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
网站用户
秋煦
1
王冉警校毕业后被派到一十字街口值勤，怕见熟人，上岗时用大檐帽遮住半拉脸，灯杆样朝路边一戳。
怕见熟人并非害羞，而是有自卑感。当初他压根儿就没看上交警这个行当，觉得只有那些找不到事儿做的人才会来看大街，站马路。他的理想是当科学家。还在幼儿园时就表现出了不凡的天赋——把老师发的玩具拆得五零四散。初中时参加过学校物理竞赛，获过奖。本来前程无量，标准的大学生坯子，没想到高考时却意外落榜。原因是，在冲刺高考的最后阶段他开始了恋爱，女友叫夏岚，是他同班同学。与之相反，女友夏岚竟毫无悬念地考上了省内一所名校。他知道夏岚到省城后肯定会另寻新欢，与其那样不如及早了断。于是，在自卑伤感又茫然无助的促使下，主动提出和夏岚分手，被夏岚拒绝。半年后，在他即将将分手之事忘却的时候，夏岚却主动提出要和他断交，理由是：不喜欢警察。
面对舛途，王冉失魄落魂后悔不已。高考落榜后他本打算继续复读的，后听说公安部门到学校招定向培养生，上这类学校可以免学费，并且毕业后包分配。在当时背景下王冉别无选择，只能委屈求全。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与夏岚的交往也就此了结。
自打进了警校王冉觉得就像鸟儿进了笼子，面对灯红酒绿，他时常自卑自弃：看来这辈子只能陪马路过了，先前自己最瞧不起的职业到头来居然落在了自己头上，这对他简直就是莫大的讽刺。是上天安排还是自讨苦吃？于是他羞惭懊恼，想摔头却找不到硬地。反正横竖被人瞧不起，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于是便不再把职业当回事儿，浑浑噩噩混日子。
他今天来这里是执行一项临时任务。昨天下班时王队（队长姓王）告诉他，今天有领导打这儿过，要他提前上岗把路看好。每当上边有人来他们都要提前到岗，并且在车队到达前的那个瞬间，将一切行人车辆及时拦下，以确保领导无障碍通过。据说这次来的是大官，究竟多大王队没说，他也没问。
有人遛狗。是位女士。狗在前边走，女士后边跟。中间有绳子连接着。红灯亮，女人和狗在路口停下来，看样子要到对面去。王冉急忙过去打招呼，请大家稍等，一会儿有车队过，麻烦避让一下。
牵狗女士是位年轻姑娘，模样可爱却行动异常。王冉见狗支楞着耳朵不住朝马路对面看，想笑。莫非它也识别信号？犹豫间绿灯亮了，狗拉起姑娘就走，把姑娘拉了个趔趄。
呀，它真懂信号！就在王冉惊讶发愣的一刹那，其他人一窝哄地跟随过去。王冉忙蹿到路当间阻拦但为时已晚，没人理他。大家只顾往前冲。有人怒怼，挣钱呢，晚了罚款！交通法没说百姓必须给当官的让道啊，权大还是法大？送孩子上学呢，再晚关门进不去了！大家火急火燎，怨声载道。王冉干瞪眼无话说。是啊，按说应该车让人，可队长为啥要人让车呢！就在他进退两难犹豫不决时，车队风驰电掣般开了过来。因行人占道，不得不在路口停了下来。王冉急得头上冒汗，因为他看见队长的车就在对面停着，说不定眼前的一幕正好被看到。如果看到，挨尅是小事，饭碗能否保住都难说。
好在时间短，行人很快过完了。王冉看见队长的车跟着车队开走了。但通讯设备里却传来了队长的咆哮：你是咋搞的！连只狗都看不住！再这样，小心调岗！调岗就是调离县城，到郊外去巡查值夜。实际也是对犯错人的一种惩罚。王冉害怕调岗，自打和夏岚结束后，因职业缘故，他一直未找对象。虽然有同学朋友介绍过，可对方一听说是站马路的立马摇头。如果被调到郊区去，恐怕对象更难找了。
正要撤退，话筒里又传来王队的声音：所有人原地待命，一个小时后车队将原路返回。
车队返回时王冉看到姑娘和狗又出现在了对面，心儿便提到了嗓子眼：这回可别再像刚才啊！正想跑过去阻拦，看见车队已经开过来。还好，此时对面亮的正好是红灯，狗没敢闯。
绿灯亮时姑娘走过来，王冉冲她敬礼，说谢谢您。姑娘没理茬径直往前走。倒是那狗冲他汪汪叫了两声，仿佛在说，不用谢，不用谢！这时王冉才看清，原来姑娘是个盲人。她牵的那只狗实际是导盲犬。怪不得不理会，原来看不见！王冉猛然醒悟。但依旧觉得委屈，追上去说，对不起盲女同志，您刚才违规了知道不？盲女吃惊地停下来，咋了？王冉就把先前的一幕以及挨尅的事说了。盲女差点笑栽倒——原来这样啊！呵呵呵——严格讲那不是你的错，也不是狗的错。要怪只能怪信号灯。王冉愕然，怎讲？盲女说，导盲犬只识别信号灯，不知道领导是谁啊。既然领导优先咋不事先把信号灯调好？王冉拍拍脑门，心想对呀，如果在信号灯上按装个遥控器，领导车队来时让红灯一直亮着，岂不省去很多麻烦？队长光知道熊人，咋没想到这一层呢？他有点兴奋，也有点激动，对盲女说，你说得有理，如果在信号灯上安装个遥控器，这样既可控制行人又可节省警力，再不用担惊受怕了！盲女似有不悦，光想着领导，咋不为百姓想想？你以为装了遥控器就万事大吉了吗，特殊情况呢？王冉说啥特殊情况？作为人谁没点特殊情况？就像我吧，盲女说。因为看不见，信号灯对我来说和没有一样。王冉说那好办，想法给你们配个导盲仪，这样问题就解决了！
盲女眼睛一亮，导盲仪？哪里有卖？王冉说可能正在研究，说不定很快就有了。呀，想一块儿去了，我一直在做这方面试验，正好缺个帮手！盲女像遇到了知音。你？王冉不敢相信。眼看不见咋试验？眼看不见有手啊，我们有盲文书籍，可以和正常人一样读写。盲女说。王冉还是不敢相信，问盲女，你啥学毕业？盲女说大学啊，学电子信息的。王冉便胸口发暖，说，其实我也喜欢发明创造，没想到现实却与我开玩笑，让我戴上了大檐帽。说着有些窘迫，羞愧地低下头去。盲女说没关系，只要你愿意，我聘你当助理！我？王冉犹豫。行吗？咋不行呢，我行，你就行。盲女说。
盲女住附近小区，因为路对面夹角处有座公园，公园里有公共厕所，她每天要在导盲犬陪伴下到公园去，在那方便后再顺道散散步。她现在想告诉王冉的是，并非自己不遵守交通规则，而是情况特殊。就像今天，盲女说。本来没打算违规，也不想给你们添麻烦，可那会儿没办法，身上急，要马上去厕所。王冉尴尬羞怯，不知道对方为啥要告诉这些。他知道女士有特殊生理周期，这是当初夏岚告诉他的。但那只能是一种借口，不应当成为违规理由。说，凡违规者都有理由，有些理由很值得同情，却不能宽容。盲女却把话题岔开了，问王冉，知道我为啥喜欢你们警察吗？王冉摇头。盲女说因为舅舅。完了就显出一丝悲哀来，说他也是个警察。王冉惊愕，他叫啥？我认识不？盲女摇头，说等以后慢慢告诉你。完了问，你过去一直在这儿执勤？王冉说是呀，打上班就一直在这儿。盲女便同情怜惜，说干警察这行真不易，热热个死，冻冻个死，待遇低，还担惊受怕的，当初咋想起干这个的？王冉再度惊疑，你咋知道？接着把苦衷一股脑儿说了。盲女说我打小就喜欢警察，可惜眼睛看不见，要不，我们说不定早就认识了！或许是受了对方的感染，王冉感觉眼前一亮，说我得向你学习，明天就去找王队，把你的建议和想法说给他听。盲女说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了也不一定会采纳。王冉说不采纳我就辞职，和你一起搞导盲仪。盲女摇头，那咋行，饭碗丢了可是大事！王冉说你不是也没工作吗？盲女低下头去，说你和我不一样，你是正常人，必须有正当职业才行。
其实盲女想告诉王冉的并非对职业的珍惜，而是要他灵活执法，不能生搬硬套。问王冉，是不是还在为挨批的事气馁？王冉说有点。那咋办？罚款还是罚站？为有效惩处违规者，交警内部有个不成文规定，对那些擅自闯灯不听劝阻的者，可以罚其站岗。王冉感觉眼睛发热，像憋尿一样。苦笑，相互理解吧！
为了取得盲女信任，也为了减轻对方的负担，王冉答应以后没事就到这边来，以便能给她的试验提供些力所能及帮助。盲女便心生感动，说那太好了，有你们警察支持，我的导盲仪肯定能成功！
第二天，王冉早早来到值勤点，却迟迟不见盲女身影。正当疑惑不定时，一朵彩云飘到了跟前，细看才认出是盲女。盲女穿了一身豆青色衣裙，让王冉惊异的是这回她并没有带导盲犬，耳朵里却塞着耳机，像在听歌。王冉怕她拌倒，忙过去搀扶，盲女挣脱说，不用，我在做试验。王冉说啥试验，拿来看看！盲女把手机递过来，说，就是在普通手机导航系统上，用语音或盲文输入相应目的地和出发地，边说边开机让王冉看。王冉见屏幕图标被一种带有特殊字符的塑料膜覆盖着，问，看不见图标咋输入？盲女就把耳塞从耳朵里拽下来，让王冉塞进自己的耳朵。果然就听到了从话筒里传来的讯息：前边进入交叉路口，沿当前道路走，两分钟后右转…… 王冉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唉，还真行，谁帮你整的！当初是怎么想起来的！盲女悲戚地低下头说，舅舅。王冉想起来了，上次盲女好像说起过，和自己一样，也是个伴马路的主。我从小就跟着他。盲女说。过马路时总喜欢让他抱着，并调皮地把他的大檐帽摘下来戴在自己头上……他人呢？盲女摇头，说死了。咋死的？执行任务。他当时是一个小分队队长，在一次执行拦截任务时，突遭对方冲撞，当场身亡。哦，王冉惊愕，暗想，这做警察不光担责任，原来还暗藏风险啊，难怪对象不好找。
2
王队在电脑上玩扑克游戏，王冉把安装遥控器的想法说了。对方头都没抬说，异想天开，如果那样早有人做了，还用你来提醒？王冉没察觉对方的不快，继续说，这样可以节省很多警力，而且…… 王队把游戏关了，回头乜了他一眼，问，你是不是不想干了？王冉说干啊，咋不干呢。干就好好站岗，别吊儿郎当胡思乱想！王冉磨叽，要不把任务交给我吧，我想法完成。王队终于忍不住，说你？得了吧！连路都看不好还想干大事？王冉这才听出话音，说咋了，不就上次那点事嘛，咋一直揪住不放！完了就把当时情况说了，希望能得到对方同情。王队摇头，说砍的没有镟的圆，情况我都看到了。盲女咋了？盲女也得尊规守法啊。王冉正想申辩，对方却下了逐客令，你走吧，不要再来烦我，我不想看到你！王冉拗起来，不给个说法我不走！王队冷笑，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叫上劲了。知道那天你捅的篓子多大吗！王冉说多大，不就耽误一分钟吗，总不能因此把大檐帽给摘了吧！对方眉头邹起来，说岗位不足道，责任大于天，知道那天车上坐的谁吗，那是一位外国政要，有国家领导人陪着！说着眼睛竟湿润起来。王冉怔住。但嘴上依然不服：大官咋了，大官也得遵守法规啊。王队脸子难看起来，说谁不守法？是我还是队里其他领导？王冉依然据理力争，当时绿灯亮了，没有理由拦截。王队说绿灯亮咋了？为了领导安全，交警部门有权临时实行交通管制，绿灯亮也照样不能过！你倒好，竟敢拿正事儿当儿戏！王冉低头不再辩解，但心里依然觉得委屈，是呀，安装遥控器就是为改善执法环境，更好地为领导提供服务嘛！他没敢说出声，只在心里小声嘀咕。对方好像知道他要说啥，摇头叹气，说可能吗，如果交通设施全部改成了自动化，还要我们这些交警做啥？你脑子进水了还是漏油了！
原来，因制止不力，王冉本来是要被追究责任的，王队看他年轻，又是自己一手从警校招聘过来的，怕因此把他的前程给葬送了，便主动站出来把责任担了，说是自己工作没做好，责任不在下边。为了向上交差，局领导只好硬着头皮给了他一个行政警告。王队不想把这事告诉给王冉，怕告诉了会给对方造成思想压力，没想到他竟然那么幼稚！劝导说，这次是个教训，下次一定注意了，不然我可给你扛不住！
王冉并没有把王队的警告放在心上，因为他来的目的不是总结教训，而是改进设施功能的。他想把当时盲女内急的情况说出来，又怕队长不相信，只能一伸脖把委屈咽了。
不管队长怎样警示忠告，不管路人嘲笑还是揶揄，王冉铁了心要和盲女一起搞导盲试验。他对盲女说，我当你的眼，你当我的脑，我们俩优势互补，一定能搞出名堂来！盲女低头沉默。王冉不知所措，说咋的了，我说错了吗？盲女摇头，还是好好做你的警察吧，我不想与你合作了！正要离开，被王冉一把拽住：红灯！盲女停下。过了一会儿问，可以了吗？王冉说可以了，说着上前搀扶了。
王冉把盲女送到对面，他知道盲女要去附近公园散步，说，我在这等你。盲女摇头说不用了，谢谢。为啥？盲女泪眼婆娑，万一发明失败了呢？我可不想连累你！王冉说我愿意，就是失败我也不后悔！
此后的日子里，人们每天看到一名警察扶着盲女过马路，纷纷猜猜两人的关系。有人说是兄妹，有人说是夫妻。在揣猜赞许的同时纷纷投以羡慕的目光。也就在这一刻，王冉忽然觉得自己崇高起来，除了警察，谁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牵着陌生女子过马路？他提出跟盲女一起去住处看看，看她是怎样用盲文开展工作的，遭盲女拒绝。
通过试验，用盲文和语音操作导航已基本得到解决，下步需要解决的问题是，怎样让导盲仪不仅具有测距、导航、定向功能，而且还能像行车记录仪那样识别障碍，透视环境，并将信号及时切换成语音提供给使用者。这实际等于给盲人安装了一副电子眼，能彻底解决盲人出行问题。
就在两人为此狂费心机时，王冉接到了女友夏岚的电话。问他在哪，在干啥。王冉说能干啥，做警察呗。对方欲言又止，听说你找了个盲女，在搞啥子电子眼试验？王冉说是，有意见吗？对方说没意见，其实我一直是喜欢你的，如果你能想法把大檐帽摘了，我们俩还有商量的余地。王冉说那是饭碗，摘了吃啥？夏岚说那就怪不得我了，是家庭让我跟你谈的！说完果断挂了。王冉气得差点把手机摔了，说扯淡，不想谈打啥电话！
盲女静静地听着，眼泪却滚落下来，心想，这么热忱的小伙，居然有人看不上，真是可惜了。看来为终身大事着急发愁的不光是自己，还有很多像王冉这样的正常男士。警察挂单只是职业的偏见，自己是身体缺陷呢。问王冉，打算找个啥样的？
此刻王冉的心思已不在婚恋方面，他着急的是怎样尽快把导盲仪搞出来。只要把导盲仪搞出来，哪怕打上十年光棍也情愿。这时他突发奇想，如果把手机视频功能与现有的导航系统对接起来，像行车记录仪那样把视频信号转换成音频信号，不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导盲仪吗？他高兴得差点蹦起来，说，有了！盲女吓一跳，啥有了？女朋友？王冉就把想法说了。盲女茅塞顿开，说是呀，当初咋没想到这层呢？如果能做到这一点，说不定样机早就出来了。两人商定，由盲女前去南方某手机厂家寻求技术支持和样机生产，王冉则留下来负责专利申报和营销设计。
3
王冉不知道盲女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遇到了烦心事，问，当初为啥要拒绝帮助？不是你提出来让俺当助手的吗？盲女就把苦衷说了。原来，在此之前有人曾给盲女介绍过一个对象，是瘸子，两人处了一段，没想到后来那瘸子却突然提出要分手，盲女问为啥，瘸子说，瞎子打瘸子，一打尥蹶子，咱俩结合是雪上加霜，让人更加瞧不起。盲女觉得不可思议，只好挥泪告别，暗自发誓这辈子再不找对象。她怕和王冉在一起时间长了会产生感情，很可能再次被伤害，不得不硬着头皮拒绝。王冉趁机打趣，咱两有缘呢，不仅爱好相同，连伤感经历都相似！盲女哀叹，你和俺不一样，你是警官，俺算啥！王冉说人要有自信，但决不能自卑，不然会被命运压垮。试探，去南方就你一个人？盲女说除了我还能有谁？谁愿陪一个盲人啊！王冉说我愿意。盲女吃惊的抬起头，真的假的？王冉说真的。不觉得委屈？委屈啥，一个人做自己乐意的事，应该是幸运，咋会委屈呢。真这么想的？王冉说真的，我不会撒谎。盲女泪眼朦胧，说那你订票吧，费用我出。王冉说既然是合作，谁出都一样，我管旅途，你管吃住，行了吧！
出发前盲女让王冉参观了自己的住处——客厅和书房，王冉感觉意外。他没想到一个盲人，竟然像正常人一样把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窗明几净不说，阳台上居然还养着花草！这样舒适的环境对一个盲人来说要付出多大代价啊！既然眼睛看不见，养花有何意义呢？王冉困惑，觉得这房子里还应该有其他人，是其他人帮助她收拾的。问，这里就你一个人住？盲女莞尔一笑，除我还能有谁？房是你自个儿买的？可不是嘛，盲女说。我老家是乡下的，父母靠种地打发日子，哪有闲钱买房子，我只能自己努力！交谈中王冉了解到，姑娘盲校毕业后，在朋友和热心人帮助下做起了网络销售，用自己的双手和智慧在小城买了房，安了家。美中不足的是至今还没寻到男朋友。
盲女烧水沏茶，像正常人一样干净利落，方位、距离居然把握得那么准，丝毫不差，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根本看不出是个盲人。这让王冉更加纳闷，不知道这功夫是怎么练出来的。问，既然眼睛看不见，为何还要养花？盲女反问，盲人为何就不能养花？没听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吗，眼看不见还有耳鼻呀，可以闻可以听嘛！王冉这才释怀，对呀，花儿不仅有香味儿，而且是有声音的，这声音只有真心爱她的人才能听懂。家务也是你一个人干？盲女不悦，咋，在你的印象里盲人是不是啥都干不了？王冉尴尬，说不是那个意思，感觉你这里太美了，美得让人生疑！
飞机在云朵里穿行，两人处在梦幻里。你的眼是咋失明的？王冉问。盲女叹气，说出疹子落下的。接着讲了自己小时候的故事。
二十年前那个明媚春天，盲女四岁，住乡下。那时的乡下是土路，雨天一滩泥，晴天一层土，没有便捷的交通工具，乡亲们赶集上店全靠自行车代步。一天夜里，盲女突然发起烧来，烧到三十八九度，村医看后说是出疹子，逐打了针，开了药。可是没等疹子出来，盲女眼就看不见了。舅舅当时正在乡下读书，因离外婆家远平常就住盲女家。为及时救治，舅舅和父亲顾了一辆手扶拖拉机拉着盲女连夜朝县城赶。半路遇到一起车祸，两车相撞后一个东倒一个西歪，把路堵死了。父亲和舅舅急得冒火，只得丢下拖拉机，背起盲女朝县城奔。50里山路，等送到医院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医生责怪父亲和舅舅送晚了，说如果能提前一天说不定孩子的视力就能保住。最终，盲女因瞳孔被堵失去光明。舅舅捶胸顿足，说时间都耽误在路上了，发誓将来一定当警察，为更多像外甥女一样的人提供帮助。后来舅舅果然当了警察。姐姐姐夫要外出打工，就把盲女托付给了刚上班的舅舅。舅舅把盲女接到城里上了盲校，并在生活上全力照顾，最终让她考上大学，并在城里安了家。最初发明导盲仪的想法就是在舅舅启发诱导下搞起来的。
4
事情并不像两人想象得那么简单。厂家听了两人的设想，看了他们带来的半成品，摇头，说想法不错，但这类产品国外已经率先研发，并且已经量产，除非比他们工艺先进，否则很难占领市场。开发这类产品成本高，风险大，且容易失败。同时产品入市需要相关部门批文，还要有专业管理部门检测。因为这涉及到交通安全和生命保障。王冉说我是警察，需要找哪些部门我们找，只要想法搞出样品就行。对方说最起码公安交通部门得批手续。王冉觉得对方说的是推辞话，不死心，决定再到其它厂家看看。这时王冉接到单位通知，问他在哪。王冉如实说了。对方冷冷地问，你到底是当警察还是当科学家？如果当警察就抓紧时间回来，否则后果自负！王冉想不起是谁的声音，但知道不是王队，谁呢，这么横！
王冉走进队部时见有人对他指指戳戳，心里咯噔了一下，莫非又要挨尅了。可自己是请了假的呀，请假难道也有错？他战战兢兢敲门。半天才有人问，谁，请进！推开门，王冉愣住，老板桌后边坐的并非王队，而是乡下哪个派出所的所长，王冉过去好像在哪见过。问，王队呢？对方愣了一下，但马上就站了起来，啊——知道了，你叫王冉！王冉说是。所长沉思了一下说，王队调走了，我接他的班。啥？走了？去哪了？所长说技术股。说着掂椅子让他坐了。知道为啥调走不？所长瞟了他一眼，因为你。我咋了？所长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岔开说，甭找他了，是我让你回来的。王冉有点纳闷，说我是请了假的，找我有事？所长笑了笑，听说你和一个盲女撕扯不清，到底咋回事？王冉暗自吃惊，新官上任三把火，怪不得态度那么横，消息灵通呢。但他不想隐瞒，尴尬地笑笑，说处对象呢，啥扯清扯不清。所长感觉地震一样，啥，处对象？真的假的？王冉说真的。所长便不再纠缠，调转话题说，还记得你上次犯的错不？王冉说知道，不就误了一小会儿，没把路看好嘛！所长严肃起来，咋，你还嫌不够啊，就这一小会儿就够你们王队喝一壶的啦！接着就把王队处分调离的事儿说了。最后说，现在上边揪着不放，要我们开展纪律整顿，你看咋办！
王冉愕然，心情沉重得像压了一块石头，咋会这样呢，上次见王队怎么没听他说呢，该不会因此就把自己调离吧？突然有了一种危机感。
5
王冉猜得没错。尽管王队为他担责受了处分，因和盲女拉拉扯扯新队长还是决定把他调离。新岗位在郊区，主要任务是夜间巡查拦截可疑车辆。王冉对此似乎早有准备，当新队长婉转把意图向他说明时，他的回答让对方颇感意外：谢谢你队长，其实我早就想离开，怕你们不放，这回可好，想瞌睡你就送来了枕头，要不哪天我请你嘬一顿？ 队长说甭跟我贫，再出事啥都别说，卷铺盖走人！
王冉把工作调动的事向盲女说了，盲女伤心落泪，说为了我让你受那么多委屈，不安呢，你走吧!王冉说别呀，不管咋说我和你舅一个战壕。完了自我安慰：这样正好，正愁白天没空陪你呢。盲女说算了吧，还是离开的好，我可不想把你前程给耽误了！王冉说啥前程，不就查个车看个道吗，你知道人家骂俺啥？啥？溜街狗！盲女感伤起来，咋自己糟蹋自己呢，看马路咋了，一座城市如果没有交警看会乱成啥样子！王冉说，对我来讲荣誉尊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自由。人若没自由，就等于老牛掉到了井里，有劲使不上。盲女似有所悟，说自由应该是幸福的基础吧！像我现在这样算不算自由呢？王冉说应该算，至少没人捆你手脚。盲女似信非信，那我咋没感觉到幸福呢，好像遇到的都是烦心事！那是因为你心灵空虚。心灵空虚生活再好也会觉得没意义。盲女惊异，说呀，几天不见成哲学家了，你应该去当教授，看马路可惜了！
虽然前程事业一再受挫，但导盲仪研发并没有停歇，在两人奔走呼号下，一手机厂家最终答应帮助他们设计生产样机，试用结果令人振奋，各项性能指标均符合要求。且操作简单，携带方便，与国外同类产品相比。毫不逊色。消息传出业界震惊，订单雪片样飞来。有关媒体专门派记者进行了采访报道，一时间王冉和盲女成了新闻人物。两人沉浸在喜悦兴奋里，憧憬着美好和未来。但建厂需要资金、地皮和厂房，而且要报批各种手续，整个下来光章子就要盖20多枚。一个章子一道坎，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批下来。等批下来说不定人已经白了头，光跑批文就能把人累半死！王冉的意见是委托现有手机厂家搞生产代理，这样能省去许多麻烦。盲女却建议将产权转让，不再操生产销售的心，拿赚的钱再去开发新产品。两人为此争论不休。
与此同时，关于两人的一些风言风语也在家庭、单位和亲朋好友间传开。王冉家人听说后直接下通碟，要王冉限期断绝来往，否则不许踏进家门。盲女生气，质问王冉，为啥对人说咱俩是恋人关系？不自欺欺人吗？王冉这才想起来，说那是说着玩的，谁知道会当真啊。两人都感到了问题的严重，但主要责任应由王冉承担，因为凤是他放出去的。他诚恳地对盲女说，对不起，当时我只是想随便应付一下，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后果。这样吧，我出面在媒体和朋友圈里发个帖子，向你表示道歉，帮你挽回影响好不好？盲女哭笑不得，说恐怕是越抹越黑，你到底是真喜欢还是故意往俺伤口撒盐？王冉说那咋办？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现在说啥都晚了。盲女知道对方欲擒故纵，说要不咱们分开吧，等啥时需要你再过来。王冉不上套，说分就分，谁怕谁呀！接着哀求，晚上分开，白天照常可以不？盲女破涕为笑，说贫不贫啊，好像你真住过这似的。完了一本正经说，我说的可不是玩笑，如果你不离开别人还以为是真的呢。王冉说别卸磨杀驴好不好，离开了就能避人耳目吗？我就不信这个邪，就算真爱了又能咋？让他们说去吧，我不怕！盲女说你不怕我怕，我不能陪着你背黑锅！咋，难道我配不上你？盲女气急，不是配上配不上，是你家人那道坎不好过，他们知道了肯定会来闹，所以不如趁早离开的好。
共同的理想追求让王冉和盲女紧紧地系在了一起，过去那种奇异的陌生感早已消失，进而被一种温馨所代替。在王冉看来，盲人和正常人并没有多大区别，除了出行稍有不便，其它方面并不比正常人差，甚至比正常人做得还好。
爱在悄悄萌发。王冉感觉进退两难，问盲女，你真想让我离开吗？盲女说当然，我几时说过谎！看来真要卸磨杀驴啊！盲女说随便你咋想，必须离开。你放心，即便离开，我也不会抹灭你的功劳，产权转让费肯定有你一份。王冉说无所谓，现在我最需要的是和你在一起，离开你我会觉得日子没法儿过的。盲女感觉对方像个淘气孩子，可笑又可爱，就像刚认识时那个幽默的敬礼，她一直怀疑是假的，是对方为取悦她特意制造的。也许当初正是他的幽默风趣感染了她，征服了她，才让她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大胆袒露心扉并渴望获得帮助的。此刻，她虽然嘴上强硬，内心却非常脆弱，她何不想与一个志同道合的人每天厮守，只是不想强人所难。爱，源于自然，真，疏于时间。
真的吗？即便对方说的是真话盲女也总习惯刨根问底。王冉说真的。我觉得像是玩笑，盲女说。王冉知道对方在有意试探。眼下盲女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粒定心丸，没有她心里就觉得像塌方了一样，吃不香，睡不安。在南方奔波的日子里，他曾试探地告诉对方，如果喜欢上了一个人，又没有勇气对她说，咋办？盲女戏谑说，窝囊废，不说也罢。王冉进一步挑明，那个人如果是我呢？盲女一脸茫然，你？完了低下头去，祝你早日成功！有一次他竟然拉了她的手，并大胆地把她拽到了自己怀里。就在他得意忘形的时候，手机响了，原来是梦！
和王冉相比，盲女对爱的态度则是内省收敛的，她觉得两人之所以配合默契完全是志趣相投，对她这样有身体缺陷的人来说，婚姻就像是天上的彩虹，可望而不可及。彩虹往往瞬息万变，来得急走得也快。因此她对爱始终保持着清醒头脑，不为浮云掠影所动。在她心里，爱已死亡。
6
就在王冉为别离犹豫不决时，新队长来了。新队长姓李，是代表单位对导盲仪的成功研发表示慰问祝贺的。不管咋说你是交警队的兵，李队说。现在你取得这样的成就不仅是你的光荣，也是交警队的光荣。完了告诉王冉，局领导准备给你报功，奖励你在平凡岗位上做出了不平凡贡献。王冉既感激又不安。感激的是自打被调到郊区后队里还没有哪位领导找过他，现在队长居然亲自过来向他嘘寒问暖，不管咋说也是对他的鞭策鼓励。不安的是导盲仪并不是自己的功劳，主要功劳应该是盲女。现在队里把功劳归在他一个人身上，实在是有喧宾夺主之嫌。隐约觉得李队这个时候来绝不单为了慰问鼓励，很可能还有别的想法。说，我只是帮手，主要功劳是盲女。要奖应该奖励她。李队咽下一口唾沫，她一个女士，眼又看不见，不是你，能搞出啥名堂？忽然觉得不对，忙改口，你们不是在处对象吗，奖你和奖她一个样。王冉苦笑，说那也不能把人家的成绩抹灭了。李队说别管谁的功劳，先把厂子办起来再说，局里会大力支持你的。王冉说咋支持？李队说要人给人，要物给物，只是…… 说着停下来咽下一口唾沫。如果新闻媒介再来采访你，别忘了把单位介绍一下，不管咋说咱是个警察，个人进步离不开组织培养不是？王冉这才醒悟过来，说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说这导盲仪不能归功于个人，荣誉应该归功于领导和集体，是吗？李队先点头，后摇头，说这不光是我个人意见，也是局领导的意思，干啥都得要人捧场不是？那你是代表队里还是局里？李队说二者都有吧，完了语重心长，不管咋说这回你算给单位争了光，这对你和单位都是好事，好事要办好，你不能老把眼光盯在科研上，要努力追求政治前程，那才是正道。政治前程？王冉瞪大了眼睛，嘚了吧，别说没那水平，即使有我也不干！李队说为啥？就我这脾气，动不动就和上级顶牛较劲，是他领导我，还是我领导他！李队不悦，感觉对方像只未被驯服的小鹿，有点狂。我只是出于对你关心才来找你，这事你看着办吧！说完尴尬地站了起来。
王冉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抚摸他，试图把他摁住，进而把他制服。他不肯就范，他要自由，要理想，要像鸟儿那样自由飞翔！于是，就在李队找他的第二天索性写了辞职报告。
太阳冉冉升起时，新的一天开始了。郑局长望着挂在阳台上的两只鸟笼发呆。那是两只好鸟，一只画眉，一只百灵，这在鸟市里是非常珍贵的，价值不菲。已经很久没听到它们的叫声了。原因是这阵儿太忙，早起没时间遛。当地要举办啥节，请来一大批客人，要交警部门密切配合。每天一起床他就被老一喊过去，工作布置一大堆。他是副局长，分工负责交通安全这块，算是交警队的直接上级。好在活动已经结束，今天可以放松了。他把鸟笼取下来，一边一个拎着，迎着晨曦出门而去。
在动物世界里，最自由的恐怕就是鸟儿了，因为它有翅膀，可以远距离迁徙，连最凶狠的人类都对他垂涎三尺。鸟儿虽然能展翅高飞，却远不是人类对手，最终还是乖乖做了人类的猎物。人们可以捕获它，把它装进笼子里，一边欣赏它美丽的羽毛，一边听它动情歌唱。郑局长喜鸟，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背后称他鸟司令。这只百灵是当初王队从鸟市高价购来送给他的。百灵性子烈，不好捕也不好养，但叫声好听。郑局长喜欢那种温驯好养的鸟，像鹦鹉啦，黄雀啦等。可下属们不理解他的心思，尽送些名贵而不好养的烈性鸟，这让他既欣喜又犯愁。这只画眉是李队长上任前送他的，俗话说，好钢用在刀刃上，这李队脑袋瓜好使，知道领导的喜怒哀乐，善于领会领导意图。他知道王队犯了错，很可能要调换，因此便早做了打算。不像那个傻逼王队，甘愿为一个新兵担责！
因身份缘故，郑局长不喜欢去公园找那些有共同爱好的人扎堆，觉得和那些人在一起俗气。他喜欢一个人在僻静处。正走着，手机响了，李队打来的。李队把王冉辞职的事简单说了，告诉他对方不买账。郑局感觉意外，说是不是谈崩了？李队就把情节简单说了。郑局有些失意，说当初就不该把他弄来，这样的鸟儿不好养！完了自言自语，可惜了，是个才呢。李队说，当初如果不赶他走，给他个一官半职，说不定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了。郑局烦，你小子屁股是不是坐偏了？他捅了那么大漏子还要去奖励支持他？那我们交警队成了啥了！要不把你的位置让给他？乱弹琴！李队不再吱声。郑局继续埋怨，当初都是王队把他惯的，不是他宠幸袒护，给他那么多自由，他敢这样吗？现在可好，信马遛缰，没法儿弄了吧！这时他听到了鸟儿的鸣叫，是画眉的叫声，画眉很少叫，凡叫必一鸣惊人。品着鸟语，闻着花香，郑局的思绪碧波荡漾：人和鸟儿一样，要不停地遛不停地训才行，不然它就不听话，不老实。要不就把它关起来，限制它自由。再凶猛的动物，一旦没了自由它就乖乖了，听话了。监狱里的犯人不都这样吗。但笼子只能关压一般的鸟，对有些鸟还真是没办法。关了它它会自杀，放开它它就飞了。由此他想到了王队。当初王队刚来队里时真听话，让干啥干啥，干啥都叫人放心。竞争队长那阵儿，他天天早起大老远跑来帮着遛鸟，有时候自己有急事，连一些家务也都帮着干，从无怨言。现在为啥不行了呢，那股真诚劲儿哪去了？最让人不能理解的是，他竟然愿为一个捣蛋的新兵背黑锅！想到过去对他的培养厚爱，心中便有了另一番滋味。如今这小子道行大了，领不住了，现在看，把他调离就对了，不然，说不定将来有一天自己会栽在他手里！他不明白这样做究竟是爱鸟还是害鸟，但他心里明白，真正爱鸟是不该把鸟儿关起来的，应该让其回归自然，还原本性。
7
虽然与盲女分别不到两天，王冉却感到度日如年。眼下工作辞了，单位没了，盲女那边不知道是否还能接收他。如果不接收咋办？猛然间，一缕恐惧袭上心头，是思念爱怜还是迷茫怅然？他说不清楚。难道这就是爱？当初和夏岚分手时咋没这种感觉呢？这个念头就那么一闪，马上心潮起伏起来，不行，我得找她，不能离开她，如果这时候离开，说不定导盲仪会半途而废的！同时一个大胆想法应运而生：她不是怕人误解吗，干脆向她求婚看她咋办？他脱了警服，手捧鲜花来到楼下，见盲女一手牵狗，一手提兜，正沿通道向楼梯走，便尾随其后，借开门之机闪身溜进房间。他想给对方一个惊喜，无奈导盲犬却事先把秘密泄露了，冲他汪汪直叫。盲女警觉，说葳蕤，看到啥了！导盲犬叫葳蕤。进屋，盲女感到室内空气有些异样，似乎夹杂了微弱的喘息声，问，谁在屋里？王冉不吱声，他怕盲女知道了撵他走。但盲女随后就知道到了是他，说现形吧，刚才葳蕤已经告诉我了。王冉把持不住，一步跨到跟前说，原谅我不请自来，现在我正式向您求婚，渴望您的宽恕！说着手持鲜花虔诚地跪在了盲女面前。
盲女说欢迎你凯旋归来，但你的请求不能接受，你征得了家人同意吗？家人的工作我可以慢慢做，请先把花收下再说。接着就把辞职的事说了。盲女吃惊又感动，说为了导盲仪，啥都不要了？这辈子只要有你，啥都可以抛弃！盲女说那不行，爱是虔诚的，必须让家人接纳和支持，如果没有他们认可，我绝对不能嫁你！葳蕤走过来，伸嘴把花接走了。盲女说起来吧，别再跪着了。
为了爱情事业两不误，两人商定，盲女去手机厂家协商产权转让事宜，王冉留下来应酬媒体和做家人工作。
转让协议很快签了，根据协议约束，第一批产品必须交仪器发明人处理，以后的产品才能由厂家自由销售。盲女与厂方联合召开了产品发布会。但爱情的道路却悠远漫长。
王冉把结婚成家的事向父母说了，父母问他姑娘干啥，哪里人，王冉就把和盲女相处的事说了。母亲惊异地瞪大了眼睛，说，不是让你断了吗，咋还越来越黏了！王冉便耐心劝导，别以为眼睛看不见就啥事不能做，和正常人一样呢。不信那天我领你们去，看她的屋子多干净！父亲说，屋子再干净也是个瞎子！虽然能做家务，但能开车吗，能看电影看戏吗？王冉说这都不是问题，只要心灵有光啥事都无法阻挡！汽车马上就实现无人驾驶了，到时候连我们这些交警都得被淘汰！接着就把两人合伙研发导盲仪的事说了。说只要产品开发出来，比啥职业都稳当。母亲半信半疑，问，你说的导盲仪啥时间能搞出来？不会是指山卖磨吧！王冉说，等过几天我让她来家，试给您看就知道了。除了暂时不能开车，其它啥都能干！母亲说不好好站岗值班，尽干些没屁眼的事儿，就算成功了，能保证交通秩序和人身安全吗？那些开车不要命的人，不照样横冲直闯！
母亲的话让王冉陷入深思，是呀，交通管理的关键环节是通行有序避免碰撞，因此仅满足于现行交通法规是很不够的，重要的是改变出行方式，像高速公路那样让车辆行人各行其便，尽量减少接触，才是根本。怎样才能减少接触呢？总不能把所有道路都封闭起来吧！王冉打电话给盲女，把自己的想法说了，盲女说想到一块了，告诉王冉，导盲仪已经批量生产，且销路很好，让王冉先考虑一下下步产品开发意向，重点放在通行自由与保障安全上。
8
新产品立项很快出来了，总体设计思路是尽量减少地面行人，努力扩大安全系数。按照这个设想，新产品只有一条途径，那就是设法给人类安装翅膀，让人像小鸟一样自由飞翔。因为造成交通拥堵的根本原因并非交通设施和管理法规不健全，也不是人们不自觉遵守，而是城市人口密度过大。如果把城市人口普遍降到每公里百人以下，即使没有红绿灯也决不会出现交通拥堵。所以解决交通拥堵的根本途径是疏散人群，而不是修订制度，限制通行。干吗非要把人都集中在城市呢？为啥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呢？这需要一场技术革新和思想革命，如若成功，那么现有一切交通法规秩序都将被打乱，进而被一种更加科学合理的法规制度所替代，最终连同交警这个行业都将永久消失！
但现有交通法规制度是很难改变的，谁也不愿拿刀割自己身上的肉。缩小人口密度更是困难重重，这将涉及很多利益关系，搞不好也会出乱子。因此，眼下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想法改变出行方式——给人安装翅膀。为此两人废寝忘食，查资料搜百度，为便于攻关，晚上索性住在了一起。
在王冉的协调劝说下，父母答应见盲女，盲女却顾虑重重，问王冉，他们真答应了？王冉说真的，我还能骗你。见面时间安排在晚上， 在导盲仪提示引领下，盲女顺利找到了王冉的家。母亲惊讶，问，你眼看不见，怎么找到这儿的？盲女就把导盲仪功能原理说了，完了按照预谋，把导盲仪取下来，挂在了母亲胸前，把耳机帮老人塞好，按了一下开关，一个女士的声音立马传了出来：导盲仪现在为您服务，请问您去哪？王冉急忙走过去，把家庭住址和门牌号说了，话筒里又立马传来回话：您的出发地和目的地重合，请重新输入！母亲等了一会见没动静，问王冉，咋回事？王冉发懵。这时盲女才突然想起来，对王冉说输错了，你把出发地当成目的地了！王冉才猛然醒悟，正想重新输入，母亲却把导盲仪从脖子上取了下来，说，甭输了，再好的仪器也不如眼睛好使！王冉说妈，你这是刚接触，还不熟悉，等熟悉了就好了。母亲脸子冷下来，说，那我问你，如果走着走着没电了或半路机器出了毛病咋办！父亲说，你们俩谈我们没意见，这日子你们打算咋过？像赶集上店了，洗衣做饭啦，照顾孩子啦，谁帮你们做？王冉说谁都不用帮，我们自己来。母亲眼一瞪，我还能不了解你，吃了饭连碗都懒得送，结了婚会主动承担家务？鬼才信！对盲女说，你可别听他瞎吹，到时候作难的是你！
盲女听出来了，这些话完全是说给她一个人听的，总的意思就一个，对她这个儿媳不满意，想让自己知趣些，主动离开。但此刻她已经没有退路，这个月例假该来没来，医院确定已怀有身孕。此刻她泪流满面，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说求求您成全了我们吧，我现在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呢。母亲眼瞪得像鸡蛋，啥？怀了孩子！问王冉，真的假的？王冉说真的。不是让你断的吗，啥时候住到了一起！王冉低头不语，盲女说不怪他，是我主动找他的。母亲说那你就自个儿负责吧！说着下意识地瞅了一眼对方的肚子，说，现在年轻人不都这样？先斩后奏，不想要就流嘛！盲女感觉心痛，像突然被人踹了一脚，忙站起来说，不，就是妖怪我也要把他生下来！我要告诉他（她），谁是他奶奶！
见盲女主动替自己担责，王冉心如刀割，对父母说，好，从现在起我和你们一刀两断，不会再踏进这个门了！说完拉起盲女就走。
这天夜里，盲女和王冉都做了梦，王冉梦见天空飞来一只鸟，飞到他跟前问，你不是要飞吗，上帝派我给你送翅膀来了。说着就把翅膀安在了王冉肩上，王冉胳膊一抬就徐徐离开了地面。在空中，王冉看到满地车辆行人，蚂蚁样来来往往，心想，等过些日子大伙安装了翅膀，那些个交通工具和设施就再没必要了！
盲女梦见一男一女两位老人。女的问，你是不是王冉的媳妇？盲女说是。老人说我们是他爹妈，也就是你的公公婆婆。盲女吃惊，心想，主动找上门来，莫非是想通了。忙将他们迎进屋，给老人让了坐，倒了茶。婆婆说，我们来不是向你投降的，主要怕孙子不安全，再出门的时候想跟你一起去，相互好有个照应。公公问，你们搞的那个发明成功没？啥时候给我按个翅膀，让我也飞个试试。婆婆瞪眼，你想往哪儿飞？不想要我这老婆子了？
盲女正想答复，却听见有鸟叫声从窗外传来，她急忙来到阳台，猛然间感觉眼前一亮，看见王冉正和一群小鸟在太空翱翔，问，你几时安装了翅膀，咋不告诉我？王冉示意她打开窗子，伴随一阵气流回旋，盲女感觉像腾云驾雾，渐渐离开了地面。尽管两人都知道此去将生死难料，但还是义无反顾越飞越高，最后变成了一个点……
河南省周口市淮阳区清风小区5号楼102室 刘继兴
手机：18336535389 邮编：466700
微信：wenqing18336535389
秋煦
1
王冉警校毕业后被派到一十字街口值勤，怕见熟人，上岗时用大檐帽遮住半拉脸，灯杆样朝路边一戳。
怕见熟人并非害羞，而是有自卑感。当初他压根儿就没看上交警这个行当，觉得只有那些找不到事儿做的人才会来看大街，站马路。他的理想是当科学家。还在幼儿园时就表现出了不凡的天赋——把老师发的玩具拆得五零四散。初中时参加过学校物理竞赛，获过奖。本来前程无量，标准的大学生坯子，没想到高考时却意外落榜。原因是，在冲刺高考的最后阶段他开始了恋爱，女友叫夏岚，是他同班同学。与之相反，女友夏岚竟毫无悬念地考上了省内一所名校。他知道夏岚到省城后肯定会另寻新欢，与其那样不如及早了断。于是，在自卑伤感又茫然无助的促使下，主动提出和夏岚分手，被夏岚拒绝。半年后，在他即将将分手之事忘却的时候，夏岚却主动提出要和他断交，理由是：不喜欢警察。
面对舛途，王冉失魄落魂后悔不已。高考落榜后他本打算继续复读的，后听说公安部门到学校招定向培养生，上这类学校可以免学费，并且毕业后包分配。在当时背景下王冉别无选择，只能委屈求全。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与夏岚的交往也就此了结。
自打进了警校王冉觉得就像鸟儿进了笼子，面对灯红酒绿，他时常自卑自弃：看来这辈子只能陪马路过了，先前自己最瞧不起的职业到头来居然落在了自己头上，这对他简直就是莫大的讽刺。是上天安排还是自讨苦吃？于是他羞惭懊恼，想摔头却找不到硬地。反正横竖被人瞧不起，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于是便不再把职业当回事儿，浑浑噩噩混日子。
他今天来这里是执行一项临时任务。昨天下班时王队（队长姓王）告诉他，今天有领导打这儿过，要他提前上岗把路看好。每当上边有人来他们都要提前到岗，并且在车队到达前的那个瞬间，将一切行人车辆及时拦下，以确保领导无障碍通过。据说这次来的是大官，究竟多大王队没说，他也没问。
有人遛狗。是位女士。狗在前边走，女士后边跟。中间有绳子连接着。红灯亮，女人和狗在路口停下来，看样子要到对面去。王冉急忙过去打招呼，请大家稍等，一会儿有车队过，麻烦避让一下。
牵狗女士是位年轻姑娘，模样可爱却行动异常。王冉见狗支楞着耳朵不住朝马路对面看，想笑。莫非它也识别信号？犹豫间绿灯亮了，狗拉起姑娘就走，把姑娘拉了个趔趄。
呀，它真懂信号！就在王冉惊讶发愣的一刹那，其他人一窝哄地跟随过去。王冉忙蹿到路当间阻拦但为时已晚，没人理他。大家只顾往前冲。有人怒怼，挣钱呢，晚了罚款！交通法没说百姓必须给当官的让道啊，权大还是法大？送孩子上学呢，再晚关门进不去了！大家火急火燎，怨声载道。王冉干瞪眼无话说。是啊，按说应该车让人，可队长为啥要人让车呢！就在他进退两难犹豫不决时，车队风驰电掣般开了过来。因行人占道，不得不在路口停了下来。王冉急得头上冒汗，因为他看见队长的车就在对面停着，说不定眼前的一幕正好被看到。如果看到，挨尅是小事，饭碗能否保住都难说。
好在时间短，行人很快过完了。王冉看见队长的车跟着车队开走了。但通讯设备里却传来了队长的咆哮：你是咋搞的！连只狗都看不住！再这样，小心调岗！调岗就是调离县城，到郊外去巡查值夜。实际也是对犯错人的一种惩罚。王冉害怕调岗，自打和夏岚结束后，因职业缘故，他一直未找对象。虽然有同学朋友介绍过，可对方一听说是站马路的立马摇头。如果被调到郊区去，恐怕对象更难找了。
正要撤退，话筒里又传来王队的声音：所有人原地待命，一个小时后车队将原路返回。
车队返回时王冉看到姑娘和狗又出现在了对面，心儿便提到了嗓子眼：这回可别再像刚才啊！正想跑过去阻拦，看见车队已经开过来。还好，此时对面亮的正好是红灯，狗没敢闯。
绿灯亮时姑娘走过来，王冉冲她敬礼，说谢谢您。姑娘没理茬径直往前走。倒是那狗冲他汪汪叫了两声，仿佛在说，不用谢，不用谢！这时王冉才看清，原来姑娘是个盲人。她牵的那只狗实际是导盲犬。怪不得不理会，原来看不见！王冉猛然醒悟。但依旧觉得委屈，追上去说，对不起盲女同志，您刚才违规了知道不？盲女吃惊地停下来，咋了？王冉就把先前的一幕以及挨尅的事说了。盲女差点笑栽倒——原来这样啊！呵呵呵——严格讲那不是你的错，也不是狗的错。要怪只能怪信号灯。王冉愕然，怎讲？盲女说，导盲犬只识别信号灯，不知道领导是谁啊。既然领导优先咋不事先把信号灯调好？王冉拍拍脑门，心想对呀，如果在信号灯上按装个遥控器，领导车队来时让红灯一直亮着，岂不省去很多麻烦？队长光知道熊人，咋没想到这一层呢？他有点兴奋，也有点激动，对盲女说，你说得有理，如果在信号灯上安装个遥控器，这样既可控制行人又可节省警力，再不用担惊受怕了！盲女似有不悦，光想着领导，咋不为百姓想想？你以为装了遥控器就万事大吉了吗，特殊情况呢？王冉说啥特殊情况？作为人谁没点特殊情况？就像我吧，盲女说。因为看不见，信号灯对我来说和没有一样。王冉说那好办，想法给你们配个导盲仪，这样问题就解决了！
盲女眼睛一亮，导盲仪？哪里有卖？王冉说可能正在研究，说不定很快就有了。呀，想一块儿去了，我一直在做这方面试验，正好缺个帮手！盲女像遇到了知音。你？王冉不敢相信。眼看不见咋试验？眼看不见有手啊，我们有盲文书籍，可以和正常人一样读写。盲女说。王冉还是不敢相信，问盲女，你啥学毕业？盲女说大学啊，学电子信息的。王冉便胸口发暖，说，其实我也喜欢发明创造，没想到现实却与我开玩笑，让我戴上了大檐帽。说着有些窘迫，羞愧地低下头去。盲女说没关系，只要你愿意，我聘你当助理！我？王冉犹豫。行吗？咋不行呢，我行，你就行。盲女说。
盲女住附近小区，因为路对面夹角处有座公园，公园里有公共厕所，她每天要在导盲犬陪伴下到公园去，在那方便后再顺道散散步。她现在想告诉王冉的是，并非自己不遵守交通规则，而是情况特殊。就像今天，盲女说。本来没打算违规，也不想给你们添麻烦，可那会儿没办法，身上急，要马上去厕所。王冉尴尬羞怯，不知道对方为啥要告诉这些。他知道女士有特殊生理周期，这是当初夏岚告诉他的。但那只能是一种借口，不应当成为违规理由。说，凡违规者都有理由，有些理由很值得同情，却不能宽容。盲女却把话题岔开了，问王冉，知道我为啥喜欢你们警察吗？王冉摇头。盲女说因为舅舅。完了就显出一丝悲哀来，说他也是个警察。王冉惊愕，他叫啥？我认识不？盲女摇头，说等以后慢慢告诉你。完了问，你过去一直在这儿执勤？王冉说是呀，打上班就一直在这儿。盲女便同情怜惜，说干警察这行真不易，热热个死，冻冻个死，待遇低，还担惊受怕的，当初咋想起干这个的？王冉再度惊疑，你咋知道？接着把苦衷一股脑儿说了。盲女说我打小就喜欢警察，可惜眼睛看不见，要不，我们说不定早就认识了！或许是受了对方的感染，王冉感觉眼前一亮，说我得向你学习，明天就去找王队，把你的建议和想法说给他听。盲女说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了也不一定会采纳。王冉说不采纳我就辞职，和你一起搞导盲仪。盲女摇头，那咋行，饭碗丢了可是大事！王冉说你不是也没工作吗？盲女低下头去，说你和我不一样，你是正常人，必须有正当职业才行。
其实盲女想告诉王冉的并非对职业的珍惜，而是要他灵活执法，不能生搬硬套。问王冉，是不是还在为挨批的事气馁？王冉说有点。那咋办？罚款还是罚站？为有效惩处违规者，交警内部有个不成文规定，对那些擅自闯灯不听劝阻的者，可以罚其站岗。王冉感觉眼睛发热，像憋尿一样。苦笑，相互理解吧！
为了取得盲女信任，也为了减轻对方的负担，王冉答应以后没事就到这边来，以便能给她的试验提供些力所能及帮助。盲女便心生感动，说那太好了，有你们警察支持，我的导盲仪肯定能成功！
第二天，王冉早早来到值勤点，却迟迟不见盲女身影。正当疑惑不定时，一朵彩云飘到了跟前，细看才认出是盲女。盲女穿了一身豆青色衣裙，让王冉惊异的是这回她并没有带导盲犬，耳朵里却塞着耳机，像在听歌。王冉怕她拌倒，忙过去搀扶，盲女挣脱说，不用，我在做试验。王冉说啥试验，拿来看看！盲女把手机递过来，说，就是在普通手机导航系统上，用语音或盲文输入相应目的地和出发地，边说边开机让王冉看。王冉见屏幕图标被一种带有特殊字符的塑料膜覆盖着，问，看不见图标咋输入？盲女就把耳塞从耳朵里拽下来，让王冉塞进自己的耳朵。果然就听到了从话筒里传来的讯息：前边进入交叉路口，沿当前道路走，两分钟后右转…… 王冉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唉，还真行，谁帮你整的！当初是怎么想起来的！盲女悲戚地低下头说，舅舅。王冉想起来了，上次盲女好像说起过，和自己一样，也是个伴马路的主。我从小就跟着他。盲女说。过马路时总喜欢让他抱着，并调皮地把他的大檐帽摘下来戴在自己头上……他人呢？盲女摇头，说死了。咋死的？执行任务。他当时是一个小分队队长，在一次执行拦截任务时，突遭对方冲撞，当场身亡。哦，王冉惊愕，暗想，这做警察不光担责任，原来还暗藏风险啊，难怪对象不好找。
2
王队在电脑上玩扑克游戏，王冉把安装遥控器的想法说了。对方头都没抬说，异想天开，如果那样早有人做了，还用你来提醒？王冉没察觉对方的不快，继续说，这样可以节省很多警力，而且…… 王队把游戏关了，回头乜了他一眼，问，你是不是不想干了？王冉说干啊，咋不干呢。干就好好站岗，别吊儿郎当胡思乱想！王冉磨叽，要不把任务交给我吧，我想法完成。王队终于忍不住，说你？得了吧！连路都看不好还想干大事？王冉这才听出话音，说咋了，不就上次那点事嘛，咋一直揪住不放！完了就把当时情况说了，希望能得到对方同情。王队摇头，说砍的没有镟的圆，情况我都看到了。盲女咋了？盲女也得尊规守法啊。王冉正想申辩，对方却下了逐客令，你走吧，不要再来烦我，我不想看到你！王冉拗起来，不给个说法我不走！王队冷笑，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叫上劲了。知道那天你捅的篓子多大吗！王冉说多大，不就耽误一分钟吗，总不能因此把大檐帽给摘了吧！对方眉头邹起来，说岗位不足道，责任大于天，知道那天车上坐的谁吗，那是一位外国政要，有国家领导人陪着！说着眼睛竟湿润起来。王冉怔住。但嘴上依然不服：大官咋了，大官也得遵守法规啊。王队脸子难看起来，说谁不守法？是我还是队里其他领导？王冉依然据理力争，当时绿灯亮了，没有理由拦截。王队说绿灯亮咋了？为了领导安全，交警部门有权临时实行交通管制，绿灯亮也照样不能过！你倒好，竟敢拿正事儿当儿戏！王冉低头不再辩解，但心里依然觉得委屈，是呀，安装遥控器就是为改善执法环境，更好地为领导提供服务嘛！他没敢说出声，只在心里小声嘀咕。对方好像知道他要说啥，摇头叹气，说可能吗，如果交通设施全部改成了自动化，还要我们这些交警做啥？你脑子进水了还是漏油了！
原来，因制止不力，王冉本来是要被追究责任的，王队看他年轻，又是自己一手从警校招聘过来的，怕因此把他的前程给葬送了，便主动站出来把责任担了，说是自己工作没做好，责任不在下边。为了向上交差，局领导只好硬着头皮给了他一个行政警告。王队不想把这事告诉给王冉，怕告诉了会给对方造成思想压力，没想到他竟然那么幼稚！劝导说，这次是个教训，下次一定注意了，不然我可给你扛不住！
王冉并没有把王队的警告放在心上，因为他来的目的不是总结教训，而是改进设施功能的。他想把当时盲女内急的情况说出来，又怕队长不相信，只能一伸脖把委屈咽了。
不管队长怎样警示忠告，不管路人嘲笑还是揶揄，王冉铁了心要和盲女一起搞导盲试验。他对盲女说，我当你的眼，你当我的脑，我们俩优势互补，一定能搞出名堂来！盲女低头沉默。王冉不知所措，说咋的了，我说错了吗？盲女摇头，还是好好做你的警察吧，我不想与你合作了！正要离开，被王冉一把拽住：红灯！盲女停下。过了一会儿问，可以了吗？王冉说可以了，说着上前搀扶了。
王冉把盲女送到对面，他知道盲女要去附近公园散步，说，我在这等你。盲女摇头说不用了，谢谢。为啥？盲女泪眼婆娑，万一发明失败了呢？我可不想连累你！王冉说我愿意，就是失败我也不后悔！
此后的日子里，人们每天看到一名警察扶着盲女过马路，纷纷猜猜两人的关系。有人说是兄妹，有人说是夫妻。在揣猜赞许的同时纷纷投以羡慕的目光。也就在这一刻，王冉忽然觉得自己崇高起来，除了警察，谁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牵着陌生女子过马路？他提出跟盲女一起去住处看看，看她是怎样用盲文开展工作的，遭盲女拒绝。
通过试验，用盲文和语音操作导航已基本得到解决，下步需要解决的问题是，怎样让导盲仪不仅具有测距、导航、定向功能，而且还能像行车记录仪那样识别障碍，透视环境，并将信号及时切换成语音提供给使用者。这实际等于给盲人安装了一副电子眼，能彻底解决盲人出行问题。
就在两人为此狂费心机时，王冉接到了女友夏岚的电话。问他在哪，在干啥。王冉说能干啥，做警察呗。对方欲言又止，听说你找了个盲女，在搞啥子电子眼试验？王冉说是，有意见吗？对方说没意见，其实我一直是喜欢你的，如果你能想法把大檐帽摘了，我们俩还有商量的余地。王冉说那是饭碗，摘了吃啥？夏岚说那就怪不得我了，是家庭让我跟你谈的！说完果断挂了。王冉气得差点把手机摔了，说扯淡，不想谈打啥电话！
盲女静静地听着，眼泪却滚落下来，心想，这么热忱的小伙，居然有人看不上，真是可惜了。看来为终身大事着急发愁的不光是自己，还有很多像王冉这样的正常男士。警察挂单只是职业的偏见，自己是身体缺陷呢。问王冉，打算找个啥样的？
此刻王冉的心思已不在婚恋方面，他着急的是怎样尽快把导盲仪搞出来。只要把导盲仪搞出来，哪怕打上十年光棍也情愿。这时他突发奇想，如果把手机视频功能与现有的导航系统对接起来，像行车记录仪那样把视频信号转换成音频信号，不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导盲仪吗？他高兴得差点蹦起来，说，有了！盲女吓一跳，啥有了？女朋友？王冉就把想法说了。盲女茅塞顿开，说是呀，当初咋没想到这层呢？如果能做到这一点，说不定样机早就出来了。两人商定，由盲女前去南方某手机厂家寻求技术支持和样机生产，王冉则留下来负责专利申报和营销设计。
3
王冉不知道盲女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遇到了烦心事，问，当初为啥要拒绝帮助？不是你提出来让俺当助手的吗？盲女就把苦衷说了。原来，在此之前有人曾给盲女介绍过一个对象，是瘸子，两人处了一段，没想到后来那瘸子却突然提出要分手，盲女问为啥，瘸子说，瞎子打瘸子，一打尥蹶子，咱俩结合是雪上加霜，让人更加瞧不起。盲女觉得不可思议，只好挥泪告别，暗自发誓这辈子再不找对象。她怕和王冉在一起时间长了会产生感情，很可能再次被伤害，不得不硬着头皮拒绝。王冉趁机打趣，咱两有缘呢，不仅爱好相同，连伤感经历都相似！盲女哀叹，你和俺不一样，你是警官，俺算啥！王冉说人要有自信，但决不能自卑，不然会被命运压垮。试探，去南方就你一个人？盲女说除了我还能有谁？谁愿陪一个盲人啊！王冉说我愿意。盲女吃惊的抬起头，真的假的？王冉说真的。不觉得委屈？委屈啥，一个人做自己乐意的事，应该是幸运，咋会委屈呢。真这么想的？王冉说真的，我不会撒谎。盲女泪眼朦胧，说那你订票吧，费用我出。王冉说既然是合作，谁出都一样，我管旅途，你管吃住，行了吧！
出发前盲女让王冉参观了自己的住处——客厅和书房，王冉感觉意外。他没想到一个盲人，竟然像正常人一样把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窗明几净不说，阳台上居然还养着花草！这样舒适的环境对一个盲人来说要付出多大代价啊！既然眼睛看不见，养花有何意义呢？王冉困惑，觉得这房子里还应该有其他人，是其他人帮助她收拾的。问，这里就你一个人住？盲女莞尔一笑，除我还能有谁？房是你自个儿买的？可不是嘛，盲女说。我老家是乡下的，父母靠种地打发日子，哪有闲钱买房子，我只能自己努力！交谈中王冉了解到，姑娘盲校毕业后，在朋友和热心人帮助下做起了网络销售，用自己的双手和智慧在小城买了房，安了家。美中不足的是至今还没寻到男朋友。
盲女烧水沏茶，像正常人一样干净利落，方位、距离居然把握得那么准，丝毫不差，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根本看不出是个盲人。这让王冉更加纳闷，不知道这功夫是怎么练出来的。问，既然眼睛看不见，为何还要养花？盲女反问，盲人为何就不能养花？没听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吗，眼看不见还有耳鼻呀，可以闻可以听嘛！王冉这才释怀，对呀，花儿不仅有香味儿，而且是有声音的，这声音只有真心爱她的人才能听懂。家务也是你一个人干？盲女不悦，咋，在你的印象里盲人是不是啥都干不了？王冉尴尬，说不是那个意思，感觉你这里太美了，美得让人生疑！
飞机在云朵里穿行，两人处在梦幻里。你的眼是咋失明的？王冉问。盲女叹气，说出疹子落下的。接着讲了自己小时候的故事。
二十年前那个明媚春天，盲女四岁，住乡下。那时的乡下是土路，雨天一滩泥，晴天一层土，没有便捷的交通工具，乡亲们赶集上店全靠自行车代步。一天夜里，盲女突然发起烧来，烧到三十八九度，村医看后说是出疹子，逐打了针，开了药。可是没等疹子出来，盲女眼就看不见了。舅舅当时正在乡下读书，因离外婆家远平常就住盲女家。为及时救治，舅舅和父亲顾了一辆手扶拖拉机拉着盲女连夜朝县城赶。半路遇到一起车祸，两车相撞后一个东倒一个西歪，把路堵死了。父亲和舅舅急得冒火，只得丢下拖拉机，背起盲女朝县城奔。50里山路，等送到医院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医生责怪父亲和舅舅送晚了，说如果能提前一天说不定孩子的视力就能保住。最终，盲女因瞳孔被堵失去光明。舅舅捶胸顿足，说时间都耽误在路上了，发誓将来一定当警察，为更多像外甥女一样的人提供帮助。后来舅舅果然当了警察。姐姐姐夫要外出打工，就把盲女托付给了刚上班的舅舅。舅舅把盲女接到城里上了盲校，并在生活上全力照顾，最终让她考上大学，并在城里安了家。最初发明导盲仪的想法就是在舅舅启发诱导下搞起来的。
4
事情并不像两人想象得那么简单。厂家听了两人的设想，看了他们带来的半成品，摇头，说想法不错，但这类产品国外已经率先研发，并且已经量产，除非比他们工艺先进，否则很难占领市场。开发这类产品成本高，风险大，且容易失败。同时产品入市需要相关部门批文，还要有专业管理部门检测。因为这涉及到交通安全和生命保障。王冉说我是警察，需要找哪些部门我们找，只要想法搞出样品就行。对方说最起码公安交通部门得批手续。王冉觉得对方说的是推辞话，不死心，决定再到其它厂家看看。这时王冉接到单位通知，问他在哪。王冉如实说了。对方冷冷地问，你到底是当警察还是当科学家？如果当警察就抓紧时间回来，否则后果自负！王冉想不起是谁的声音，但知道不是王队，谁呢，这么横！
王冉走进队部时见有人对他指指戳戳，心里咯噔了一下，莫非又要挨尅了。可自己是请了假的呀，请假难道也有错？他战战兢兢敲门。半天才有人问，谁，请进！推开门，王冉愣住，老板桌后边坐的并非王队，而是乡下哪个派出所的所长，王冉过去好像在哪见过。问，王队呢？对方愣了一下，但马上就站了起来，啊——知道了，你叫王冉！王冉说是。所长沉思了一下说，王队调走了，我接他的班。啥？走了？去哪了？所长说技术股。说着掂椅子让他坐了。知道为啥调走不？所长瞟了他一眼，因为你。我咋了？所长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岔开说，甭找他了，是我让你回来的。王冉有点纳闷，说我是请了假的，找我有事？所长笑了笑，听说你和一个盲女撕扯不清，到底咋回事？王冉暗自吃惊，新官上任三把火，怪不得态度那么横，消息灵通呢。但他不想隐瞒，尴尬地笑笑，说处对象呢，啥扯清扯不清。所长感觉地震一样，啥，处对象？真的假的？王冉说真的。所长便不再纠缠，调转话题说，还记得你上次犯的错不？王冉说知道，不就误了一小会儿，没把路看好嘛！所长严肃起来，咋，你还嫌不够啊，就这一小会儿就够你们王队喝一壶的啦！接着就把王队处分调离的事儿说了。最后说，现在上边揪着不放，要我们开展纪律整顿，你看咋办！
王冉愕然，心情沉重得像压了一块石头，咋会这样呢，上次见王队怎么没听他说呢，该不会因此就把自己调离吧？突然有了一种危机感。
5
王冉猜得没错。尽管王队为他担责受了处分，因和盲女拉拉扯扯新队长还是决定把他调离。新岗位在郊区，主要任务是夜间巡查拦截可疑车辆。王冉对此似乎早有准备，当新队长婉转把意图向他说明时，他的回答让对方颇感意外：谢谢你队长，其实我早就想离开，怕你们不放，这回可好，想瞌睡你就送来了枕头，要不哪天我请你嘬一顿？ 队长说甭跟我贫，再出事啥都别说，卷铺盖走人！
王冉把工作调动的事向盲女说了，盲女伤心落泪，说为了我让你受那么多委屈，不安呢，你走吧!王冉说别呀，不管咋说我和你舅一个战壕。完了自我安慰：这样正好，正愁白天没空陪你呢。盲女说算了吧，还是离开的好，我可不想把你前程给耽误了！王冉说啥前程，不就查个车看个道吗，你知道人家骂俺啥？啥？溜街狗！盲女感伤起来，咋自己糟蹋自己呢，看马路咋了，一座城市如果没有交警看会乱成啥样子！王冉说，对我来讲荣誉尊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自由。人若没自由，就等于老牛掉到了井里，有劲使不上。盲女似有所悟，说自由应该是幸福的基础吧！像我现在这样算不算自由呢？王冉说应该算，至少没人捆你手脚。盲女似信非信，那我咋没感觉到幸福呢，好像遇到的都是烦心事！那是因为你心灵空虚。心灵空虚生活再好也会觉得没意义。盲女惊异，说呀，几天不见成哲学家了，你应该去当教授，看马路可惜了！
虽然前程事业一再受挫，但导盲仪研发并没有停歇，在两人奔走呼号下，一手机厂家最终答应帮助他们设计生产样机，试用结果令人振奋，各项性能指标均符合要求。且操作简单，携带方便，与国外同类产品相比。毫不逊色。消息传出业界震惊，订单雪片样飞来。有关媒体专门派记者进行了采访报道，一时间王冉和盲女成了新闻人物。两人沉浸在喜悦兴奋里，憧憬着美好和未来。但建厂需要资金、地皮和厂房，而且要报批各种手续，整个下来光章子就要盖20多枚。一个章子一道坎，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批下来。等批下来说不定人已经白了头，光跑批文就能把人累半死！王冉的意见是委托现有手机厂家搞生产代理，这样能省去许多麻烦。盲女却建议将产权转让，不再操生产销售的心，拿赚的钱再去开发新产品。两人为此争论不休。
与此同时，关于两人的一些风言风语也在家庭、单位和亲朋好友间传开。王冉家人听说后直接下通碟，要王冉限期断绝来往，否则不许踏进家门。盲女生气，质问王冉，为啥对人说咱俩是恋人关系？不自欺欺人吗？王冉这才想起来，说那是说着玩的，谁知道会当真啊。两人都感到了问题的严重，但主要责任应由王冉承担，因为凤是他放出去的。他诚恳地对盲女说，对不起，当时我只是想随便应付一下，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后果。这样吧，我出面在媒体和朋友圈里发个帖子，向你表示道歉，帮你挽回影响好不好？盲女哭笑不得，说恐怕是越抹越黑，你到底是真喜欢还是故意往俺伤口撒盐？王冉说那咋办？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现在说啥都晚了。盲女知道对方欲擒故纵，说要不咱们分开吧，等啥时需要你再过来。王冉不上套，说分就分，谁怕谁呀！接着哀求，晚上分开，白天照常可以不？盲女破涕为笑，说贫不贫啊，好像你真住过这似的。完了一本正经说，我说的可不是玩笑，如果你不离开别人还以为是真的呢。王冉说别卸磨杀驴好不好，离开了就能避人耳目吗？我就不信这个邪，就算真爱了又能咋？让他们说去吧，我不怕！盲女说你不怕我怕，我不能陪着你背黑锅！咋，难道我配不上你？盲女气急，不是配上配不上，是你家人那道坎不好过，他们知道了肯定会来闹，所以不如趁早离开的好。
共同的理想追求让王冉和盲女紧紧地系在了一起，过去那种奇异的陌生感早已消失，进而被一种温馨所代替。在王冉看来，盲人和正常人并没有多大区别，除了出行稍有不便，其它方面并不比正常人差，甚至比正常人做得还好。
爱在悄悄萌发。王冉感觉进退两难，问盲女，你真想让我离开吗？盲女说当然，我几时说过谎！看来真要卸磨杀驴啊！盲女说随便你咋想，必须离开。你放心，即便离开，我也不会抹灭你的功劳，产权转让费肯定有你一份。王冉说无所谓，现在我最需要的是和你在一起，离开你我会觉得日子没法儿过的。盲女感觉对方像个淘气孩子，可笑又可爱，就像刚认识时那个幽默的敬礼，她一直怀疑是假的，是对方为取悦她特意制造的。也许当初正是他的幽默风趣感染了她，征服了她，才让她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大胆袒露心扉并渴望获得帮助的。此刻，她虽然嘴上强硬，内心却非常脆弱，她何不想与一个志同道合的人每天厮守，只是不想强人所难。爱，源于自然，真，疏于时间。
真的吗？即便对方说的是真话盲女也总习惯刨根问底。王冉说真的。我觉得像是玩笑，盲女说。王冉知道对方在有意试探。眼下盲女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粒定心丸，没有她心里就觉得像塌方了一样，吃不香，睡不安。在南方奔波的日子里，他曾试探地告诉对方，如果喜欢上了一个人，又没有勇气对她说，咋办？盲女戏谑说，窝囊废，不说也罢。王冉进一步挑明，那个人如果是我呢？盲女一脸茫然，你？完了低下头去，祝你早日成功！有一次他竟然拉了她的手，并大胆地把她拽到了自己怀里。就在他得意忘形的时候，手机响了，原来是梦！
和王冉相比，盲女对爱的态度则是内省收敛的，她觉得两人之所以配合默契完全是志趣相投，对她这样有身体缺陷的人来说，婚姻就像是天上的彩虹，可望而不可及。彩虹往往瞬息万变，来得急走得也快。因此她对爱始终保持着清醒头脑，不为浮云掠影所动。在她心里，爱已死亡。
6
就在王冉为别离犹豫不决时，新队长来了。新队长姓李，是代表单位对导盲仪的成功研发表示慰问祝贺的。不管咋说你是交警队的兵，李队说。现在你取得这样的成就不仅是你的光荣，也是交警队的光荣。完了告诉王冉，局领导准备给你报功，奖励你在平凡岗位上做出了不平凡贡献。王冉既感激又不安。感激的是自打被调到郊区后队里还没有哪位领导找过他，现在队长居然亲自过来向他嘘寒问暖，不管咋说也是对他的鞭策鼓励。不安的是导盲仪并不是自己的功劳，主要功劳应该是盲女。现在队里把功劳归在他一个人身上，实在是有喧宾夺主之嫌。隐约觉得李队这个时候来绝不单为了慰问鼓励，很可能还有别的想法。说，我只是帮手，主要功劳是盲女。要奖应该奖励她。李队咽下一口唾沫，她一个女士，眼又看不见，不是你，能搞出啥名堂？忽然觉得不对，忙改口，你们不是在处对象吗，奖你和奖她一个样。王冉苦笑，说那也不能把人家的成绩抹灭了。李队说别管谁的功劳，先把厂子办起来再说，局里会大力支持你的。王冉说咋支持？李队说要人给人，要物给物，只是…… 说着停下来咽下一口唾沫。如果新闻媒介再来采访你，别忘了把单位介绍一下，不管咋说咱是个警察，个人进步离不开组织培养不是？王冉这才醒悟过来，说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说这导盲仪不能归功于个人，荣誉应该归功于领导和集体，是吗？李队先点头，后摇头，说这不光是我个人意见，也是局领导的意思，干啥都得要人捧场不是？那你是代表队里还是局里？李队说二者都有吧，完了语重心长，不管咋说这回你算给单位争了光，这对你和单位都是好事，好事要办好，你不能老把眼光盯在科研上，要努力追求政治前程，那才是正道。政治前程？王冉瞪大了眼睛，嘚了吧，别说没那水平，即使有我也不干！李队说为啥？就我这脾气，动不动就和上级顶牛较劲，是他领导我，还是我领导他！李队不悦，感觉对方像只未被驯服的小鹿，有点狂。我只是出于对你关心才来找你，这事你看着办吧！说完尴尬地站了起来。
王冉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抚摸他，试图把他摁住，进而把他制服。他不肯就范，他要自由，要理想，要像鸟儿那样自由飞翔！于是，就在李队找他的第二天索性写了辞职报告。
太阳冉冉升起时，新的一天开始了。郑局长望着挂在阳台上的两只鸟笼发呆。那是两只好鸟，一只画眉，一只百灵，这在鸟市里是非常珍贵的，价值不菲。已经很久没听到它们的叫声了。原因是这阵儿太忙，早起没时间遛。当地要举办啥节，请来一大批客人，要交警部门密切配合。每天一起床他就被老一喊过去，工作布置一大堆。他是副局长，分工负责交通安全这块，算是交警队的直接上级。好在活动已经结束，今天可以放松了。他把鸟笼取下来，一边一个拎着，迎着晨曦出门而去。
在动物世界里，最自由的恐怕就是鸟儿了，因为它有翅膀，可以远距离迁徙，连最凶狠的人类都对他垂涎三尺。鸟儿虽然能展翅高飞，却远不是人类对手，最终还是乖乖做了人类的猎物。人们可以捕获它，把它装进笼子里，一边欣赏它美丽的羽毛，一边听它动情歌唱。郑局长喜鸟，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背后称他鸟司令。这只百灵是当初王队从鸟市高价购来送给他的。百灵性子烈，不好捕也不好养，但叫声好听。郑局长喜欢那种温驯好养的鸟，像鹦鹉啦，黄雀啦等。可下属们不理解他的心思，尽送些名贵而不好养的烈性鸟，这让他既欣喜又犯愁。这只画眉是李队长上任前送他的，俗话说，好钢用在刀刃上，这李队脑袋瓜好使，知道领导的喜怒哀乐，善于领会领导意图。他知道王队犯了错，很可能要调换，因此便早做了打算。不像那个傻逼王队，甘愿为一个新兵担责！
因身份缘故，郑局长不喜欢去公园找那些有共同爱好的人扎堆，觉得和那些人在一起俗气。他喜欢一个人在僻静处。正走着，手机响了，李队打来的。李队把王冉辞职的事简单说了，告诉他对方不买账。郑局感觉意外，说是不是谈崩了？李队就把情节简单说了。郑局有些失意，说当初就不该把他弄来，这样的鸟儿不好养！完了自言自语，可惜了，是个才呢。李队说，当初如果不赶他走，给他个一官半职，说不定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了。郑局烦，你小子屁股是不是坐偏了？他捅了那么大漏子还要去奖励支持他？那我们交警队成了啥了！要不把你的位置让给他？乱弹琴！李队不再吱声。郑局继续埋怨，当初都是王队把他惯的，不是他宠幸袒护，给他那么多自由，他敢这样吗？现在可好，信马遛缰，没法儿弄了吧！这时他听到了鸟儿的鸣叫，是画眉的叫声，画眉很少叫，凡叫必一鸣惊人。品着鸟语，闻着花香，郑局的思绪碧波荡漾：人和鸟儿一样，要不停地遛不停地训才行，不然它就不听话，不老实。要不就把它关起来，限制它自由。再凶猛的动物，一旦没了自由它就乖乖了，听话了。监狱里的犯人不都这样吗。但笼子只能关压一般的鸟，对有些鸟还真是没办法。关了它它会自杀，放开它它就飞了。由此他想到了王队。当初王队刚来队里时真听话，让干啥干啥，干啥都叫人放心。竞争队长那阵儿，他天天早起大老远跑来帮着遛鸟，有时候自己有急事，连一些家务也都帮着干，从无怨言。现在为啥不行了呢，那股真诚劲儿哪去了？最让人不能理解的是，他竟然愿为一个捣蛋的新兵背黑锅！想到过去对他的培养厚爱，心中便有了另一番滋味。如今这小子道行大了，领不住了，现在看，把他调离就对了，不然，说不定将来有一天自己会栽在他手里！他不明白这样做究竟是爱鸟还是害鸟，但他心里明白，真正爱鸟是不该把鸟儿关起来的，应该让其回归自然，还原本性。
7
虽然与盲女分别不到两天，王冉却感到度日如年。眼下工作辞了，单位没了，盲女那边不知道是否还能接收他。如果不接收咋办？猛然间，一缕恐惧袭上心头，是思念爱怜还是迷茫怅然？他说不清楚。难道这就是爱？当初和夏岚分手时咋没这种感觉呢？这个念头就那么一闪，马上心潮起伏起来，不行，我得找她，不能离开她，如果这时候离开，说不定导盲仪会半途而废的！同时一个大胆想法应运而生：她不是怕人误解吗，干脆向她求婚看她咋办？他脱了警服，手捧鲜花来到楼下，见盲女一手牵狗，一手提兜，正沿通道向楼梯走，便尾随其后，借开门之机闪身溜进房间。他想给对方一个惊喜，无奈导盲犬却事先把秘密泄露了，冲他汪汪直叫。盲女警觉，说葳蕤，看到啥了！导盲犬叫葳蕤。进屋，盲女感到室内空气有些异样，似乎夹杂了微弱的喘息声，问，谁在屋里？王冉不吱声，他怕盲女知道了撵他走。但盲女随后就知道到了是他，说现形吧，刚才葳蕤已经告诉我了。王冉把持不住，一步跨到跟前说，原谅我不请自来，现在我正式向您求婚，渴望您的宽恕！说着手持鲜花虔诚地跪在了盲女面前。
盲女说欢迎你凯旋归来，但你的请求不能接受，你征得了家人同意吗？家人的工作我可以慢慢做，请先把花收下再说。接着就把辞职的事说了。盲女吃惊又感动，说为了导盲仪，啥都不要了？这辈子只要有你，啥都可以抛弃！盲女说那不行，爱是虔诚的，必须让家人接纳和支持，如果没有他们认可，我绝对不能嫁你！葳蕤走过来，伸嘴把花接走了。盲女说起来吧，别再跪着了。
为了爱情事业两不误，两人商定，盲女去手机厂家协商产权转让事宜，王冉留下来应酬媒体和做家人工作。
转让协议很快签了，根据协议约束，第一批产品必须交仪器发明人处理，以后的产品才能由厂家自由销售。盲女与厂方联合召开了产品发布会。但爱情的道路却悠远漫长。
王冉把结婚成家的事向父母说了，父母问他姑娘干啥，哪里人，王冉就把和盲女相处的事说了。母亲惊异地瞪大了眼睛，说，不是让你断了吗，咋还越来越黏了！王冉便耐心劝导，别以为眼睛看不见就啥事不能做，和正常人一样呢。不信那天我领你们去，看她的屋子多干净！父亲说，屋子再干净也是个瞎子！虽然能做家务，但能开车吗，能看电影看戏吗？王冉说这都不是问题，只要心灵有光啥事都无法阻挡！汽车马上就实现无人驾驶了，到时候连我们这些交警都得被淘汰！接着就把两人合伙研发导盲仪的事说了。说只要产品开发出来，比啥职业都稳当。母亲半信半疑，问，你说的导盲仪啥时间能搞出来？不会是指山卖磨吧！王冉说，等过几天我让她来家，试给您看就知道了。除了暂时不能开车，其它啥都能干！母亲说不好好站岗值班，尽干些没屁眼的事儿，就算成功了，能保证交通秩序和人身安全吗？那些开车不要命的人，不照样横冲直闯！
母亲的话让王冉陷入深思，是呀，交通管理的关键环节是通行有序避免碰撞，因此仅满足于现行交通法规是很不够的，重要的是改变出行方式，像高速公路那样让车辆行人各行其便，尽量减少接触，才是根本。怎样才能减少接触呢？总不能把所有道路都封闭起来吧！王冉打电话给盲女，把自己的想法说了，盲女说想到一块了，告诉王冉，导盲仪已经批量生产，且销路很好，让王冉先考虑一下下步产品开发意向，重点放在通行自由与保障安全上。
8
新产品立项很快出来了，总体设计思路是尽量减少地面行人，努力扩大安全系数。按照这个设想，新产品只有一条途径，那就是设法给人类安装翅膀，让人像小鸟一样自由飞翔。因为造成交通拥堵的根本原因并非交通设施和管理法规不健全，也不是人们不自觉遵守，而是城市人口密度过大。如果把城市人口普遍降到每公里百人以下，即使没有红绿灯也决不会出现交通拥堵。所以解决交通拥堵的根本途径是疏散人群，而不是修订制度，限制通行。干吗非要把人都集中在城市呢？为啥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呢？这需要一场技术革新和思想革命，如若成功，那么现有一切交通法规秩序都将被打乱，进而被一种更加科学合理的法规制度所替代，最终连同交警这个行业都将永久消失！
但现有交通法规制度是很难改变的，谁也不愿拿刀割自己身上的肉。缩小人口密度更是困难重重，这将涉及很多利益关系，搞不好也会出乱子。因此，眼下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想法改变出行方式——给人安装翅膀。为此两人废寝忘食，查资料搜百度，为便于攻关，晚上索性住在了一起。
在王冉的协调劝说下，父母答应见盲女，盲女却顾虑重重，问王冉，他们真答应了？王冉说真的，我还能骗你。见面时间安排在晚上， 在导盲仪提示引领下，盲女顺利找到了王冉的家。母亲惊讶，问，你眼看不见，怎么找到这儿的？盲女就把导盲仪功能原理说了，完了按照预谋，把导盲仪取下来，挂在了母亲胸前，把耳机帮老人塞好，按了一下开关，一个女士的声音立马传了出来：导盲仪现在为您服务，请问您去哪？王冉急忙走过去，把家庭住址和门牌号说了，话筒里又立马传来回话：您的出发地和目的地重合，请重新输入！母亲等了一会见没动静，问王冉，咋回事？王冉发懵。这时盲女才突然想起来，对王冉说输错了，你把出发地当成目的地了！王冉才猛然醒悟，正想重新输入，母亲却把导盲仪从脖子上取了下来，说，甭输了，再好的仪器也不如眼睛好使！王冉说妈，你这是刚接触，还不熟悉，等熟悉了就好了。母亲脸子冷下来，说，那我问你，如果走着走着没电了或半路机器出了毛病咋办！父亲说，你们俩谈我们没意见，这日子你们打算咋过？像赶集上店了，洗衣做饭啦，照顾孩子啦，谁帮你们做？王冉说谁都不用帮，我们自己来。母亲眼一瞪，我还能不了解你，吃了饭连碗都懒得送，结了婚会主动承担家务？鬼才信！对盲女说，你可别听他瞎吹，到时候作难的是你！
盲女听出来了，这些话完全是说给她一个人听的，总的意思就一个，对她这个儿媳不满意，想让自己知趣些，主动离开。但此刻她已经没有退路，这个月例假该来没来，医院确定已怀有身孕。此刻她泪流满面，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说求求您成全了我们吧，我现在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呢。母亲眼瞪得像鸡蛋，啥？怀了孩子！问王冉，真的假的？王冉说真的。不是让你断的吗，啥时候住到了一起！王冉低头不语，盲女说不怪他，是我主动找他的。母亲说那你就自个儿负责吧！说着下意识地瞅了一眼对方的肚子，说，现在年轻人不都这样？先斩后奏，不想要就流嘛！盲女感觉心痛，像突然被人踹了一脚，忙站起来说，不，就是妖怪我也要把他生下来！我要告诉他（她），谁是他奶奶！
见盲女主动替自己担责，王冉心如刀割，对父母说，好，从现在起我和你们一刀两断，不会再踏进这个门了！说完拉起盲女就走。
这天夜里，盲女和王冉都做了梦，王冉梦见天空飞来一只鸟，飞到他跟前问，你不是要飞吗，上帝派我给你送翅膀来了。说着就把翅膀安在了王冉肩上，王冉胳膊一抬就徐徐离开了地面。在空中，王冉看到满地车辆行人，蚂蚁样来来往往，心想，等过些日子大伙安装了翅膀，那些个交通工具和设施就再没必要了！
盲女梦见一男一女两位老人。女的问，你是不是王冉的媳妇？盲女说是。老人说我们是他爹妈，也就是你的公公婆婆。盲女吃惊，心想，主动找上门来，莫非是想通了。忙将他们迎进屋，给老人让了坐，倒了茶。婆婆说，我们来不是向你投降的，主要怕孙子不安全，再出门的时候想跟你一起去，相互好有个照应。公公问，你们搞的那个发明成功没？啥时候给我按个翅膀，让我也飞个试试。婆婆瞪眼，你想往哪儿飞？不想要我这老婆子了？
盲女正想答复，却听见有鸟叫声从窗外传来，她急忙来到阳台，猛然间感觉眼前一亮，看见王冉正和一群小鸟在太空翱翔，问，你几时安装了翅膀，咋不告诉我？王冉示意她打开窗子，伴随一阵气流回旋，盲女感觉像腾云驾雾，渐渐离开了地面。尽管两人都知道此去将生死难料，但还是义无反顾越飞越高，最后变成了一个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