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是一棵成长的树。
人的生命从无到有,这是父母的给予。每个生命都是一粒种子,在父母的精心呵护中诞生,不管环境优越还是恶劣,都会大地上生长,发芽,长叶,开花,结果。
秋天最后一个节气已过,寒冬即将来临的日子,我来到这个世界,那是40年前的秋天。这样的季节,无所谓好与坏,我也无法选择。对于父母的心愿,他们更希望我是个儿子,因为我已经有个姐姐。非能如父母所愿,我不能重来,也不能离去,因为生命是唯一的一次性消费品,谁都无法改变。我就是在那样的年代,那样的家庭里,如一棵不招人喜欢的树,在那个偏僻的村庄里,在那个村庄的小院里,在那个小院的土房子里,寂寞地成长。
没有风,便是安好。本是改革开放的大潮,浸润城市和乡村的大好时代,而计划生育的暴雨已经开始疯狂袭击,乡村的夜多了漆黑与恐惧。本是可以安静地成长,但是,我的父母还是难以逃避风雨的侵袭,30多岁的母亲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政策的约束。于是,姐姐和我,就成了父母心中最珍贵的两棵小树。那个时代最大的缅怀,就是对生命的润泽与蹂躏,痛在心坎上,还不能言说。幸运的是,过了很多年,便有了妹妹和弟弟,圆了父母的心愿。
乡村是我最大的暖床。土地是父母耕耘的家园,是虫鱼鸟兽栖息的乐土,是花草树木依靠的大树,而这一切都是我生命的最好伴侣。安静地存在着,摘一朵野花吸吮,捉一只公蝉嬉戏,爬上大树品尝红彤彤的柿子,蹲在洁白的雪地里捏一个大大的雪球,都是对童年最圣洁的追忆。乡村的行走,简单得就像一张白纸,轻轻地落下笔,都清晰可见,条理清楚。就这样在父母温热的怀里长大了,在那个物质和精神都匮乏的时代,过去和将来,都必须学会思考,都只能脚踏大地,蘸着泥土默默行走。
家人识字是我今生最美好的幸运。白天,祖母习惯了早早地做好午饭和晚餐,剩余的时间给我和姐姐讲故事。祖母的故事永远讲不完,天上的,地上的,古代的,现代的,都是我听不够也听不厌的传奇。母亲会背一些唐诗,教我第一首就是《锄禾》,母亲总是先给我讲一遍它的意思,再一句一句的重复教我,直到背会为止,睡前的重温是母亲最严厉的考核。父亲喜欢教我认字和写字,没有教材,他就把他认识的那些字,按照从易到难的顺序,每天教我10个,会认会写,开始都是他粗糙的大手握着我瘦弱的小手写,后来渐渐地放手,让我自己练习,歪歪斜斜的笔画里,藏着我和爸爸对生活不一样的憧憬。
最大的惊喜就是村庄原木色的大木房子变成了学校。那个破旧的兴隆寺老街,有一排并列的老房子,房前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秋天的馨香弥漫致远。那几间房子里摆着几张拙朴的八仙桌长条凳,两扇向内开的大木门,仅此而已。教书先生就是祖母的亲弟弟,我的大舅爷。他好像不认识我似的,我既不敢叫舅爷,也不敢叫老师,什么事都躲在同学的后面。但是,他教的那些字我都认识,爸爸教过我的。只是,他让我用毛笔书写,每个字写五遍,我那颤抖的笔画就像蚂蚁上树,很难入他法眼。直到有一天,他出现在我家里,和祖母聊天,给父母汇报我在学校的表现时,家人都很意外。于是,舅爷就成了我的私教,一切从头开始,教我握毛笔,从点横竖撇开始教我习字,便有了进步,也不再畏惧舅爷。
识字和明理给予小树苗最好的养分。天空高远,遮不住阳光的绚烂与温暖;星空璀璨,照亮了夜空和远方。贫穷依然在,而有阳光普照的生活已不再贫穷和寒冷。徜徉在不同的校园里,遇见了不同的老师,有严厉型,有温柔型,有舅爷款,也有慈父款,有博学多识的,也有囊中羞涩的,我总觉得遇见是最好的陪伴。按照他们的要求去做,努力做他们喜欢的那一个,安静地在校园里长大了。尤其在选择读高中还是读师范时,待我如兄的年轻老师叮嘱我读高中,待我如父的中年老师叮嘱我读师范,我如一棵夏日里被风吹得不知所从的芦苇,在尖锐的矛盾中飘摇不定。后来,还是父亲帮我选择,读师范,就当个乡村老师吧。
是啊,乡村老师是我坚守的天空和远方。一棵树,有阳光就会在大地上长高的。21年前,怀揣着少女般的渴望与迷茫,踏上讲台,转瞬就是20多年。在我选择并挚爱的从教生涯里,我始终是一棵长不高的树,只是年轮一圈圈增多了。在年轮曲线里,我的枯枝败叶,有时化作鸟巢,有时化作春泥;在干裂的树干上,我的千疮百孔,有时藏着孩子不为人知的秘密,有时成为迷路的鸟儿遮风挡雨的港湾。
当树叶渐黄,落叶遍地,我渐渐明白,生命的意义与年轮曲线没有太多关系。突然领悟:所谓成长,就是在正确的时间做正确的事情;所谓长久,就是生命的延续或光明的传递。想起今晨,一缕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落在窗台上,我倚着床,吮着阳光的味道,捧着《臧克家全集》第六卷阅读。突然,女儿打开我的房门,诡异地走到我身边,亲昵地说:“妈妈生日快乐!该起床了,今天要为我外公外婆做一顿可口的晚餐哦。”“谢谢乖宝宝!”想起很多年来,这一天都是母亲为我做可口的饭菜。今天是该我行动了。于是,预约,邀请,采购,准备,共享,忙得忘乎所以,乐得忘乎所以!
父母在儿孙绕膝的氛围里,笑容从岁月雕刻的皱纹里荡漾开来,幸福仿佛瞬间删繁就简,就这样越来越容易获得和享受。看着父母端着红酒杯的手微微颤抖,我的心酸与恐惧陡然剧增,他们衰老的速度超出了我接受的能力,极力掩饰不让他们看出来。而父母的心房里,那棵“你是我的树”总是生机勃勃,就像窗外阳台上那棵落光了叶子的石榴树,尽管屹立在寒冬里,依然轻轻摇曳着春华秋实的夙愿。不管儿女做一棵什么样的树,在他们眼里,都期待着:发芽,开花,结果。
“I am your tree! ”我是你的树!一棵你喜欢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