吧,参加活动的人员,待我们商量后再定。”

林德馨知道再说什么也没多大意义了,只是他觉得,再大的干部退下来了,也只是“老”虎!你说,“拿着信好办事”,可人家不待见,有什么用?这当干部的啊,在台与不在台,真的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他摇了摇头。

                    

想当年,你的话多灵光啊!唉,往事不堪回首啊!

千禧年初秋的一天下午,刚从省里开完会回来的楚阳县委副书记柳志清,让人将林德馨叫到办公室

林德馨一到办公室,柳副书记笑嘻嘻叫他坐下,秘书赶紧给他沏茶。

柳志清从抽屉里拿出一只未封口的信,说:“你到我家乡乔泽镇去,他们会给你安排好的。今后如何发展就看你自己的了,当然我们也会关注你的。这是我为你写的信,拿着。具体情况由小张跟你说,放心去吧!”

林德馨跟着小张来到了外间办公室,忐忑地说:“以后远离你们,就怕得不到你们的照应啊。”

“怕什么,你又不是到外国去。再说有政策保护,又有领导关心,有什么可怕的?”秘书说。

林德馨的头如小鸡啄食点个不停,说:“嗯,是是是。”

“知道就好。”秘书接着说,“你老兄占大便宜了。县里规定,培育绿化苗木,每年每亩奖励化肥100公斤,租用农户责任田按三三四的比例分摊,即县里三层,乡镇三层,承包人四层,连续三年不变。考虑到苗木繁殖周期较长,此合同有效期三十年。你看这不是天大的利好?”

林德馨是踏着哪吒的风火轮回去的。一到店里他就将妻子拽到一旁,简要介绍了承包的诸多好处,夫妻俩沉浸在美好憧憬之中,好像三五年后他们就可以坐在家里等着收财似的。

大树底下好乘凉。拿着信的林德馨犹如拿着尚方宝剑,无论走到哪里,只要他一开口一切畅通无阻。他有点纳闷,怎么这里的人都认识我?他有点飘飘然。

秋收结束后,镇村干部和林德馨与田主一起丈量田亩,签订合同。果真一切顺风顺水。

林德馨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了,但又感到肩上的担子重了。过去赚多赚少无所谓,今后不赚可不行。购买苗木,平时用工,早期感情投资都得用钱啊。尤其是土地承包费更是一角钱都不能少的,那可是农民的衣食之源啊!必须好好经营,上对得起柳书记,下对得起农户,更要对得起脚下的土地!他想,凭借自己知识和能力应该能干好。他信心满满的。

入冬后,县镇两级政府分别下拨经费,林场内的沟渠机耕大道一步到位,一条宽阔的大路将林场一分为二,为将来远送苗木做好准备,也将村庄与环镇公路连接起来。

第二年开春天气转暖后,水渠、公路全用水泥浇筑起来。

林德馨知道这一切都仰仗柳书记的关照。

一晃五年过去了,林场里的苗木长得郁郁葱葱。

柳志清凭着卓越的工作业绩,干部越当越大,本县书记,大市副市长。尽管很忙但有空还要关照一下林德馨的林场,林德馨的苗木生意仍然很红火。

不久,柳书记调至槐南市担任副书记代理市长,更难得回来一次。林德馨不好意思再去麻烦人家,毕竟不在同一个地区,鞭长莫及啊!一个小孩总要长大的,不能总靠吃娘奶过日子吧,该学会自立,自己要闯出一条路来!

现在的政策好,透明度高,所有政府采购金额超过五万元的都需要招标,绿化工程当然也在其中。“公平、公正、公开”的竞争,没任何猫腻!林德馨心里敞亮着呢,他相信哪个干部都不可能为几个小钱跟自己头上的“乌纱帽”过不去,谁会干违背党性原则的事?更不要说干违法犯罪的勾当!

每次乔泽镇有绿化工程项目招标他都积极报名,不巧的是总名落孙三。不怨天,不怨地,更不怨招标办领导!谁叫你不算得精准一点呢?

有时败北后,他安慰自己,说不定哪天喷香的面包也会撞到自己的嘴边呢!梦中才有的好事,醒着的时候是不可能发生的,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他只有闻别人捧在手上的面包香味的份,连碎沫都没尝到过,倒是在外县市偶尔还中过几次标,这是为何?他自己也说不清。

时间又过了七八年,当年的小林已成了老林,林场的小树苗都已长成参天大树,伫立在田地里,只有少数被“远嫁”他乡。

这么一扯就扯远了,当年的柳副书记也已从省人大副主任的位子上退了下来。林德馨想,你做大干部时我不找麻烦,退下来就更没必要。麻烦人干什么,自己吃点苦受点累,又怎么样?挺一挺不就过去了?

如果没有诸多的压力,林德馨对目前的生活状况还是很满意的。然而,看着林子里一天天长大的树,林德馨的心里真是五味杂陈,虽有些许的高兴,不过更多的是无奈。每年的农药化肥人工费得花不少钱,土地流转费无法拖欠,借的高利贷的利息更是拖不得的。这些,让他伤透了脑筋。在人前他的个子似乎矮了三分,就连听别人说话也总是唯唯诺诺,这情形叫人心寒。

                    

知夫莫若妻。天底下还有谁比秀兰更了解林德馨?时间像一块磨刀石,一个有才气有个性敢担当的人,渐渐磨秃了棱角。想当年辞职下海是何等的毅然决然啊!那二十六年前的事,闭上眼睛就浮现在眼前。

八十年代中后期,农村改革已见成效,“解放思想,搞活市场,发家致富”成为当时的主旋律。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涌现出了许多经营能手。中庄镇林业站技术员林德馨坐不住了。看着身边有文化没文化,有能力没能力的都发了财,而自己在镇林业站拿绵薄的工资,每天饱食三餐,一年工作不了几天,除了在家制作盆景无事可做,浪费青春啊!自己才二十几岁,难道就这样老死在槽枥之间?就不能换个活法?

苦闷,彷徨,不忍,无奈!他舍不得辞掉现有工作,但要想下海哪能不赤脚?路在哪里,前途是什么?他无法回答。

路在自己脚下,前途靠自己去努力,去奋斗!我无法准确告诉你发财的路径,但我认为,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能会做成,将自己的能挖掘出来就不枉为人一生!这是林德馨从最崇拜的语文老师中庄中学校长徐力那里得来的肺腑之言。

数天后,他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妻子秀兰:“我要用我在南方林学院学到的盆景技术挣钱。”

起初秀兰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一旦明白过来后当即反对:“好好的工作不要,吃潮的,捞干的,吃撑了?要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饿不死,吃不饱的日子有多大意思?不下大海哪有龙肉吃?不走出去,哪能过上好日子?我主意已定,辞职报告已交,不用多说了!”他用不容商量的口吻说道。

从那天开始,好些日子家里只有小孩的哭闹声和生活器具的磕碰声。

尽管家人反对,但木已成舟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林德馨知道,辞职意味着什么,该干的事拖不得。取出婚后几年的积蓄,一点数才七千多元。这点钱过日子还可以,做生意咋行?他又一次陷入迷茫之中。

租了门面房却迟迟不进货,亲戚朋友们猜出何故,纷纷送钱上门。短短的几天时间,他筹集到了五万多元,这借贷不少啊!

压力有时也是动力。很快,他从常州的夏溪,南通的如皋等地进了大批苗木、盆景、花盆、山土、花肥花药等。

“德馨花木盆景”店开张了。

                   

水乡最不缺的就是绿色,可眼前的花花草草令人开眼界了。花艳迷人,花香诱人,盆景精致令人称奇,不少人买花回去美化庭院。

规模不大,赚钱还真不少。开业不久他们就尝到了甜头。

做生意靠的是天时地利人和。“中庄醉蟹”闻名遐迩,很多外地的经销商前来采购,港澳台及外企也来购买。

一天下午,一台企老总订购了大量醉蟹后,不急于返回下榻的县城宾馆,却沿着古镇的街道游玩。交通不太发达的小镇竟然也有花木盆景店?他饶有兴味的走进店门。一走进店里,他便站立不动了,眼前的这盆取名《思乡》的雀梅树桩盆景深深吸引住他,决定买下。他问:“老板,你这盆景可以转让吗?”

笑话,放在店里就是卖的啊,这么问不有点怪吗?但他还是很有礼貌的回答道:“您,如果感兴趣,可以。”

“那太好了,我要带回台湾去,送给老父亲,让他看看家乡的盆景!”台商兴奋地对手下的人说。然后转过头来问,“您的转让费是多少?”

林德馨并没有指望在家门口将盆景卖高价,所以当人家问他多少钱时,他反而拿不定主张了,笑着说:“您喜欢,随便给吧。”

“那怎么行,哪能随便给呢?要不这样,我给您1000元吧。秘书拿钱给老板。”台商吩咐道。

1000元不算少,不过还可以再高点,可既然叫人家随便给,就不好多说什么了,林德馨想。

秘书将钱递到林德馨手上时,他吓了一大跳。这绿花花的钞票不是人民币,美元!一美元可兑换八九块呢。他激动得脸都红了。

台商说:“不要紧的,都是一家人。来吧,我们合个影。”边说边拉林德馨站在盆景后面合影。

分手时台商跟他要了通信地址,说过些日子可以收到照片。

一盆《思乡》盆景卖了1000美元,这使林德馨夫妇激动得几天都处于亢奋之中,也使小镇沸腾了好些日子,这盆景怎么就这样值钱?它相当于一个镇干部五年的工资呢,谁不羡慕?小两口更是觉得按照这样的发展势头,过上富裕生活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人真的很简单,当初刚走出来时,家人都以为掉进了万丈深渊,如今这情形又忽如红日高照,万里无云。人的心情一好,脸上的愁云自然也就化开了。

然而生活不是数学题目,不存在照这样计算的计算方式。有时倒像汹涌澎湃的黄河,一路向前奔跑中途却拐了个弯,撞上了岸边的巨石而不再是飘动的黄色绸带。

                   

如果林子里的树能卖掉,哪怕一半,他们家的生活肯定没得说的。而现在却是,守着金山过穷日子。喝多了酒的林德馨,有时也梗着脖子说:“我是拥有千万家产的穷人,现在只能弄个是海陆空三军总司令当当。”原来林场内的河里水产品丰富,岸上鸡鸭鹅成群,天上有鸽子,林子里有野鸡野兔活动。他企盼着把树卖了,腰包鼓了,与志趣相投的友人游历名山大川。现如今他只能闲来无事时,烧些家常菜请朋友来林场小酌。本来不太能喝酒,一喝必高,一高就发牢骚,骂天骂地骂狗官!近处的不敢骂,那就骂远一点的吧。秀兰时常埋怨,他却振振有词:“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不过除了酒少话多,倒也没什么。妙的是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遗忘真好啊!

忘不了的还是杜康!

入冬后,田里的农作物还都趴在泥上,茂密的林场成了野生动物的天堂。

一天下午,看护林子的狗子叼回来了两只肥嘟嘟的野兔,林德馨见了心想,一人独食没有情调,反正鸡鸭鱼都不用钱买,田里蔬菜品种很多,至于酒大麦烧纯酿造,喝了放心。邀几个好友共享,围炉夜话,岂不更有诗意?

朋友欣然而至。酒至半酣,朋友说:“老林啊,有句话搁在我心里好久了,也不知你愿不愿意听?”

老林听朋友这样说,连忙端起酒杯,宽慰道:“我先敬你一杯,畅所欲言,感激不尽!”

“那好,我就实话实说了!”朋友喝了一口酒后说,“你林子里的树,长得有水桶粗,卖不掉有何用?由自己欣赏?那代价也太大了!”

林德馨没答腔,点到穴位了,疼啊!在座的酒友都支持这说法,他们都替林德馨着急。

“你有没有认真反思过,你在我镇绿化工程中过一次标吗?为什么没有呢?”朋友明知故问。

“我没人家算得准啊。”林德馨叹了口气答道。

“不对!”他话音刚落,朋友便立即反驳道,“我问你,为什么中标的总是那些人?你再看看招标办的人,有几个瘦子?”话重了。

晓得的人都说是,为什么中标的大多数是外地人,外地的苗木贩子都能中标,而你自己田里长的却中不了标,这难道不值得反思吗?

有人直接问道:“你有没有给人家意思、意思?”

“你们不知道,我给人家送东西,人家都不肯收。人家是‘拒腐蚀,永不沾’呢!”林德馨辩解道。

“做你的大梦吧!你给人家送了什么?送盆景,能吃还是能卖钱?放在家里吧,等于给自己做了个广告,‘这是某某送的’!岂不是抬起屁股让人踢?”大家都说是。

“不,烟酒人家也不收!”林德馨还得意的说,“人家还给我敬烟倒茶呢!”

“你呀,真是黄历拿倒手上,不识正反!你以为人家是跟你客气吗?想想看,为什么?”朋友又问道,“再说烟酒能值多少钱?这年头有几个干部是穷人?”

“那怎么办呢?”他不知所措。

“本地绿化工程你做不到,但现在是信息时代,你可以上网销售,再把盆景园搞起来,带动苗木销售。这样双管齐下,也许可行!”大家建议道。

一席话说得林德馨如醍醐灌顶,他猛然醒悟过来,我现成的盆景制作手艺怎么不派上用场呢?网上销售很多人都在做我为什么不做?

林德馨醒了!真的醒了!

他请人制作了精美的网页,图片与视频在网上轮番滚动播放。嗨,这方法真不错,每天都可以接到大小不等的订单。生意不论大小,做起来就好。

林德馨心中的不快渐渐淡去,他在拾掇盆景。他想,把原先的园子再扩大点,将几处的盆景归拢,那规模也应相当可观了。搞个揭牌仪式,热闹一下,造造声势,扩大影响!唉,该不该把昔日的老领导请来?算了,麻烦人家干什么!

当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朋友们时,大家都认为有名人、领导的参与和支持效果肯定不一样,该请的还是要请的。

林德馨还是拿不定主张。直至开春后他才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给柳志清写信。

                  

初春的早晨,小鸟在刚发芽的柳枝上唧唧叫个不停,它们在为春天的到来致欢迎词。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投放在柳志清刚写好的书法作品上,新墨散发着阵阵糯米香,泛着耀眼的光亮。笔搁在书写台的石砚上,他右手抱胸,用左手的虎口撑住下巴仔细端详着自己的作品。环境清幽,艳阳高照,柳志清的心情格外舒畅,创作进入最佳状态,“岁老弥壮”四个大字遒劲有力,每个笔画都透出十足的精神气儿。他脸上现出少有的笑容。从省人大副主任岗位上退下来后,他将主要精力都集中在书法上。早已成为书法家的他现在的字更洒脱了,笔力更加浑厚,他很有成就感,甚至有点得意。他认为人生的价值就是在不断改变自我,超越自我中体现的。现在无他求,只图老有所乐,有为无为已不重要了。

“老柳,报刊来了!”一个穿着考究又很得体的老大妈将报刊一股脑儿放在旁边的茶几上。

柳志清觉得好笑,每天都要做的活计为何这般大惊小怪?他眨眨眼睛笑眯眯地说:“噢,报刊来了还要报告?我的范老师今天为何这么开心,是不是在外面捡到金子了?”

 “拾到金子应该交给警察叔叔,不能占为己有,这是戴红领巾时就懂的道理嘛!小瞧人家了是不是?”

“对对,我知道你素质高,人民教师嘛!怎么会将失物带回家?我的意思是你为何这么高兴呢?”

“范老师”是柳志清的结发妻子,林大退休教授。她笑呵呵地说:“有你的信!”

“有信,很正常嘛!念,看看人民群众有何诉求!”话音刚落,老俩口就都乐了,异口同声地说,“习惯使然!”

“老家有人给你写信了,你看。”她用手指了指写字台。

柳志清扫视了一眼信封,见字迹似曾相识,拿起来一看寄信人“林德馨”,不禁抬头朝飘窗上的虎刺盆景和两盆兰花看去,他大叫一声:“你小子,终于给我写信了!”旋即撕开封口,迅速浏览了一下信的内容后,说:“去,肯定去!不仅我要去,还要和部分老同志一起去!”他的眼光又落在了刚写好的书法作品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再铺开一张对开宣纸,屏息凝神,运足笔力写下“春织新秀”,题写“德馨盆景园书开张禧”署名加盖印章后,他轻舒一口气。

范老师很适时的送上了刚沏的龙井茶,关心地问:“是那个在老家县博物馆前卖花木盆景的小林的信吗?”

“是啊,就是那个小林,如今他也应该年过半百了。十几年不见,也不知他现在的情况怎样。”

“是啊,真是光阴似箭啊,一晃我们就都老了!”

“对这小兄弟我关心不够啊!”他似在做检讨,叹了口气后坐直了身体说,“现在退下来了,一定要去看看他。该帮助的地方我们都得帮。”

“对,我们一起回去看看。”范老师提议道。

“小林来信说,他的盆景园四月一日开园,到时我们回去一下?”

“好,听你安排。”

“巧的是,省里要我们退下来的老同志搞个“三农”问题的调研,何不乘此机会下去看看?对,就这么定了。我这就给他写回信。”他提笔写道:

“德馨老弟:

你好!

自离开楚阳县后,再未谋面,今收到来信甚为高兴!我肯定践行,并拟邀请相关同志一同前往祝贺。不知你意下如何,唐突。若有此意,请与xxx联系,电话13854561xxx,   025-822xx666.

又:你可凭此信与所在地相关单位联系,请予以支持。

礼!

愚兄  志清

Xx日”

他从抽屉里拿出省人大的公用信封,用小楷毛笔书写完后,交给范老师说:“请帮我寄出去。”

接过信封的范老师不解地问:“一向低调的你,私人通信怎么用公用信封呢?”

柳志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咱这回也破一次例。有这信封,我估计他办事容易多了。”

“退下来的省人大副主任,不如当年的县委副书记管用!真是,县官不如现管啊!”林德馨忿忿地说。

                     

柳志清与林德馨因盆景而结缘。在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形势下,农学院毕业的柳志清由政府办主任提拔为分管农业的副县长,中文系毕业的徐力任文化局长。新官上任三把火,谁不想干点成绩来?

博物馆长向文化局打报告称,为了美化绿化博物馆内外环境,可以让花木经营户来馆前销售,免费提供馆内花木摆设。

这主意出得好,馆内绿化不花一分钱,业主可获得免费的场地,一举两得!妙!

徐局长看到这个报告立马想到了得意门生,好运这样不经意间降临到林德馨身上。

林德馨关掉了乡下的店转到城里经营。绿化后的博物馆陡增生机。

博物馆就在县府前,几步之遥,得空柳志清和徐力常到林德馨花木店转转,并建议他应搞些精品出来,力求做到人无我有,人有我优,这样才能吸引顾客。林德馨频频点头称是。

大约过了一个月,博物馆前的院子中央用砖块码了一个两米见方的大坛子,里面填了一半土,旁边还有一堆土,大家不知道卖花人葫芦里装的什么药,这台子干啥用?

几天后的早晨,经过这里的人都惊奇地发现,一夜之间怎么冒出这样一棵大树来?观赏的人,还指指点点议论一番。这是什么树啊,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呢,树皮都翘起来了,树干瘤瘤跩跩的太有意思了。

有人见了不禁惊叹道:“这哪是一棵树,活脱脱的嫦娥奔月啊!”这一惊呼引来了更多的参观者,人们都说确实有几分神似。

根据这棵大树内在神韵,林德馨觉得造大型盆景基本条件已具备。

他一有空便仔细端详,认真揣摩,不时勾勒草图。他想,倘若造好型定能成为县城一绝,肯定能产生一定的社会效应。想到这,他笑了。

初冬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星期天逛街的人多,来花木店的人也不少。有妻子照看店面,林德馨可以放心做他的事情。

林德馨正专心致志整理那大家伙,不时近观、仰望、俯视,蹲下来又爬上高处,完全处于忘我的境界,周围的喧嚣似乎与他无关。

“小林,在忙啥呢?”一个声音在高叫着,然而没能打动他。来人又大叫一声:“林德馨,在忙什么?”

这声音多熟悉啊,难道是他回来了?林德馨转身一看险些跌下脚手架,果然是!旁边站了几个人。林德馨激动得要从脚手架上跳下来,来人连忙提醒道:“小心,注意安全!”并跑过去扶他。

林德馨借势一跃而下,激动地说:“县长什么时候回来的?”

“省党校学习结束后,到许多地方参观学习了一阵子,回来后又赶上换届选举。今天得空特来看看你。噢,搞了个大家伙?”柳志清说。

“是的县长,好长时间了。”林德馨答道。

旁边的人告诉他:“现在是柳副书记,县委常委。”

“恭喜,恭喜!实至名归。”林德馨跩起斯文来。

“恭喜什么,不管做什么工作都是为人民服务嘛。”柳副书记说道。

“那是,那是!你的工作实绩全县人民有目共睹。”林德馨给书记戴起花帽来了。

柳副书记哈哈一笑道:“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奉承?”

林德馨听书记这么一说脸不觉红了起来,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哈哈,今天不追究你的责任。我来看看你,有什么困难或打算。”柳副书记关心的问道。

林德馨正在发愁呢,以为柳志清调到外地去了,优质棉基地的绿化工程正在洽谈,竞争对手较多,一直未能拿下,何不让书记过问一下?可一见面就麻烦人,多不好意思啊。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来,只是红着脸笑了笑。柳志清估计他肯定有什么难事,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便鼓励道:“没事,有什么事你就照直说吧!”林德馨仍在憨笑,就是不讲话。妻子秀兰忍不住了,责怪道:“你这个死要脸的书呆子,书记问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让我来说。”旁边的人见柳志清微笑着,知道意味着什么,便代为表态,这事好办。

“苗木有进货渠道吗?” 柳志清答非所问,便是答案。

林德馨这时不知怎么这爽快,忙说:“有有有,如皋、夏溪等地的苗木基地很多,我都熟。进货方便。”

柳志清若有所思,说:“要是自己培育苗木那就好了,既方便又省钱,工程造价也会相应降低,这可是双赢啊!”

林德馨连忙点头称是,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这项工程结束后,林德馨的笑容更加灿烂,他知道柳副书记非常清廉,只能送两盆景聊表心意。一盆就是那《老当益壮》,还有一盆是虎刺。从小喜爱盆景的柳志清这回没有客道,乐意笑纳。

搞活流通,人们的口袋渐渐鼓起来也催生了花木市场的繁荣。

贵人暗中相助,他的绿化工程做得得心应手。林德馨忙里忙外忙得高兴。

“谷贱伤农”是个老话题。近年来,国家出台了一系列的保护政策,但毕竟只是保护而不是农民自我强大。

柳志清深知,作为农业大县分管农业的副书记,有责任帮助广大农民找到一条克服单纯种植的新路,努力提高农田的附加值。怎样才能增加农民收入,改善他们的生活,把中央一号文件精神贯彻落实到实处。他四处奔波。柳志清常因工作十天半月不入家门。可一进天井竟发现,所有的花木包括盆景却都生长得非常有精神。他知道这些都是林德馨的功劳,因此他更加喜欢这位小朋友。

林德馨的绿化工程并不需要柳副书记直接过问,手下人知道该怎么做。

总是到外地购买苗木既费时又费精力,又多去钱 ,林德馨做梦都想有一片属于自己的林场。

一日,得闲的柳志清信马由缰来到了林德馨的店铺,见他们夫妻两忙得正欢,不禁为他们的生意红火高兴地笑开了。

林德馨今天的眼神特别好,柳志清一踏进大门他就看到了。他跑上前来跟书记打招呼。

柳志清关心地问:“最近生意怎么样?”

“托书记的福,生意很好。刚从外地进了批绿化苗木运到工地,顺带了些花木到店里。”林德馨回答道。

 “哦,目前的苗木还是到外地买的?”柳志清问。

林德馨回答道:“嗯,被别人赚了不少钱不算,又费事又多花运费。”

“是啊,如果你自己有苗木基地那该多好啊!”柳志清不无感叹道。

“是啊,难就难在到哪里去找这么多的田啊。”林德馨摇了摇头说。

“哦,有些政策你还不太了解。目前我县正在鼓励农民充分发挥土地最大价值,按政策你可以申请,有关方面的招呼我帮你打。”柳志清说。

“那太好了,这要省多少钱啊!”林德馨兴奋地说。

“目前,绿化属于扶持项目,有许多优惠措施和政策。但是投资是有风险的,要有思想准备。你夫妻俩好好商量商量,行的话,到办公室找我或跟秘书讲也可以。”

就这样林德馨到了柳志清的家乡流转土地搞起了林场。

林德馨心里很清楚,妻子说得不错,没有柳书记的鼓动,他是不会搞林场的。事到如今谁也不怪,不应怨天尤人,因为大家都是往好处想的。

不管领导参加不参加剪彩,盆景园肯定要搞起来。他不去想那么多,做好开园前的准备才是最重要的。

                   

一转眼到了三月中旬,正在盆景园里面忙活的林德馨听到车子的喇叭声,本能地抬起头来,只见车里下来几个拎皮包的。噢,原来镇长来了。他没想到镇长会来这里。绿化办站长跑在前面亮开嗓门:“林德馨,林老板,镇长搞调研来了。”

林德馨刚碰了软钉子,心里正生着闷气,但人家是领导,是为工作来的,可不是来跟你借黄豆种的,没必要给脸色人家看。不过他还是故意打岔道:“钓鱼?我这里鱼不好钓,来听鸟叫那倒没问题。”

“都是老朋友了,装什么装?镇长是来了解你盆景园筹备得怎么样的,快来汇报汇报吧!”站长说。

一听到是关于盆景园的事,林德馨便来了精神,赶忙上前将他们领进家。

落座后,镇长首先开口:“林总啊,关于这次活动上级非常关注,镇党委政府更是高度重视,要把你这一块作为新农村建设的一个亮点。可不能含糊啊!”

林德馨对镇长这番冠冕堂皇的话很不满意,回答得有点冲:“不管他人重视不重视,自己的事情自己上紧。”

镇长不同意这种说法:“唉,话不能这么说,盆景园是你的,也是我镇的一块金字招牌。你的视野应该开阔一点,心胸也应宽广一些,要有开拓精神,要做大做强。今天我们来就是要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对前一句,林德馨很不以为然本想顶回去,可后一句镇长说要帮忙,林德馨脸色好看多了。他说:“我没别的要求,希望镇领导到时能来捧个场,表示支持就行。”

镇长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不对!要慎重对待,例如会场布置,来宾的接待,仪式程序,中午招待,发放纪念品等等都应考虑周全,且要尽快落实!”

林德馨一听,更觉得镇长越说越离谱了,搞个盆景园要讲什么排场?又是招待,又是发纪念品,你是帮我,还是害我?于是没好气地说:“我搞不起!”

“搞不起也得搞!”镇长语气坚定。林德馨想反驳,只见镇长满面笑容不让他开口,说,“没有你的事。此次活动以镇政府的名义搞,不需要你花钱,你准备些小盆景给有关领导做个纪念就行了!”

“盆景的价值不是以大小来衡量的,关键在于造型及树种。”林德馨感到好笑,这人怎么总是说些半吊子的话呢。

“这,同样不用担心!你送出去的盆景值多少钱,你准备个报价表,站长在这里,事后找他解决。”镇长指示到。

林德馨一下蒙住了,太阳是什么时候从西边升起来的,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转变呢?他不住地点头:“保证完成任务!现在先请领导到园子里看看吧”。

林德馨领着镇干部到园子里参观一番,并汇报说还有一些盆景在如皋花木市场店铺里,到时全部运送回来。

镇长等人觉着盆景园布置没问题,至于程序及活动相关的问题,请林德馨明天抽时间到镇政府办公室开个协调会,落实方案。然后挥手离去。

对镇领导前后态度180度的转变,林德馨百思不得其解,送走镇长,他还像在梦中似的,懵懵懂懂的站在路边。

又有两辆小车从另一条路上开过来了。镇党委书记见林德馨站在路边,以为是在恭候他的大驾,因此十分高兴地说:“林老板,你好,你好!对不起,对不起,把你这块疏忽了。”边说边伸出手双手跟林德馨紧紧握在一起。

林德馨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这是怎么回事啊?自己的破园子怎么一下子热闹起来了呢?领导还作检讨?

“林总啊,你为我镇文化建设做了件大好事!实事!我代表镇党委政府表示感谢!”书记高兴地说。

林德馨更是莫名其妙了,说:“感谢我?我可没做什么啊。”

“你老兄就不用再谦虚了,盆景是高雅文化,是艺术的结晶。这还简单?你这盆景园的开张仪式,上级非常重视!”书记笑着对林德馨说。

“重视个啥,八竿子打不到一棒呀!我搞盆景园是为了使林子里的苗木能多卖点,不是为了哗众取宠!”林德馨实话实说。

“是啊,以前的干部是怎么回事?本地现成的苗木资源不用,却让外地人来做,这不是乱弹琴吗?”书记很不赞成过去的做法。

“唉,过去的就不谈了!”林德馨反过来劝慰书记。

“对!你有这样的姿态很好!等这次活动结束,镇里要认真考虑你的具体情况。不过,当前我们还是要把老领导接待好!”书记说得不显山不露水,既表了态,又提出了希望。

林德馨还能说什么?

书记见林德馨不吱声,便坦诚地说:“镇里接到秦川市委办的电话,要求做好这次省老干部调研组的接待工作。开销镇里揽过来。”书记顿了顿又道,“柳副主任和市委书记都来呢,你可要为第二故乡美言几句啊!”

林德馨点了点头说:“这当然!”

林德馨想难怪昨天收到南方林大的信函,说经范老师推荐,您的林场作为我校本科生的试验基地。原来我有贵人相助呢,难道我事业的第二春来到了?

想到这儿,林德馨心里乐开了花,更觉得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风儿吹在脸上是那样的妩媚。仔细一看,落叶树木已现出新芽,环顾四周向阳处的油菜花也开了。

哦,春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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