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古是中华民族传说中的创世人。非凡的地位隐喻着难解的文化秘密。破解盘古没有捷径可走,只能阅读这个古老的传说,这样的阅读是一个历史的过程,因为有关盘古的传说还在不断的创作之中。
盘古是宇宙之子,他是天地的精华,当然,更主要的是,盘古一直活在中华民族的文化记忆之中,一直活在中国人的心中。关于他的身世和经历,一直在不断地被丰富着,完善着。中国人心甘情愿地演绎着盘古的故事,每一次的演绎都是盘古的一次复活。
一切的古老都来自于不断的更新,传承让历史恍如昨天。
盘古的故事仍在继续。太古时代,大概是多少亿万年之前。整个宇宙处在混沌状态,一个类似鸡蛋一样的飞行物里,孕育着一个巨大的生命,这个神奇的生命伴随着这颗天体一同成长,一同飞翔,一同缔造奇迹。这个生命就是盘古,他手里拿着一把巨斧。天体在运行中膨胀,盘古在天体内成长,手里的斧子也在生长。
这样的生长整整花费了一万八千年,终于在纪元前二百七十六万零四百八十年,盘古挥出最后一斧子,奇迹出现了,鸡蛋在巨响中被劈开了,分为两半。开辟出的天地,在风中疯长,盘古也跟着一起疯长。天日高一丈,地就日厚一丈,盘古也就长高一丈。如此又是一万八千岁,天地一去九万里。在欧阳询的《艺文类聚》卷《五运历年纪》中这样记录道: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后乃有三皇。数起于一,立于三,成于五,盛于七,处于九,故天去地九万里。这里,欧阳询用奇数来概括宇宙的浑然生成,显而易见,盘古作为天地人三位一体的第三元素,参与宇宙构成。
在这样的结构里,盘古如同一只小鸡,是鸡蛋孕育了他,但他必须把鸡蛋叨破才能出来。可是,如果这样的话,盘古也只能是一个参照了生产小鸡的传说人物。那恐怕连格林童话都说不过去的。那样的构思显然不符合我们的文化习惯。
如果换一种方法,比如按照阿基米德的杠杆原理那样的设想,给盘古一个支点,站在这个鸡蛋的外面,开天辟地就会变得简单,大概也就是一斧子就能解决的了。“咔嚓”一声巨响,带一点电闪雷鸣,天地轰然洞开。可是,盘古却被假设在这样的一种格局里,他不能置身于外,只能身在其中进行着艰苦的奋斗。开天辟地的盘古,在传说中没有被神化成为超人,他仍然要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才能开辟出人类生存的一片天地来。在这样的传说中,人绝对没有超自然,经天纬地固然慷慨豪迈,但是敬天畏地会更能潇洒自如。
在这个传说里,天地之外还存在着一个更加宏大的宇宙,混沌的宇宙是天体生长的怀抱,也是盘古成长的怀抱。胸怀天下的文化心态其实已经在这样的传说中埋下伏笔。他手举起的是天空,脚踏的是大地。阳清为天,阴浊为地。可是他顶天立地,在天为神,在地为圣。
他很快就发现天地之间了无生机,这是一个死寂的世界,黑暗的世界。除了他,什么都没有。一个毫无生机的世界有什么意义呢?辛辛苦苦付出了那么大的努力,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一次没有竞技场也没有观赏者的举重。他开始有些体力不支,他可能是累垮了,但他明显感受到来自心灵深处的空虚和焦灼。
盘古意识到,他需要解决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这个世界的意义在那里?它存在的价值是什么?
人生所面临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人生的终极问题?盘古回忆着自己的生命历程,寻找着解决问题的答案。他觉得自己既然是这个世界的唯一结果,那么自己就会有唯一的答案。他的思考和追问是形而上的,他体会到他是一个生命的载体,他就应该成为一个生命的形式。他要让生命在转化中得以传承和永在。他找到了生命永恒传递的密码,他成为生命永久的符号。
英雄的盘古,很快做出了一个英明的决定,那就是牺牲自己,成就这个世界。于是,盘古死了,奇迹再一次出现,一连串的生命诞生了。
他的双目分别成为了太阳和月亮,血液成为江河,毛发成为树木花草,呼吸成为风,声音成为雷,笑容变成晴天,烦恼的愁容变成阴天。而他的四肢和头颅变成我们所熟知的五岳。他用他的身躯在给这片天地撑起脊梁的同时,也用他的生命在给我们这个民族撑起了脊梁。
他最后把自己的眼泪和几根头发藏了起来,他要等待几十万年后的一次奇遇,会有一阵风吹过,会无意间碰到他的眼泪和头发,会有一个叫做伏羲的人应运而生。伏羲的诞生,是盘古的复活。这不是他的预言,而是他的信念。信念比预言更让人信服。
盘古就这样创造了一个美好的世界,让这个世界拥有生命的同时,拥有了灵性的生动。
在文化的层面上,盘古是一个和我们完全一样的人,他的容貌看来和我们一样的英俊,他的顽强和坚毅无疑是最棒的。他要比教科书里的人类远祖元谋人、山顶洞人、周口店人要好看的多,英武的多。当然,我们坚信教科书里说的是真的,是符合达尔文的进化论的。那么,我们还坚信我们民族的神话吗?当然坚信,神话是我们这个民族文化的灵魂。盘古是我们民族灵魂深处的力量。
我们会惊疑他这样做的目的,是让后人们始终生活在自己的怀抱里,感受自己的生命所在,领悟活着的终极价值。盘古用自己的方式启迪着我们,给我们的文化注入的是信仰。
让元谋人们慢慢进化吧,我们要在我们的神话里找到我们的精神和力量。在神话中,盘古长着龙角,他属于龙图腾。他随着历史的推进,传递着历史文化的信息,让我们感受到的是一个后秦时代的盘古,他的生命转化跟董仲舒的天人三策在思想上基本一致。而在东晋葛洪的神仙谱中,盘古就是元始天尊。关于盘古的传说,其实是后秦文化的产物,是有很多宗教文化信息的传说。时代在给这个传说赋予活力,历史在给这个传说赋予价值。正是这样的集体创作,让这个中华民族的创世神话,仍然是这个民族在文化信仰上坚守着应有的底线。
盘古的传说是一个家喻户晓的民族神话,更是一个无以复加的文化隐喻。
破解这个文化隐喻,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如果用哲学的抽象描绘无法穷尽,那么用文学的形象描绘也同样无法穷尽。这样的隐喻止于启示。
每个民族都有属于自己的神话,他属于这个民族的童年时代,是这个民族的童话,为这个民族的文化塑造灵魂。尽管有些宿命,但决定着这个民族的基本性格。
重新回顾这个传说,其中的神韵让人留恋往返,耐人寻味的是:
我的头颅连同四肢
已高耸成五岳
我的血液已化作江河
我的呼吸如风
我的声音如雷
我的毛发茁壮生长成树木花草
我的眼睛
一只化作太阳
一只化作月亮
让光明时刻都在这个世界上
······
我是宇宙之子
我开辟了我们的天地
我用生命换来了一个
充满生机和阳光的世界
我把他留给你们
······
这样的灵性充满着诗意,洋溢着浪漫色彩。盘古以生命转换的方式启迪我们,天地人浑然一体,永远无法分离。生命在转化了形式之后,仍然是生命。不同形式的生命,却有着一个相同的灵魂,那就是我们的远祖盘古。我们注定要在他博大的胸怀里大有作为。
人生来就必须面对的世界,不只是一个外在的世界,更应该是一个内在的世界。这两个世界并不是皆然分开的世界,而是合二为一的世界。物质与精神浑然一体,文化与信仰水乳交融。
盘古以这样的一种形式存活在我们的世界里,让我们能够感受到他的信息。包括我们的信仰在内,总是以文化的形式存活。
盘古庙的山门有一对对联:大凡生灵皆有本,生之本乎,灵之本乎,合二为一。万有之源始欲斯,天始于斯,地始于斯,一分为二。
对于这幅对联的把握,显然要把先天之元气——“盘古”的精髓把握准了。在天地阴阳之间,有一种最富有灵性的“元气”就是盘古。他在完成着开天辟地的伟业,也在完成着天人合一的伟业。盘古的生是为了开辟一个世界;盘古的死是为了创造一个世界。在给这片天地赋予生命的同时,盘古也给这个世界以灵魂。阴阳生成的是生命,生命的灵长是人。作为第三元素,是人在天地阴阳之间完成着宇宙的“合二为一”和“一分为二”。
盘古的传说,不只是一个传说。当我们在讲述和回味这个传说的时刻,我们就会走进这个传说,走进这个盘古。他会成为我们每一个人人生履历中的一段故事。
天地间走来一个小小的我,一个顶天立地的我。
在我的心里还装着一个天地。筚路蓝缕,开启山林。在我们的精神里,有盘古开天辟地的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