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年来,我从没与一条河流如此亲密触及过。如襁褓里的婴儿,匍匐在她的怀里,胡乱抚摸,并昼夜聆听着她的呼吸声。
她,她就是猫化河。犹如一条洁白的哈达,从西边逶迤而来,盘绕过矿区,向东飘随而去。这,让矿里的女人,多了一份柔情,男人多了一份刚毅。
枯水季节的时候,她身形如纤细的少女般,懒洋洋的,瘫软在沙滩上,沐浴着暖阳。我伸出小脚丫,挠了挠,她却侧翻过身去,梦里咕噜咕噜几句,又酣睡入眠。
静静的她,静静的矿区,似乎一下子,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静得让人焦虑、憋闷、甚至难以呼吸。待工已久的老阳,探头出窗外,望了望,摇头深叹一口气,然后就看见,他拉着行李出了矿区,头也没回就走了。
我依然匍匐在她的怀里,犹如一支活蹦乱跳的小鹿,时而挠挠她,不让她酣睡,时而又附耳聆听着,那一起一伏的啵啵声,是否有新的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春雷炸响,雨噼噼啪啪而来,吵醒了沉寂的夜。顷刻之间,整个矿区也沸腾起来,我习惯性地探出头去,望了望她。她身形逐渐丰腴起来,宛若一条巨蟒,盘卧于矿区之间,怒吼着,似乎想把矿区的一切污泥都通通洗涮并吞噬干净似的,沸腾奔涌不息。
我浑身哆嗦,倚门聆听,似乎怒吼之声中,还应和着一种曾熟悉的噗噗声,但又一时叫不出是啥名来。忙趴在地上,贴耳聆听,噗噗声越来越大,时而东,时而又西,忽远又忽近,似乎就在身旁,伸手触摸却又摸不着。
别听啦,那是乌金的声音。我抬头一望,原来是老阳拖着行李又回来了,后面还跟着许多熟悉的老面孔。他见我诧异地盯着他,便自嘲说,听了一圈乌金的声音,还是这儿的声音最具味道。
乌金?是哟,这个梦幻般的名字,曾让多少矿区人遐想连篇,而又垂泪欲滴。因他一身黝黑,黝黑得让人挣不开眼,几乎忘却了他原本的名字——煤。一眼盯瞧着,都快眯成了一条缝,心里炙热傻乐着,他的光和热。
曾记否,四年前煤炭行业陷入低谷,又突遇资金链的断裂,刚起步的矿,犹如断奶的孩子般,饥饿着,几乎快停止了呼吸。矿里只好无奈决定,分流出一部分人,仅留下三十多人值守,与她猫化河一起,相依为命,静默休憩着。耐不住寂寞的老阳,就是那时离开的,他说凭他的本事,哪里找不到活干呢?
被人值守的矿,犹如被抛弃的孤儿般,几经人捡回收养,而又被无言放下、抛弃。泪痕阡陌,无处哀肠,唯有她猫化河,轻轻地,默默地,流淌着,抚慰着矿区里每位受伤的心灵。
久旱逢甘雨,一声春雷炸响,沉寂的猫化河,顿时,彻底苏醒了过来。沉闷的矿区,也迎来一片生机,重新整合成功,机器轰鸣,人儿又奔忙起来。
传输带上的乌金,锃亮锃亮的,嘴里呢喃着,向矿里人眨巴眨巴抛着媚眼。一旁的老阳,热泪盈眶,他羞羞答答地转过身去,捂住脸庞泣不成声。
夜阑深深,我闲逛了一圈矿区,聆听不见一点酣睡之声。反而,隐隐约约传来,猫化河涓涓的溪水,与乌金噗噗的应和声,似乎在为祖国的生日,低吟着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