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皓然
由东口村西行不到6里的路程,便到了相逢村。
据说当年,孔子带领众弟子周游列国时,听说老子在河雍(今孟州市境内)一带隐居修行,所以专程前去拜访,却几次寻访未果。最后一次,孔子终于打听到了确切地点,便直奔东口而来。老子为他的诚心所感,便骑着青牛西行,迎出5里多地,二人终于相逢。于是,便有了这座名垂千古的相逢村。
相逢村里有一座崇圣寺,庙前高耸着两尊老子和孔子的塑像。寺庙虽然年久失修,墙上的颜色也有些惨败,但是寺内却珍藏着当初老子和孔子相见时的一幅画像。院内有明万历甲戌年重修时郑王所撰的碑文,碑文上的部分字迹依旧清晰可见。
东方樱西抚摩着那些碑文,不觉引发了无限的追思。
南宫元宸意趣昂然地说:“我仔细数了数,在温县,光是玉皇庙就有12处呢。此外,还有11处三官庙,6处元君庙,4处三教圣庙,3座祖师庙,两处太乙元君庙。由此可知,道教在温县之盛,老子在温县的影响之深啊!樱西,这回你可是不虚此行了!”他陪着郝桂珍和港商讨论了整整一上午加一个中午的投资计划,刚刚才与东方樱西电话取得联系,匆匆赶了过来。
此时,夕阳橙红的光影正透过寺外那片如火的杜鹃林,投射在了他们的脸上。他二人在这光影的映照之下,越发像是两尊下凡的天神一般了。引得郝中和娇唯在一旁忍不住几度顾盼。忽然,郝中想起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来:几年前,她和黛罗、娇唯讨论历史上究竟哪位男性最具人格魅力。娇唯居然抢先一口气说出一大堆超级美男子的名字来——潘安、宋玉、子都、宋文公、独孤信、卫玠……她们便问她,这些人都好在哪里啊?娇唯芳心如醉地说:“他们实在是太帅了!先说那个潘安,因为长得超帅,每次出城游玩,都会惹得无数妙龄少女忘情地跟着他走,因此,竟吓得他再也不敢轻易出门了;再说那个宋玉,不但人长得超级帅,还那么有才华,写出了那么多脍炙人口、千古传诵的名篇佳作来呢!还有那个卫玠,因为是闻名遐迩的超级大帅哥,他一出现在街头,居然引来了人山人海的围观,挤得他举步为艰,气都喘不过来了,后来竟因累极而病,一病而亡了!哎呀呀,你们说,那他们长得有多帅呀!现在这个时代里要是真还有那么超帅的男人,咱们碰不到就算了,真要是碰到了,那就一定得先下手为强!哪怕是不择手段呢。总之,见到了,就要不记一切代价地把他抢到手。然后,再狠狠地给他生出一堆孩子来,一辈子缠着他不放!哎呀,真要是能那样的话,这一辈子当女人,那才算没白活一场啊……”
想到这里,她不由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大家的视线便都齐唰唰地落向了她,娇唯首先赶上去直问:“怎么啦,笑什么呢?说出来,让我们大家也都高兴高兴!”
郝中屏着笑,摇着手直说:“不能说的。”
娇唯一听,便将两只手伸到她的腋下,一阵乱抓乱挠起来:“我看你说是不说?啊?啊?快说,你快说!”
郝中笑着躲了一阵,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索性站定了,附耳向她悄悄的说了起来。
娇唯不听则已,这时顿时羞得满脸飞红,一面跺着脚就嚷:“不许说,不许再说了!”
南宫元宸见她俩这么有趣,就问:“到底是什么可笑的事呢?一会嚷着让说,一会儿又不让说了。想必应该很有趣,我看,还是说给我们大家也一起听听吧。”
郝中便一脸坏笑地盯着娇唯说:“那,我就说了?”
娇唯大声禁呵道:“你敢你敢!”一面就急不可禁地上去捂她的嘴。
郝中便笑嘻嘻地往黛罗身后一闪,探出头来向她挑衅道:“我有什么不敢的?”说着,便挑着眉毛笑道,“上次,我们……”
娇唯眼看就要遮不住了,急瞪着眼,直跳着向她一阵乱喊乱嚷:“你敢你敢!”
郝中见她当真急了,便嘻嘻一笑说:“上次,我们去离这里不远的财神庙,也在院子中间看见这样一个石碑。只是,那上面的碑文因为年头太久了,很多字迹都无法辨认了。我看了半天,才认出是‘能有几文钱’,‘给谁是好’几个字来。娇唯却说她都能认得。我说我不信,就让她念出来听听。结果,她老人家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叽叽咕咕的那一通的胡诌!就差没诌断肠子了。黛罗听了,就说应该是‘能有几文钱,你也要,他也要,给谁是好?全无半点福,朝也求,暮也求,叫我为难!’还说,那原是财神庙的一副对联,现在这碑文上的字迹虽然无法辨认清楚,但是她以前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的。那个某人听了,简直都快羞死了!”
娇唯起初见她并没有真的出卖自己,还暗暗赞叹着她为人仗义呢。正庆幸间,谁知,她又把这段往事给揭了出来。虽然,这件事情远没有那件严重,可她毕竟还是少女的心性,容不得自己在英俊非凡的男人面前露出一点瑕疵,因而恨得一巴掌掷了过去:“让你大嘴巴,让你揭我老底!”
虽然有黛罗夹在她们中间,但那似乎并起不到什么实际的作用,很快,她二人便裹成了一团。
东方樱西这时一直含笑看着黛罗。她这时穿着一袭鹅黄底上绣有紫色藕花的长裙, 轻柔的面料,流畅的造型设计,完美的细节处理,加上风的鼓荡,简直将她衬托得风神咄咄,恍若离了天宫仙境的神女仙子一般。而他,就像是在一片“深红浅紫粼粼起,雪白鹅黄袅袅垂”的梦境里做梦的人。他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会那样深地牵动着他的心。这时,他竟忽然想起,曾经有一位相学专家称赞他的话来了:
凤眼秀起吐彩光,
华盖作命气清朗。
巍巍宰辅流光远,
福庇儿孙百世昌。
现在,他看着黛罗,竟想到了这个。她竟然让他想起这个来了。他感到一阵深深地喜悦:“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夫妻相’吧!”
正在出神,就听南宫元宸在耳边笑道:“小心小心,‘看杀卫玠’!”
他这才将目光从黛罗的身上收了回来,一面笑着捣了南宫元宸一拳。
南宫元宸便笑合合地看着黛罗问:“像你这么温柔的性格,是不是从来就没有和别人争吵过啊?是不是从小到大,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就都特别喜欢你呀?”
黛罗听了,不禁哑然失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他的话了。
就听娇唯在旁瓮声瓮气地说:“哪里啊南宫老师,黛罗小的时候,她奶奶对她可凶呢。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全都紧着黛罗他哥,根本就没有黛罗的份。甚至,就是对那些外人,都远比对黛罗好百倍呢。有一回,黛罗她爸妈去外地进货,等他们回来后,黛罗病得就剩下一口气了,还被她奶奶给扔在了小凉房里。吓得我杜鹃婶子差点没哭死,打那以后,再也不敢把黛罗交给她带了。更可气的是,黛罗这么聪明,可她奶奶从小就不让她好好上学,说什么‘一个女娃子,读书用来做什么呢’!当初为了黛罗上学的事,天天跟我杜鹃婶子闹,哎呀,可不讲理了!”
郝中因为她的这一番话,竟也不知又联想起了什么使人万分生气的事情来了,竟也气狠狠地在一旁助着直说:“幸亏她死得早,要不然,黛罗恐怕就要毁在那个小脚老太太的手里了。”
东方樱西和南宫元宸大为震动,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在如今这样的社会里,居然还会存在着这么严重的“重男轻女”的事情,这可真是令人咋舌。
黛罗这时候早已将脸别向一边去了。东方樱西的心,顿时便是一沉。虽然他这时看不见她的脸,但还是能感觉到,她这时一定是流泪了。好在她很快便释然了,不一会儿,便又笑着转过脸来,淡淡地笑道:“其实,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容易变化的就是人心了。就像我时常会想起自己小的时候,我奶奶对我的种种不好,有时候,真是恨她。可是,有的时候,也会忽然心情一转,就莫名地可怜起她来了。觉得她就只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小脚老太太,能懂得什么真正的道理呢?何况,她都已经去世了,如果我还要去和她计较,那不是太不应该了吗。”又说,“所以,人家才说作家伟大,就比如曹雪芹,他能把那么复杂多变的人物写得那么血肉丰满,令人过目不忘!所以后人才称他是天才、奇才,说他‘一语为千万语所托命,笔头上担得起千钧!’”
南宫元宸便指着东方樱西说:“这位就是。”又笑道,“古人说‘一张楮纸,三寸毛锥,锐若戈矛,严于斧钺,上下五千年,纵横九万里,写古今悲欢离合,记中外治乱兴亡,忠孝节义则褒扬之,奸盗邪淫则惩罚之,从心所欲,信笔而书。独运广长之舌,能坠天女之花。虽以著述谋生,却似阎罗天子,执掌一本大帐簿,点尽无数鬼魂名姓。又如弥勒古佛,凸出一副大肚皮,装满无限世态炎凉。大凡含冤孝子,抱屈忠臣,能使其重见天日。如或误国奸雄,害贤邪党,即将其明正典刑。敢施造化补救之功,不让《春秋》褒贬之笔……’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大家便都笑了起来。
南宫元宸便又说:“不过说起曹雪芹呢,我倒是又想起来了,为什么他要在《红楼梦》里,让林黛玉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呢?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我可是一直都没有想明白的。”
黛罗便笑道:“大概是因为李义山曾经写过一句‘贾氏窥帘韩掾少’的诗吧。”
南宫元宸先是一怔,继而便大笑起来:“哟,可真是没想到,你居然还这么幽默呢!”
东方樱西不禁也笑了。
黛罗今天的心情似乎特别好,她此时的快乐简直是无法遮掩的。这时,她正看着东方樱西,说:“其实,我早在上大学的时候,就已经读到过东方老师的一些诗歌作品了。真不愧是‘品格清高,洒脱通透’之作。但是,您的其他那些大部头的作品,我还一直没有机会去拜读。所以,并不知道您笔下的人物是不是也是复杂多变的,但我想一定是的。因为,那才是真实的人性。就比如说我,也许,您二位只是看到了我比较安静的一面,那是因为,我们毕竟相处的时间还短,你们并不完全了解我的缘故。郝中和娇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我们几个小学、中学又都是在同一所学校里的。不妨让她们说说,我小时候到底有多淘气?你们看我这样,就以为我在学校里一定是那种特别听老师话的学生是吗?其实根本就不是的。从初中开始,我就偏科偏得十分厉害,老师说了我多少次也不管用。有时候,我倔上来,会把老师顶撞得一天都吃不下饭去呢。”
郝中便忙又接着补充道:“呵呵,我们黛罗考大学的时候,幸亏英语的填空题超多,所以,她基本上全是靠蒙,结果,不多不少,正好给她考了60分,算是蒙混过关了!后来,我们都说她是好命之人不用忙,可她还大为怨愤地说什么,她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考试表格中的分数顺序:政治,外语,然后才是专业。甚至认为,学校,更应该把对学生的人格和道德情操的培养放在首位,而不只是教给他们一些技术和常识性的知识,把分数看成一切。”
南宫元宸听了,便忍不住满口激赏起来:“这哪里是什么淘气和不乖啊?分明就是有眼光、有魄力、高瞻远瞩的一个巨眼英豪嘛!我们国家现在的教育体制本来就存在着不少的问题,难道就没听过‘成功在于专一,失败在于庞杂’这句至理名言吗?”
说说笑笑中,大家一起走出了寺门。寺门外,早已是一派漫天红霞,烟染长堤的景象了。野径迂回中,那一片如火的杜鹃林里,万蕊千花,拥聚枝头,远远地就闻到一股妙香。走近一看,原来是一片新开发的新品种的杜鹃林。这种杜鹃比普通的杜鹃花期晚了很多时候,花冠鲜红硕大,裂片内藏有深红色的斑点,花药五色缤纷,煞是绚丽。一阵微风徐徐拂来,新品杜鹃花那种特有的妙香也随风四面八方地溢散开来。林前,一弯池塘,池内水波光影,闪闪烁烁,十分动人心目。
南宫元宸不觉精神大振,指着那一片艳霞般的花儿便问:“知道这杜鹃花,为什么会有这血一样的颜色吗?”
东方樱西和黛罗相视一笑,没有说话。郝中和娇唯一片声地直嚷道:“不知道,为什么呀?”
南宫元宸双手叉着腰,似乎陷入一种追思的状态,缓缓说道:“相传,古代有一位蜀国的皇帝,名叫杜宇,很爱他的百姓。他死了之后,就变成了一只杜鹃鸟,每年春季,就飞回来唤醒老百姓‘快快布谷! 快快布谷!’嘴巴都啼得流出了血,滴滴鲜血洒在了土地上,就染红了这漫山遍野的杜鹃花……”
郝中和娇唯听了,先是一阵感动,后来就一起哄笑着向黛罗说:“杜宇?会不会是杜鹃婶子的先人啊?如果是,那么也就是黛罗的先人了!”
“哈哈,很有可能呢。难怪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都觉得黛罗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呢!黛罗,赶快回去让杜鹃婶子查一查她家的族谱去吧,说不定,你们真是名人之后呢!”
黛罗听了,抿嘴一笑说:“怎么可能呢。”
郝中和娇唯便又是一阵快乐不已的大笑。娇唯说,“你怎么就知道不可能呢?你怎么就能肯定?难道,有谁还亲眼看见过自己的出生吗?”
大家正笑得收不住,忽然身后也响起了一串怪笑声。众人回身看时,却是村里那个有名的疯子桃红。此时,她正一丝不挂地一路踢着正步而来,把两旁的杜鹃树枝叶带得“嚓嚓”作响。她的神经病可与一般的神经病有所不同,一般的神经病通常都是眼神呆滞,表情冷漠,见着生人就要乱抓乱骂一气的,她却一见到生人,尤其是陌生而漂亮的男人,就会狂喜不禁,就像是被人打了兴奋剂一般。而她一旦兴奋起来,就不拘是什么,只要身边有能攀爬或者抓挠处,她便嘎嘎大笑着,纵身一跃,一个“秃猴挂树”,便赤条条亮在你的面前。仅仅这样还不算,一定还要呜哩哇啦地嚷嚷着,狂笑着,引着人去看她那拼命大张着的两腿之间……现在,她又是纵身一跃,双臂便倒挂在一棵杜鹃树的枝桠上了。令人吃惊的是,她的动作竟是那么迅捷和灵敏。
郝中和娇唯见了,不禁气得直骂:“真晦气!”郝中再三忍耐不过,赶上去便对她一顿呵斥,让她赶快下来,不要再丢人现眼了!谁知,她不但不收敛,反而愈发在那枝桠上一阵颠舞狂笑,满嘴里叽哩哇啦地就像只发了狂的母猴一般。甚至,还气焰嚣张地跟郝中叫嚣起来。接着,一口吐沫,便喷泉一般地“嗤”了下来……
郝中这时真恨不能跳上树去,一巴掌将她给拍碎了。站在树下忿忿地向上直骂:“也不知道你的先人们到底做了什么缺德的事情,一个女孩子,竟要沦落到这种不知羞耻的地步!”她的话对于桃红来说,简直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她现在在那树上越发癫狂了起来。娇唯也气得上去向她怒喝了一阵,后来,竟一手捡起一块硬土疙瘩来,就要向她掷过去。黛罗忙上去制止了。挂在枝桠上的桃红一见了黛罗,竟又一连喷下几口吐沫来。接着,就立着眼睛大骂起来:“呸,不要脸的!你怎么还不去死!”
不知为什么,一般的人见了黛罗,都会忍不住从心底里去喜欢她。而惟独这桃红却例外,只要一见了她,就会怒气冲天,骂声不绝。甚至,有好几次都险些毁了她的容。最惊险的就是上个星期,那天,黛罗喜气冲冲地从她刚分配在北京的单位——北京师范大学实验中学赶回来,谁知,才一进村,就被这桃红迎面扑倒在了地上。要不是杜鹃及时赶了来,一阵大耳光子打得她住了手,黛罗简直就要给她活活掐死了。要说她疯得也真是厉害,都被打得嘴角出了血,忽然看见后面走来了秦守善,竟马上又叽哩呱啦地拍手大笑起来。于是,村里的人们就轰笑着说她喜欢男人,恨女人。又说她虽然疯得厉害,却也懂得喜欢漂亮的男人,而嫉妒漂亮的姑娘。不久,竟又有一种声音传了出来,说什么,“她一个傻子懂得什么男人女人的?她喜欢秦守善,是因为秦守善和她姐姐桃丽好。而她之所以那么恨黛罗,大概是因为不敢去惹杜鹃,所以就把仇恨转嫁在了黛罗的身上……”总之,村里的人们各说各话,让人难以分辨真假。
郝中和娇唯这时见她如此辱骂黛罗,都禁不住胸间气血直往上涌。要不是还有两位大帅哥在场,她们一定早就冲上去,替黛罗打抱不平去了。大家正被这疯子闹得无计所奈,却见东方樱西竟不知何时,已经用那些散落在地面上的嫩树枝和杜鹃花编出了一顶十分好看的花冠来,此时,他满面和然地向着那狂躁的桃红扬了扬自己手中的花冠。说也奇怪,桃红这时一看见了他手中的这顶花冠,竟立时像个娇羞的少女一般,跳下树来,同手同脚地向他走来了。甚至,还一连两次,用自己那沾满了污垢和血迹的双手,遮挡住了羞处。大家这才看清楚,她的胳膊和大腿上满是触目惊心的划痕。却见她一路来到东方樱西的面前,竟十分安静地垂下头去,让他把那顶花冠给她戴在头上了。最后,竟抬起头来,望着他娇憨地笑了。随即,又跑去前面的那弯池塘边,向水里照了照自己的影子,便一路拍着手,蹦跳着跑远了。
众人都茫茫地看着她远去的身影,一时,都似乎陷入在一种巨大的震惊之中了。好半天,娇唯才无比感叹地向郝中的耳边悄声说:“天啊,真没想到,东方老师对一个疯子竟然也有这么大的魅力。那个死桃红,真是丢他祖宗八辈子的人,就连我看了她那副鬼样子,都要替她羞死了呢。可是,东方老师他怎么竟能做到没有丝毫的分别心,就像是在面对一个正常人一样呢?哎呀,他刚才看那个疯子时候的那种眼神,真是太让人感动了,他的心可真是太善良了啊!”
只听郝中笑道:“世上本没有什么污秽和不堪,因为人们心里装着污秽和不堪,所以才满眼都是污秽和不堪。世上也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目光,只是因为人们心里异样,才觉得别人的目光异样……”
黛罗听见了她们的这番对话,虽然没有说话,脸上却绽放着特别愉快的笑容。
自从黛罗出门后,杜鹃的心里总是感到一阵阵的恍惚不安。
她一个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走去走来。一会儿拿着抹布去洗脸,一会儿拿着开水瓶满屋子乱转,一会儿又举起扫帚去插花……总之,心里简直乱成了一团麻。忽然,她的面前闪现出一个影像,黢黢跳跃着,像个鬼影一般,直撞进了她的心坎里,又搅动了她心底那块最深最重的病。刹那间,她只觉得自己被裹进了一片茫茫的空中,被旋入一片明明灭灭的鬼魅的世界里,接着,又被摔进一片漆黑的万丈深渊里去了……此时,她多么渴望能有一双足够有力的大手,来救一救自己!然而,水底天心,万顷茫然。就在她将要彻底被覆灭之时,外面突然飘进来一串笑声,竟是她女儿黛罗救命天使一般地赶回来了。
“黛罗,孩子,到妈这里来!”杜鹃余悸未平,一把将香汗淋漓的女儿搂进了怀中。接着,又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现在才回来,吃饭了吗?”
黛罗一脸的笑意盎然:“吃过了,才和东方老师他们一起吃的。”说这话时,她的脸上越发显得一片桃色。忽然间,她的脑海里便撞进了那个桃红的身影来,便忍不住偷眼去看了看杜鹃。
“哦,”杜鹃依旧有些恍惚地看着女儿,忽然便抑制不住地向她问道:“黛罗,今天早上,你在郝中家里真的说过‘护苗人远比播种人的功劳大’这话吗?你,真是这样认为的吗?”
黛罗说:“是啊。我就是那么说的。也是那么认为的。”说着话,忙四下看了看,见屋里再没有旁人,便忙麻利地将身上那件长裙脱了去,迅速地换上了一身简便的家居短装来,一面忍不住直说,“今天怎么这么热呢”,一面又忙向她妈笑道,“做人,凡事都要心存厚道,才是正路。如果只是一心想着自己的私利,却完全不顾他人的感受,甚至不念别人的恩情,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制造纷乱,欺压善良,这种人,即便是聪明敏锐,最终,也会被自己的心术不正所害。就比如说,褚家的老人,在把郝中的爷爷扔在雪地上的那一刻起,其实,就已经等于扔掉了他们之间的一切关系了。这就好比,本来是一把好种子,播种人却因为突然间的一个怪念头作祟,从此就将它彻底弃之不理了,任由它去自生自灭。在紧要甚至是生死的关头,走来了一位护苗人,从此,小心翼翼地将它呵护、照理起来,不让它被狂风吹暴雨打,远离了百般祸患。总之,就是让它茁壮地成长起来了。最后,还结出了沉甸甸的果实。那么这成熟,丰硕的果实,到底是谁更有资格来收取呢?当然是护苗人了。有时候,护苗人就是远比播种人的功劳更大!”
杜鹃听到这里,咄地一声,便跳下地来。全身似乎有了绵绵不绝的力量,一把将黛罗重又搂回在怀里,异常激动,简直就是惊中带泪了:“好孩子,你说得太好了,真是太对了!”
是夜,东方樱西躺在宾馆的床上,辗转反侧,简直就是心绪如潮。
实在睡不着,他便索性翻身在黑暗中坐了起来。他在那黑暗中一时喜悦,一时沸腾。终于,他轻手轻脚地打亮了床灯,重又找出了黛罗送给他的那幅书法作品,细细欣赏起来。慢慢地,他的视线便透过那些字,破纸而出,穿越墙壁,飘回到昨晚那个曼妙温馨的黄昏时分,飘回到今天那片如火如霞的杜鹃林里去了:他又看到了那个清丽出尘,风流宛转的身影,绝妙似临风仙蕊,鲜媚如梨花带雨般地向他款款走来;又听到了她那楚楚动人的声音,一如那些在半空中飘舞、飞扬的杜鹃花接受清风的爱抚一般,就那么轻轻软软地化落在了他的心间:“所以,人家才说作家伟大,就比如曹雪芹,他能把那么复杂多变的人物写得那么血肉丰满,令人过目不忘!所以后人才称他是天才、奇才,说他‘一语为千万语所托命,笔头上担得起千钧!’……其实,我早在上大学的时候,就读到过东方老师的一些诗歌作品了……”他忍不住心旌摇荡,精神恍惚。他想着自己与她的这份奇缘,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前世的注定!
南宫元宸这时也并没有真正睡着。他一想到黛罗今天说的那句“大概是因为李义山曾经写过一句‘贾氏窥帘韩掾少’的诗吧”,就忍不住要发笑。这时,一见东方樱西魂不守舍地捧着黛罗的那幅字出神吟想,便也不禁翻身坐了起来。他盯着他看了又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怎么,你这是要失眠了吗?也因为那个黛罗姑娘吗?”
东方樱西不觉一惊。心想:“什么叫‘也因为?’难道……”他将一道疑惑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老同学。
南宫元宸生性爽直,并不回避。叹息着笑了几声之后,对他说:“缘分这东西,为什么就这么奇怪呢?之前,我来这东口多少回了,可是,来去匆匆的,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她。这次,你一来,就让咱们一起遇上了她!”他长长地“唉”了一声,又向对面望了一眼说,“樱西,今后,咱俩该不会成为情敌吧?”他苦笑着摇了一下头,似乎陷入了一片沉思。片刻,忽然又神色霸道地说,“不过,我想,如果真要是那样的话,最后,你也肯定是赢不了我的。因为,我和这女孩子是天生的夫妻相!难道,你就没发现,她的眉毛眼睛,整个人的轮廓神情,简直就和我像极了吗?”
东方樱西被他说得撞在了心坎上,瞥了他一眼,见他那副十分自负的神气,不禁在心里暗暗发笑:“难道,每一个陷入情网的男人,都会产生出这种错觉吗?”
南宫元宸这时乜斜着眼睛,直向他感叹说:“情海难了,情海难了啊!”
东方樱西便笑道:“情海难了,难了能了真豪杰。情欲难断,难断能断真丈夫。你不是一直都在学佛吗?那么,就应该立刻做个榜样出来,挥利剑斩情丝才是啊!”
南宫元宸大笑道:“你也不用拿这种大帽子来压我,道理归道理。如果遇到了一份命定的奇缘,我是宁可不当豪杰,也不为那真丈夫的!”
东方樱西便又说:“情欲之祸,千经万论,处处指归;情欲之害,诸祖语录,句句皆真。念佛求生,乃弥陀之本愿;断除爱欲,乃释迦之本怀。末法舍此二门,断不得出三界也……”
南宫元宸便大笑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又说:“请你先去做示范!”
两人便一起大笑起来。之后,不觉又说到了那个疯子桃红,不免又是一番感叹。又忍不住谈论了一回因果轮回。东方樱西无限叹息地说:“也不知是什么因果,那么年轻的一个女孩子,居然疯成了那个样子。大概,她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羞耻是什么了。”
南宫元宸也忍不住叹息说:“不管怎么说,她总算是个疯子,即便一辈子都不知道羞耻为何物,也还总算是情有可原的。而现在有多少所谓的正常人,为了名利,更是从无羞耻惭愧之心,那些一个个靠着把自己剥得精光,拿在大庭广众之下去暴晒的艺人们,那些完全失去人格支撑的心理变态者,那些贪得无厌的国之蛀虫们,他们哪个和那疯子桃红比起来,不是比她更加不知羞耻几百几千倍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