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接连阴雨,气温下降了不少,冷风也一直吹个不停,让人们都渐渐失去了外出走走的兴趣。只是大家都被琐事缠身,即便再不愿意,也总得冒雨出去,我也不例外。每次出门,总是裹得厚厚的,看着各式各样举在人们头顶上花花绿绿的伞,我却不由得想起童年时候老家的蓑衣与斗笠来。
老家是在山上,说山青尚可,说水秀也不错。只是毕竟是山区,那时候家里还没有通车,甚至通电也是在我懂事以后才有的,所以与外界的联系也相对少了许多。那时候,家里的土墙上总是挂着一件厚厚的用棕编织而成的蓑衣,还有一只大大的用竹篾编织成的斗笠,等到下雨时候,家里人要出去时,就穿上、戴上它们,然后冒雨而出。我也曾经玩过,只是毕竟年小,斗笠戴不稳,穿着蓑衣倒像穿着长袍。
最让我记忆犹新的是我三爷爷春季犁田的时候。老家的春天总是阴雨绵绵的,只是雨一下来,就到了该翻新泥土的时候。这时候,三爷爷总是穿着蓑衣,戴着斗笠,肩上扛着梨,手上拴着牛绳和一跟长长的竹条,下田而去。随着一声长长的“吁……”响起,老牛开始在田里不情愿的拉犁行进着,三爷爷就在后面,双脚一深一浅的蹒跚。那时候我总喜欢待在田边,打着一把铁骨子生了锈的伞,看着三爷爷赶着牛,架着犁。雨水从他的斗笠滑落到蓑衣上,然后顺着蓑衣浸透进里面的单衣里,让三爷爷的背影显得更加佝偻。然后我就玩我的去了,蹦蹦跳跳的离开田边,到最后只能听见老牛一声长长的“哞……”和三爷爷一声更低沉的“驾……”。
童年的我依稀知道三爷爷雨天那么卖力的劳作是因为要让家里有饭吃,小时候的我也听奶奶说过不少次她们经历的痛苦,经历的曾经饿死很多人的岁月。她们最终从饥饿中活了下来,所以等到农作时候就更加卖力。我也曾听父亲说过这些,听他说过他童年的故事。他说,以前为了读书,外公外婆给他拼拼凑凑了一个学期的几块钱学费,却再也给他凑不了更好的衣服与食物。父亲也是寄宿,于是他每周穿着草鞋,背着五六个红薯,沿着几十里的山路走到学校,开始为期一周的生活。有时天下雨,他便穿着蓑衣、草鞋,戴着斗笠去上学,等到周五回来时,不管天下不下雨,他又得穿着这一身行头回来,若是天晴,那么穿着真当是又沉又闷。他说:“有时人懒了,不想穿这么重的东西走,就把这些东西放到山上的草丛里,冒雨去学校……”童年的我有些迷茫的听着,却又忽然深有感触的点点头,我是知道这一身有多重的,重得我都背不动。只是偶尔看到父亲望着墙上蓑衣斗笠出神的时候,我能观察到他眼角隐现的泪花。他最终还是辍学了,因为外公外婆再也无力负担一个学期几块钱的学费。
其实童年的我也算是吃过苦的吧。小时候在山上读书,每天六点钟走十几里路去上学,下午四点钟再顺着山路走回来,遇到刮风下雨,身上自然一身湿。等到冬天时候,山区天气太冷,父亲便给我做了一个小火炉,一边忙着赶路上学,一边左手提火炉右手烤火,右手提火炉左手烤火。只是我终究没能穿蓑衣戴斗笠,一个方面是年纪太小,一个方面也是因为家里已经有了几把半新不旧的伞。我也没有辍学,父母在我童年就出去打工了,他们负担起了我的学费。我比父亲幸运。
山上的学校也是个小小的房子,雨天会漏雨的那种土肧房。整个学校就一个老师,负责教我们十几个学生,其中又分成了三个年级。现在想,这位老师真了不起,简直堪称全能了。只是五年级时我下了坪读书,因为山上学校只够我们读到四年级,这已经是极限。自此后,那位老师也就终于退休,毕竟,他都已快七十!值得欣慰的是,今年正月我回老家的时候,还看到了他,虽然已经苍老,不过看他身体还算硬朗。
上个月十一小长假回家的时候,奶奶告诉我,家里搬过来村上分的几亩田地已经被承包,以后家里再也不用犁地,再也不用种田。只是当我看到奶奶和三爷爷翻出搬家时没有扔掉的蓑衣斗笠与铁犁,看到他俩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的时候,我想起当初搬家时三爷爷不听劝执意要把这些行头带上货车时说下的“豪言壮语”,“我还没老呢,搬家去了坪里田还是要种的,饭还是要吃的,事也是要做的……”。现在,不种田也有吃不完的饭了,只是再也没有田让他种。忽然间,我的眼角倒是真的出现眼泪了,我背过头,擦了擦泪水,不知道自己为何落泪,似乎又有说不出的缘由。
我终究还是继续落泪了,为了不在奶奶他们面前出丑,我来到了楼上。透过窗户上的玻璃,我看到不远处已被收割机割的干干净净的田地,想起了童年时候田里穿着蓑衣带着斗笠的人与牛和谐的背影。忽然间,思绪又回将过来,直到楼下传来一道长长地、低沉的感叹“再也没田可种了噢……”
是啊,再也没田可种,没地可耕,也再也没蓑衣可穿、斗笠可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