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七日（组诗）

帝都七日(组诗)

      文/秀夫

 七月七日晴，我的指间残留着你的昨天。

                                ——题记

▌第一日：朝向

事实上，往北，心就投降给了方位

天空知道铁轨在滑动，而我

最明了，树木、田野

车窗外电线一起一伏

仿佛一种暗喻，放大并且延伸

此时，秋风乍起，草籽旺盛

朵朵云上，写满俗世或者男欢女爱

遥望西三环，远在帝都

翠微路的梧桐与合欢

成为地图上移动的星星点点

我从平原腹地出发，一路径直向北

花朵，在角落蛰伏已久

而河流密如血管

我用风速，迎迓你来

我用秋日，离别过往

▌第二日：铁轨与节奏

铁轨，南站的铁轨，已铿锵百年

今夜，请原谅，我们记取了最亢奋的一截

我们是虔诚的，颤抖的

你说动车来了

一束巨大的光，就穿透了黑夜

江河日下，一切已足够美好

如果可以，我们的铁轨

一定是从情欲的站台铺起

一节一节，节节败退

它每一声，都撞击在回音壁上

撞击在前世今生的轮回之上

最终与并排的轨道，在夜的深处交汇

一些密集的词语，别人一定没有用过

就像平凡的铁轨，被无数人忽略

而此刻，它在我们的节奏里

成为河流的两岸，成为声音的屏障

成为冲出云端的如椽之笔

一生一世之后

它依然会细致地画出

这个深夜，动车进站的所有细节

▌第三日：游园惊梦

而你，这里是陌生的，穿过烟袋斜街

理不清的巷子

如同前朝今世的花花肠子

帝都，从来不在乎大把的时光

百花深处的婉转，并不遥远

昨日游梦，今日游园

南锣鼓巷，在故宫的尾巴上趴着

它是四平八稳腐朽的神奇

福祥、蓑衣、雨儿、帽儿

沙井、炒豆、板厂、菊儿……

我们一路数来，一路听三轮车夫鼓唇摇舌

这只摊开的乌龟，四肢百骸

依旧承载着皇恩浩荡的余响

我看见的什刹海

在鼓楼大钟的敲击声中，缓慢醒来

这几弯小小的湖水，靠银锭桥的支撑

远望假想的起伏群山

夜夜笙歌，波澜不惊

府邸密如重云，宅院厚实深邃

前海的海，后海的海，西海的海

比江南的池塘还窄还小

四周古刹环立，取景框中，帝都风轻云淡

我突然明白，五湖比邻，四海相通

原本这繁花似锦的宦海之中

每一滴每一笔，都浸染了血海深仇

▌第四日：穿过叶瓣我的太阳

你说不了，高悬的光阴没有答应

秋日在漫游中，窃窃私语

从北京南的地下通道

缓缓上升至黑色纱络

黄昏刚刚露头，彩虹弯成等待

这一天，我们不知疲惫，再次交付彼此

这是深入人生的最好方式

虚空、绝望又一往无前

我不想将你模拟成叶瓣

但只有这样的形容，才顺理成章

300毫米的镜头之下

它包裹紫檀，光影膨胀

秋风吹拂的叶子，此刻金黄通明

它的脉络，如根根涌动的毛细血管

唤醒人间的所有幻想

在陶然亭草铺的余晖中

在黑天鹅失偶的鸣叫声中

我又一次对你说

来吧，在我们自己的花园里

穿透你归隐的叶瓣

我要做照亮整夜的，那束光芒

 ▌第五日：入画

如花似玉，如果再次这样比喻女性

自己都会觉得愚蠢得可以

如果我这样，指向帝都的座座私密

此时，却恰如其分

天子脚下，偌大的一座座旧居，如今依然

花一样插在历史深处

光阴经不起晾晒，但经得起纸上吹捧

这一砖一石，哪怕一截秋日下的波纹

侧面看，是一抹抹拂过的风景

附身看，是重重过滤了的帝王将相

依然扎在戏台之上

池塘光影迷离，小舟横渡

十步之外，锦衣、旗袍、玉簪，主人高挽发髻

孑然一生的洁白床铺上

一个被遗忘的传说，像无风不起的浪

时时敲打着屋内话外之音

那个不耐烦的三轮车夫，怪我们细听他胡侃

何处为皇城根下，哪些在海子之中

急了，他笑嘻嘻地吐出一句

“这位爷，干嘛你总是惦记那个资深寡妇？”

 ▌第六日：万丈红尘

相比之下，我总记不住陶然亭

记不住紫竹园，记不住败走秋天的银杏大道

记不住通州的宋庄

这个不是庄的镇子，靠一副艺术的面孔

骗色骗人，全然没有庄子的模样

我记住了一贫如洗的天空

这天，漫天的雾霾跑了

秋风猛烈，把它赶到胶东半岛、辽东半岛

赶到湿润的海上，赶到日本韩国

甚至台湾，就像1949年后的溃疡

它曾经在这里，在帝都的细枝末节

吞吐万物，祸害肺叶

蒙蔽一张一弛的灯火、街道和牌坊

太阳从窗帘上升起来了

在翠微路空军招待所，大如磨盘的血色

它涂在东边的楼宇之间

旗杆、电线、玻璃墙面，高耸的电视塔

一树树日渐凋零的树叶

金灿灿一片，如同昨夜的床笫

射出朵朵迷人的光芒

星移斗转，就在一夜之间

我耳闻目睹了，帝都的随心所欲

遮蔽时，它昏天黑地、暮气沉沉

吞吐时，它气势磅礴、红尘万丈

 ▌第七日：白天与黑夜

离开的白天，身处黑夜

我们需要的是，黑夜想方设法更长一些

白天再短一些

而现在，动车向南，与帝都背道而驰

天是空空的白；晚是落落的夜

穿过人流、车流、河流，因果流

过了河南郑州，过了信阳

声威越来越远，故乡的风越吹越近

放眼四望，一切都稳妥地安置，在原地

而我，行囊空空如也

起身，站在夜色之下，我必须不断安抚

江北江南的呼吸，还有一场接着一场

翩然而至的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