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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太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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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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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园殇

  史无前例的大运动过后,人们不得不思考一些实在问题,斗你斗他,能把自己的肚子斗饱?今天“破四旧”,明天去游行,田谁来种?不种田,田会自己长出庄稼?最后他们得出一条结论,农民管不了那么多的是与非,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将田种好,多打粮食,支援国家建设。这才是最实在,最靠谱的。

大家觉得黄得志的做法没有什么意义,更无实惠可言,不少人厌倦了这些对自己没有太大关系的事。近来开群众大会总是三等两不齐,来了也是人在会场心在家,或者坐在下面东家长西家短的瞎唠叨,甚至有人中途溜号。

黄得志的日子尽管过得很舒服,吃香的喝辣的,还经常睡在人家床上,但他还是不开心,甚至很郁闷,他有许多结解不开。为何过去那种一呼百应的现象没有了?我做了几年的大队主任公社委员,为何还得不到提拔,难道我就不能做个真正的官儿?“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不服这口气!他想,不搞出点花样来,我就会是一块埋在砂石里的玉,别人总以为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哩!

不行!要有所作为!

怎样做才能产生轰动效应?想破脑壳暂无良方。他愁眉紧锁,香烟一支接着一支的抽,在家里一会坐,一会儿又爬起来,转了几圈又坐下去。如此反复,可仍然想不到一个能出彩的妙法来。再这样下去,不是要把人憋死,还是出去走走吧,也许能有所启发。到哪里去呢,除了田野里还能到哪里去?对下田!他叫大队看电话的老高一起去。

老高陪在他后面跑了好长时间,就是没听到主任说一句话,他感到不解,平日里总是滔滔不绝的他,今天怎么贵口难开了?他不敢多嘴,因为给主任擦火柴点烟时,见到他脸绷得紧紧的。难道出什么事了?他暗自揣度。

来到了重振雄风的养鸭场,他的心情好多了。养鸭场的振兴是他的功劳,因为谁也不敢再打鸭子的注意了,老支书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大队长生死不明,教训要汲取!更重要的是黄主任的门路很宽,只愁吃不下,不愁没得吃,他怎么高兴总是吃同一道菜?他不带头,何人敢打鸭子的主意?这就是实绩,他感到自豪!

看到满河都是扑腾欢悦的鸭子,他若有所悟,壮大集体经济就是亮点啊。集体经济要上去,还得副业来帮忙。能有什么副业好高呢?他又头疼了。

过了河,爬上河岸,走在通往公墓的机耕道上,他仍在苦苦思索。抬起头,那大大小小的坟丘撞入眼来。他眼睛一亮,转过身来猛拍了一下老高的肩膀大声说:“好!有了!”然后笑嘻嘻地掏出香烟分给了老高一支,老高摸不着头脑,只是本能的拿出火柴来。

喷出一口浓雾的黄得志,头一昂,加快了步伐朝前走去,并发出指令:“通知全体大队干部,小队长和会计晚上到大队部开会!”

大家都习惯了称大队干部开会议事的地方叫大队部,黄主任也改不了口。

会议如期举行,讨论的主题是,如何发展壮大集体经济。

气氛很热烈,大家踊跃献计献策。

黄得志最后作总结:“坚持以粮为纲,全面发展不动摇;立足当前,充分利用土地资源,不让一份土地闲置。这是大方向,只要大方向不错,怎么走都不会错。”他吸了一口烟又说,“将二十多亩坟地以及旁边的十多亩田全部辟为桃园;利用现有的养殖场养猪样鸡鸭鹅,周围河里养鱼,立体种养殖。如果没意见就这么定下来。”与会人员虽有不同看法,也只是私下里说说而已,哪个会站出来反对呢?大队会计刘胜明带头鼓掌,通过了。

乔东大队副业生产队正式成立,民兵营长兼任副业小队队长。他的兼职再合适不过了,他既有文化又有斗争精神,还很精明。那时的民兵营长和治保主任如同“哼哈二将”,一提他俩的名字不少人毛骨悚然。

很快各个副业组投入生产。700棵桃树,500棵梨树栽种完毕,都是三年生嫁接苗。由于管理得当,水肥充足,桃树长势良好,已形成树冠。经过四年的生长,桃树已经进入生长旺期并开始挂果。

到了七月,黄里透红的水蜜桃很是惹眼。树枝不堪重负,被压弯了腰。桃叶已不能将桃子遮住了,它们像成熟了的大姑娘迫不及待地撩开面纱,露出了俏丽的面庞。时至中旬,水蜜桃陆续上市,不久大量成熟,员工们忙不过来了。民兵营长请示了大队主要领导后,通知各生产队长第二天起,每天派一名女社员进桃园摘桃子。

摘桃子是个美差,没有一定的身份是不可能被安排去的。名义上是队长派工,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明白,该安排谁去。

小暑以后骄阳似火,正值“四夏”大忙,社员们忙着抢收双季早稻,抢插双季晚稻(简称“双抢”)之际。大家“起五更,睡半夜;战高温,夺高产”,挥汗如雨地劳作。在桃树底下摘桃子,免受太阳的炙烤,口渴了随时可以挑熟透了的桃子,不需洗只要撕掉皮,便可直接食用,解渴充饥。收工时,她们各自拎着自己的竹篮子,解下斗笠或头巾遮在篮子上,别人虽看不见里面放了啥,但从变了形的竹篮柄上可以知道里面都放了什么。营长每逢收工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位对“阶级敌人”从不手软的大营长,此时他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过也难怪,他跟谁铁面无私?是支书夫人,大队长嫂子,还是会计婆娘?她们往家里捎带点桃子你能说什么?即使说了,那有用吗?对其他人的效仿你也就不好多说啥。回避是最好的方法。

也许连续两天在桃园里劳动,桃子吃多了,好多人肚子不舒服,老是咕咕叫。尤其是俊俏的黄得志主任夫人曹慧英,人高马大,浑身的肉也是浑身的力气,因此食量也大,干活麻利,人称“十不闲”。在这里劳动,哪有不吃桃子的道理。桃子营养丰富,属于保健水果,但吃多了易腹泻。曹慧英可能比其他人多吃了几个,所以反应也比她人强烈些,有时来不及找地方,裤子一褪就地解决。已拉了五六次了,总有拉不尽的感觉。这次她使劲浑身的力量以为彻底拉净了,随手摘了几片手掌宽的野草叶子,打荡干净。正当她拎着裤子起身时,可能蹲久了,腿脚发麻,一个趔趄人往前一纵,屁股往上一撅,撞上树干,就好像有谁在宽阔的臀部拍了一巴掌。她并不清楚有一颗成熟了的桃子被撞掉了,不偏不倚砸在屁股上,她以为那是鬼打的,吓得心怦怦直跳,逃也似的跑出了桃园。定了定神后一想,这大白天的哪来的鬼呢?也许是树枝弹了一下吧,她自我安慰道。

就在曹慧英返回桃园不久,肚子又一次剧烈疼痛起来,一疼起来又得就地解决。她不得不再一次憋足气,鼓起腮帮,使尽全力。她刚提起裤子,太阳穴像被锥子猛挖了一阵,两只眼球也感到胀痛,接着眼前就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大声呼叫,立刻跑来好多人,刘胜明婆娘赵兰凤等将她扶到果园办公室。有人打来清水给她擦脸,有人给她扇风,谁也没见过这种情况更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能安慰,叫她静下心来休息。

不到一个时辰儿,上庄开会的营长回来了,他一到桃园便去查看生产进度。刚走到桃园边上,便有人告诉他刚才发生的情况,他立马折身来到办公室。一问,还是看不见,他立即叫两名妇女去找黄主任汇报情况,派两个男劳力撑小船回庄。他和赵兰凤亲自护送曹慧英去医院。

当他们的小船撑到医院码头时,黄得志和卫生院长等人已在码头等候。听到消息后的马秀云也赶来了,社教工作结束后她仍做妇女主任。

院长组织内科外科眼科的精兵强将进行会诊,眼睛不红不肿,视网膜没有脱落,也无外伤,查不出什么名堂。治疗方案是活血化瘀、降血压,也许与高血压有关,不过谁也不敢肯定。

在卫生院住了三天,效果不理想,院长建议转院检查。次日由卫生院长陪同去区医院治疗,结果与公社卫生院的说法相似,先降血压、活血化瘀,吃药慢慢康复,现在只有耐心等待。至于能否复明,多长时间能复明也无定论,并强调就目前的医疗水平到哪里看,都差不多。言下之意,回家静养,也许会有奇迹发生。

听说曹慧英回来了,不少亲朋好友都不放心前来看望。晚饭后,刘胜明夫妇了来了。一到支书家,刘胜明便到堂屋与他人一起听主任介绍治疗情况,人们不时宽慰几句,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赵兰凤径直走进西边的房间,看见曹慧英的表姐和马秀云都在便说:“这些天秀云辛苦了!”曹慧英接过口来:“是啊,这些天多亏了这孩子!” 马秀云连忙说:“不辛苦,照应姑姑应该的!”马秀云在外混的时间长了,嘴过甜了。

客道后,赵兰凤转过来安慰曹慧英不要着急,好好调养肯定会好的。聊着聊着,很自然的聊到了桃园遭鬼打腚的事,曹慧英惊呼:“怎么,你也挨打了?”赵兰凤说:“可不是嘛,那天我挨了两巴掌呢!”

在一旁的表姐听后在心里暗暗思忖,挨打的不是一个,这说明真的是冒犯了鬼神了,你在坟岗地里随地拉屎,说不定屙在死人的身上,他们能不找你的麻烦?嗯,这样来看,信医不成,不如信点邪,双管齐下,说不定能信好呢!想到这儿,她便来到堂屋把妹夫拉到门外,将自己所听所想说了出来,没等她说完,妹夫就把他的话挡了回去:“开什么玩笑,这是什么年代,怎么还相信这些呢?你长这么大见过几回鬼啊神的?不要添乱了!”越说黄得志越生气,不容分说转身就要往里跑。表姐急了,一把拉住他高声说:“你忙什么,我妹子眼睛看不见你就不着急吗?”黄得志反问道:“着急就有用吗?叫有用吗?”堂屋里的人听到外面的争吵声,连忙跑了出来,众人一到,黄得志便气呼呼地返回屋内,坐在桌边点燃一支烟猛吸起来。

大家一听表姐的意见,起初也认为荒唐,可表姐列举了众多事例,众人听了倒也觉得有道理。特别是有些小孩受了惊吓“魂丢”了,吃药打针不见效,请人来一叫,魂就附体了,这怎么解释?一句话问得大家面面相觑。看电话的老高是主任的影子,他认为此时只有自己能说服主任。他跑进去说:“这东西,你说没有吧,还就真没有;你要是信吗,还真管用!据我所知,有些大仙还真灵呢!”

黄得志默不做声。老高在继续开导。

天井里人们还在劝表姐不要生气。

就在这时慧英爸又来看女儿了,一看气氛不对头,忙问怎么回事,有人抢着告诉他原因。听后,他若有所思道:“心理因素也是治病的重要方法,宁可信其有吧!”老泰山一言九鼎,黄得志还能说什么?

黄得志长叹一声说:“也真是的,都四五天了,怎么还不好呢?医生没用?唉,现在就是信邪,到哪里去请大仙?”老高说:“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自有合适人选。”

黄得志忙问:“说来听听,何方神仙?”

老高低声地生怕被别人听到似的说:“地主分子顾得发的丈母娘,在离我们这里十五里路的东刘庄,名声大着呢!什么关亡、谢神、掐八字、解着,叫魂等样样灵得很,门口排了长队呢。有些大干部家属还偷偷地跑过去呢!”

黄得志不同意:“顾得发的丈母娘,亏你想得出来!要注意阶级立场!你这不是拉我下水吗?”

“那怎么可能!你不要吓我呀!”明知主任不是说的真心话但老高还是要辩解,他缓缓神接着说,“你就不要管那么多了,只要能有效果就行嘛!你什么也不要问,一切我来安排。”

尽管这么说,一切由他来安排,但一个大队主要负责人心中没有一把尺子能称职吗,更何况是公社所在地标兵大队的主任呢?他还是不同意。老高想越俎代庖去找顾得发,被黄得志喝住,他不敢动了。

就在这相持不下的时候,估计屋里在为什么争论的刘会计心里打起“小九九”,此时如若能帮上忙日后好多事情就好说多了。想到这儿,他朝天井里的人做了个不要进去的手势,自己跑回屋里去,掏出香烟分了两根,平时很少抽烟的他也抽出一根点起来,不慌不忙地坐下来很冷静地说:“是为请神的事吧,我同意主任的意见!”他呷了口茶,瞟了黄得志一眼,只见黄得志本来就很严肃的脸,听了他的话后,眉毛立刻拧成了两股绳,他什么都清楚了,不是真的反对而是人选不合适。放下茶杯后,刘胜明又抽了口烟,面带微笑说:“顾得发肯定不能用!这样对主任影响不好。但是你们可知道,顾得发的丈母跟我丈母娘是什么关系?嫡亲的姐妹。我老婆叫她三姨娘,你们知道吗?”不等他人回答,接着说“只要我夫妻两一出面,这件事保证没问题。请她们到我家来玩,谁能说什么?她姐妹俩长相相似,一般人分不那么清爽。明天下午我们去带她。”

从里屋出来的老泰山说:“管他什么人,只要做得好就行。减轻慧英的心理压力,为当务之急!”

话说到这份上,不好再推托了。其实刘会计的这番话也正中黄得志下怀呢,就是苦于没有合适的人呢。

第二天下午,刘胜明夫妻两兵分两路,妻子到五里外的娘家接妈妈,刘胜明叫人冲抽水机船去东刘庄去接三姨娘。

傍晚时分,布满乌云的天空一阵电闪雷鸣,两路人马一到家,紧接着下起了豆子般的雨点,旋即大雨倾盆而下,足足下了有一个小时。这场雨太及时了,给热烘烘的村庄冲了个凉水澡,气温明显下降了许多,人们高兴地说,今晚可以睡个舒服觉了。没淋到雨的两老姐妹也很庆幸,在刘胜明家相聚甚欢,说不尽的思念之情,还一个劲儿地夸赞两懂事的孩子。

原来两老姐妹家相距不过十华里,却犹如一个天南一个海北,没有大事难得一见!今天相见实属出乎意料。三姨娘是个聪明人,否则哪能将她的行当经营得风生水起,四面八方的信男信女不怕远途劳顿,赶到东刘庄去请她呢?叙旧间隙,她问陪在一旁的姨侄女:“丫头,今天到底有什么事,不然胜明是不可能在这大忙季节,赶到我那儿把我带来的。”

赵兰凤说:“没有事,就是说让你跟我妈谈谈家常,来玩两天。”

三姨娘说:“我也早想到你妹子她家来看看,不知她们现在怎样了?”

赵兰凤说:“前几年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大家都难啊。我们也不敢明里相帮。好在妹妹住在你家,苦的是得发,遭了不少罪呢。也怪他太耿直。”

 “嗯,好在现在已不像以前那样了,也许会好起来的。有机会,要帮帮他。” 三姨娘又说, “言归正传,实话实说,到底有什么事?快点告诉我们!不然,我上你表姐家去了!”

赵兰凤想,丑媳总要见公婆的,不如早点说明也好让她有个准备。于是她把曹慧英的遭遇详叙一遍,顺便把自己屁股也挨了两下子的事说了一下。两老姐妹听了都笑了,三姨娘说:“哈哈,还是我们丫头红光高,平安无事!”

三姨娘说:“胜明一开口说带我来玩,我就断定这里面肯定有文章,我叫他们给我把吃饭的家什都拿来,他没拒绝,我就知道有戏了。我能办什么事,无非就是帮人消灾,替人祈福。噢,还好,都过去四五天了,也该没大事了!”

为了能为主任分忧解难,工于心计的刘会计早就对晚饭做了安排。鸡鸭鱼蔬菜副业队都有,而且都已留好,猪肉老高一早就打好吊在井里。三点不到他们几个人就忙起了晚饭,这段时间因农忙,也没碰过头,今天就当是集体改善伙食吧!

就在这时,刘胜明来请她们一起去吃晚饭,一闻到喷香的荤腥味,三姨娘嘴里就不停地念叨:“罪过,罪过……”然后调头就回,他们不得不再次邀请,她说,“你们去吃吧,晚上要做佛事,必须吃斋,否佛法术不灵!”几位大队干部也都来劝其一起用餐,但三姨娘坚决不从。大家都佩服三姨娘诚心向佛,也就不好再勉强,假若真的“不灵验”了,谁负得起这个责任?既然这样,不如晚上简单点,等佛事做完了再吃夜餐倒也不错。至于是“佛事”,还是“巫术”,谁也搞不清楚,也不想搞清楚,做了,心里就舒坦了。

八点钟过后,大家暂时各自散去,等候通知再集合。老高刘会计等人将老太太的佛具用被面裹好拿往黄得志家,三姨娘在侄女的陪同下走在后面。因刚下过大雨东北风还在吹着,很凉爽,外面没有纳凉的人,大家都回屋休息了,所以路上未遇见一个人。大家都觉得今天一切顺巧,老天爷也在帮忙,每个人心里都轻松了许多。

三姨娘在黄得志家转了几圈,只见此宅东西六间朝南大房,东边一排外包厢,天井宽达二丈,很有气势。美中不足的是没有花草树木,缺少绿色,也就缺少了一种灵气。她走到庭院中央对支书说:“此房为吉宅,高大明亮阳气足,东边和前面是宽阔的大河,游龙潜水,大吉。在你家房地的东南角有一凹地,这叫回龙滩,这是吉中之吉,你夫妻二人又都属龙,所以说这是难得的风水宝地。”三姨娘的一番话直说得黄得志心里乐滋滋的,不过他纳闷了,我们并没说属相,她怎么知道我两属龙的呢?唉,神了!但碍于面子又不好细问。此时,三姨娘一抬腿,其他人也连忙跟着抬起腿,转到大门口她又说,“早晨太阳一出紫气东来,晚上佛光西照,简直是帝王之地呀!有官气,好好干,与人为善,不作恶,管保前途无量!”说罢又煞有介事地门里门外查看了一遍,然后指点道:“如果在大门口栽上两棵黄杨木,保你一家大小平安无事,任何妖魔鬼怪都不敢上门!再在天井西边种上几棵石榴、桂花、黄杨那就更有灵气了!查看了半天,不是家里人找麻烦,是野鬼缠身啊!也罢,既然来了,老身今天要跟野鬼斗上一百回了!”大家听了她的这番话,个个都深信不疑,但一向喜欢多嘴的老高忍不住问:“三姨娘,您看这眼……”三姨娘马上截住他的话:“多嘴!心诚则灵!能不能好,一靠我的法力,二靠药物,更要看慧英的造化。根据八字推算,她命中不该眼瞎!诚心拜佛,多说无益!”这一呵斥,还有谁敢再多嘴?

三姨娘不慌不忙,不急不躁,摆好祭坛,穿好巫袍,点烛焚香,朝四面拜了又拜,最后化了纸钱,完成了前奏工作。

在这雨后的夜晚,大人小孩都被收进了屋上了铺,整个村庄一片寂静,黄得志家被一种神秘的色彩笼罩着。

大门外边的巷子口有人守着,大门里边也有人看着,无任何干扰!

三姨娘深深舒了一口气,放开手脚,认真作起法来。只见她躺在两条长板凳搁的门板上(就像在养猪场吃鸭子时搁的临时桌子),一会儿嘴里念念有词,一会儿大哭大叫大笑,气氛恐怖令人毛骨悚然。旁边的人听不懂她说了什么,只见她双眼紧闭,两只拳头紧捏不停的在空中挥舞,双脚也在又蹬又踢,好像在跟看不见的人打架。从她嘴里发出的含糊不清的言辞中,似乎有什么桃园桃树拉屎之类的词,有时又好像不住地打招呼,连声忏悔。过了近一个小时,三姨娘大喝一声:“大胆的婆娘,还不赶快烧纸磕头!”

她的断喝声之高之严厉,让在场的人吓了一大跳,这是三姨娘的声音?不像,不像,一点也不像!简直像一个威严的壮汉发出的粗声粗气的叫喊。此时这声音具有绝对权威,立马有人上前点纸,三姨娘又是声嘶力竭地喊叫道:“不行!母罪子顶!儿子点纸,妈妈磕头!”一切照办!

这些仪式做完后,三姨娘伸了个懒腰,打了几个哈欠,一骨碌爬了起来!这又让在场的人吓了一大跳,这哪是六七十岁的老奶奶的动作啊,分明是一个青年妇女才能做得到的啊!不是神将在身,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三姨娘不知道别人在想什么,也不需要考虑他人的看法,因为她是今晚的主角,其余人都得听她的指挥。这时的三姨娘像换了个人似的,跑到跪着的曹慧英身边,用拂尘在她的身上掸了又掸,又在眼前扫了几下,然后用左臂夹住拂尘,右手拉着曹慧英说:“孩子,起来吧,死鬼都原谅你了,没事了!不用担心,过几天就能看见了。好好休息吧!”

这不知是佛教还是道教的法术做完后,三姨娘正色地说:“惹了几个鬼,起初死鬼都不答应,说一个妇道人家不上规矩,大小便都拉到他们身上了。桃树栽在头上他们出不来。有三棵必须锯掉!”好多嘴的老高忙说:“没事,只要能好,不用说三棵,就是三十棵都没问题。快告诉我们是哪三棵?”“那就好,一是你们家祖坟上的,还有就是拉稀的那地方,有两棵靠得很近的桃树,南边有一条东西方向的长深沟,是一条陷人坑。锯掉树填满坑,让鬼魂安宁,他们自然离身。”

当天夜里曹慧英心里舒坦多了,有祖宗保佑,鬼神也将不再找麻烦,她能安静地入睡了。夜餐喝了不少酒的黄得志也睡得很香。

第二天,黄得志和刘胜明老高三人以检查田间工作的名义,顺路到桃园看看。刘胜明和老高根据三姨娘的描述,找到了那地方。一到那他们不禁大惊失色,他们发现那里确实有两棵并排栽种的桃树,坟墓南边也确实有一条长三米深一米的沟。那是当时加宽田埂就地取土留下的,一下雨便是满沟积水,所以三姨娘说是陷人坑。看到现场的他们无不对三姨娘神、准,感到惊奇。

见主任会计等来到桃园,营长连忙跑过来请他们去办公室,刘会计说不用,但有两项任务:一是找最可靠的人锯掉两处的三棵桃树,二是立即填满那条坑。营长一听惊讶得张着嘴睁大眼睛问为什么,刘会计拉下脸来说:“这你还不懂吗?”营长马上领悟过来说:“懂了,保证完成任务!”

刘会计交代了任务后,黄得志脸上露出了欢欣的微笑。他心上的一块石头落地了,这么神的老太婆,她的法术肯定灵,说不定慧英的眼睛还真能好呢!

营长领命后立即叫人将那深水沟填满了,找了两个贴心朋友在田间无人的时候将那三棵树锯掉,不留任何痕迹。

根据三姨娘的吩咐,曹慧英药按时吃,香一日三敬回,心宁神静,不急不躁。她坚信,只要香烧到家,眼睛自燃会复明。

又过了两天,服药很及时的曹慧英,感到头不疼了,眼睛也不发胀了。赤脚医生一量血压,正常。但还是看不见,不过此时的她已有等待的耐心,因为三姨娘说了马上就会好的。她很轻松的跟陪她的马秀云等人聊天。

清晨,惯于起早的麻雀已在屋檐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被吵醒的曹慧英睁开了双眼望窗外一看,噢,天亮了,该起床了。她一骨碌爬起来,惊醒了还在沉睡的丈夫。他吓了一大跳:“你爬起来做什么?”不容多问他一个鲤鱼翻身一跃而起,急切地问:“做什呢啊?”“天亮了该煮早饭了。”“你怎么知道天亮了呢?”“你看,太阳不是出来了吗?”“这么说,你看得见了?”黄得志惊呼道。曹慧英不知怎么那样平静,也许三姨娘的话她真的牢记在心呢,她一点不着急地说:“嗯,看见了。”“看见了就好啊!该高兴呢!”“三姨娘关照过了,心要宁,不激动。”“对对对!不激动!”黄得志嘴上这么说,心里哪能不激动呢?人逢喜事精神爽嘛,这么大的喜事还睡什么觉,索性起床吧!他亲切地对曹慧英说:“今天的早饭还是我来煮。你去漱嘴洗脸吧!”曹慧英不肯,黄得志将她推到洗脸盆前,然后去淘米煮早饭。就在这时老高来了,一把夺过淘箩水桶:“煮早饭的事归我!你怎么不去照应慧英呢?”黄得志笑而不答。老高批评道:“这时候你怎么还笑呢?”黄得志笑得更爽了:“怎么不能笑,该笑!”他笑得更爽了,正差人来分享他的快乐呢。老高不解地盯着主任的脸看,黄得志笑呵呵地说:“看什么啊,她能看见了!”“真的吗?那太好了!谢天谢地,谢三姨!”黄得志连忙制止道 :“有些话不可乱说!绝不可让外人知道!要注意影响!”老高头如小鸡啄食连声称是。

俗话说,倒霉的医生看头子,走时的郎中看尾子。一个星期的药用下去,血压降下来了,视神经不再受压迫,三姨娘的作法使曹慧英心理得到安慰,也有助于复明。如果没有前期的药物治疗,三姨娘也不可能贸然接受“作法退鬼”的请求。这一点只有三姨娘自己清楚,以前她曾接过几次类似的案例,她有经验了。至于坟前的坑,坟上的树,拉稀的位置都是在姨侄女介绍的,她默默记在心里,否则哪能蒙得那么准呢?

但不管怎么说曹慧英复明了,是在三姨娘做法术后的第三天复明的,这是不争的事实。“医生都没能治好的眼疾,三姨娘作法收拾好了,功归三姨娘!”黄得志也同意这种说法。

黄得志要报答三姨娘,他对刘胜明明确表示了这个意思。刘胜明何等聪明之人,他会让主任破费?但不表示一下,主任心里就不能踏实,却之不恭,于是他假借三姨娘的口说:“三姨不许提感谢的话,关照我们,如果主任仁慈,对顾得发适当照顾就感谢不尽了。”

尽管黄得志足智多谋,但对顾得发怎样关照呢,还需动点脑筋。唉,如果他是贫下中农就简单了。

顾得发不知交了什么狗屎运,祖坟上的两棵桃树不知怎么被锯了。大家知道肯定不是他锯的,你不要说借一个胆给他,就是给他十个胆也不敢将集体的桃树锯掉,再说他也没锯树的技术和工具。锯掉桃树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但可想而不可求!这等好事竟被他遇上了,好多人都在妒忌他。

自从回乡当上了农民学徒工,吃尽了苦头,受尽了冷嘲热讽,幸遇老支书相助安排到养鸭场,等于进了世外桃源。文革中又被黄得志勒令回生产队劳动,他已认命,不存任何奢望,只求好好劳动,安定生活。

过了两天,大队召开副业生产互查会,各队正副队长会计参加。当他们一行数十人来到第三小队养猪场的时候,副主任叫大家看看三队的猪子养得怎么样。大家走近一看,只见这些猪子毛发是黄的,像刺猬一样全都竖在身上,肚子发瘪,脊梁薄如刀背,副主任问:“田队长,你队的这些猪子养了几个月了?”

田队长一阵脸红:“不止几个月了,恐怕已经过周了。”

副主任一听火了:“噢,那就是说你们的这些猪养三年可能会从门缝里钻出去吧!浪费人力,吃冤枉粮,你们就不心疼吗?要算算账嘛!这养猪的称职吗?”

小队长听副主任的意思是责怪他饲养员安排不当,便说:“我也早就想换人了,可谁合适呢?”

“你问我吗?你这队长是不是要有我来替你当?”

在一旁的刘会计连忙插话:“你不会找个有文化的,能看懂《养猪指南》《科学养猪》的人,现在一切讲究科学,你忘了吗?”

田队长眼睛翻了翻,将皮球踢给了副主任,他说:“我小队文化水平最高的要数顾得发了。可他……”

黄得志不失时机地来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找谁是你们的事,不管是谁,只要能为集体服务就好,能把猪养好就行!这个主张你们自己拿!”

三小队的干部当即表态,今天落实,明天换人。这样顾得发就很自然地成了三小队的生猪饲养员。

顾得发到底是个有文化的人,除了种田不行,学其他什么东西都很快,不到半年时间,三小队的生猪存栏数明显上升,一头头生猪养得毛发光亮,皮肤发红。在事实面前谁都不好说瞎话,人家不仅猪子养得好,所用饲料还不多,因为他注意青饲料与精饲料搭配喂养,猪子爱吃也就长膘了。从此顾得发的生活又有了阳光,集体和个人纷纷前来学习养猪的经验。

顾得发的生活境况改变了,改变得令人眼红。人们看到他再也不用和社员们一样没早没晚下地干活,偶尔开批斗大会他再也不用陪斗了,这是为什么?有人有意见,尤其是有些红卫兵小将更是看不下去,但三小队的社员不答应,人家猪子养得好好的,也是为集体副业作出了贡献,这有错吗?他是我们三小队的人,我们负责监督他劳动,没你们的事!小将们没办法将问题上交,黄主任也一反常态,迷尔马哈的搪塞过去。

许多人都不能理解,他们想到的是以前不也是你吗,那时为什么没有人保护你呢?这是为什么?难道真的是因为你家祖坟上的桃树没有了,就转运了?为什么大多数人家的日子还是老样子,这是为什么?难道真的是桃树栽在祖坟上致使祖宗不得安宁,难以超生,从而影响了祖宗对后代的庇荫?很多人都是根据结果找原因,他们挖不出问题的根源,只能找到一些似是而非的答案。得出错误的结论的他们,千方百计想改变现状。

转眼间,一年一度的清明祭祖活动又到了。有些比较肯动脑筋的人当然是封建迷信思想很重的人,也是些生活条件比较好的人,在填坟时,用大锹悄悄地将树根部周围的皮切断阻止根部的养分输送。旁人看到了,也跟着学起来。桃园员工发现了,他们要求民兵营长每天派四个民兵协助员工看护,大队领导同意。

这些日子,护园的民兵和员工们一起严格看护桃园,盯着每一个填坟的人,一旦发现有毁树的迹象,立即上前制止,作无情的斗争,“革命工作不是请客吃饭,不能温文雅致温良恭谦让”,“不斗争就不能进步”。他们放开手脚干,广大的民兵就是他们的坚强后盾。

一天,他们发现几个填坟的青年,用大锹斩树根,很有工作责任心的园林小组长立即上前跟他们较量,但青年人仗着人多势众哪里肯买帐?推推搡搡之后竟发展到扭打起来。填坟的本家的胳膊肘岂能往外拐,所以园林小组长吃了大亏。好在民兵营长带领民兵及时赶到,立即上前制止使得事态没有往坏的方向发展。他们将打人者带到大队部进行严肃处理。大队所有干部在处理此事之前召开讨论会,大家认为此次事件如果不处理重一点,桃园恐怕会毁于旦夕,要杀一儆百。处理结果三条:1.毁坏桃树一棵赔偿一百元;2.写检讨书放大贴在三岔路口,以儆效尤;3.向被打的小组长赔礼道歉!如不服从处理意见,将召开全体社员大会,对这种破坏集体财产的行为进行公开批判!

这三条意见出来后,本家都觉得太丢人,宁可多罚点款也不愿意写检讨书。然而大队的决议岂容你讨价还价?门都没有。他们知道软拖硬磨恐怕难以过关,如果再得罪人真的开批斗大会,岂不是自找没趣,还不如服从处理。

此招还真灵。放大的检讨书上墙后,大队的处理意见和通告跟着上了墙,短时间内有效刹住了毁树风。

清明节后天气渐暖,其它桃树生长旺盛,有棵树总是焉不拉叽,既不死也长不好,结的桃子只有小孩玩的玻璃球那样大,不管施多少肥都无济于事。园林组长一看到这棵树就生气,眼不见心不烦,干脆砍了!

此法太妙了,后来有不少人打听用的什么法子,但所有参与者都是一问三不知。这好经验,对外不传,对至亲好友不可保守,但再三叮嘱,不可声张。大家纷纷效仿。

第二年的夏季,上百棵桃树都像前面砍了的树那样,只结玻璃球大的桃子,桃园收成锐减。

第三年,很多桃树已不如往年枝繁叶茂,花朵也较稀少。这肯定有人在搞鬼!员工们都这么想,但动了什么手脚他们一时也搞不清楚。发现问题就得解决问题啊,他们想尽快找出问题的症结。扒开泥土看根系完好无缺,丝毫没有人为迹象,那是什么缘故呢?线索断了。桃树的这种病情,像瘟疫一样在传染,在扩散。而与桃园相隔一条田埂的梨园里的梨树却生机盎然,栽在墓地外的边的桃树又是花团锦簇,这就进一步证明了有人在搞破坏!

他们从树梢一直往下仔细检查,直至扒开泥土,可就是没有发现明显的伤痕;会不会倒了什么酸碱类的化学品,看看又不像,因为根仍然是红褐色,说明没有伤根。那是什么原因呢?他们再一次陷入了困境。

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的园林组长,终于在一棵病树泥土下的根基部,发现了好像有一根生锈的铁丝勒在上面,用手一摸又不是。他好生奇怪,用砍刀削下一块皮,发现下部竟然有整齐的切口,再挖开另一棵树一看也是这样,连扒好几棵都是如此,再扒还是一样,许多年以后,谜底终于揭开。其实方法很简单,就是用木匠雕花用的钢丝锯,扒开泥土在树根基部来回拉扯几下就完工了。那麦秸粗的钢丝锯,锯树皮如同快刀劈豆腐,深至木质。由于断了养分输送,树就一天天焉了。

大队干部正在开会,园林组长火急火燎的一头闯了进去,也不管他们在干什么,连忙将案件的侦破结果向大队领导汇报。

治保主任一听,437棵,还不包括以前砍掉的,大半个园子的桃树没了,立刻火冒三丈:“这还得了,没有王法了!找出那个带头的,好好治治他!都是那个狗日的顾得发带的好头,他家的坟上的桃树是第一个被砍掉的!开他的批斗大会!”

黄得志一听也火了,这不是在骂我吗?他大声喝斥道:“就你本事大!你看见顾得发砍树了?不要乱下结论。谁带的头,你有照片,有人证或是物证?这么多的树,涉及多少个家庭,动动脑子好不好?”

刘胜明赶紧出来打圆场:“你的想法是对的,但这个板子不能随便打,你能打谁?说不定这里头就有你我他的亲戚本家,这么大的一个群体你抓得过来吗?不是有句老话‘法不责众’吗?”

刘胜明说完,黄得志转过脸来对园林组长也是对大家说:“这样吧,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追究,不传播,不解释,以免扩大影响。你们多辛苦点,关键时刻看紧点,就这样吧。”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可治保主任心不甘,桃园组长心头疼,当然你领导都不追究了,我们能怎样?由它去吧。就这样,一座七年多的桃园,本当进入盛果期出效益的桃园横遭腰斩,不久便夭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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