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环腾格里沙漠草原丝绸之路北道考察之前,我和中国文学人类学研究会甘肃分会副会长、景泰县文化馆馆长沈渭显先生曾进行过多次沟通。沈馆长对景泰历史文化及各处丝路遗迹的熟悉自不必多言,沈馆长为我们建议的考察行程几乎包罗了景泰境内所有丝路遗迹古道,比如索桥古渡、明长城河西起点、烽火台河西第一墩、媪围古城、五佛沿寺、乌兰古渡、会宁关、乌兰县遗址、永泰古城、红水古城遗址、白墩子盐池、白墩子烽火台、营盘水——查汗池盐池、营盘水——灵武(灵州)等地皆在考察之列。
沈馆长本计划景泰段全程陪同我们考察,2月3日,因五佛有一场慈善捐赠活动,这本是他提前张罗的,他自然必须要参加。我们先是顺道完成了对永泰龟城的考察。近些日子,沈馆长的眼疾又犯了,我们参观完永泰龟城抵达景泰县城时已近傍晚,沈馆长还在医院打吊针。晚上9点钟,他从医院急急地赶到宾馆来。
沈馆长是《丝绸之路》杂志社老友,我们又在他的家乡景泰会面,彼此心中感觉暖融融的。
这次考察,我们从兰州出发后,先走高速至兰州新区,然后沿201省道,经陶家墩、五道岘、砂梁墩、甘露池、砂河井、双墩、小甘沟、英武、大水闸、永川等地,直至永泰龟城。在朱家庄烽墩遗址和大敦煌影视城稍加逗留。
沈馆长说朱家庄烽墩即是古时候的烽火台,而且朱家庄烽墩是个很关键的位置,如今已演变成为鄂博。原来,一圈圈缠绕在烽火台上面的是鄂博。
鄂博是现代人对烽火台另一种形式的崇拜。
对于考察而言,不上高速最大的优点是方便随意。至景泰境内的时候,我们走的即是省道。景泰川树木不算多,也谈不上高大,但喜鹊窝较为密集,而且一个个喜鹊窝很大,大家谓之“豪宅”。究其原因,这一带处在寿鹿山与米家山之间,大致呈南北方向,腾格里沙漠的大风终年不断,喜鹊窝一旦太小的话,在腾格里沙漠的大风面前就会显得极为单薄,为求稳固,只有叠加增加体积。
沿途所见喜鹊大多身材肥大,大家分析说可能缘于机械收割,喜鹊觅食方便。
每每碰到特别的喜鹊窝,我们都会停下车,拍喜鹊窝是冯玉雷社长一项特别的爱好,沿途如此多的喜鹊窝,也让他激动不已。凭感觉,在作家圈里,他应该是最喜欢喜鹊的那一位。这种喜欢对圈内朋友也是一种引诱,我发现在他微信圈里,就有不少朋友特意自拍原创的喜鹊或喜鹊窝发给他,比如易华老师从伊朗所拍、作家陶立璠先生自家窗前的鹊巢、杨骊博士所拍喜鹊来自西昌的邛海、尚文兄拍自临夏......不时有朋友纳闷提问,怎么就那么喜欢喜鹊啊?著名书画家郭钧西先生就是问这个问题的一位,近日,我在微信上看到冯玉雷社长关于喜欢喜鹊的回答。细一想,这本是喜事,一跃成为文事。
当晚,冯玉雷社长和沈渭显馆长对景泰的考察行程做了最终敲定。2月4日,我们先去索桥古渡,再去媪围古城,然后是乌兰古渡、五佛沿寺、会宁关、乌兰县遗址等,但人算不如天算,3号白天,纷纷扬扬的雪花仅下在永泰城周围,到了晚上,整个景泰都飘起了雪,沈馆长说索桥古渡沿途有一段道路本来就极险,这样的积雪会使得那段路更加不好走,去索桥古渡和媪围城的计划只能稍微推后。
说到媪围城,古时候,就是由媪围经居延置至姑臧城,当然,要想通过此地,必须要经过媪围附近的黄河渡口,这条线路属丝绸之路北线的重要组成部分。
可以确定的是,早在西汉时期,会宁关、乌兰关附近已经成为丝路北线的重要驿站。因为过会宁关,渡乌兰津,就进入了河西走廊。沈馆长说,会宁关、乌兰关作为丝绸之路要道关津,在历史上起过极为重要的作用。
西北地理历史研究专家刘满教授对会宁关和乌兰关有过多年研究。刘满教授认为:“会宁关在今靖远县双龙乡仁和村的北城滩古城遗址上;乌兰县和乌兰关在北城滩古城遗址西南的黄河对岸,即今景泰县五佛乡沿寺东南的黄河转弯处。”
著名学者严耕望先生也说过:“乌兰关在乌兰县治,与会宁关皆当驿道,西东对夹黄河,具舟五十艘以待行旅,为西北极大津渡处。”
在2014年7月份的“开拓与守护:丝绸之路上的白银”研讨会上,高启安博士如此认为:早期乌兰关称作“乌兰津”,有可能早在秦代,乌兰关就是一处在内地较为知名的关隘。
如此说,乌兰津、乌兰关、乌兰渡、乌兰古渡,本质上是一回事,是时间改变了人们对它的称谓。
10点钟,我们直奔乌兰古渡口。沈馆长驾着越野车在前开路。车出景泰县城后,我们所行多是荒滩山野便道,沈馆长完全不像有眼疾之人,他驾车熟练老到,如履平地,军政憋足劲在后面追赶。
当日,丽日高悬,碧空瓦蓝,道路上已经很少看见积雪,空气中弥漫着微凉的湿气,吸入体内只觉满身清爽,让人不由得想长长的呼吸几口。
沈馆长先是带我们来到沿寺渡口处。渡口不远处立有一块大理石碑,干净整洁,上述“沿寺渡口遗址”,细看方知是2014年12月立。沈馆长喜滋滋的告诉我们,景泰各烽火台、渡口等遗址都有这样的大理石碑,景泰文化馆是主要操办者。沿寺渡口虽说是古渡,现在仍在使用,仍然是传统方式的索道。我们到时,适逢一艘渡船,载着小汽车、摩托车、自行车、行人等,渡船只一小会就从对岸开到近前。沈馆长说对岸是靖远的双龙乡,沿寺渡口虽说称不上繁忙,但因为双龙乡距离景泰县城很近,渡口可以说日日不停。现在多是对岸来景泰办年货的人们。
我们本想找个行人聊聊,却不料车辆行人下船后即匆匆离开。大伙拍照留念后,即向乌兰古渡口进发。
沈馆长仍然在前开路,只少许工夫,我们已行至车木峡村的乌兰古渡口,河对岸即是会宁关。此处因北流黄河受到河西岸岩石的阻拦,遂折东流去,又受到东岸崖壁阻挠,折向西北流去,黄河遂在此拐了很大的一个弯,留下一块突出部分,三面环水,唯有西面靠山,乌兰关就在脚下这块突出的拐点处。
沈馆长指着河对面说,那边即是北城滩古城,即唐会宁关所在地。
对于丝绸之路北线而言,唐会宁关属重要关塞,是唐代十三个中关之一,因为如此,学界对于唐会宁关位置的探究和考证,特别是严耕望和刘满先生,做了“无孔不入”、“有缝必弥”的考证。
严耕望先生根据《元和郡县志》和《太平寰宇记》的有关记载,对乌兰关、乌兰县和会宁关的位置和相互间的方位。作出如下论断。他说:“乌兰关、乌兰县即在一地,或相去极近。会宁、乌兰两关相距四里,夹河并置,中为津渡也。”严耕望先生认为唐会宁关与乌兰关所在地在景泰县东北黄河大转弯处。
刘满教授认为,关于会宁关、乌兰关、乌兰县的位置和相互方位,是严耕望先生将这一问题理清,把自明清以来的错误说法纠正过来,但是严耕望先生所言过于模糊,刘满教授遂在严先生的基础上,对唐会宁关、乌兰关和乌兰县的位置又作了详细考证,刘满教授认为:“会宁关在今靖远县双龙乡仁和村的北城滩古城遗址上;乌兰县和乌兰关在北城滩古城遗址西南的黄河对岸,即今景泰县五佛乡沿寺东南的黄河转弯处。”刘满教授在所著《河陇历史地理研究》一书中对乌兰县新旧址与会宁关三者之间的相互位置,进一步明确。刘满教授认为:“原来设置的乌兰县和乌兰关就应在会宁关西南四里处,即今北城滩古城址西南四里处的黄河西岸上。天授二年,因为乌兰县、乌兰关‘旧城内沙石不堪久居’,‘移于东北七里平川’的乌兰县和乌兰关,当在五佛乡沿寺南的黄河河湾附近。”
沈馆长笑言:“1000多年前的这两座雄关,会宁关就在河对岸眼前的山坳处,乌兰关则已经踩在我们脚下。”
沈馆长的话把我的思绪一下子拉回到了千年以前。
我最先想到历史上的年代是北魏末年。时年,沉重的兵役与徭役使得各地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名号繁多的起义遍及北方各地,起义军涵盖了汉、匈奴、鲜卑、氐、羌、敕勒等各族人民,席卷了今内蒙古、山东、宁夏和甘肃的广大地区。北魏许多王公贵族和州郡牧守被起义军杀死,北魏的统治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持续多年的战争,虽说使得各个民族在战斗中增进了彼此的联系和了解,对民族融合也有一定积极影响,但是战争毕竟是战争,老百姓的日子更加难过,六镇之乱就是实例。
北魏的统治者对六镇之乱的处置堪称幼稚,不过,真正导致北魏灭亡的历史事件是紧接着发生的河阴之变。河阴之变后,以高欢和宇文泰为核心的两大势力分别形成东魏和西魏,西魏不仅要面对东魏的进攻,更要防御西面吐谷浑的侵袭。对于这段历史,《资治通鉴》是这样记载的:“遣使假道柔然,聘于东魏。”《北史》中也记载道:“周文帝有疑心,元乃率所部三千户,发渭州,西北度乌兰津,历河、源二州境,乃得东出。”渭州东面是西魏控制的核心地带,吐谷浑朱浑元只能通过西北出乌兰津,沿河州、源州进入北方柔然控制的区域,借柔然道路通达东魏。
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只想言明,乌兰津那时即可渡三千户,足见其渡口具有一定的规模,河运相当繁荣。到了唐代,会宁关与乌兰关津的东西交通更为通畅,会宁关成为长安与凉州往来的交通要地。
前文已言,会宁关是唐十三个中关之一,而《唐六典》中关于中关的标准是“有驿道及四面关无驿道者。”按照中关标准来分析会宁关,它并不在京城四周,自然也就算不上京城四面的关,那么,作为中关的条件就只剩下“驿道”这一条了,会宁关所在的驿道在哪里呢?我问询的目光投向站在身旁的沈馆长。沈馆长说,根据严耕望先生的研究,这条驿道就是“乌兰路”。
为此,我查阅严先生所著《唐代交通图考》第二卷,文中如此记载:“乌兰路者,乌兰县置乌兰关,与会宁关西东对夹黄河,县州五十待行旅,为西北极大津渡处,宜取名路也。路经乌兰关及会、原、泾四州至长安,行程约一千八百里。”严先生在本卷中继续阐述道:“自会州西北至乌兰县、乌兰关直路一百四十里,而此关县与会宁关相距仅四里之遥。”
刘满教授所著《河陇历史地理研究》一书中也有类似的记载:“今靖远县城关镇有一条公路通往景泰县城的公路,这条公路从靖远县城关镇往东北,经东湾乡,再往西北经水泉乡、石门乡、双龙乡,在双龙乡境的北城滩北过黄河道景泰县城。我们认为,今天这条公路的前身,可能就是唐代会州州治会宁县到会宁关的驿道。”
沈馆长说,今天的109国道和308 省道在靖远县境内部分实际就是刘满先生所指的的那条公路。