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皓然
有人认为《红楼梦》在描写净虚、马道婆等人物形象时,运用了十分尖锐的批判性手法,而且,在对待水月庵的智通与地藏庵的圆心这两个出家人时,甚至用了“两个拐子”这样的形容词,因此,便对曹雪芹的信仰归属十分疑惑起来。
其实,需要说明一点的是,以上这几个所谓的“出家人”或者“修行人”,其实只是一些披着佛教或道教外衣的,俗不可耐的神棍骗子而已,她们与真正的出家人或修行人,在本质上,是有着云泥之别的。
书中所描写的真正高蹈出尘、跳脱了五欲六尘的高人与得道者,实际上正是文章中一开始就出现的茫茫大士与渺渺真人(即一僧一道),他们的所言所行,一举一动,才是真正的修行人(佛家与道家)的代表。
毋庸置疑,凡是真修行人,必然本性慈悲高洁。我们且看书中的一僧一道,他们的一举一动——不管是随机度化甄士隐,还是为中了魇魔法的贾宝玉解邪除祟,从始至终,都从未脱高蹈出尘的本性,而是以自己的实际行动,为读者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美好印象的。他们完全不同于水月庵的净虚、智通,和马道婆与圆心这样的世俗的出家人。
我们不妨先来看看净虚的出场:
一时到了水月庵……凤姐等来至净室更衣净手毕……老尼便趁机说道:“我正有一事,要到府里求太太,先请奶奶一个示下。”凤姐因问何事。老尼道:“阿弥陀佛!只因当日我先在长安县内善才庵内出家的时节,那时有个施主姓张,是大财主。他有个女儿小名金哥,那年都往我庙里来进香,不想遇见了长安府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那李衙内一心看上,要娶金哥,打发人来求亲,不想金哥已受了原任长安守备的公子的聘定。张家若退亲,又怕守备不依,因此说已有了人家。谁知李公子执意不依,定要娶他女儿。张家正无计策,两处为难,不想守备家听了此信,也不管青红皂白,便来作践辱骂……我想如今长安节度云老爷与府上最契,可以求太太与老爷说声,打发一封书去,求云老爷和那守备说一声,不怕那守备不依。若是肯行,张家连倾家孝顺也都情愿。”
……净虚听了,打去妄想,半晌叹道:“虽如此说,张家已知我来求府里。如今不管这事,张家不知道没工夫管这事,不希罕他的谢礼,倒像府里连这点子手段也没有的一般。”
言为心声,一个年纪一大把的老尼,心地既不清净,又毫无善良可言。虽满口不离“阿弥陀佛”,实际上却是一个佛口蛇心,处处机心的极贪婪极庸俗之辈。
再看马道婆:
马道婆听说,鼻子里一笑,半晌说道:“不是我说句造孽的话,你们没有本事,也难怪别人。明不敢怎样,暗里也就算计了,还等到这如今!”赵姨娘闻听这话里有道理,心内暗暗的欢喜,便说道:“怎么暗里算计?我倒有这个意思,只是没这样的能干人。你若教给我这法子,我大大的谢你。”马道婆听说这话打拢了一处,便又故意说道:“阿弥陀佛!你快休问我,我那里知道这些事?罪罪过过的。”
赵姨娘道:“你又来了。你是最肯济困扶危的人,难道就眼睁睁的看人家来摆布死了我们娘儿两个不成?难道还怕我不谢你?”马道婆听说如此,便笑道:“若说我不忍叫你娘儿们受人委曲还犹可,若说谢我的这两个字,可是你错打算盘了。就便是我希图你谢,靠你有些什么东西能打动我?”
……马道婆看看白花花的一堆银子,又有欠契,并不顾青红皂白,满口里应着,伸手先去抓了银子掖起来,然后收了欠契。又向裤腰里掏了半晌,掏出十个纸铰的青面白发的鬼来,并两个纸人,递与赵姨娘,又悄悄的教他道:“把他两个的年庚八字写在这两个纸人身上,一并五个鬼都掖在他们各人的床上就完了。我只在家里作法,自有效验。千万小心,不要害怕!”
试问,这样的人,她也能归列为“修行人”之列吗?就算世间最坏,最阴狠贪婪之人,能行到这一步,也算得上是卑劣之最了吧?
因此,曹雪芹就算是用他的如椽巨笔在书中对这些人物进行了无情的揭露与鞭挞,那也完全是属于“指奸责佞,贬恶诛邪”,而并非伤时骂世,也就更加上升不到他最终真正信仰归属的层面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