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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皓然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18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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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续》第九十七回 忏宿冤茜雪感痴郎 偿孽债妙玉从枯骨


温皓然

 

只说宝玉夜梦不祥,矍然惊醒,满眼只见四壁萧然,孤灯半灭。因神昏意乱,彻夜痴坐无眠。

至天明时分,两个狱卒争争嚷嚷的走来,脸上好生无趣。这回只派他去洒扫庭院,修剪残枝,二人淡淡的吩咐了一回,便走开的走开,回去的回去,一时都散了。原来因有了倪三的关照,这些人便不敢再轻来欺他了。只说宝玉这里正含泪执帚,院墙外忽然飘进一阵冷风来,将满院落叶唰唰的吹散复聚几回,顷刻,又洒下一天的雪来。宝玉禁不住在那冷风朔雪之中打了一个寒噤。回望前景,那辛酸的眼泪如何忍得住?此时方信:从来富贵若浮云,冰山难靠,梦景无常。人生一世,不过花开顷刻,转眼成空。可叹古往今来多少豪门望族,无不是先祖们九死一生挣下家业,无奈膏梁的子孙,那肯效法祖先,培植后来的元气?终日骄奢妄为,赌狠斗凶,一朝生事则百计迎求,父为子隐,群小迎合,必至破家灭族方罢。更有多少权贵豪绅,气盛见逼,从不知慷慨解囊,从宽救济;见人急难,漠不关心,重己财似金山,轻人命如鸿毛,为此水火盗贼,甚至子孙赌荡破散,种种疾病横灾,必来报应。空为子孙做了蛇蝎,反败害了子孙,可谓一生辛苦劳碌,尽付东流。然利迷心窍时节,迷眩缠陷,那得醒悟?

既领略得如此之境,是以情不自禁,乃口占成一诗曰:

止水浮花梦亦真,平明搦帚破贪嗔。

扫空扫相扫虚妄,除粪除尘除孽因。

万籁如吹顿悟法,诸缘了息渐安贫。

一心三谛原无二,难得此生味苦辛。

至此,倒也不再惭愧悲啼,自怨自叹。早朝夜晚,肱枕蔬食,屏息万缘,倒也无荣无辱;冬去春来,夏尽秋残,半盏孤灯,一床破榻,自觉乐在其中。

只说这日茜雪正在家中忙着烹茶煮糕,抚儿弄女,忽见漫天大雪纷纷密密,比早间又大,须臾,平地已有半尺来厚。因心中记挂着宝玉,恐他在狱庙内受冷挨饥,正在悬念,见他母亲拄着拐杖,垢面蓬头,一身污秽的走了进来。因忙下去接住,让他炕上坐了。他母亲低头看了一回两个小外孙,眼圈一红,禁不住哆哆嗦嗦的哭道:“人家养儿为防老,可怜你妈竟白白操了这大半辈子的心!养了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狼心狗肺!你可那里知道,你那两个砍头短命的兄弟,如今是越来越不象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头喝酒耍钱,把我和你那老不死的爹管也不管。输了钱,就回来在家闲寻气恼,好不好的就把家里乱砸一气。不是你妈如今有了年纪,嘴里絮叨心也变窄了。实在是我看见咱满村庄上的人家,那一户人家里的孩子们不是老老诚诚的,守多大碗儿吃多少的饭。偏这两个该死行瘟的,性情异样,大小家事,全不在眼睛里!早知是这样,当初倒不如留着你在跟前,倒许能多沾傍着些福气,多得些济呢。”一语未毕,恰好他女婿走进来听见,因没好气的向他发话道:“你老人家当初倒也把他折变着卖了,现在终究也没少沾傍上呢!这会子又来说这些个不腰疼的话来了!”

茜雪见他回来,忙就炕上摆开桌子,端上热茶来,又有两盘热糕,一盘芦蒿炒面筋,一碟子糟鱼苦瓜,一盘鹅油白糖蒸的饺儿,热烘烘的都摆了上来。他女婿炕上坐了,也不相让,自顾埋头先吃了个酒足饭饱,才又咕嘟着嘴,起身一路絮聒了出去。茜雪忙脚挨脚的送了出去,把才做得的两个大棉耳套子,一边一个,罩在他耳朵上,笑吟吟嘱咐他几句,才又翻身回来。却见他母亲含着两眼老泪,举着杯箸,只是难以下咽。少不得搜神刮胆的劝慰几句,因又悄悄的塞些散碎银子给他,又备了些柴米衣物之类,让他拿去。自己一面却向蒸锅内拣了几块热糕、蒸饺,装好,一面回头嘱他母亲,先替自己照看一下两个孩子,自己去去就来的。一面便匆匆的往狱神庙看望宝玉去了。

一时回来,却见他母亲已拿着东西去了。他女婿眼红脸青的坐在炕上,一见了他,不觉怒从心上起,指着鼻子便骂:“什么一家子老小忘八,吃喝惯了,如今越发惹动一窝风,都只管到这里打秋风来了!今儿你来,明儿他来,不知累我填陷进去多少!再敢这么着只管来白拿白要,可不要怪老子不认得人!当初要是拿你当人,三媒六聘、陪金送银的把你嫁过来的,这么仗腰子也就算了,偏上有大,下有小,单单就把你给折变着卖了!如今倒好意思三天两头的只管这么舔脸上门来讹来了!”茜雪不敢顶撞,满脸赔笑道:“你素日对外人都宽宏大量,救患扶灾的,今天是怎么了?他们便有不是,总归是我的生身爹娘,如今过的这个样,那有个看着爹娘老子饿死的理呢?”一面说,脸上好生没趣,见两个孩子在那里哭啼不止,便忙上去哄。一时都哄住了,又忙的出去给六畜家禽也都喂了一回饲料,又冒雪挑了一瓮水回来。又忙着坐过去纺线,不一时,一团团穗子,便云朵一般,团团滚滚的堆下了一地。

看时,见那日头已经偏西,便忙忙的收拾了一番,便又起身下厨去了。只展眼的工夫,便将一桌子饭菜香喷喷的摆上桌来了。

他男人在旁连骂带恨,饭也无心,不肯来吃。嘴里仍旧越说越气。茜雪便跪在地下,再三苦劝了半日,他才略消些气恼。翻身起来正要举筷,可巧有邻居来喊,便撂了筷子随那人去了。才出去,便又折回来问要新棉袍子。茜雪忙赔笑道:“前儿不是和你说好了,先拿去给宝二爷穿去了吗?怎么就健忘到这个地步了?”他男人登时便把脸一沉,眯眼回思片刻,只得咬着牙去了。谁知到了邻居那里,席上不免被人打趣了几句:“怎么我看你那媳妇子,对狱庙里那位从前的旧主子,可比对你上心多了!三日两头的,又是吃的,又是穿的,尽往那里跑!”又有些长舌妇人,在旁添些言语在他耳内。茜雪的男人本就智量愚拙,已经他心里便又气又恨,这时愈发愤怒无极,不能排遣。便把那闷酒一杯接一杯,不知灌下去多少。至晚间回来时,已经醉的人事不醒。见了茜雪,不容分说,登时毒龙扑海、鹰拿燕雀一般,将他从炕上扯将下来,一顿嘴巴子打的他攒蹄打滚。打着,又骂:“你个天生的奴才贱人,当初在那府里,你想贴上去,怕是连边儿也挨不上,现在可算等着机会,向你那主子献勤儿了?但不知你那主子都赏了你些什么回来!”骂着,又捺在灰尘里打了几十下子,一时竟越打火越旺,便使尽平生气力,飞脚来踢,不想力太用猛了,倒把一只鞋踢脱了,正盖在炕上啼哭的儿子脸上。那孩子登时哭个气断,茜雪魂都惊出,疼的搓耳揉腮,一步一跌才要爬上炕去哄那孩子,怎奈他男人怒气填胸,又有酒盖脸,赶上去,一把扯住后髻,复又将他拖翻在地上,兜心一拳,劈面几掌,便又混盖下来。满嘴里只骂:“什么有脸的好人家,你那两府里的丑事坏名,早叫人听不上了!一个个外面看着光鲜,其实都是些猪狗不如的脓包败类!祖宗九死一生挣下的家业,如今毁成了这个样子,倒不如撒泡尿自己浸死算了!现在那里还有什么正经人肯再沾惹他们这些人?偏你这让人家撵出来的贱奴才,倒是赤胆忠心一片!”正是:

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

那茜雪的男人越骂越气,越打越火,索性又一把扯住,将他衣裳裙裤剥个精光,一阵乱拳打昏过去,精光赤条的拎起,不分好歹,便丢进外面的刺丛里去了。

幸而王短腿的老婆走来撞见,登时气得两眼发黑,忙脱了自己的大衣裳把他遮住,一面喊了人来,一顿抬回自己屋里去了。一时将人散出,揭去衣裳看时,见他满身肿胀不堪,奄奄的只剩了半口气在。因一面在灯下给他挑刺儿,一面恨骂不绝:“这个砍头短命的黑心忘八!咋就随了他那黑心的爹!这样个好媳妇,这样的人品,下这样狠手,怎么忍得!”茜雪趴在那里,满眼泪滚,心内又气又屈,讲又讲不得,说又说不出。又记挂着两个孩子,也不知道如今哭的怎样了。身上又如刀扎火燎的一般,因呜呜咽咽直泣了一夜。

转天,他男人酒醒过来,见一双儿女在那里啼哭不止,没法处治,想起昨日之事,不觉悔上心来。又见王短腿家的小丫头子来叫,因问了一回,才知茜雪如今在他家里,只得抱了两个孩子忍愧前来。王短腿的老婆见了他,满心要数落几句,无奈见他怀里两个孩子哭的可怜,少不得叹气将孩子接了过去,便令他上去望慰茜雪。一时夫妻们见了面,不觉都凄惶惨切。茜雪的男人满心愧疚,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好说出,便越发尽力向人前洒了几点痛泪。一时茜雪好些,便让人抬了回去。谁知当天夜里,浑身竟生起毒疮来。不上三五日,竟满身脓疮迸发,眼看命都无了。先几日,他男人还尽力迎医问药,延至半月,病疾越发沉重下去,看看已是形销骨立,他男人也就实在没法了,那茜雪临闭眼前,两只手还只紧紧的攥着自己的一双儿女,百般不忍释放,竭力向他男人道:“好生看顾他们长大,看我薄面,千万不要打骂他们。我在九泉下,感你深恩不尽……”他男人大悔不及,抱持恸哭。无奈,已全无回天之力了。

且说忠顺王爷、吴天佑一干人,如今如愿铲除了贾府一脉,乃至平日稍与之有些联络瓜葛的亲朋故交,亦皆被其架捏诬害,尽陷罗网之中。其中被罢官下监流刑充发者不能胜记。二人长养禁中,只知擅行夺权,巧闭圣聪,全无经邦济世之道,拯危扶弱之心;又兼奢侈昏淫,枭獍为心,私通敌国,暗结虎狼;致使巍巍乾坤,奸邪纵横,锦绣江山,寇盗蜂起。那忠顺王爷因私下暗自忖度,估摸着那吴贵妃不日就将取代正宫,便亲自出面做媒,要与吴天佑结亲。无奈吴天佑家中未嫁之女,统共只剩了一个,平日百般珍宠。那忠顺王府小王爷之恶名,人人皆知皆闻的。吴天佑却怎舍得将爱女陷入牢笼?无奈又不好得罪于他,只得随口应承下来。回至府中,心下忧惧,一筹莫展。正在踌躇不悦,见夫人走来,问是何事烦闷。吴天佑少不得告诉了一回,那夫人便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满口冷笑道:“这有何难?半年前,府里新买来的一个丫鬟,因模样有几分与咱们的女儿相似,所以竟让他去服侍了女儿。如今何不就将他认作义女,代嫁过去,以解燃眉之急?”一语戳动吴天佑,忙遣人将那丫鬟唤了出来,见其形容举止,竟果与自己的女儿有几分相似之处,因少不得令夫人带了下去,仔细调教一番。单等吉日一到,披红挂金,热热闹闹的嫁了过去。

谁知这名丫鬟,便是那贾珍府里的万儿,只因贾府势败,他被充至吴府为奴。因其模样与主人家的小姐颇有几分相似,便得小姐青眼,收在身边做了细用丫头。不期如今又被弄出这段事来,亦是自己意料不到之奇缘。只说这万儿,自嫁入王府,见家道隆隆,荣华富贵不绝,出入有金奴玉婢服侍,自是心满意足。一日黄昏大雪,临窗梳妆,簪花逗狗毕,扶小婢出庭中赏雪,忽闻门外声喧,遂偕小婢向外审视,却是小王爷与众豪奴进游乐苑时,坐下马匹忽然惊越,随从说是怨灵发怒示警。小王爷大怒,拔出佩刀,四处搜索鬼魂。找不到,便命人用草扎成人形,斩首于苑门外。内中有一位官员,再三劝阻不及。万儿见他腰金袍紫,直鼻权腮,甚是眼熟。举眼再看时,恰逢那人也正回头,二人彼此相视,皆不能出一语,默对时许,万儿不觉满面羞惭,心头乱跳,因再无心赏雪,独自闷闷的转回房内去了。

半日,脸上犹红,心内仍突突不止。原来,那位官员不是别人,正是贾雨村。只因旧年,万儿在贾珍府中,与焙茗苟合,无意竟让雨村撞见。哼了一声便走开了。谁知,过了三五日,竟遣人将他叫了去,以此要挟,力逼着让他往贾政的书房内,去把什么姽婳词拿出来给他,从此便将他所做的丑事,一概丢过不提。万儿那时只一心想着要保全自己的名声性命要紧,因百般使心设计,悄悄的央告焙茗将自己带了进去。无奈阴差阳错,竟误撞在了宝玉的房内,因到处搜寻不见那姽婳词,慌乱之中,竟将那块通灵宝玉误窃了出来。因而登时轰动满府,上下内外被层层严密盘查起来。万儿见事情大到不可收拾了,又想到宝玉素日待自己的好处,因怕果然应了那句“玉在人在,玉毁人亡”的话,将宝玉白白的害了,只得又百般做套扯谎,哄骗着让焙茗拿了去,神不知鬼不觉的丢在了穿堂,才未被暴露出形迹来。谁知事情都已过去了这么许久,偏生冤家路窄,在这王府里,竟又遇见这闾阎小人!

万儿手托香腮,切齿营谋,盘算如何得一奇计,将雨村就此绝了去,自己的声名性命也可保全。这厢正自运筹帷幄,却见小王爷一脸盛怒的进来,箕踞坐下,只管满口大骂不绝。因问他又是为何事如此,小王爷怒道:“我前日在父亲那里看见一个绝色女子,正要跟父亲讨了来,谁知贾雨村那老狗偏在父亲面前大进谗言,说此女乃不祥之物,让父亲尽早的放出去才是!可恨这条老狗专门与我作对,他日必杀此贼,方能泄心中之恨!”一语戳动万儿,因笑欣欣的巧探一番,方知他口里说的那名“绝色女子”,竟是贾府里的妙玉。不禁心内越发着起慌来,脸上却不肯露出。暗暗盘算多时,因道:“我在娘家之时,便有耳闻,都说那贾雨村外秉忠诚,内怀奸诈。我父兄鄙其为人,绝之已久。又闻当初贾府提拔他于风尘,他反将其一门尽陷罗网之中,可知此人蛇蝎成性,廉耻丧尽,实在是斗筲之器,闾阎小人!似我们这等人家,实应痛绝与之往来的,不然,难保那天不害在他的手里!”半日,又道:“他如今这么急着让王爷将那个什么妙,什么玉的放出去,想来,必有个缘故的。谁不知那贾雨村专爱谋人妻妾?说不定,是他二人早有旧情,彼此河同水密的筹划好了,正要借此机会,做成圈套,单等着破镜重圆,也未可知的。你难道不听见人都说那贾府里,除了大门前的两个石狮子,连那猫儿狗儿都不干净了呢!”小王爷大怒道:“必杀此贼,王府才会整肃!”

一语未竟,怒气昂昂执剑便飞走了出去。谁知才出院门,恰值雨村觌面走来,小王爷登时杀气冲破五云端,拔出佩剑便要斩杀。左右随从忙不顾命的拖住了。雨村唬的面无人色,伏在地上只管响头不绝。小王爷见他腰宽背厚,面阔耳肥,伏在那里活象一头猪。因令人将其剥去衣服,盛在猪笼内,贯穿了,抬去秤前称量重量,竟有一百八十斤之重。因命左右给他剃去胡须,又满脸糊粉涂脂的打扮一番,赐了个美名曰:“媚彘”。遂使人以木槽盛饭,搅拌饲料,命其以嘴就槽吞食,不从,便绑其手脚鞭打棍捶。可怜那雨村被打得翻腾辗转,痛苦悲号。小王爷在旁看得乐不可支,啧啧称奇。谁知众随从中,有几个王爷的心腹,见闹的不象了,忙悄悄使人去报与王爷知道。

一时忠顺王爷赶来,气的眼都红紫,忙让人将雨村团团解释开来。一面指着小王爷正要责罚,忽有夫人使人来叫,只得跺脚去了。原来竟是万儿恐小王爷做事不能妥贴,因趁机进去下些话在王妃耳内,王妃纵是铜心铁胆,如今听见自己的儿子竟要与丈夫争夺一个女人,岂能忍得?因立眼大怒道:“我们是何等人家,怎容得这等装妖作怪的贱人!”因即刻命人去将王爷喊来。忠顺王爷惧内,朝廷内外尽人皆知。一时果然忙忙的来至夫人房内。那夫人早已气得歪在床上,喘声不绝,口内只道:“那个叫妙玉的女子,原是贾府里那个衔玉的公子的旧知交,想必王爷事先不会不知道吧?如今,他学了那西施的样子,忍辱负重,到咱府上来,王爷倒是想没想过,他可是为了要完成什么使命而来的?象这种专会蛊惑人心的狐媚妖精,真真我要骂也骂不出口来!我只提醒王爷,倒去好好的想一想,为什么你那个半路上认回来的儿子,放着这么大的荣华富贵不享,却和自己的媳妇,悄悄的把那贾府里的一干罪人,救的救,赎的赎,眼看救尽了,他们却远远的逃匿了,这到底是为什么?难不成鬼上了身?亏我私底下让人打听得清清楚楚,原来,这都跟这个叫妙玉的有关!王爷若是不信,不妨现在就过去试试去,如今贾府里那个衔玉的哥儿,不是还禁在里面呢么,王爷就过去问问去,想必就是拿他的命去换,他也还愿意呢!这才好呢,堂堂一个王爷,这么打嘴现世!只是你自己丢人倒也罢了,就是不要让这妖精害得我们也一起跟着家败人亡!”

忠顺王爷听了这篇言辞,直惊出一身冷汗来,心内十分不悦。当初,也是他见妙玉天姿绝色,因禁不住神魂飘荡,淫心紊乱,所以才百般作好作歹,将他强留下来,以图后来受用。不曾想,到头来,竟是“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真真令人可恼可恨。因辞了夫人,转至大厅,命人将妙玉请了来。乃以百般言语探试,果然妙玉心向贾府,千般为之开脱。最后,竟双膝跪倒,满眼垂泪,求他将那衔玉的哥儿释放出来。忠顺王爷捋着胡须,只是不动声色。好半日才道:“若说放他出来呢,倒也不难。只是,眼下我有一件为难之事,不得主意,却要与你商议商议:我有一个同朝为官的旧知交,如今胡子苍白,年龄老迈,很快就要告老还乡去了,谁知那日到府上来,偏就看中了你,因与我说了几次,我又不好推脱,所以今日且问问你,不知你意如何?若是你愿与他同去呢,也算替我解了忧,我便即刻上本奏请圣上大沛恩膏,酌情宽免,开释了那贾宝玉,料也不难。”妙玉闻言,沉吟不语,心下煎熬。半日,只得含泪向上拜谢道:“王爷高居紫阁,德量巍巍,自是一言九鼎。妙玉既蒙王爷高友青眼,又何惜贱躯?”忠顺王爷听了,心如油煎一般,深恨不已。反外面端出嘻笑自在的光景来,一面令人传酒排宴,一面便挥手让他下去了。

谁知一连过了三日,竟毫无一些儿动静。忠顺王妃按捺不住,因指桑骂槐,恣意毁辱,将百般言语都骂了出来。忠顺王爷听见,只推耳聋。那王妃大怒,因让人放话出来,要将妙玉斩断手足,挖掉双眼,凿聋耳朵,丢进粪坑去。又赐下三尺白绫,立逼着让他自裁。忠顺王爷这才不得不于当晚,带了一个齿发稀疏的枯骨老朽进来,将妙玉带了去。妙玉那时心如死灰一般,百般谛思无计,只得含着一把热泪,面对狱神庙方向,怅望暗祷一番,忍痛去了。

只说这晚入夜,宝玉梦见妙玉掉进一个没边没际的大火坑内,上有风刀乱裹,下有飞戈攒簇,妙玉在那熊熊烈焰中翻腾辗转,痛苦非常。犹如一株红梅,登时胭焦香枯……一觉惊醒,已是泪透衾枕。正在泪眼蒙眬,忽听见外面有人争嚷,不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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